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新阿姆斯特丹下着小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门童灵巧地接住车钥匙，漂亮地脱帽行了个礼，“乐意为您效劳，美丽的女士。”
塞雷娅递过去小费，“晚上好。”她勾了勾嘴唇，在门廊收起黑伞，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素白的请柬。
黑金实木门被侍者推开，塞雷娅轻轻点头，提着裙子迈进玫瑰大厅。
今晚在玫瑰大厅举办地产大亨罗斯特的追悼会，老爷子一生为移动城市开疆辟土，晚年又大力推动能源再生和环保绿化，弥留之际，这位慈善家希望能在追悼会上公开拍卖他的藏品，并将钱款全部捐给医学机构。
大厅摆着各式花篮，正中央是罗斯特先生的遗像，人群聚在一起贴脸、拥抱和交谈，几个大桌上放着甜点和餐酒——可见晚会已经开始预热。
塞雷娅很熟练地挤到桌前，找到正在吃小蛋糕的奥利维亚。
“这个挺好喝，要不要来点？”猫头鹰的嗅觉十分出色，不用抬眼就知道是谁来了，她不太喜欢大型聚会，每次都有种要被香水淹死的错觉。
塞雷娅拿起桌上的香槟杯，她慢悠悠地喝着，“唐·杰尼的玫瑰系列，挺甜的。”
“我还很期待你能说成熟的沙漠黑葡萄的芳香，或者甜美诱人的酯类化合物。”奥利维亚斜睨了她一眼，结果毫无气势。反倒是塞雷娅居高临下，看着她头上两撮抖来抖去的羽毛笑出声。
“今天来了不少大人物。”塞雷娅继续冷漠地品味玫瑰香槟。
这时有人朝她们微笑，塞雷娅隔着人群优雅地举杯回应，她一边给同伴指出谁谁谁，一边低声说：“政界还有军队，最近的形势越来越看不清了。”
“你父亲怎么说？”奥利维亚拿起了一小杯白兰地。
“多结交贵人，少说话多工作，勿授人以柄。”瓦伊凡人这么说。
“敌不动我不动，是这样没错。”奥利维亚评价道，“我爸只想让我多锻炼身体，按时作息，最好能早让他抱上孙辈。”
“一样没做到。”
奥利维亚拿手肘捅了她。

这时司仪开始致辞，大厅的灯灭了，投影仪在大屏幕上播放幻灯片。
罗斯特也是瓦伊凡人，屏幕上有几张海滨的照片，青年龙袒露着结实的臂膀，抱着几十斤的鱼，他背后的海水还是清澈的——天灾还没降落在这个世界。
塞雷娅心想，那时候的富家公子哥肯定不敢相信，短短三年，他会经历天灾炸毁家园，父母亲双双死于矿石病，之后他所在的大学迅速立项，罗斯特便毫不犹豫地投身于移动板块的研究。
这些经历压在短短十分钟的幻灯片里，一连压缩了一代人苦痛的记忆，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巨大转折，最后一张是老人通过云端传回的视频，病重的他跟着天灾信使前往灾区，在漫天火海的背景下化为滚烫的岩石。
“晚安。”老人轻声说。

黑暗中陆陆续续响起啜泣声。
塞雷娅摸索着搭上奥利维亚的肩膀，猫头鹰转身埋在她怀里。
塞雷娅犹豫一秒，沉默着把手帕递过去。
奥利维亚一点都不客气地埋进金盏花的味道里——来自Sweetie香水的前调。

最后老人的慈善拍卖空前成功，作为拍卖会上精英家族的新人，塞雷娅和赫默女士没资产和一众大腕竞价，最后只拍到一个老式留声机和一个旅行书箱。
“可能这个书箱陪他漂泊了挺久。”塞雷娅把东西搬进公寓，看见奥利维亚光着脚蹲在门口研究那个书箱，安慰道，“会有收藏价值的。”
说罢她看着留声机发愁，这个就太老了，而且也没怎么保养过，过几年可能就要像扔废品一样扔掉了，她细细地擦掉灰尘接上电源，这里面好像还有张唱片，大概正静止在某个正在播放的时刻，塞雷娅扶好唱针，先是听到一段歪扭的音律，卡了一下后沙哑的女声慢慢展开歌喉。
《爱上陌生人》。
I’ve got a whole lot of work to do with you heart.
Cause it's so busy,mine's not.

塞雷娅笑着摇摇头，罗斯特挺有意思，她打开了什么呢，可能是老人尘封的一段恋情，一次心动。她抱着膝盖，头靠向手臂。
奥利维亚掂着脚尖过来，她小巧又敏捷，在亟待收拾的杂物间跳跃，然后清清亮亮地落到她面前发出邀舞，这并不是优雅的舞会，外面下着秋雨，小公寓逼仄冷清，她们回家时裙摆沾了雨水，头发也有些湿……
塞雷娅搭上她的手指。

I've got my eye right on you.
你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的？
是金色的，盛满整个房间的灯光，酒色摇曳，倒影着欢喜和情意。
奥利维亚仰头看着她，搭着她的手转了个圈，然后又轻飘飘转回，紧紧拥抱过来。

砰。
香槟、金盏花、玫瑰葡萄……都炸开了。

回家时披的外套滑落，黑色露背裙露了出来，奥利维亚蹭着她，轻轻哼唱着《爱上陌生人》那个勾人的曲调，她轻轻挑开肩带，将塞雷娅推到沙发床上——画面突然乱了起来，她们激烈亲吻，带着年轻人的热辣和纠缠，内衣被反复翻卷着，肢体伸开，混着令人耳红面赤的哼音。
“这不行……”塞雷娅埋在被子里笑喘，“我受不住……”
奥利维亚拉开被子，认认真真地将唇瓣印在她胳膊内侧。
她慢条斯理地揉塞雷娅的耳钉，用牙轻咬，用舌包卷。
塞雷娅搂住她的腰，滚到沙发内侧，她俯视着爱人，胸脯剧烈起伏，眼睛里满是笑意：“哎，我好想吻你。”
笨蛋……奥利维亚甜蜜蜜地想。

早三年，奥利维亚不会相信她会和自己的灵魂伴侣相识于世界一流名校的学术报告会上，她们会讨论自由和科学，碳基生命和源石构架，名酒和美食——她们看上去无比契合。
哥伦比亚的上流社会为她们打开，她们本应在这个时代乘风破浪。

但，没有人能看清命运的坐标轴上都是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也永远不知道前方是否有救赎。

秋雨依旧辗转悱恻，淋湿了公寓门前的报纸。
星期六的牛奶车轻轻响着铃。
奥利维亚从床上醒来，她在这个柔情舒适的早晨嗅到一股冰花开放的香味。
这种淡淡的辛辣混入雨后的清新中，一如她身旁的这个人，这时候她突然明悟，原来这不是Sweetie香水，这属于一款十分小众的沙漠甘泉，前调是金盏花的清甜，中调如玫瑰明媚，后调却是冰片与薄荷的肃杀。

Deep Spring In The Desert——献给在天灾无人区牺牲的医护人员。
是一首浪漫的情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