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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东方仗助是承太郎期待的一切,但同时也不是他所期待的。
见到仗助正是承太郎期待的,因为在许多方面,仗助就是他一直想象中年轻的乔瑟夫乔斯达应该是的样子:带着所有孩子气的自信和昂首阔步的信念。他也和老乔瑟夫乔斯达没那么大的差别,只是后者的自信和魅力穿在身上就好像一件童年的不合身的衣服一样,被拉扯着笨拙的伸展着并且远远地开始褪色。而仗助带着脾气毫不畏惧地对着承太郎挥舞拳头的样子,有着一种原始明亮而又真诚的感觉。他像一个还没有尝到失败滋味,除了自己指关节上的擦伤以外什么伤害都没有的人一样挥了一拳。还带着一种不成熟,仗助还没有长成大人,这种不成熟表现在他在高年级学生面前趴在地上的样子,表现在他在应该大喊大叫的时候让自己轻声说话道歉;表现在一句关于他头发的无关紧要的无聊的话就能让他勃然大怒,而其它所有的羞辱和谩骂都只换来了鞠躬和道歉。
以这种方式见到仗助也不是他期待的。在白金之星停止时间后,仗助意识到本来站在他面前的人现在到了他的背后,他让他的守卫下降,拳头低到他的身侧,他看着承太郎的脸上带着敬畏和几乎看不出来的恐惧。承太郎有足够的资料来让谈话进行下去。但是相反的是,在那么一个时间点里,他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看待自己,就像他在看自己的旧视频片段,正是在这个有利的位置,他看到自己的拳头接触到了仗助的脸颊。不是白金的拳头,而是他自己的——他自己的骨头,他自己的血——虽然他不能像白金那样用足以致命的力量挥拳,但是这感觉却是那么的,发自内心。替身总是有一种不真实的超然的感觉,带着仪式的感觉:你拿出你的武器,我拿出我的。但是这一拳,这一拳是个人的,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打过架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时候,疼痛感已经在他的指关节里慢慢消失了。仗助的崇拜者们聚在一起,紧张地互相窃窃私语,他们用眼角注视着承太郎,仿佛他是他们正在远离地某个捕食者。他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意识到:他是一个成年人——不仅仅是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一个高大、冷酷的陌生人——他刚刚在他所有的朋友面前打了一个高中生。他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在盯着他,带着讽刺的目光,指责他、想要深深地伤害他。有人压低声音问道,他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闭嘴!”承太郎咆哮着,尽管白金之星已经消失,但他的话仍然能让时间停止:整整半分钟,没有人动。
女孩儿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直到只剩下承太郎、仗助和另外一个男孩,一个由于校服太大连校服都穿不上的孩子。他把片桐安十郎的照片塞进仗助手里,一口气用一段相对于事件严重性要过于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切。
当他与仗助和他的同学分别的时候,他们继续上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聊着他们将要上的课,并互相询问彼此共同的熟人朋友。同时承太郎的帽子里充满了汗水,他觉得他的头被帽子束缚的太紧太温暖了。
他从自己的耳朵后面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快速的痉挛着一跳一跳,他觉得一定是四月里过于炎热的太阳让他的血液沸腾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偏头疼马上就要来了。他才在杜王町待了两个小时,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了。这里的空气粘稠而且凝固停滞,在这个郊区,似乎来自海洋的微弱气流还没有到达——或者至少,这使他唯一能够解释自己呼吸不畅的唯一理由了。他的胸腔在好像受到了某种压迫,这种感觉在解剖学上是不可能的,就好像胸腔被挤压在他那已经毫无用处的充气的肺部周围。
走到海边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但他还是没有选择公交车或者出租车。他现在需要清醒一下头脑。他总是会在消耗一些能量后感觉好一些,就好像穿过火焰之后呼吸到的那稀薄的空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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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承太郎知道SPW财团对要求的执行能力是指数型的:要求一英寸,他们就会给你一英里。不过,当他要求把他的设备运到杜王町的时候,他顶多也只是期待能看到他的潜水设备和一台显微镜,或许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所以他没有想到,当他到那边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那艘该死的漂亮的船停在港口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财团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把“蝴蝶”号装上了一艘货船,并运送到了太平洋彼岸。
一开始,他对这个不必要的行为感到有些恼火。但是“蝴蝶”在他身边意味着他拥有一个可以撤退的地方。这艘船提供的是一种逃避的幻觉;一种脆弱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上船,离开,把杜王町留在身后。
在他和仗助打了一架之后,他就需要这个。在开阔的水面上,与世隔绝,他可以专注于其他更严重的问题,而不是被留在这里弥补另一个人晚了十六年的失败的错误,比如:他到底要怎么完成他的论文。
他最初的主题是关于弗罗里达州东南部各种海星种群的稳定性,以及他们与繁忙的港口和码头之间的地理距离。但杜王町不是弗罗里达州,离弗罗里达州也一点都不近,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多久。
