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88048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直系同辈
原型 白夜追凶 关宏宇,关宏峰
标签 白夜追凶 双关 关宏峰 关宏宇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双关
-
469
5
2021-1-31 16:53
- 导读
- 《他闻到野火正在燃烧》后篇,不看前篇也没有关系。
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平常又有些许不同的夜晚,在很多年后你绝不会再记起它。此刻的你有七岁,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你的母亲还是支队里的法医主任,最近的案子也许确实太难缠,她忙不过来,而你父亲——我的双胞胎弟弟,此刻还在外地出差,因此她就想起了我。她是个很值得敬佩的人,无论是作为我过去的同事,我亲弟的前妻,还是我侄女的母亲。现在的你绝不能理解傍晚她把你送到我家时所说的话的含义——“我心里从没怪过你,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她再次提出我应该回支队,而我疲惫地拒绝了。
都说女儿会像爸爸,在见到你之后我才真正地相信了这句话。你穿着羽绒衫冲我跑来,纵使我们见面次数并不多,但你没有半分生疏地撞进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喊大伯。是的,你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他对谁都亲密,看到认识的人便开心得不得了。长辈都说,关家的这对双棒儿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倒是有天壤之别,一个像照片,一个像电影。我时常困惑为什么当时亲戚们会更加偏爱沉默的我一些,但我更希望能把所有的爱都给你,毛茸茸的,发着光的,自由的孩子。
你好动又顽皮,作业写了没两行就跑去搅鱼缸里的水,弄得浑身湿漉漉还没心没肺坐在地上大笑。你的父母都很爱你,他们的离异似乎没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可这件事反而像一颗埋在层层床褥之下的豌豆,在我的心里硌出永久的烙印,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眠。
九点一到,你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趴在我的桌边打瞌睡。我让你去床上睡觉,你缠着我不让我关灯,非说要听大伯讲故事。我想,应该是你的父亲告诉过你不能把我独自留在黑暗里。他在连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就想在我面前装作英雄。
你真的很像他。
“妈妈和周叔叔都说大伯你28岁就当上了队长,”你说,“大伯,我爸爸28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多么可笑,要我回忆二十年前的他,烟味竟比影像更早浮现。“我们当时一直在吵架,”我一晃神,这句话就已经飘出口。你的神色有点紧张:“那现在和好了吗?”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已经再也不吵了。”
尽管那一年我成为了长丰支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支队长,撇去数不清的浮沫似的恭维和客套,我的生活还是一杯苦涩的劣茶。我们的母亲——你从未见过的祖母就是那一年得的病,我们开始频繁地带她去医院接受治疗。你见过人的皮肤如此迅速地枯槁吗?像不小心被丢进洗衣机里翻滚的羊绒衫,皱裂而萎缩。但是那一年,他还没能找到一份得体的工作。他起早摸黑地去打零工,都是些体力活,但是挣的那点钱——用他的原话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他的脸被晒得脱皮,鼻翼额头都露出鲜红的肉。他的双手都是磨破的水泡,后来全部都变成了厚厚的茧。他曾故意用粗糙的手指去蹭我的耳垂,因为他知道那里是我的“弱点”。你也打个耳洞吧,哥。他常常这样说。我知道他在几年前学着国外摇滚乐队的潮流在左耳自己穿了一个洞,拿了打工几个月的积蓄换了个银耳钉。我那时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他乱花钱,但后来我多么希望他能再这样肆意一把。
28岁的他实在是太累了。有一次我去找他,家里竟空无一人,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到街上不顾形象地喊他的名字,结果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原来是他靠在路灯底下歇息时直接睡着了,嘴里还叼着一根点燃了的烟,烟灰撒了他一身,可他浑然不觉。
最年轻的支队长——这个头衔是否听起来很风光?可事实上什么用也没有,我的收入依旧填补不了那个逐渐增大的空缺。有一次他冲来找我,我在会议室的玻璃门外看到他了,满身是灰,狼狈不堪,可我当时正在处理一个极为凶残的命案,于是我无视了他,直到一个半小时后我才走了出来。他蹲在地上抽烟,背上的灰把雪白的墙体都蹭脏了。他抬起眼看我,说:”关宏峰,除了那具破烂尸体是不是你妈死了你也不会在乎?“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巴掌,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那段时间消瘦得颧骨耸立的脸颊浮现出一个掌印。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也是再也没有见过我发火。可能是双胞胎特有的感应让我自己的脸也火辣辣的痛,我下意识想去摸他的脸,然而关宏宇顺势用极大的力气掐住我的手腕。他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冷静:“打够了吗?那就他妈的跟我走。”
童年时小打小闹不算少,我也一直知道他擅长打架而我不行,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我和这个孪生弟弟有着多么巨大的武力差距。很久以后还有过一次,在天台上,他连着打了我三拳冲我怒吼“你为什么陷害我?!”可是听起来又矛盾,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我们的母亲不是那个时候去世的,只是她那天忽然咳得很厉害,血浸得满床都是。我向局长申请提前拿到奖金,我们的生活暂时好过了一点,但彼此都明白前方还有数不清的暗礁等着我们共乘的这艘小船去触碰。
他终于不再那么疲惫,只要还有一点点盼头,他就能快乐起来。他能在晚上七点前干完活,有时候去医院陪妈妈,有时候出去和狐朋狗友把酒言欢,有时候他也会到我的公寓来。“你这里的电视好一点,你怎么从来不看啊,哥?”他问。我觉得好笑,反问他“你就是来蹭电视的吗?”他笑嘻嘻绕着房间夸张地转了一大圈,然后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当然不是,我是来找我哥的。”
那年有个电视剧很有名,叫《蝴蝶飞飞》。关宏宇很喜欢看这种恶俗又老套的剧,他总是嘴硬说只是看女主角漂亮不然谁看得下去,但其实总是偷偷被感动得要掉眼泪。他痴迷到连片尾曲都不会跳,没多久就会唱了。有时候我在旁边处理文件,他一边大声唱“我选择了你,我从不后悔,相爱滋味两人慢慢体会”然后把手握作麦克风状对准我。“关宏峰同志,你接着唱下一句。”
我推开他叫他别闹,他笑着过来揽我的肩,把嘴对准那个不存在的麦克风:“我教你。’最初的诺言在心中准备,一生面对,长相随。’关大队长,学会了吗?”
