“这件怎么样？”
　　“可以。”
　　“那这件呢？”
　　“……凯莉，这已经是你给我看的第42条——不，第43条裙子了。”奈特洛斯很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如果你真的那么烦恼格瑞穿起来合不合适，作为一位合格的公主殿下，我想他是没有理由拒绝来自母后的关心的。”
　　“放心吧。”背对着他的凯莉压根连头都没回，“之后肯定少不了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奈特洛斯被她毫不在乎自己话里弦外之音的模样哽住了。

　　另一边，对手上的两件衣服实在是难以取舍，凯莉干脆把它们全都扔在了身后早已堆成了个小山丘的床上，眼神发亮地从琳琅满目的衣柜里拿了件新的出来。

　　“这件呢~”

　　她抱着裙子转了一圈，开心地对着镜子左右比划着，虽然奈特洛斯完全看不出这一件和刚刚那一件有什么区别。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后，是有什么事吗？”

　　“哼，真是不解风情~”凯莉撇了撇嘴，嘟囔着嘴抱怨一句，“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父王，看你成天待在地下室里都快闷得发霉了，这不赶紧找上我这个好不容易娶来的王后，好拉你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我说过，你不用理会他的。”

　　“他有多烦你不知道？”

　　凯莉不客气地晲了一眼奈特洛斯，却在下一刻不知为何突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来，毫不留恋地丢下了刚刚还爱不释手的华丽衣裳，慢悠悠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嘛——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奈特洛斯的白发瞧，就好像是头一次发现自己丈夫的发色居然是白色的一样，“瞧瞧我亲爱的国王大人的头发都发白成什么样了，这不是完全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白 雪 国 的 王 后 大 人，你是对你丈夫 天 生 的雪白发色有什么不满吗？”

　　“天呐，那不是更要注意了吗？决定了！我们去晒晒太阳吧~”

　　“我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正好花园里的花也都开得差不多了，身为我最亲爱的丈夫的国王大人，是不是也该难得发挥一下本职作用，陪你亲爱的王后赏赏花呀？”

　　“本王可没有王后这般闲情雅致，只怕会扰了赏花的兴致。”

　　“你在说什么呢亲爱的，你善良体贴的王后怎么会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只顾自己开心玩乐呢？”

　　“倒不如说请务必这么对待本王。”

　　“好了好了，我承认之前当众取笑你是我不对，就别再发脾气了吧~我的陛下？”

　　“……你分明就没有反省的意思。”奈特洛斯忍不住深深呼了口气，“还有给我听人说话……”

　　“对了玛丽——”

　　毫不避讳旁人，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不情愿的国王陛下拉拉扯扯的王后大人，微笑着对候在走廊里的侍女眨了眨眼睛。

　　“记得把床上那些衣服 全 部 打包送到公主房间，并传达来自母后大人的深沉爱意~”

　　“别忘了，可要　一　件　不　落　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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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所谓的……花？”

　　奈特洛斯望着眼前的死树，不解地皱了皱眉。

　　从他记事那天起，这颗死树就一直存在于王宫。那时父王就已经很冷落它了，奈特洛斯还是从他的二哥维德那里知道父王曾经有多么重视它，即便当时被父王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搬回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幅半死不活的状态了。而奈特洛斯记忆里对它的所有印象，不过是一个奇怪的、刻在树干表面的倒三角图腾。
　　
　　凯莉勾了勾嘴角：“别着急啊~”

　　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轻抚着还会有粘稠的黑色脓汁从伤口处滴淌出来，在缝隙之间凝结成了暗色膏痕的古树残干，用陌生又古老的语言低吟着一首未知的歌谣。

　　最开始，它只是发出淡淡的微光。这光芒如此微弱，微弱到如果你不去特意观察，根本无法在日光下察觉到它的存在。直到这微光越积越多，像是无数的繁星汇聚到了一起，闪着终于足以媲美太阳、却又足够柔和的光辉，散落成星星点点洒在大地和泥土上。