所以,计划B是必要的。
在前往杜王町之前,他的导师曾经建议他发表有关北太平洋海星的内容。作为一种原产于日本的外来物种,多棘海盘车在过去二十年里首次在澳大利亚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物种出现。有人建议他研究这种海星对杜王町生态系统的影响,让澳大利亚了解它的行为和目的。
然而,在飞机上,他开始思考他最近读到的一篇有关于五大湖物种入侵的文章,以及这些物种的入侵是如何被归咎到国际船只的压载舱中携带的海外的标本上的。澳大利亚认为非法进口是罪魁祸首,但是有关压舱物的话题最近也开始在这个问题中被提到,这也是承太郎认为他应该亲自去调查一下的问题。
但是他已经遇到了一个障碍。在几次错误的电话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大多数货运公司不愿意让船上的海洋生物学家在他们的压载舱里闲逛。他觉得这是因为没有人愿意为意外引发某种生态灾难而承担责任。诸如负面新闻一类的。
所以,计划C。
白金之星出现在他铺开的铺位旁边,各种文件和资料以一个模糊的放射状排列在他周围。这十年来,承太郎已经成为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能读懂别人心思的人,包括他的替身——现在,他完全明白白金在想什么,即使它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他咕哝了一声,用腿跨过床铺,让这股动力把他拉起来。“好吧,让我们结束这件事。”
当他撬开发动机舱盖时,他有些痛苦的发现机舱就和他记忆中一样拥挤。当他的背部压在燃油系统上时,他和引擎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一英尺。压舱物——各200加仑,一个在右舷,一个在左舷——离他现在蜷缩的地方只有一臂之遥。
他在机舱里只待了几秒钟,就发现这大概不是进行科学研究的最佳环境。
当白金之星也决定要研究一下这个新的相关的问题的时候,问题就变得复杂了。也许他可以把白金的身高叠进来,但是这样的组合会使得承太郎的脸颊被挤向左舷的压舱物,他的四肢会缠绕在一起像在玩一个承太郎从未想玩过的游戏。
白金低着头看着他,从特定的角度看,它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嗯,不,不行。”
从机舱里出来后,承太郎向后倚靠在驾驶室的墙上,伸出腿把舱门踢回原来的位置。白金也和他一起,模仿着他的姿势,发出愤怒的声音。
确认他将不能在自己船上的压载舱里工作给他带来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宽慰感。至少,他现在不需要担心弄乱他船上压舱物的后果了。
从余光里,他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替身,觉得它试图模仿自己的样子很有趣。
“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额外的压载舱系统吗?”他问。
白金朝他睁大了眼睛,投去了一个无助的目光。
松了口气,承太郎让自己靠在白金的肩膀上放松下来。“我也是。”
***
在码头上打扰了一天的陌生人之后,承太郎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得到一套完整的压载器系统;他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进水软管、一个水泵和一个储水箱。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个能用来完美再现一个压载器系统的东西-更不用说是一个商业压载器系统-但是为了研究,它不得不作为一个小型的用来进行概念证明的压载器系统。此外,为了他的研究目的,他从镇上一家水族店里买了一百加仑容量的水箱,这要比压载舱更容易维护和使用。他把整个装置安装在甲板上,用一块防水布把它盖住,然后返回了酒店。
夜晚已经降临,除了远处高速公路上的汽车灯,从酒店的窗外看去什么景色都看不到。
他没在乎开没开灯,只是跌跌撞撞地拖着脚步沿着地毯走,直到膝盖撞到床沿。他倒在床上,肚子先落在床上,两条腿悬在边缘。他躺了一会儿,把额头压在冰冷的棉被上,疼痛的双脚因为放松而传来一阵阵刺痛。
这种暂时的休息是短暂的。他的眼睑内侧轻微地跳动着,时有时无,他抬起头,注意到了让他烦恼的来源:辅机上的一盏红色的二级灯管,像警告灯一样不停闪烁着。
他把手指戳进被单,靠在床头上坐直,然后打开床头灯。在灯光下,酒店的套房让人感到寒冷和不适:白色的墙壁,用塑料袋单独包装的咖啡杯,陈列室般排列的家具,地毯上被吸尘器清洁后留下的痕迹。
手机上的灯继续闪烁,尽管它闪烁的速度和之前一样,但他的看的时间越长,感觉闪烁的就越快。
等待他回复的信息是来自仗助的——关于他在他下课回家路上遇到的一个拥有替身的人。
承太郎的四肢上有一种熟悉而沉重的感觉。多年以来,他了解到替身使者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从他还是个青少年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在与这种引力作斗争——这种力量从不停息,他没法得到一刻的休息。因为不管他怎么做,无论他做了什么来努力地远离这一切,这种引力仍然存在。日复一日——每当他遇到另一位替身使者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是在几秒钟内做出判断:朋友还是敌人?哪怕是普通的陌生人——他每天见到的去超市或者正在等公交车的人——也变得难以习惯和他们相处,因为他已经习惯于把其他人明确的划分为A或者B。朋友还是敌人?他已经忘记遇见一个新朋友是什么感觉了,因为他不知道正在和他握手的人会不会是下一个想杀他的人。
现在这股引力也成为仗助的问题了。
承太郎决定明天再给仗助回电话。让他再最后一次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晚上上床睡觉。
正当他要把电话放回去的时候,承太郎停了下来。他把听筒放到耳边,靠在床上开始拨号。自动录音中单调的女声提醒他,长途电话可能需要额外收费——他无视了警告,让电话继续响了下去。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响了几声之后,他听到“咔哒”一声,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听到另一段录音之后,一个被干扰扭曲而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说:
“喂?”
