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杜王町的冬天随着气温骤降终于来袭，小雪纷纷，柳絮般的雪片安静而轻盈地飘落，街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在清晨阳光中亮晶晶的。

东方仗助握住车把的手有些发僵，他抬眼望了望挂了白霜的行道树，腾出一只手调了下书包背带。寒风让男孩把下巴缩进围巾的包裹，呼出的气息在针织物上留下潮湿而温暖的水汽。

拐过某个拐角，到达目的地，男孩停下自行车，双手合在唇前哈气，揉搓了几下等十指恢复知觉后才把背包拿下来。

屋主正站在门廊看他，单薄的家居服配毛绒拖鞋，大冬天站在自家门口吹着寒风等外卖。

万恶的暴发户。东方仗助抱着漫画家订购的画材叹气，别人坐在有暖气的豪宅里等最贵的墨水送上门来，小了四岁的自己为了漂亮鞋鞋只能雪天给他千里跑腿。

岸边露伴先说话，语气一如既往不太和善：“你来干嘛？”

东方仗助只当这是标准问候语，他钻进漫画家门廊下的棚顶稍避风雪，摸摸索索把背包里的瓦楞纸盒拿出来，“是老师在龟友订的商品啦，在回执这里签个字好吗？”

岸边露伴盯着男孩看了好几秒，有种无法压抑的惊讶在眼中闪烁。

“你辍学了？”

“兼职！”东方仗助挥手，这人什么逻辑啊，“已经寒假了啦，赚点零花钱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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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接过外卖，问东方仗助要笔，后者一摸口袋发现没带，漫画家只好转回屋里去拿。东方仗助悄悄跟在后面靠在门边，踩过雪地的鞋底是脏的，他没敢踩上门口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天鹅绒地毯。

房间里温黄的灯光让他想到炉火，空调和地暖把客厅的空气吹得干燥而温暖，与外面飞雪天千差万别。有钱真好，男孩抱着手臂想。

岸边露伴已经回来了，“这个借给你，”他递出一只金色外壳的原子笔，又把另外一团东西往东方仗助怀里塞，“这个送你了。”

“送......什什什么？”好像是毛巾，但东方仗助没明白对方的用意。

岸边露伴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踮起脚来，波澜不惊的脸凑到他的鼻尖前，另一只手及其缓慢而温柔地抚摸了男孩的发顶。

“积雪了。”他笑了一下，“好像黑森林蛋糕。”

东方仗助宕机了。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这是属于对发型的调侃还是漫画家的职业习惯，对方便抢先一步退回屋内关上了门。砰一声屋内的暖气与灯光都与他绝缘，肩膀上残留的触感像种幻觉。

他默不作声地用毛巾擦了擦残留在头发上的雪，心想这人可能还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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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东方仗助多了个新的日常，每日上工都能看到某个熟悉的地址，预订时间总在前一天夜晚。龟友的外送费并不便宜，一般人也不会像漫画家那样不吝谕吉。东方仗助倒不相信对方能如此慵懒，思来想去觉得这全都出自岸边露伴的恶趣味。

岸边露伴岸边露伴，他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寒风倒灌的小巷时吸着鼻涕，这人怎么就这么乐于看见别人低声下气的样子呢。

他有意无意地调后对方的送货时间，先送中村先生预定的榨汁机，再送藤村太太的二十斤装大袋猫粮，最后才腰酸背痛地敲响那扇200万的雕花木门。

好在岸边露伴在大雪天似乎并无出门看景的欲望，无论他什么时候走上门廊，对方都会及时开门收下货品，在回执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四个汉字。

岸边露伴订购的货品千奇百怪，毫无联系，有些看起来根本不是冬天会用的东西：螺丝刀，罐装红茶，橄榄油，圆形坐垫，平底石锅和海豚形状的制冰盒，终于有天他捧着一桶200円的牙签收下450円的外送费时，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老师一天把东西买完不好吗。”东方仗助忍不住搭话，“每天这样不觉得浪费吗......”