他那段时间心情这么好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他上次来支队找我时认识了你的母亲高亚楠,两人打得火热;二是他偷偷结交了一些道上的人,有了新的来钱渠道,只不过是灰色的。后来我们彼此之间有了更深的间隙,在那里滋长了其他更尖锐、更沉默的东西,他再也没有对我唱过这首歌。
我早该发现的。
当然,我不会和你说这些东西,事实上你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还没有听到我说关于你父亲的一个字,你就换了话题:“大伯,你知道时间旅行吗?”
当然知道,而我看的第一部关于时间旅行的电影就是他给我的碟片。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你兴奋地拽住我的袖子:“那你能给我编个时间旅行的故事吗?主角是——大伯!大伯,给我编个你时间旅行的故事吧!”
在我说了好几次“别看这么无聊的电视”以后,你爸爸终于从不知道哪里淘来了一些外国电影碟片。其实都是盗版的——他讪讪地说自己是被人骗了,然后对我软磨硬泡,要我挑一张和他一起看。我第一眼看到了一张封面是奇怪图案的碟片,叫作《12只猴子》。那就是一个关于时间旅行的故事,那么我们就借用一下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在未来,地球被一种病毒袭击,人类只能全部躲到地底下去生存,为了拯救全人类返回地面,科学家们想到了一个计划,他们派一些人穿越到过去拿到破解病毒的线索……”
“病毒?”你扁起嘴:“不好玩,我要外星人。”
“好的,外星人,”我说。“他们派一些人穿越到过去找到外星人的弱点,而我——就叫关宏峰,他是就是这个被选中的人。”
关宏峰的大脑一直被一点来自童年的零星的记忆片段困扰着,他记得在拥挤的机场,有一个被当着他的面击毙的男人。他肩负着穿越时空拯救人类的重任,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艰辛,后来终于得知了秘密建造在人类社会的外星人基地的地点,他在赶去机场的时候被一路跟来的外星人卧底杀死了,就死在童年时的自己面前。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是源自于自己的死亡……
“这就没了?”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伯,你讲故事好烂啊。”
我无法反驳,毕竟我从没给小孩讲过故事,而那部电影的具体情节我也记不太清了。这是很罕见的事。
我平时不会有看电影这样的空闲,但我那天很恰巧因为发烧请了病假。我没去医院,他来找我时我烧得昏昏沉沉,模糊间看到有一抹银光闪过,原来是他的耳钉。
“哥,”他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并没有带来什么凉意。“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我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今天不是要打工吗,怎么来了?”我这样对他说道。他佯装生气地鼓起脸嘟囔,你永远只会教训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的犯人呢,可没过几秒他又自己破功,半蹲下来摸我的脖颈。“好烫,”他说,“哥,我找了份新工作,待遇比之前好一些,现在手头不那么紧张了,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我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他放心不下,在我屋里转了一圈,还是决定留下来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依旧是那部情节狗血又老套的爱情剧《蝴蝶飞飞》。光听演员说的台词就能想到这部剧是多么庸俗,可我听他跟着荒腔走板地哼唱那首再熟悉不过的片尾曲,心却逐渐平静下来,连头都没有那么疼了。我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沙发有些乱,但皮套已经凉了,窗还开着,电视亮着,放着无聊的家居频道,可他人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失落钉穿我的双手,仿佛固定圣人的木锥。
也许是发烧带来的症状,让我静坐在沙发上许久,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他留下的那张盗版碟,塞进破旧的二手DVD机里。
你想要听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要大伯打败外星人的故事。”你说着,对着空气挥舞几拳。“你就这样,嘿哈!外星人卧底就说,饶了我吧!我带你去外星人基地。”
“我没有办法打败外星人。”我说,很诚恳地。“我会被它们杀死。”