她又说了一遍,就在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承太郎回到:“嘿。”
“你是谁?”徐伦问道,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她自己发音“S”的时候会有些口齿不清。
“是我,徐伦。”
在背景音中,他听到了一声低语——在他听起来像是一个问题。
“是爸爸,”徐伦说,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变小了,好像把头从电话旁移开了。他猜她的母亲一定在那里陪着她。
“妈妈说你在日本!”徐伦惊讶地叫着,她的声音重新变大了。
“没错。”
“你在日本做什么?”
简单地说,他的大脑现在在不停的循环所有可能的答案,试图找到一个最好的。说他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个在逃的杀人犯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太年轻,也不能理解错综复杂的家庭问题和婚外情。
所以他选择了“我在这里是为了做研究”这个回答,尽管在所有三种可能的答案中,这个答案在事实里占的比重是最小的。
“你不会又在切海星了吧?”
“没有。”他用手梳了下头发,希望——祈祷——徐伦的母亲现在不在附近听着。“我只是......观察。”
“那也不错。”她停顿了一下,一千英里长的电线在他们之间嗡嗡作响,然后她问道:“你要去拜访贺莉祖母吗?”
“她离这里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所以不太可能。”
“我以为日本只是一个岛国。”
“它确实是,但是它的面积也差不多相当于加利福尼亚州了。”
“哦!...加利福尼亚州有多大?”
“很大。”承太郎了解徐伦,如果他不能给徐伦提供一个能让她理解的,满意的回答,那么对话会一直绕圈子。承太郎捏住鼻梁,迅速的转移话题。“看,徐伦。”
“嗯?”
“我只是......”他慢吞吞地说。当他再次张开嘴的时候,就好像所有的词语都枯竭了。在绝望中,他陷入了困境。“学校怎么样?”
“无聊。”她回答道——这是他唯一能从一个六岁的孩子那里得到的答复。
他咕哝了一声——天哪,为什么这么难?他总是在这方面有问题。他不擅长和人交流,不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但是现在,语言就是他拥有的全部。电话线是他和女儿之间唯一的物质联系,这种联系太脆弱了,是一种他无法把握的联系——当然也难以利用。在面对面的时候,他至少可以通过自己的姿态、动作、手势和行为来传达自己的信息。
这并不是说他的词汇表里没有这些词。像“我爱你”、“我想你”、“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这样的短语,他以前都用过,在日常对话中简化成基本的部分。但要把它们拼凑起来对他来说并不像他认为的那么容易。
他正要放弃,说再见,把电话扔到墙上(或者更好的,用它砸自己那个该死的没用的脑袋),这时他感觉有什么在拉他的袖子。
白金之星在他身旁盘旋,它的身体离床有几英寸。在电话那边,它打着手势。承太郎用手捂住话筒,把电话挪开,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替身,好像他希望在替身身体上的某些线条上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某些原型——他迄今为止丢失的或者是还没被发现的性格的某些方面。当他听到听筒里传来的低沉的声音时,才像突然惊醒一样把话筒拿了回来。
“——还在吗?”他听到徐伦问。
“嗯。你想和白金之星聊聊吗?”
“当然!”
他把听筒递给白金,后者立刻把它的背挺直了。他的替身用两个手指夹住听筒,离表面只有半英寸,好像听筒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有整整两分钟的时间,它的表情都非常僵硬,如果不是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微弱的、咿咿呀呀的声音,承太郎可能会怀疑它在听拨号音。
几分钟之后,白金之星发出一声柔和的“欧拉”,把听筒递回给承太郎,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他伸出的手掌里,就好像听筒是个活着的东西一样。
他扬起眉毛,把听筒举到耳边。
“你们聊了些什么?”他问。
在电话的另一半,徐伦咯咯地笑着。“没什么。我告诉他要确保你不会被鲨鱼吃掉。”
“好吧。”
“以及,你快点回家,我们可以一起去潜水。我已经开始上课了,比起其他孩子,我学得更好。妈妈说她可能很快就会让我去潜水了。”
自从踏上飞机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向上翘起。尽管这不足以称为一个微笑——但是这就足够了。“那太好了,jojo。只是不要一个人去潜水。”
徐伦又发出了她特有的那种吵闹的几乎是咆哮的声音,但不是真正的咆哮。“我不要!!”
