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推开合拢的门扉，烛火从房内泄出，映出一片与灯火通明的璃月港完全不相同的绚烂缤纷。屋内将三层全部打通，螺旋的楼梯盘旋而上，沿着墙壁层层叠叠挂着各色各样的旗袍。却砂木制的镂空展柜上摆着高低不同的古董，茶具与摆件，割出一道狭长蜿蜒的走道。这店铺的装潢看起来完全不似个裁缝店，倒像是几千年前大户人家似的。
“钟先生果然是守诺之人，”手持着一盏烛火，身穿素色旗袍的女子笑盈盈地缓步迎了出来，“不瞒您说，上次您提及翠玦岩可能令佩戴之人身心受损之后，妾身一直坐立不安。幸好您今日总算来了。”
她与钟离上次相见时不同，只薄施粉黛，长发草草竖起，斜插了一根玉簪，看起来忧心忡忡。钟离只瞥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她取出的盒子里。黑色天鹅绒的首饰盒中躺着数串碎玉衔接而成的玉链，彼此勾连相接，中间坠着一颗硕大的翠玉色宝石。
“这并非翠玦岩。”
钟离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这是碧春珀，只生在特殊岩矿之中，如今已经很难再见到它了。你看，若是对着光…”
钟离讲述了一番宝石的特殊性状，又展示给那女店主看。女店主这才松了口气，单手抚胸道：“太好了。客人明日就定了来取货，我正担心若是这玉不能用该怎么办呢。多谢钟先生，还特地跑一趟。”
“无妨。”钟离微微一笑，“不过举手之劳。”
女店主从盒子中将那十分繁复的玉串小心取出，随后转身拉开了一扇门，一件十分漂亮的旗袍正悬在门后，看来这便是先前女店主提到的“客人定制的旗袍”了。
那旗袍通体成碧绿色，连绣线上都串着晶石，在烛火下闪闪发光。但款式却与店铺中展示的大不相同，或者说——与钟离所知道的旗袍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旗袍背后完全镂空，女店主仔细在钩花上挨个挂上了看起来十分复杂奢华的玉串，而那一颗硕大的玉石便坠在了最下面。若是有人穿着这衣服，那大概就是恰好搭在裸露的腰窝上。
而旗袍的正面以斜向剪裁，十分大胆地直劈到了腰侧，与侧边的高开衩完美融合。极为奢华地以晶石为底绣出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沉沉地坠在这完全遮盖不住腿根的裙摆上。
钟离面色不变，嘴角仍带着笑容。以普遍理性而言，这旗袍闪闪发亮，十分精致，应是花了不少功夫才能做出来，但很难让人相信穿着这身旗袍是为了什么正经的用途。
女店主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转头笑着对他说道：“见笑了，我的一些客人，会向我定制一些特别的旗袍。若是钟先生看得上妾身的手艺，也请让妾身以‘举手之劳’回报。”
钟离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道：“这倒是不必，钟某家中并无妻室。”
女店主从柜子中取出了另外一个小巧的首饰盒，笑着放在钟离手里：“那妾身便送您另外一样小物件吧。当初是与这玉串一块定的，从同一块宝石上敲下的料，做了这个小东西。您若是连这点心意也不肯收下，妾身实在是过意不去。”
钟离轻轻将首饰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笑着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钟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不知店主可有一些旗袍定制的纹样？或许钟某有个朋友，会对这类衣装感兴趣。”

钟离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只有若陀还坐在电脑前奋力敲击键盘。他还没说话，若陀就已经闻到随着他进门飘来的一股香气。
“老天爷，烤吃虎鱼！”为了赶报告连晚饭都没吃，若陀盯着钟离的表情变得极为贪婪，“摩拉克斯，你能分我一点不？”
“魈呢？”钟离早就料到他多半忘记了晚饭，直接取出一整份搁在他身后的桌上。
“下午见他去训练室了，留云跟着他一块去了，多半又是什么特训…嗯？这是什么？戒指吗？”若陀见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忍不住道：“你可总算开窍了，把人家小朋友养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要买戒指。”
“不是，”钟离在让他们全小队失望这个问题上从不让人失望，“你打开看看。”
若陀好奇地打开盖子一瞧，里头躺着两颗十分小巧的宝石钉。纯银打造出的多重莲瓣作为托底，将两粒碧玉的宝石衬托得清新雅致。