　　一切又归于最开始的沉寂。

　　直到渐渐的，它动了。

　　如同从毫不起眼的涓涓细流奔腾至无人可挡的九天飞瀑，源源不绝的新生枝条从枯朽的树干之中抽芽而出，疯狂又野蛮地朝外生长、向上蔓延，不知何时已几乎遮天蔽日。

　　巨大的紫色树冠自下而上微微抖动着、摇曳着，透下一束光晕洒在女人头顶，好似是极尽温柔地诉说着亲切之情。

　　“乖孩子……“一声声微不可闻的低声呢喃被微风飘散在了空气中，“……乖孩子……”

　　仿佛在回应着这份期盼，一片紫色汪洋之中渐渐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白，枝桠开出了花苞，花苞绽放成了花朵，披着从缝隙之中散落下来的点点光斑，和着清风轻盈地飞舞又旋转。
　　
　　是他的错觉，还是魔女的魔法真的让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给。”

　　一对蓝宝石般的双眼突然出现在奈特洛斯面前。他后知后觉地眨了眨自己与之相对的另一双紫罗兰色的双眸，蓦地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然而一抹同色的紫色长裙在下一秒强势地撞进了他的视野边缘，奈特洛斯瞬间就重重地咳了两声，一边咳一边在心里边自我腹诽——他究竟在心虚些什么。
　　
　　待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之后，这位白雪国的国王大人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镇定地将视线转回了凯莉——

　　……凯莉手上那朵雪白的玫瑰花上。
　　
　　“这是……白玫瑰？”
　　“对呀，好看吧？”

　　似是对国王大人先前的狼狈浑然不觉，凯莉只是笑眯眯地旋转着安静地躺在手心里的花朵，完全没有一点以往绝不放过任何调笑他机会的样子。奈特洛斯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俯下了身，决定拿走那朵待人采撷的玫瑰花。

　　然而在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花瓣的前一刻，那裹着花朵的手却偏偏转了个弯，趁着自己低头的瞬间，飞快地将那抹盛开的白玫瑰别在了他耳后。

　　“果然很配呢~”
　　“……你就是在故意看我笑话吧。”
　　“怎么会呢？这明明是来自王后的一片真心~”

　　凯莉果断呜呜地假哭了起来，说来就来的眼泪立马沾湿了奈特洛斯的肩头。

　　……这人怎么一上来就放大招的。

　　“好了好了，我错了……别哭了。”

　　奈特洛斯认命一样地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对又一次败给了对方眼泪的自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憋闷感。

　　从前他最怕的就是父王的唠叨，结果后来发现更大的还在后边——还是他自个找的。

　　闻言，正柔弱地窝在丈夫怀里颤抖着的王后立马熟练地收起了眼泪，明媚的脸上哪还看得见一丝之前的泪痕。

　　“哼哼~既然国王大人认错得这么爽快，本王后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你的~”

　　“那还真是感谢王后的宽宏大量了？”
　　
　　奈特洛斯叹了口气。他大概是永远都猜不透凯莉表现出来的情绪里含着几分真、又掺着几分假了。

　　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显露出真实的自己。

　　无关真心或假意，毕竟——这桩婚姻不过也只是交易的一部分罢了。

　　……

　　“怎么又突然耷拉下嘴了？”凯莉按着奈特洛斯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是谁又惹我们可爱的白玫瑰陛下生气啦？”

　　“是啊，还能有谁有那个本事气到本王，你 说 呢，王 后 ？”

　　虽然在称呼上似乎是加重了语气，但是配上那一贯毫无起伏的懒散声调，以及任由某人伸手对自己为所欲为（他只是懒得抵抗了而已）而变得有些滑稽的脸来看，就不免有些好笑。

　　“还有，你那什么羞耻的称呼啊，给我收回去。”

　　“诶——明明这么合适呢，才不要。”凯莉才不在乎尊贵的国王大人的想法呢，“都收了本王后的花了，就要乖乖接受这个称呼，反对无效~“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王后你硬塞到本王头上的。”