“好了,我要挂了。替我跟你妈妈打个招呼。”
“好吧。”她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他听到她微弱的声音:“爸爸向你问好。”
正当他听到她的呼吸声再次打到话筒上时,他挂断了电话。
他顺着床头板往下滑,直到背部贴在床垫上。明天将会是一个潜伏的威胁;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起床了,他应该洗个澡,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并且为寻找片桐安十郎做好准备。但是白金在他身边出现,越过他去关了灯并靠在他身边,就这样,焦躁的感觉浮现出来,让他感到麻木和昏睡。
他就这样睡着了,穿着大衣,袜子也还在那儿,而他的替身蜷缩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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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二次对仗助发火是他们第一次想办法抓住安杰罗的时候。无论承太郎自己怎样清楚,无论他多么强调不能低估安杰罗这件事,无论他如何用命令的口吻和无可辩驳的语气强调警告,当他到达东方家的时候,安杰罗已经自由了,而他的受害者名单上又标注了一个名字。
但是,让承太郎攥紧双拳紧绷下巴的并不是仗助的粗心大意,尽管这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真正让他难受的是仗助跪在他爷爷身边,勉强地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他在一个令人不舒服的笑话里说错了话;尽管他在发抖,但他的脸上却有一种假笑,眉毛也有些怪异的扭曲,这很像乔瑟夫,但是乔瑟夫在这种时候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仗助的轻浮让承太郎很不满。
他走得更近了,双手颤抖,眼球后的血液开始沸腾,这时他听到了仗助声音里的紧张,看到了他表面傲慢的微笑的角落里颤抖的紧张。
“嘿,爷爷!如果这是你开的另一个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他这么说的时候,一边拉着老人的领子摇了摇,显然没有注意到(或者选择没有注意到)他爷爷的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向后仰着。
承太郎伸出一只手放到仗助肩上。
“仗助......“
当仗助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还在,但是表情已经变得像个鬼脸。“伤口......但是它已经完全......“笑容仍然存在...直到它突然消失。
当仗助脸上的笑消失,他的嘴巴张开,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转动的时候,承太郎意识到直到现在,仗助并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他无法解决的。
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怀疑仗助的自信是未经考验的。现在有一个死去亲人的重量在他的怀里——这是仗助的第一个考验。
从考验*中出来的是一个男孩,他的祖父仍然温热的尸体在他的脚下,他发誓要拿起逝者的斗篷。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开,但这不足以让承太郎错过眼泪一滴滴留下来的过程。仗助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就和之前的所有事情一样,他用一种真诚和大胆的态度来表达他的感情。
承太郎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赞美和立誓的人,他的话语很简洁-并且很少开口,但在那一刻,仗助似乎有一种能量在他的避难所中抓住了他。他觉得,在那一刻,也许他们都是容易被激发的。
*1.上一段的考验作者用的是test,这一段用的是crucible,查了一下这个词有容器, 坩埚;考验;磨练的意思,同时“Crucible”还是一种文学技巧,指角色被安排在一个无法逃脱的情景中,被迫去面对矛盾。虽然翻译用的是考验但是作者大概也有第二种解释的意思,所以放一个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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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仗助的祖父去世到他们最终成功困住了安杰罗的这三天,他们过得很艰难。在这三天里,没有时间能用来去哀悼,也没有时间去沉浸在死亡的阴影中。也许对于承太郎来说,保持清醒的头脑要更容易,因为这不是他的城市,逝去的也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人,但是仗助有时候仍然会吓到他。
在持续的压力下三天是很漫长的时间,而仗助就表现得好像他已经为下一场战斗做好了准备。承太郎知道持续被迫为了生存而战斗的状态太久会发生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仍然对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到内疚;但不管怎么样,他不希望看到仗助变成他在埃及之行后的样子,那时候周围没有人提醒他,有时候,战争结束之后重新恢复生活才是最艰难的部分。
也许也只是碰巧仗助不是唯一一个需要从目前的事情里休息一下的人。自从承太郎知道了弓箭的事情以及它们暗示的一切,有些梦让他彻夜难眠,多年以来他都是这样,但是这些梦有了新的内容,重新带来了一种新的恐惧和绝望。几毫米厚的金属发出嗖嗖的声音,在他的脖子上方来回摆动,他被钉在地上不能动弹;缺乏怜悯的吠叫声和令人作呕的笑声;血腥的气味就好象一把生锈的刀子放在他的鼻子下面,他害怕知道这是谁的血——
所有的梦都是一样的结局。他从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地跳动,散发着光芒的白金之星蜷缩在他的身上,尽最大努力把自己塞进自己的主人和一个不存在的威胁之间。承太郎知道白金的感受——无助是什么感觉,因为最简单的问题总是你伸手就能触摸到的问题。
分散注意力是他们都需要的。
当他在周六拜访东方家的时候,街灯还没有熄灭,穿过草坪的途中,露水浸透了他的鞋子。
他刚按下门铃,朋子就邀请他进屋了。他可以看出她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了,刚洗完澡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屋子里充满了浓郁的咖啡香味和吃剩的早饭的味道。在电视机里白天的电视节目和购物广告的嘈杂声中,她的声音显得又大又尖。
“别理他,空条先生——如果我让他睡的话他能睡一下午。“
“我应该在客厅里等吗?”承太郎问。
“哦,不,不用,这不麻烦。一会儿就好。”
承太郎还没来得及插话说麻烦她不是他主要在意的事情,朋子就踢开了仗助的卧室门,声音刺耳。当朋子用手一下子掀开床上的床单的时候,仗助睡意朦胧的小声抱怨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在接下来的喊叫比赛中,承太郎只能把背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去尽力假装他是个石膏雕像。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现在开始到仗助溜进承太郎的副驾驶座(他已经放弃了公共交通,租了一辆思域,里面是白色的,有地毯清洁剂的味道,还有持续吸烟留下的味道)之间的十分钟时间里,他的年轻亲戚设法抽出时间,把他的头发弄成了他那个标志性的发型的样子。
“我们今天做什么?”仗助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拨弄着无线电的旋钮。
“我有个任务给你。”
放在音量按钮上的手静止不动。当仗助缩回他的手的时候,发生了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承太郎碰巧瞥了一眼后视镜的时候,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坐在他身旁一样。
“怎么了?有重要的事吗?”仗助问。
“是的,”
承太郎提醒自己,保护海洋总是很重要的。当然,他很清楚的知道——尽管他的回答是对的,但也可能是一个谎言,因为他正在满足仗助的期待。
当他们靠近码头的时候,仗助的眼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
“我们要坐船吗?”