你皱起眉,我有一瞬间以为你要哭,因为你父亲小时候每次要哭都是这个模样。就在我想编点好话哄你时,你忽然展颜笑起来。
“那就让爸爸来吧,他一定会救你的。”
那天的故事还没完。28岁的我在沙发上看着这部电影,高热让我虚弱,一时间无法分辨任何事,只是忽然在某一刻,我的心抽痛了一下,于是我拖着身体下楼去找他。最后在一个小巷里我见到了他,即使他只身一人,和对方四人打架时也不落了下风。可他也感知到了我,就在分心扭头看我的一刹那,其中一人重重地击上了他的额头。
“我是警察!”我大吼,声音和漏了底的手风琴一样难听。他们一哄而散,如猩红的潮水退去,世界尽头只剩下两块顽石永恒地对立着,在暗处是浑身是血的他,在明处是气喘吁吁的我。我意识到,原来我们本身就是让自己沉没的暗礁。
我们一路上爆发了这段时间来数不清是第几次的争执,但这一定是最激烈的一次。我拎着他的领子问“你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咬牙切齿地回道:“是可以让咱妈换上更好的药的勾当,是可以让我不用累得睡在路边的勾当,是可以让你不用每晚不回家住在支队活活熬出病的勾当。关队长,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下贱,你要真的一点脏也忍不了不如就把我踢走,这个世界多的是能容得下我的地方。”
我们彼此咒骂。如果我们是朋友,从此便会分道扬镳;如果我们是恋人,一定就老死不相往来;可我们偏偏都不是。我们是亲人,是双生子,命运在我们互相痛恨的时候硬是将我们捆绑,可又在我们渴望靠近时勒令我们分离。也许关宏宇和我共同来到世界只为了彼此折磨。很多年以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夜,才发现一切都是个笑话。
最后他还是跟着我去了派出所。他上交了口袋里的千余块,告诉片警一定要还给住在巷子尽头的老人。然后他看了我一眼,说:“除非你们让他回去躺好,不然我就是在这儿耗到天亮也不会说一个字。”
我回了家,片警联系了我,说关宏宇和一些人一起干倒卖仿制品和盗版碟的生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群合作伙伴还会对老年人实施诈骗。他发现后与他们大打出手,逼着他们把钱还给老人家。几天后我去拘留所接他出来,才发现他身上有很多新的旧的伤疤。我们沉默着去了趟医院,末了我说:“关宏宇,你别想靠自毁获得我的同情。”
他面无表情地冲我的嘴喷了一口烟。
若是在二十年前,你告诉我“他一定会救你的”,我又怎么会相信呢?
“大伯和爸爸互相交换使出障眼法,外星人根本没办法分清……然后……然后地球人和外星人交流后大和解,他们也快乐地生活在地球上……大伯!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我点了点头,你嘟起嘴抱怨:“大伯讲故事烂听故事好也烂。”
“没有牺牲吗?”我知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是我有些恍惚地又重复一遍:“难道什么都不用牺牲就可以获得幸福吗?”
“那大伯你来说。”
时间又回到二十年前,《蝴蝶飞飞》终于播到了大结局,我没有想到的是这部剧竟然会安排男女主一同死去。你的父亲怅然若失地在我家阳台上抽烟,他的耳钉是离我最近的星星。后来我的右耳也穿了一个,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如他的闪耀。
他问我:“哥,为什么相爱的人就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有时候就非得死去呢?”
我说,因为相爱是命运的安排,只有死亡可以是自己的安排。角色的死亡能够升华故事的主题,能够为命运画上一个句号……他打断我说,你说这些我都不懂,我就想知道开开心心地相爱不好吗?
“那就变成了滥俗的喜剧。”我说。
他挠了挠头,说:“我就喜欢看滥俗喜剧。”
我曾戏剧化地设想过几百种牺牲的可能,可没想到213事件后我们竟都好好地存活了下来。因为我,他经历了太多苦难,本来值得拥有一个最美满的结局。我们的身体各自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心却脱离。自此以后我们的每一分爱都要付出十分代价。
我希望能够一个人赎完两千分的罪。
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时间,我又应该回到哪一个截点?是213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是二十年前我们争执的那一天,还是更久以前?是否应该回到子宫里,在我们的世界里尚且只有彼此时就离开,让他独自出生,成为一个发着光的、自由的孩子?
你没有等到我编的故事,便自己哼唱起来,一会儿是学校合唱队里学的儿歌,一会儿是连不成词句的流行英文歌。唱了一会儿,你忽然跳下床,对我说:“爸爸有时候会自己唱一首歌。”
我看着你坐到地上,好像二十八岁的他坐在我家门口,侧过脸看我。
你唱道,你们唱道:
”爱人,我们已久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