“绿色的耳环，还挺好看的。送给魈的？”
“不是耳环，”钟离轻轻合上盖子收在了怀里，“是乳环。”
“？？？！！！”若陀满眼写着“你竟然是这样的摩拉克斯”，差点就要从他怀里把这个可怕的盒子抢过来，“长官，你这样不合适吧？”
“你还记得‘伊甸’吗？”钟离问道。
若陀多年来都是他的副手，自然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记得，怎么？这对…咳、乳环，莫非是从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女人手里流出来的？”
“不错，”钟离的表情有些阴冷，“不过，这是‘特地’给我的。”
“好嘞，老子再也不想写报告了，赶紧让我出去活动筋骨。”若陀摩拳擦掌，“不过…特地给你这个是干啥？腐蚀我们驱魔办公室长官的意志，败坏生活作风？”
钟离还没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少年浑身还冒着刚沐浴出来的热气，脸都蒸得通红。他一面擦头发一面埋头往里走，方一抬头，便与钟离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长官。”
魈顿了顿，又想起来已经下班了，于是他红着脸又改口道：“先生。”
旁边若陀赶紧坐下狼吞虎咽地啃起烤鱼，假装自己完全不存在。
钟离向他一笑，伸开双臂道：“魈，你回来了。”
啧，恋爱的酸臭味，真牙酸。若陀愤愤不平地又啃了一口烤鱼，试图无视长官带头破坏组织纪律，在办公室里就抱着下属卿卿我我——哦，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钟离这会正老父亲一般地给人擦头发呢，但看起来一样伤眼。
“你看看这个，”钟离边用毛巾擦魈脑袋上的绿色短发，一边递给他一本册子，“里头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魈毫无心理准备地打开来一看，差点没拿稳。
“先生！”
他一刹那连耳后根都全通红了，小巧的耳垂就跟珊瑚珠似的，“这…您是要…让我穿这些吗？”
魈顾忌着旁边还有个若陀，含糊地把穿什么给略过去了。
钟离微笑着回答道：“嗯，是的。我今天看到那个裁缝的手艺了，确实不赖。我们还能多买几件，反正都能报销。”
若陀差点被烤鱼的辣椒呛住，他第一次恨起为什么自己在成年的时候不选择成为血族，而要选择成为人类了。确实，作为人类食谱能更多元，吃到更多的好东西，但同时很不幸地，还有可能被迫吃下狗粮。
“这…能报销吗？”魈一般不会质疑钟离的话，但他不论怎么看，这个册子上的衣服都没有几件是正经的。难道要在填报销申请的时候，写“物品：旗袍”，“用途：情趣”吗？就算真的能够被审批通过，魈或许宁可还是自己掏钱。
毕竟，他这么多年的工资基本没用过，魈对金钱的概念大概不比钟离强多少。
“当然能，”钟离笑着说，“因为我们要去赴你‘母亲’的约，自然要穿得‘得体’一点。你就当做这是指定的出席礼仪吧。”
魈脸上的笑容在听见‘母亲’二字的时候就骤然消失。他定定地看着钟离，似乎要从钟离的脸上汲取一些自信一般，过了片刻才肯定地答道。
“我知道了，先生。”
少年金色的眼瞳里溢出了一点杀意，“我想…她大概也会很想念我的。”

人类与血族共享世界，至今为止在契约维系的和平下共处已经七千余年了。当初血族七执政与人类七星签订合约的时候，将尘世分割为三处。人类的王权仅在他们自己所分得的土地上生效，而进入到人类地盘的血族则自然也要遵守人类所定下的规矩。
当然，并非所有的血族都会遵守这样的规矩，毕竟在一些守旧、极端或者大脑有坑的血族眼里，人类只是他们的食粮。于是驱魔人应运而生——在古代，他们称这个组织为“往生堂”，说的就是送这些不老不死的存在往生的意思。
不过新时代，魔也有魔权，这么强横的名字不太合适走上官方舞台，所以最后挂牌成了驱魔办公室。总负责人胡桃是个活泼到令人头疼（by钟离）的女性，她的家族拥有时代传承的驱魔血脉，也历来都是往生堂的堂主。由此可见，这个换汤不换药的组织不过是改了个名字，但行事风格完全就没有改变过。
哪怕是血族的七执政之一违逆了人族的规矩，驱魔办公室也会迅速行动，并且本着“报告回头随便怎么写都行”的精神，先去将那些不听话的血族们一顿暴揍。
——不过，最近的新生血族，实在有失锻炼。（by钟离）
已经许久没有出场必要的钟离先生是驱魔办公室行动队的队长，他的日常基本上与内务府的许多公务员没什么区别。每天不是喝茶，看报纸，听戏遛鸟，就是谈恋爱。就连副队长若陀都要比他尽职尽责许多，毕竟钟离写的报告实在是太文绉绉了，因为“看不懂”而会被数次打回，要求进行全文翻译。
——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剥夺他写报告的机会。（by若陀）