　　“哎呀，害什么羞嘛~明明国王大人身体很诚实地没有拒绝呢~”

　　“更准确地说，是没来得及拒绝——”

　　“啪叽。”
　　一截树枝恰好掉在了奈特洛斯头顶。

　　“……你果然是早有预谋的吧。”

　　“噗——国王大人可真是会开玩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相信魔法是万能的呢？”

　　凯莉踮起脚尖摸了摸奈特洛斯的发顶，虽然面上是一副甚是心疼的模样，可眼里明目张胆的笑意却也十分显眼。

　　“还是说，殿下指的是预言那种无稽之谈？”

　　“……哼。”

　　奈特洛斯带点小脾气地哼了一声，难得没有如往常一样一定要接着回怼一句。他一边不情不愿地任着凯莉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再次声明，他只是懒得抵抗了而已），一边斜睨了一眼地上那砸了自己一头的罪魁祸首。

　　……嗯？怎么还觉得有点眼熟?

　　“说起来，我之前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注意到奈特洛斯的视线后，凯莉也顺势收回了正蹂躏对方蹂躏得非常舒服的那只手，一脸感兴趣地指了指那截断枝上一处明显的缺口。

　　“这个边缘……与我曾经见到过的某种虫类的口器有点相像呢？不过本王后也不太敢确定，毕竟那可是……“

　　她在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带了点玩味的笑容对着奈特洛斯说道，“即便在魔女圈子里，也能称得上是声名狼藉的，某 种  魔 物 啊？”

　　奈特洛斯倒没有急着回复，只是皱起眉盯着凯莉伸出去的那只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半晌后才恹恹地回了一句。

　　“该说王后是见多识广呢，还是个人经历确实丰富呢。宫里之前确实养过一只小宠物，不过早就跟着我二哥浪迹天涯去了。”

　　他莫名感觉有点烦躁，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突然感觉很不痛快。

　　“二哥？”刚被奈特洛斯毫不在意的态度打消了不少打听王室秘辛兴奋感的凯莉突然又被提起了兴趣，“不对，这么说你还有个大哥？我怎么从没听你父王提起过？”

　　“只要是与隔壁无关的事情，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哪来的执念。”奈特洛斯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你以为他为什么成天想着拉我出去？他自己还不是一直呆在地下室里没怎么挪过窝，还不是因为——”

　　奈特洛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偷偷瞥了一眼好奇心上来了的凯莉，突然头一次没有那么直男地觉得眼影这种多此一举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至少当凯莉睁着那双晕染着紫色眼影的双眸望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就生出了给她买一房间这玩意儿的念头。

　　……这太不正常了，难道他是在之前的实验里不小心吸入或者沾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又或者是因为这些花……或者花粉的原因？毕竟是经魔法催生出来的，更别提还是他那个神神叨叨的父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的，有什么未知的效果也不一定。
　
　　“……还不是因为我有了老婆。”没由来的，奈特洛斯突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他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接着若无其事地补充道，“那个嘉德罗斯呢？连个影都没见着。好不容易有了个显摆的机会，这不得当面炫耀炫耀。”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有了底气，怨念地瞪了凯莉一眼，“本来这次例行的国事访问定的就是你去，你不知道我听父王叨叨了多久才勉强说服他换成了格瑞。”

　　懂了，这是在撒娇呢。顺毛大师凯莉笑眯眯地这么想着。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辛苦我们的国王大人了~”
　　
　　就像对待一只等着别人主动讨好的猫一样，凯莉弯起眉眼刚准备伸手捏捏那对猫耳，却在阳光打到奈特洛斯头顶的下一瞬间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荒谬之极的错误——

　　哪有什么所谓的猫耳，不过是隐藏在树荫下的尖头王冠呈现出的错觉罢了。
　
　　温馨的氛围单方面地一扫而空，惨白的手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但还没等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另一个人发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的凯莉就迅速不动声色地调转了方向，顺势地揉上了后者的耳垂，熟门熟路地安抚着后者突来的小情绪。