“我们要坐我的船。”承太郎纠正他。
他拉下后备箱的开关,走出车子绕到后面。几个塑料袋在后备箱里等着他,为了今天的研究,他买了些东西。
仗助跟在后面,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使自己看起来显得微不足道的样子。这样的姿势是承太郎一直想知道的,尤其是结合男孩替身的能力——就好像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一样温柔。或者也许承太郎只是试图用他仅有的几个例子来理解仗助。
“你有船?你是那种有钱人吗还是什么?”
“这是为了研究。”
“当然,当然。那么我们是要追一个替身使者还是什么?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后备箱嘭一声关上了。
“多棘海盘车,”承太郎回答。“那是我们的敌人。”
仗助笑着摸了摸脖子后面。“真是个自命不凡的名字,是吧?”
承太郎没有回答。
他们在登上船之前没再说话。在驶离码头后,他们遇到了第一个相当大的尾流——这是,仗助向后靠在驾驶室的墙上,袖口摩擦着层压板。承太郎从船长的椅子上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舅舅咬着嘴唇。
“嘿,嗯...”仗助开始说。“你知道,人们第一次坐在这种东西上,通常来说会晕船吗?”
承太郎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和徐伦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轻松。“眼睛盯着地平线,”他说。“这会有帮助的——但如果你要吐,就去旁边吐。”
“不可能!我不会吐的,只是问问。”
仗助走到副船长的椅子前,半走半爬,当他走到那里时握住了扶手,就像那是一百英尺的高度上最后一个支架。“所以,告诉我这个叫什么海盘车的家伙。他做了什么?他是另一个连环杀人犯还是什么?如果他是的话,我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现在他们已经在船上,离码头很远了。承太郎认为现在和之前一样是个好时机。“多棘海盘车也被称为北太平洋海星,”他开始说。“它所‘做的’就是入侵澳大利亚。”
仗助坐在他的椅子上,“你他妈的在逗我吧。”
“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弄明白它是怎么到那里的。”
发动机运行的时间很短,刚好能使他们与港口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船只可以装上压舱物。抛锚后,承太郎走到船尾的甲板上,在那里空的储水箱和进气装置都已经准备就绪。
当水泵打开的时候,发出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几乎和割草机的声音一样大。连接的软管被水充满膨胀并在甲板上扭动,片刻之后,海水喷涌进入储水箱,然后逐渐稳定。
充满水箱只需要五分钟左右。在那段时间里,除了水泵发出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他感觉到了仗助的靠近而不是听到。
水泵一关上,仗助就清了清嗓子问:“你要把海星放进去吗?”
“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储水箱里应该已经有海星了。”
“这不可能!”
仗助在储水箱旁跪下,他的晕船早就被遗忘了。他把脸贴在水箱的玻璃上盯着里面——但是因为有微量的沉淀物,储水箱里基本上算是清澈的。“该死!你是在开我玩笑吗,承太郎先生?”
承太郎和他一起跪在储水箱旁边。他觉得这个看上去空空如也的储水箱有些令人兴奋,也许是因为他看不见——在之后用显微镜的仔细观察下,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在等着他。
“我们正在寻找的是细胞虫,”他解释说。“幼虫。它们很小,肉眼是见不到的——我们必须取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看。”
“我们怎么才能抓住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呢?”
承太郎用手撑在大腿上,慢慢地站起身来,膝盖发出声音,全身酸痛。“仗助,仔细听好,因为这也同样可以用来处理替身使者:有时候你会需要处理一个你看不见的敌人。如果你找不到办法追踪它,那么你能做到的最好的第二件事就是困住它。”
“我们要怎么做?”
这些年来,承太郎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希望人们能跟随他;当他打算退到驾驶室门口的时候,他赶在仗助之前穿过了驾驶舱的门。
“嘿!搞什么鬼!”仗助看起来很糟,面色苍白。“别逼着我跑,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作为回应,承太郎递给他一个从车上带来的购物袋。“这儿。这个是你的。”
“哦,呃,谢谢?”
再一次,他希望仗助能跟随他,他坐下来,开始打开自己袋子里的东西;值得赞扬的是,仗助这次的反应要快的多。
“这些东西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仗助问。
他抽出来的物品是一个揉成一团的合成纤维,他心不在焉的开始解开这团东西。他解开它的时候,仗助只是坐在那里,拿着东西在他勉强,好像他不能理解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直到他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双女士连裤袜。
接下来,承太郎知道的下一件事是自己的脸被一双袜子打中了。
“嘿,这有些恶心。”仗助抱怨道。
“这将是你浮游生物网的基础。”承太郎充满耐心地解释说。然后把这个令人不快地东西还给了仗助,仗助勉强把它结果去了,然后才做了个鬼脸。“先把腿的部分切掉。”
一步接一步,承太郎带着他完成了接下来的步骤:把一个空药瓶黏在袜子的脚踝部分形成一个接住物,把绳子编成一个环状来加固开口的部分,最后在环上再绑上约束绳,这样就可以用来拉网了。
当他完成的时候,仗助拎着网的约束绳,在一臂之外的距离拿着,就像它会活过来并咬他一样。“这就是真正的海洋学家使用的东西吗?”