岸边露伴的绿发散下来，搭在鼻梁上遮住眼睛，“小鬼不就想加薪吗，”他鼻尖有些发红，“那明天你不用来了。”

东方仗助没见过漫画家这个表情，可能是因为直面寒风，墨绿的眸子闪着湿润的光，眼下肌肤也透着潮红，看上去要融化在自己的温室里。

“那，露伴老师再见。”东方仗助再一次被关上的门逼退，只好道别。没有等到回答，他把大衣拉紧转身回去，才发现那支笔被露伴收回去了。

还真是借给我啊，他想。

凛冬已至，庭院的雪积起来了，男孩情不自禁得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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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当真言出必行，第二天他便真的失去了去漫画家别墅拜访的理由。外送客户单上并无期待的那个名字。

东方仗助呆在店里帮忙，蹲下来擦着玻璃，抹去模糊的水雾，窗外是杜王町萧瑟的秋景，白雪皑皑，树枝空荡，不见一点绿色。绿色......他心里隐隐约约翻涌起失望的情绪，暗想昨日是否是自己失言。

“仗助可以帮忙摆货吗？今天来了很多货诶。”同样兼职的高中生拜托他。

“好的说。”

巧克力棒，全麦饼干，汽水糖，他机械式地上架，手指抚过五颜六色的包装时仿佛尝到了味道，甜蜜的，酥脆的，香味馥郁的那些砂糖、奶油、果酱与水果夹心。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如此熟悉这些调动味蕾的细节，是的，他在岸边露伴的客厅前蹭了无数次甜点。



漫画家有时会身着单衣在门廊上等他，身形单薄的男人像一叶错生在冬日的芽，即将被大雪揉碎。东方仗助偶尔会为自己的晚到表示抱歉，然而对方总是无视那些客套，干脆而蛮横地丢给男孩一些零食。

“诶，谢谢老师的说。”东方仗助最开始受宠若惊，把印着波普图案的糖果塞进兜里，漫画家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看起来像抓住羽毛的猫咪，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岸边露伴发令：“现在就吃。”

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用在替身叫天堂之门的人头上也挺贴切。东方仗助遵循上帝的指示把散着柠檬清香的硬糖丢尽嘴里，愣了一秒后面颊情不自禁地扭曲，睁大眼睛张着嘴从喉咙中挤出浑厚的呻吟。

太酸了，太酸了，大概有柠檬精灵在舌尖拼刺刀。他泪眼朦胧地攥紧Noble整蛊糖的包装，恍惚中看见坏心眼的漫画家竟然画起了速写。

在东方仗助挥拳却发现关节自动卡住胳膊，膝盖也像生锈的轮轴般停住时，早就在他脸上写上了“无法攻击岸边露伴”的罪人却拍着他的胸口说抱歉。



此后就是日常向的展开，但这种状况发生在他们的交往中却有些诡异。东方仗助习惯于收下回执后围巾里臂怀中多几盒饼干，暗中猜想自己扮演了某种大型犬的角色。

别人逗狗都是丢个球，狗捡回来，主人摸着毛茸茸的脑袋说真乖然后奖励小点心。自己这边是漫画家等着东方仗助把东西从龟友带回来，塞点零食结果还是用来作漫画参考。



我太难了。东方仗助站起来，按照货架上泡面原有的队形继续给它们排排坐。这时本来负责收银的女孩从货架后面拐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仗助君，能麻烦你送下外送吗，岸边宅的急件。”

感冒冲剂和退烧贴。

东方仗助心里晃过很多大同小异的回忆，主体是衣着单薄的岸边露伴站在门廊等他，嘴唇冻得发白。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他把豚汁乌龙面塞给同事：“我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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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乐见的砸门修复环节，可能这才是疯狂钻石的正确用法。东方仗助闯入岸边宅时喉咙和鼻腔都还因冷风而发痛，扑面而来的暖气充当了几秒钟的布洛芬，让他好好喘了口气。

别墅里倒是温暖舒适，客厅里空无一人，也没留灯，只有靠近二楼的几阶楼梯覆着昏黄的光。东方仗助三步做一步寻光上了楼，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是卧室。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红了半边脸，私闯民宅的有点过分了。

屋主在空调被里裹成露伴福袋，蜷缩起来只露出半头绿发和几只甲油发亮的脚趾。东方仗助放轻脚步跪坐到床边，伸手扯了扯被子。

“露伴老师，”他压着声音说，“我送药来了。”

岸边露伴嗓子里的音符发了颤，他梦话般呢喃着回答，气若游丝:“放桌上......就好。”

东方仗助把双手在裸露的脖间捂热，这才伸手去撩开那几缕半场的绿发，把手掌贴上漫画家光洁白皙的额头。他觉得自己在隔着玻璃杯抚摸一瓶开水，岸边露伴热得发烫，前额和发根都是粘腻的汗。

男孩只好坐到床边，强硬地把对方翻了半面检查，漫画家素颜的样子少了几分刻薄，长而卷地睫毛下是紧闭的眼睛，褪下口绿的唇鲜红而干燥，像不会枯萎的永生花。

“老师，等我一下。”东方仗助起身找药。

“唔……”