　　“我这不是也在尽心尽力地给小公主挑衣服嘛~“她的声音听上去一如往常，蜜糖一般的音色会在句尾略微地上扬，带来一丝抓人的痒意，“保证一出场就惊艳所有人的眼球～”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奈特洛斯冷哼了一声看向别处，微红的耳朵尖却暴露了对对方的讨好很是受用的事实。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虚虚散散，像是落在了他身上，又像是穿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东西，更没有注意到掩藏在那副笑眯眯表情之下转瞬即逝的深深寒意。

　　他只是回想起了凯莉之前用来搪塞自己的种种理由，羞涩（假到不行）地抱怨着还没准备好啊，有些为难地说着对那种无聊的宴会实在没有兴趣啊，甚至有一次连应付都懒得应付，直接翻了个白眼，冲他直言道：“得了吧，你指望本王后会乖乖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供人指指点点？”

　　奈特洛斯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无奈地撇了一眼愈发胆大的、仿佛逗弄自己耳朵上瘾了的王后，勉强算是矜持地接受了对方的示好，“无论怎么说，作为王后，以后你总归是得亮个相的，至于这次……”他沉吟了片刻，最后果断道，“就当是锻炼未来的继承人了。”

　　奈特洛斯以与之前同样的理由，很是干脆地卖了某位刚打了个喷嚏，转头又接着在堆满了来自父王和母后的爱（文件和衣裙）的房间中疯狂批阅文件的格瑞公主。

　　这样也好。奈特洛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格瑞早点上手，他也能早点退休，做个无所事事的太上王了。
　　
　　“就知道陛下最好了，爱你~”
　　
　　凯莉笑得响亮而愉悦，笑声随着风声传出很远，惊动了落在枝头的小鸟和蝴蝶，不断扇动着翅膀向天空飞去。

　　奈特洛斯在匆忙之中勉强接住了跳到自己身上的凯莉，两人在巨大的惯性之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某个家伙没稳住坐到了地上。

　　……

　　阳光被树叶切割成无数片金色的丝线，树影斑斑驳驳地映在脸上。奈特洛斯仰躺在一片随风而舞的纯白玫瑰之中，望着天空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口。

　　“王后，你最近甜食……是不是吃太多了？”

　　闻言，正坐在奈特洛斯腰上理着长发的凯莉顿了顿，微微眯起了眼。然而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略有些凌乱的长发。

　　直到准备起身之前，她这才笑盈盈地侧过了脸。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国王大人难道是在嫌弃……“

　　她一边开口，一边不慌不忙地向下逼近，直到突然间一个猛地前倾，彼此之间的空隙被迅速缩短。

　　“你 的 王 后 太 重 了 吗？”

　　凯莉语气里的甜腻简直满溢到要滴出水来。

　　……

　　近在咫尺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漆黑如夜的长发不安分地洒在自己脸上，泛起痒意的同时侵占着本就为数不多的空间。

　　奈特洛斯感觉缺氧得有点厉害，身体迟缓无法动弹，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的。

　　凯莉刚刚好像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他记不太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一阵冷风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上吹过时，奈特洛斯反应迟钝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机械地坐起了身，机械地随着对方整理仪容的手指移动着视线，机械地注视着凯莉面向他、俯下身来，贴心地扶正好自己的王冠，却在他又一次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晕眩感时，反而向后错开一步，罕见地行了一个告退的礼节。

　　……告退？奈特洛斯的脑袋彻底清醒了。

　　“等——王后这是要回去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起了身，下意识地抓住了凯莉的手腕。可等对方真的抬眼扫过来的那一刻，又不知为何飞快地松开了手。

　　凯莉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干脆彻底转过了身。

　　“怎么，难不成国王大人还想多晒一会太阳？”她不由地嗤笑了一声，“本王后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怕陛下一会儿别被晒得晕过去了，毕竟身子骨这么虚呢。”

　　奈特洛斯被她语气里莫名的攻击性噎了一下，反射性的回怼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他闷闷地皱着眉，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么杵在那，试图用他一贯稳定高效却总是在面对某个特定的存在时经常性卡壳的聪明脑袋分析出某人的行为逻辑。