承太郎看了他一眼。“我是一个真正的海洋生物学家。”
“承太郎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它应该更像,你知道,就是像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深渊》或者其他什么名字。那些很酷的小玩意儿,还有潜水艇什么的。”
承太郎凝视着自己的网,将拇指压在铁丝圈上。当他把戒指拿下来的时候,戒指在他的姆指上留下了一个凹痕。“你只能用你所拥有的将就下去。”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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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助第一次用他的浮游生物网穿过储水箱的时候十分大惊小怪。他不停地停下来卷起袖子;在船摇晃着,水溅出水箱边缘的时候跳起来,抱怨不想把鞋子弄湿。
但是狩猎的刺激时不可抗拒的,即使他们狩猎的是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生物,仗助仍然设法进入了狩猎状态;他脱掉了他的鞋子和外套,把它们都留在了驾驶室里。最后,他的手肘浸在海水里,用舌头在嘴唇的一角戳来戳去,把浮游生物网拖到储水箱的底部。承太郎手边有一个玻璃瓶,每次穿过储水箱后,网就会被倒入玻璃瓶里,逐渐积累起无形的海洋生物。
“那么,嗯,”仗助一边开始说话,一边把玻璃瓶转过来检查。一些穿过玻璃的阳光被困在玻璃里,反射回来的光在仗助的手掌上不停舞动。“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抓到了什么?”
“我们必须用显微镜检查样本。这里。”
承太郎伸出一只手。有那么一瞬间,仗助只是对着他眨了眨眼,承太郎正在思考这个孩子是否是那种需要一步一步指导的人,而他的叔叔(他认为他永远也不会习惯把这个词和仗助联系在一起)最终跟着他的目光盯着手中的玻璃瓶。过了一会儿,仗助“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承太郎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回了承太郎的手里,就好像那不仅仅是一个玻璃瓶,而是光线和风一样。
驾驶舱后面的屋檐底下,有一个用螺栓固定在甲板上的钢制工作台——这是延绳钓船还被当作渔船使用时用来处理渔获的地方。承太郎已经习惯用这个地方来方便的安装他的研究设备。那里已经有了一台立体显微镜。当仗助把头探到他的肩膀上时,他正小心翼翼地讲瓶子里的东西放入培养皿,然后将它放入显微镜下。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建立了一套流程来处理这样的事情,所以当他叫白金之星和他一起弯下腰观察的时候,他没有考虑有什么问题。毕竟,白金有更好的眼睛。
他没看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但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低下头看了看,刚好注意到仗助的影子在慢慢移开。
“仗助,”他说,“冷静点。”
“我很冷静!”仗助反驳道,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自己的替身,紧张而稳定地进入了战斗状态,悬停在他的肩膀后面。
这时承太郎突然想到,这是仗助第一次在战斗之外的地方见到白金之星——白金之星不像他自己的替身,它是被仗助与暴力联系在一起的替身,并且只有暴力。
承太郎能做的就是假装一切正常。他叫回了白金之星,白金之星让自己趴在承太郎的肩膀上,透过显微镜进行观察。在他的膝盖上,他们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他透过他替身的眼睛凝视着培养皿中的微生态球。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一种震动使得他们周围的空气微微颤抖;从头看现在只能注意到一点,因为紧张的气氛消散了,他胳膊上的汗毛也平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透过白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生动而又和平的,所有的颜色都是鲜亮的,带着令人吃惊的对比度。通过几分钟的时间,承太郎将海星幼虫从浮游生物和其他生物的背景噪音中分离出来,最终他分离出一些海星幼虫标本。即使有着替身的帮助,这些幼虫也很容易被忽略:透明的、几乎不存在的生物,就像模糊不清的外星生命存在。他发现的标本处于不同的发育阶段,有些标本的腕肢刚刚开始形成,还有一些标本已经呈现出不透明的斑点,海星的雏形正在形成——这是成年体的蓝图,最终将取代幼虫的形态。
同时,他和白金之星一起伸手去拿承太郎在观察期间总是放在身旁的笔和纸。
当他把那一页递给仗助的时候,墨水还没有干透。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仗助看着这幅画,挑起一边的眉毛。“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咧开嘴,露出牙齿。“看起来像是某种章鱼或者什么。”
“那是幼虫,”承太郎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仗助让出路时解释道。“直到幼年期,它才会看起来像海星。”
坐在显微镜前,仗助一直在摆弄对焦旋钮和聚光器,抱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承太郎靠在驾驶室上,双腿从遮阳棚的阴影中伸了出来,感受着温度的差异,阳光在他熨平的白色裤子上划出一道线。仗助必须想办法找到一个最好的位置,因为他最终会安静下来。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海浪的咆哮声和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声音。承太郎腿上的太阳变得太热了,他正要把他们拉回到阴影处,突然听到仗助问道:
“你曾经失去过什么人吗?”
他看向左边的时候,仗助弯着腰,眼睛紧贴着显微镜的目镜,如果不是因为仗助用手指揉捏着衣服,承太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眼睛周围,控制着眼球运动的肌肉是静止的——他没有在看,不是真的在看。
“当然。”承太郎回答。
那只手放在仗助的衣袋里,攒成一个拳头。“替身使者之间会互相吸引,你是这么说的,对吧?你有没有感觉......我不知道。”承太郎以前见过这样的手,撕裂、修复,撕裂、修复,他觉得这就是仗助现在在做的:撕裂自己,因为这是他唯一知道的能让事情重新被修复的办法。“这是我们的错?也许?”
