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第0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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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傩捡到一只狗。
    这天下雨，毫无征兆，街上的路人大多没带伞，走得匆忙，顾不上多看一眼路边。宿傩注意到那只狗，因为他并不急着赶路，只是下楼抽烟的。
    那只狗就趴在屋檐下，暗淡毛糙，看得出有段时间没吃到什么好东西，尾巴都不摇一下。一言以蔽之，很没狗样。但它确确实实又是一只狗，一只下雨天不嫌肚子冷，也不去觅食，无所事事蹲在人类公寓门口的狗。
    雨下得淅淅沥沥，在没挨着浇的宿傩听来不算恼人。老旧的居民楼后院里一切如常，除了让宿傩多看两眼的狗。掐熄第二支烟，宿傩决定去便利店给自己搞点吃的，就在他迈开步子的瞬间，不知道发什么呆的狗和他对上了视线。
    狗翘起尾巴轻轻一摆，一路小跑到宿傩脚边。
    意图昭然若示，狗得不能再狗，是叫他带着它走。
    宿傩抄在衣兜里的手拨弄起打火机翻盖，心里觉得这狗有点烦。但他没比划手脚撵狗走，也没吭声。愿意跟就跟，他反正没有给狗吃的饭。
    避开积水，穿过马路，狗跟了一路，识相地在便利店门口停下。宿傩虽没在住处附近见过这只狗，却能从它熟练的跟随动作看出，这狗对附近的地形相当熟悉。短短几百米的路线，它指不定跟那小区的居民走过几趟。
    拿好便当和啤酒，在收银员“欢迎下次光临”的道别声中推开玻璃门，宿傩余光又瞄见脚边的那只狗。它动作敏捷灵巧，神态漠然得近乎疲惫。不出意料，在他把塑料袋换到另一只手上，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狗也支起后腿，跟上他的脚步。
    直到宿傩回到公寓门口——掐熄烟头的黑印还留在水泥地上，形色嗅俱全地标记着他的房间号——那只品种不明的狗才轻轻叫了一声。打从宿傩见到它起，狗就安静得像遭过什么非人道声带损伤，这会儿叫的这声却不难听。
    普通的狗叫。
    宿傩都听不太出其中的意思。既不阿谀奉承，也不虚张声势，以讨好而论来得太过傲慢，以提醒而论来得太过平淡。连他都被这一声过于普通的狗叫逼得不得不开口：“没有你能吃的饭。”
    狗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在他门口半蹲下来。宿傩也就懒得再跟沟通不畅的生物费口舌，三两下开了门，狗跟着挤进门缝，硬生生让他带门的手一顿。
    狗卡在门口，一副“有种就拿门板夹我”的架势，又叫了一声，和上一声一模一样，还是听不出情绪，尾巴却像不久前跟上宿傩时一样摆了一下。也就只摆了一下。
    跟狗较劲实在没意思，宿傩把门放开点，示意狗进来。
    得了准入许可的狗抖抖一路沾到身上的雨水，和宿傩拍外套的动作如出一辙，这人性化的举动让他一怔。人性化，如果此时此地没有狗作出和人一样的动作，即使是人自己也未见得能意识到习以为常的固定动作是有“人味儿”的。所谓的生活感离宿傩很远，他并不稀罕去追求或者伤怀这种东西。
    狗倒跟拥有这间屋子似地自在，也不用沾了泥水的爪子乱抓，只在门口的脚垫上蜷缩起来。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面，看上去比蹲在外面那会儿有点精神，神态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寡淡，本该是圆形的眼睛都被耷拉着的眼皮遮成半圆。
    宿傩尝了口便当，这玩意儿他吃了没有一年也得有十个月，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为了刺激消费者的胃口，重油重盐在所难免。他倒不挑，只要能填满胃袋，不让胸口附近烧成一片，就是吃一斤水泥他也没意见。但当然，人吃着都嫌咸的东西不能给狗吃，更别说还是只光看脸会让人以为命都没了一半的狗。