　　与此同时，凯莉为数不多的耐心在渐渐耗尽。

　　末了，她叹了口气。算了，迁什么怒呢？

　　凯莉在心里对自己嘲讽地笑了两声。

　　但是她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了，所以，就这样吧。

　　然而这一次，她甚至都没能成功转过身。

　　……凯莉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奈特洛——”

　　“本王……本王许久没拉过小提琴了。”

　　低着头的奈特洛斯又一次抓住了凯莉，可不同于上一次，在感受到对方的注视后，他反而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纤细的手腕。虽然即便到现在，他的双眼依旧错开着对方的视线。

　　“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王后一同欣赏？”

　　凯莉顿了顿，可以说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主动发起邀请的奈特洛斯。她没有急着回复，只是盯着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退却半分后，终于感兴趣地勾了勾嘴角。

　　“看来国王大人还真是有不少事瞒着本王后呢~”听声音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还会拉小提琴？”

　　奈特洛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凯莉一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却又升起了些难以言说的委屈。

　　“……你不也是。”

　　随即，他拉着难得顺从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凯莉走到了古树前，在对方悠闲且透了点兴致的眼神之中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让她坐了上去。

　　“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凯莉没有回答说好，但也没有回答说不好，只是曲起双腿，胳膊撑在膝盖上，托起脸颊望着他，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嗯……要不要等呢？”

　　“……这是命令。”说完却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凯莉平时就没怎么听过他的话。奈特洛斯想了想，最后不得不又加了一句，“不然这个月的甜食全部停掉。”

　　说完，他也不管凯莉是什么反应了，踏着比平时略有些匆忙的步伐，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被“威胁”留在原地的凯莉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松开胳膊，微微后仰，整个上半身都倚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注视着奈特洛斯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

　　自那以来，大概过了多久呢？

　　凯莉既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也不是个喜欢和别人谈论过去的人；前者她觉得矫情又毫无意义，后者只是单纯因为她反感别人的探知。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偶尔的小小回忆也不是什么坏处，毕竟关于下一次的国事访问，怎么看她都是推脱不掉了。

　　不过……其实说到底，她也蛮想见见那个场面的。

　　凯莉悠闲地卷着长长的发尾，思绪难得地穿回了过去。
　　
　　那一群老不死的若是知道了曾经失踪了两年的圣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敌国的王后，那一张张丑陋不堪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不得不说，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一想到那个画面，凯莉简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啊，瞧她这什么记性，差点忘了这群人估计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任由他们摆布的笼中雀，正虔诚地跪在教会里祈祷，等待着为了他们永无止尽的欲望奉献自我吧。

　　呵，不过是一群愚蠢又傲慢的、掌握了神权还不满足，甚至意图沾染王权的小丑，这群自视甚高的迂腐老古董怎么能容忍、甚至承认自己的失败呢？

　　凯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说起来，嘉德罗斯可真得好好感谢她，毕竟没了自己，教会短期内想再找到并培养一个合格的圣女可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说不准还能拿这件事堵上他们意图与王室联姻的嘴，怎么说都能让这位天之骄子清静一段时间了吧。
　　
　　至于那位竭力隐藏这件事的新上任的教皇大人会因此承担怎样的怒火？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凯莉不由得更开心了。

　　虽然与之前魔女的流浪生涯相比，王后这一身份确实没那么自由，但一想到他们得知这件事情时的表情，就不由得让人心生愉悦。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而且……

　　凯莉发散的思绪突然被视线里一位略微有些气喘的国王大人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本来想着星辰节的时候连着礼物一起送给王后的……”

　　凯莉对这句似乎是意料之外的小抱怨眨了眨眼。

　　“没想到国王大人还亲自准备了礼物，可以提前稍微透露一下吗？”
　　“……反正是你用得上的东西。”