承太郎记得那些死去的人的脸,至少是一部分,为了一个对他来说比他们任何人都重要的人。最后,他发现说谎比较容易。
仗助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操作上。承太郎看向大海,什么也没想。
***
他不喜欢把自己想成一个自私的只考虑自己的人,但是从单枪匹马打败一个古老的邪恶力量到被一只真正的老鼠打败,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一方面,他对仗助心怀感激,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舅舅,承太郎现在已经是一堆人肉凝胶了;另一方面,他怀念那些标记和伤疤,那些他一路走来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和失败的小提醒。在每场战斗结束之后的伤痕让他学会随时进行快速准备,就像当你无法在每一个人崩溃时把他们重新拼凑起来的时候,学会照顾周围的人。
但是他认为他做事的方式已经不可行了,尤其是在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优势的情况下。
停止时间需要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一到两秒的时间并不能给他带来像过去一样那么多的好处。毫无疑问,这与他的身体状态有关:虽然他的思维和以前一样敏捷,但多年来每天在实验室和教室里工作对一个人的体格并没有太大的帮助。现在承太郎的身体在他没察觉到的地方变得柔软,虽然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变化,但是每一次他在战斗中叫出白金之星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它的拳头缺乏他所熟知的全部力量,它的动作很快,但远远不够。
他的敌人正在进化,以一种散居的生物群体所不可能的速度适应着。还有承太郎......承太郎早就被抛弃了。在食物链的底层,现在又回到了老鼠的问题上。
当一天结束,SPW财团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他已经开始考虑这件事了。“蝴蝶”让承太郎有了一个能撤退的地方,他把在酒店的房间忘记了。
月亮在他把船驶离港口的时候就已经悬在天空之上了。虽然星星已经出现了,但是海面波涛汹涌,没法捕捉到星星的光芒;他骑在黑色的巨浪上,一直到达适合潜水的地方,海面上只有“蝴蝶”留下的银色尾痕。
他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装备好潜水装置,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他的水箱,在调节器上做了几次呼吸测试,然后开始套浮力背心。他在船上有一个供潜水使用的梯子,他把它拿出来,挂在船尾的舷墙上。
从梯子上下来很不方便,因为他的脚蹼一直在刮擦着船体。承太郎往下爬的时候,白金之星拿着潜水灯跟在他身边。当他通过潜水服感受到腿上的水时,他咬住他的调节器,松开握住梯子的手,让重力把他拉下去。
水在他身后包围,他的身体在水面的张力中撕开了一个洞,水面上的波纹和气泡在那里徘徊,但是几分钟以后,他侵入的痕迹被抚平了,水面上看不出任何他进入这里的痕迹。
他在水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蝴蝶”的下方游泳。离水面这么近的时候,海浪的波动是很强烈的——有几次,海浪几乎把他撞到了船身上。他必须伸出一只手搂住白金的腰来让自己保持稳定。随后在他替身的帮助下,他设法在原地待了一段时间来检查船身。他看到几个北太平洋海星的幼体紧紧吸附在玻璃纤维上,大多数还没有指甲大。他把这个发现在脑海中做了记录——将来某个时候,他还要对他的论文作出补充。
他放开了白金之星,让呼吸器的重量把他拖入海底。慢慢地,穿过水面的破碎的月光变成了完全的黑暗。他失意白金把灯关掉;它照着做了,控制着自己自身散发出的微光变弱,让他们俩都被留在黑暗中,听着调节器发出的气泡声,感受着他身边温暖而熟悉的替身的存在,对他自己感受到的共鸣的回应。
当他觉得接近海底的时候,白金对他的意愿做出反应,重新打开了潜水灯。另一个世界在下方若隐若现:一片充满了生命的泥地,搅动起来的淤泥像雾一样在水中悬浮。
当他在水底游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随着他,被他潜水灯投射出的小光圈所捕获。岩石结构上覆盖着成群的牡蛎,鱼披着银色和灰色的铠甲飞速游过;海胆慢慢的转动它们的脊椎来感受水流的移动;海星在泥地上留下痕迹。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没有任何迷人之处。当人们想到海洋生物学家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棘皮动物。这是有原因的。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你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看起来几乎是静止的——这里的生物对漫不经心的观察者看来更像是植物而不是动物。但是对于懂得如何等待的人来说——这也是承太郎一直以来擅长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等待的时间够长,那些最初看起来似乎是一动不动的生物就会开始新的生活,变成一出需要几个小时才能上演的缓慢戏剧中的演员。他在潜水时看到了这一切:向日葵海星像坦克一样穿过海蛇尾的海域,海尾蛇急忙闪开;海胆把五十英尺的海带砍到,在身后留下大片荒芜的海底森林;海星紧靠在牡蛎群上,在吃掉他们之前先将它们壳里的生物液化。