岸边露伴抓住了男孩的衣角，没说不要，也没说别走，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骨节分明的手把衣边紧紧夹在指缝，东方仗助只好悄悄脱下外套溜去厨房找热水。

等他捧着冲剂回来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把那件夹克抱在怀里再一次蜷缩起来，这次的福袋是露伴加东方夹克夹心。

高中生摸了下脸，轻柔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



“来，老师......露伴，张嘴。”

那个平日目空一切的人发起烧来和小孩一样，任性、蛮横、不讲道理，东方仗助连哄带骗让对方喝下药的时候又改变了这个想法：不，岸边露伴一直都任性、蛮横、不讲道理。

灌下冲剂，掖好被角，他把露伴送他的毛巾拿出来给对方擦汗。做完一切后病人已经安然睡去，东方仗助偷摸给窗户开了个小缝，一是透气二是方便下次再来。

“仗助。”

“怎么了吗，老师？”

他走的时候好像听到床上有句呻吟，但是不太清晰，也并没有等到回应。

再之后他骑着车顺着来时压出的轮胎印回去，长长的弧线好像没有尽头，而他已经往返过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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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完病患的第二天一早东方仗助没有出现在兼职的超商，而是叩响岸边宅的房门。

屋主拖拉了好几分钟才开门，岸边露伴跟个没事人一样，身上的睡衣换了一套了，摇晃着半长的头发问他来干嘛。

“因为露伴...露伴老师不是生病了吗——”

“所以呢？”岸边露伴打断他，“你不该去工作吗？不会请假了吧？”

“不是不是。”东方仗助和漫画家打交道了这么久，早就想好了答案：“只是，昨天的钱老师还没给的说。”

岸边露伴被这无懈可击的理由噎住了，他转身回去摸了钱包出来，多丢了几张谕吉给男孩。

“昨天的护工费。”他说，好像有意划清界限，“你现在可以回去上班了。”

东方仗助可怜兮兮地把纸币叠好，心想自己又出卖身体又出卖时间，怎么偏偏对方不给他的真心付费。



他在大雪天飙车，把自行车骑成冰上摩托，压着死线冲到龟友门前，店主已经在等他了。

“这是今天的外送订单，幸苦了。”

“您言重了！”东方仗助接过印着绿线表格的纸，顺着川西太太草地先生一串名单数下去，最后竟然是自己刚刚拜访的人的名字。

“这个订单很特殊，”店长指着“岸边露伴”几字旁边用荧光笔画的五角星，“要求在六点左右送达。”

岸边露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六点是他的下班时间，平日东方仗助其实都能早退，但今天大概不太可能。

他挎着购物篮一件件把商品加进去，鳕鱼，蟹腿，文蛤，牛肉......都是些常见食材，对方大概是想掐着饭点拿到最新鲜的冻鳗。

东方仗助叹了口气，原谅了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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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男孩背着一箱泡沫板保护的食物停下车时，一抬头那抹身影不出所料地落入眼里。这次漫画家知道披着坎肩保暖了，他倚在门边，而别墅的门史无前例地不仅只留了一条小缝，而是大打开着。

岸边露伴这次没拿任何点心，“进来。”他用下巴指了方向，“就等你了。”

东方仗助还是首次被邀请踏入漫画家的个人领域（私闯民宅可不算噢仗助君），他抱着从背后拿下的箱子在门前愣住了。

“毕竟说好昨天不要你来了，还是麻烦你了不是吗。”岸边露伴实在擅长找借口，“请你吃顿火锅吧。”

结果根本就是在等他来嘛。高中生没回答，把一箱晚餐放在茶几角落，想了想从裤兜里摸出钱包。

“我岸边露伴还不至于沦落到收高中生的餐费。”

“不是的，”他摸出一张纸。

“回执要签字的说。”



“......”

五秒钟后岸边露伴揪着高中生领子往门外拖，语气急躁，满满的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这种事！”

“所以说我和你相性不合啊！”



至于互通心意什么的，已经是吃完火锅后，两个人莫名其妙就亲上时发生的事了。



Fin.





*一点点其他的：

“不是说笨蛋不会感冒吗。”岸边露伴看着高中生擤鼻涕，“不是我传染的吧？”

不是。东方仗助假装捞蟹排，不敢看对方。因为外套上有你的味道就不舍得穿而是抱着回家所以才感冒了什么的，绝对不能说。



*和朋友口嗨时聊到的：
在交往的一周后，东方仗助外送了一次冈本001，用在了岸边露伴的床上。


*咦？本来想写露伴会根据高中生表情挑对方喜欢的零食，结果没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