　　似乎不想透露太多，简略地说明后，奈特洛斯便移开了视线，将一把看上去有些年代了的小提琴搭在肩头。

　　然而在正式开始之前，他对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看了很久，最后终于是用力地闭了闭眼，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紧接着下一秒，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在平静幽深的海面上推开了一圈圈涟漪，温柔且美好得不可思议。

　　凯莉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悄悄的，一双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的手不知不觉地动了动。

　　•
　　•
　　•

　　“……为什么是白玫瑰？”

　　在不久之后被称为“守护圣树”的树荫下安静地依偎着两个人影。

　　“嗯？”

　　“也没什么，就是比较好奇。”奈特洛斯忽然回想起了之前侍女和侍卫们看着他的眼神，当时赶时间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朵白玫瑰现在还别在他的耳后。
　　一丝红晕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蔓延上了某人的耳朵尖。

　　“……原来陛下还不知道啊，明明是个这么浪漫的名字呢。”
　　　凯莉悠闲地伸出手，从空中接住了一朵随风飘零的白玫瑰。
　　“在某种古代纪事文字里，「洛斯」代表着「玫瑰」。”

　　她就着倾斜而下的日光端详了一会儿手上泛着金光的玫瑰花，然后轻轻放在了一旁，使后者完全隐没在黑色的树荫之中。
　　
　　“而「奈特」则意味着「夜晚」，那么合起来，不就是夜的玫瑰了吗？”说到这里，她不由地吐槽了一句，“可是你这家伙却一头雪白雪白的头发，真不明白你父王怎么想的。”
　　顿了顿，她又兀自补充道。
　　“不……也许说不定，正因为完全相反？”

　　奈特洛斯沉默地听完了凯莉的解释。
　　“……他倒是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也许是后来发现你和想象中差异过大，又不好随随便便改名，就没好意思提了？”凯莉歪头睨了他一眼，“我第一次听到你名字的时候就在想了，这哪家的贵公子啊，一脸面瘫又拽拽的痞样，跟天真烂漫的白玫瑰沾的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喂！”

　　凯莉回想起他们相遇那天，在一片暗无天日的诡异森林之中，她忽然觑见了一抹格格不入的纯白。本就稀有的访客瞬间燃起了她戏弄的兴趣，而后来对峙时对方那似乎不怎么意外的眼神又令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从此以后，她便多了一个知道自己魔女身份的“丈夫”——默许自己经常偷溜出宫的“不端”行为，对自己“欺负”小公主的日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她分享可以尽情制药和研究的场所，不会约束、更不会特意打探她过去的合作伙伴。

　　“但是你知道吗？在魔女的无数个别称当中，有这么一类说法——夜的代理人、夜的使者、或是化身什么的。”

　　凯莉一边说，一边悄悄勾住了奈特洛斯靠在自己这边的手指。在感受到对方突然变得僵硬、却没有丝毫缩回去打算的回应时，她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所以，换句话说，你不就是我的了吗——我的白玫瑰陛下？”

　　奈特洛斯猝不及防地咳了两声，脸已经完全撇向了另一边。待凯莉的调笑声没那么过分了之后，才终于放过了自己可怜的脖颈。
　　
　　“……可是，照王后这么说……本王有点吃亏吧？”

　　奈特洛斯也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到底在自作主张地说些什么。

　　“本王是你的……“他顿了顿，间隔了很久才接上前半句话，“白玫瑰，那王后呢？”

　　凯莉小小地咦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却意外地撞进了一片像紫水晶般闪耀着美丽光辉的双眸。

　　她眨了眨眼，随即略有些好笑地反问了回去。

　　“陛下是在装糊涂吗？这不都在一声声叫着吗？”

　　“……哼，就会耍小聪明。”

　　奈特洛斯轻轻哼了一声，对凯莉作弊般的回答不予置评。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不知何时与凯莉交叠的手掌却越握越紧。

　　在剩下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出声，只是靠着紫罗兰色的古树，在漫天飞舞的白玫瑰中，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其实这样的生活……
　「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不错——」



　　也不坏啊。
　「……和王后一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