在水面下,海洋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但他却不觉得沉重。这是他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平静。所有的重量都在他和世界的其他部分之间,只有他和他的替身还有潜水灯画出的半径存在于冰冷的黑色虚空的海底。这很容易让他忘记每一个问题,每一个责任,每一个没能兑现的承诺和迫在眉睫的失败仍然在海面之上等待着他。尽管他迷失在旋转的浮游生物云和无数代在他现在踏足的水中生活和死亡的生物体遗留下来的尘埃中,但如果他在表面之上,他将永远无法触及。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感觉与自己的替身最为接近。在这里,除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什么也没有。他们以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方式结合在一起,被允许——哪怕只是一瞬间——去感受再次完整是什么感觉,作为一个从未分裂的精神,他们只不过是彼此的延伸,一个无限的反馈循环,在这个循环中,没有一处是替身使者的结束与替身的起始。
当他出于某种冲动瞥了一眼——不管是出于他还是出于白金的冲动,在这里都没有区别——看着他的压力计,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水压之下待了多久。他按下浮力背心上的按钮,空气发出嘶嘶地声音,接着他的浮力背心开始膨胀。海底逐渐缩小,白金之星跟随着他朝有光的地方上升,黑暗一点一点的消退。一种他已经忘记的压力在他的肩膀上越来越轻,直到他从水面上挣脱出来。
承太郎吐出呼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边踩水一边回头看着周围的环境。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恐慌,眼前只有深蓝色的天空与漆黑色海洋组成的平坦线条,但随后他感受到白金的意识对他的引导,指引他看向右肩的位置。在大约两百米的位置,有两个微小的红色二极管在水面上盘旋:“蝴蝶”号的锚灯。
回去的路是一次艰难的游回,海浪时时刻刻都在与他搏斗。白金之星跟在他的身旁,漂浮在水面上,散发出细碎的蓝紫色的光芒,时不时看他一眼,混杂着关心的疑问:他需要帮助吗?但是,正如承太郎直到让白金把他们两个拖回船上是多么容易一样,他顽固地向前游着,每一次划水和踢腿都伴随着肌肉地燃烧和疼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蝴蝶”的旁边,直到一个海浪迫使他撞到船身上,风被从他的肺里击打了出来。
当他抓住梯子想要爬上去的时候,他的手臂颤抖着,他的牙齿咬紧发出嘶嘶地声音,但是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在海底的时候,他是失重的;在海上,重力完全返回。他低估了自己在水下花费的时间,也低估了他游回来的时间。他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梯子,额头紧贴着一条横木,下巴因沮丧而紧绷着,而海浪威胁着要把他卷走,或者把他摔得粉碎。
他感到背上有一只手的幻影。白金就在哪里,潜水灯半透明的光照在旁边,当承太郎想起他现在所经历的所有不必要的痛苦都不是只有他一个必须忍受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罪恶。
他从来不擅长道歉,也不擅长承认自己的错误。相反,他举起双臂,将它们环绕在白金之星的脖子上,白金在他的膝下伸过一只胳膊,把他抱起来,使水面和船尾舷墙之间的五英尺距离缩短了。随后,他的潜水装备被轻轻地脱落,白金把他放到了甲板上。他仰面躺在那里,把头靠在自己替身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它就在那儿,几乎可以用自己的耳朵听到,因为白金紧紧地贴着他。白金抬起头,看着他。
“我很好,”承太郎喃喃自语,“只是有点累了。”
他说的好像是那种伴随着不眠之夜而来的疲惫,那种因为你的肌肉过度疲劳和长时间的工作而感到的疲惫。这些他都感受到了,但不仅仅是这样。这还是一种骨子里散发的疲倦。因为他反抗的引力不仅仅是那种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拖入与像他一样的替身使者之间冲突的引力;还有第二种引力,一种与替身、血统或其他类似这类东西毫无关系的引力,第二种才是最让他害怕的。
作为回应,白金嘟囔着,低下头,在他心脏上方亲吻了一下。在海面之上,他们之间又有了一层间隔。他可以确定白金一定也感觉到了,因为白金在用近乎压迫的方式让他靠近它。让承太郎感到惊讶的是,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需要重新联接在一起,因为也许在他们两人之间,他们才有机会对抗不断向下的引力。
***
总而言之,杜王町的情况比他们本来预想的要好。吉良死了,承太郎写完了一篇论文。只有仗助有伤口需要治疗,但是对于一个有内出血和多处复合性骨折的孩子来说,他对整件事情的态度还是想相当乐观的。然而,承太郎只能看到仗助在家人和朋友面前的一面。没有人知道另一面的情况,他关上门,不去想那些嘈杂和忙碌的事情,这不是承太郎应该问的问题。
此外,他也有自己的问题。比如他一直在想仗助说的,发生的一切可能都是他们的错。客观的说,他知道事情的确因为他们的介入而变的更好。如果没有他们的干涉,谁知道吉良还会保持这个爱好多久呢?尽管如此,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的话,有一些人现在仍然活着:仗助的同学,辻彩,早人的父亲。
他本来应该在明天回到弗罗里达,但是他想到了他的女儿,想到了杜王町,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他给家乡的大学打电话,询问是否有任何野外工作需要做,一些长期的、费力不讨好的、远离文明的工作。学校并不愿意让他单独出去,但是他解释说他已经有了一个研究助理,所以学校给了他许可。
他们当然不需要知道那个助手就是他自己的替身;而且,白金在他的工作领域内几乎和他一样能干,因为它和他一起听完了所有的海洋生物课程。
第二天早上,他带着“蝴蝶”号出发,艰难而快速地驾驶着它,直到海岸线被地平线所吞没,黑夜开始悄无声息的回归。他关掉发动机,让船随波逐流,心里希望它能把他带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