    狗死了问题不大，被好事的小区住民误以为他是虐杀动物的变态就敬谢不敏了。他一个人过得足够烦，并不需要警|察来让他烦上加烦。
    扔掉便当盒，从塑料袋里拎出啤酒，随之抖出一个小包装的物件。那东西掉在地板上滚了两圈，成功吸引到狗的注意力，它朝那新鲜玩意儿吠了一声——这回宿傩听得出是好奇的意思，音调往上抬了那么一点。
    “不行。”宿傩手一伸，捞过来一看，认出是几十日元一块的廉价巧克力威化，他想起今天的日期，明白这大约是便利店的促销手段，“巧克力威化也是巧克力，还是说你要身先士卒，来当试毒的狗？”
    宿傩把巧克力威化扔到一边。他不吃这种除了甜就是甜的玩意儿，要是工作忙起来吃口巧克力补充能量还算勉强可以接受，但那也得是黑巧。屋里一人一狗，没人有胃口消化这被强行附加了节日意义的零食。
    狗当然听不懂宿傩的话，它叫得也没多真心实意，看出宿傩不打算给它吃东西就兴趣缺缺地低下头。哈，一如既往。
    蓦地，宿傩察觉到某种反常。
    他的住处没有给狗吃的东西。冰箱里空无一物，别说饭和食材，连茶或药都没有。*
    他也不打算给狗买吃的，所以只带了便当和啤酒回来，连那块巧克力威化都是便利店收银员擅作主张塞的。
    宿傩抬眼扫视日历，上面的截止日期勾得乱七八糟，垃圾分类投放的日期标记跟印刷自带的节日标记叠在一起，足够不起眼，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确认。如果换作爱狗人士，这会儿大概会借口扔垃圾，理直气壮地再走出房门去买狗粮回来喂它。但宿傩没有。
    他觉得反常，只是因为这狗身上有股死气。生活在现代社会，在便利店买饭吃的常识人不该面对着一只狗，脑子里突然蹦出死气这么个说法。没常识的人但凡不是喝高了抽嗨了，也不至于。
    但如果这狗要死，他给不给它喂那点狗粮，它终归都是要死的。
    这么想着，宿傩坐到狗旁边——明天得把这块被蹭上泥的脚垫拿去洗了——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头。
    是温热的活物，肚皮随呼吸轻微起伏，皮毛的末端也随宿傩的动作一颤一颤。
    动作如常，神情寡淡的狗驯顺地眯了眯眼，并没闻宿傩手上的味道。没准儿是嫌便当味太冲。宿傩挠起狗的耳根，没去看它摇得快了几分的尾巴。
    他不知道这狗是什么品种。它长得有点柴犬的意思，同时混了点其他中小型犬的痕迹，八成是外面的野狗胡搞八搞生的，没个准确可考的遗传谱系。宿傩又仔细审视过这只狗，发现它两只半圆不圆的眼睛下各有一道伤疤似的印记。印记并不明显，乍一看只会让人以为是碰巧被脏东西粘住了。宿傩没伸手碰那两道沟壑，但可以确定那里并没有毛发生长。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找上我？
    你是不是要死了？
    你要死了。
    死之前为什么找上我？
    疑问在宿傩心中一闪而过。他没问，就像他到底也没出门给这只狗买狗粮。而狗还是那样安静，既不叫，也不哼哼，身体力行地向宿傩说明他的撸狗技巧有多生疏。
    他们度过无言的一晚。
    宿傩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衣服没换，裤子没脱，手还搭在狗趴的那张脚垫边上。他直起身，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宿傩酒量还好，并不会宿醉，这头疼来得莫名其妙——而后才注意到，手边一片冰凉。
    那只一身死气的狗，切实地、如愿以偿地死在了他的身边。



-END-

注：
*捏他『小夜子』歌词
没什么内容的玩意，“狗不能吃巧克力”的一句话扩写+看了猫猫的猫猫宿就想搞一下狗勾虎子。如果有阴间到你，那就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