但是，能耐得下性子写报告的，很不幸在他们行动队里也就只有若陀一个人。其他的队员…算了，若陀还经受不住可能让其他驱魔师的后代知晓血族其中一位执政就坐在这里的可能性，例如重云可能连冰棍都没来得及吃就会发病了。
若陀与钟离不同，他是人类与血族的混血。他诞生的地方就是所谓的混沌之处，契约所规定的“范围之外”的地方。在这里，不论是人族的规则，还是血族的传统都不存在。那些不愿意被契约所约束的人类与血族都会到这里来，用自己的实力来决定这片土地的法律。
若陀在认识钟离的时候，彼时的他还是血族的其中一位执政，一直致力于推行人类与血族的和谐共存。不过最可笑的是，真正被契约所约束的地方，只有泾渭分明的“人类”与“血族”。反而是这片混沌之地，才有摩拉克斯真正想要看到的东西。
但匆匆数千年过去，不老不死的血族与时代更迭的人类早已经逐渐忘记了当初的契约是在什么样的血与泪之后签订的。摩拉克斯认识了往生堂的驱魔师，又捏造了一个人类的身份进入了人类的城邦，而他见到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乱象。这些乱象之中埋藏着不安定的因素，钟离丝毫不怀疑，这是因为当初签订契约的七位执政之中，只有他与巴巴托斯如今还未陷入“不知何时清醒的沉眠”。而新任的执政却未必还愿意跟随着当初的道路走下去，或者新任的执政并没有前任的能力来管控下面已经产生异心的血族贵族。
摩拉克斯那时对若陀说：“若纷争的到来已经无法避免，至少心存和平的人类与血族，不应受苦。”
往生堂在他的推动下，在璃月港扎根落户，成为了钟离实验他的目标的最重要的一环。而在钟离的带领下，特别行动队数年来荡平了许多别有用心的血族埋下的钉子，
“伊甸”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血族以人类的血液为食，与那些流传在人类世界的小说话本不同，他们并不需要“新鲜”的现榨血液来维系生命。只不过不同的血族有不同的喜好，就如同人类之中也有人嗜酸嗜甜一样。但出于生存的需要，血族在吸血之时，会分泌出含有特别成分的唾液，会令被吸血的人类产生一些恍惚麻木的幻觉。很不巧，这种唾液也含有一些特别的成瘾成分，方便血族豢养人族作为储备粮。
但在人类的国邦，伊甸做的是另外一种买卖。幕后的血族梦女士以合法登记的妓院作为遮掩，在里面囚禁了许多年幼的血族。她逼迫这些血族以性行为交换食物，同时也满足那些喜欢享受“被吸血时”飘飘欲仙的感觉的人类。
很可惜，梦女士在他们行动的时候用那些年幼血族与当时在场的人类嫖客作为把柄，成功逃脱了。钟离从伊甸所带出来的所有未成年血族，基本上都被梦长期使用药物控制，在世界观尚未形成的时刻就已经被摧毁了。不仅都有性瘾，还只喜欢“新鲜”的食物。其中一些在断药之后失去控制，疯狂了；还有一些选择离开去往混沌之地，不知所踪；剩下的一些被钟离送回了血族的地盘，让他的“老朋友”们帮忙照顾。
如今还留在璃月港的，只有魈一个了。

在钟离给魈选的几条旗袍做好之后的第三个月，他们等待了许久的邀请函终于寄来了。旗袍店的店长邀请钟离去参加一个她的“老主顾们”常去的游轮拍卖会，还说或许钟离也会在拍卖会上买到一些心仪的东西。
在这短短三个月里，钟离已经从那个店长手里买了各种昂贵又精致的小玩意，甚至胡桃都跑来好奇地打听这些东西具体是怎么使用的。若陀三番四次在办公室看见魈敲报销申请的时候会觉得十分羞耻，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办公室唯一的正常人。
“之前她还来过几次，”魈一边挖着杏仁豆腐，一边含糊道，“先生说有个地方尺码不对，让她上门来改。都这样还拖这么久才上钩，真是够警惕的。”
“那队长的住所，不就让他们知道了？”空紧张地问道，“这样合适吗？”
“唔，没事。只是先生空置的一套房产。”
“也就是说，那时候魈是穿着旗袍让她看见了，她才放心吗？”荧的脸上写着“好羡慕”这三个字，“我也想看啊。”
魈顿了顿，斜眼瞅了她一眼，嘟囔道：“先生不乐意给她看，她才放心的。”
双胞胎兄妹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真不愧是队长”的表情，仿佛已经十分习惯钟离扶不起醋瓶子的基本操作了。
“那队长买的其他那些东西…”荧话还没说完，空就猛地干咳了几声，示意她闭嘴。荧不甘不愿地停了片刻，吞下了原本想问的话，变成了“…难道还不够有说服力吗？”
“旗袍店店长也是个血族，”魈解释道，“那些不过是普通贵族血族豢养性奴的时候都会购置的工具，并不稀奇。”
“这么说来…”荧两眼发亮，仿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么说来，你们俩的午休时间结束了，快回去干活，不要八卦！”若陀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tbc-

P.S. 点梗来自莫九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