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捧起那经过巨爵座圣衣净化的清水饮下，血迹，圣战的嗃矢，天雄星，奥德修斯，还有那些更加遥远的东西......充盈的信息流随着倾泻的水流入这具身体，体力也随之恢复，童虎感到一种暖洋洋的、舒适的困倦。睡眠与梦向他伸出了手，然后困顿于友人之死的天秤座自己也坠入了短暂的死亡。
 
还是倾泻而下的水。
童虎从坚实的地面醒来，瀑布飞溅的水沫扑在他的面颊上，冰凉湿润，像纵横交错的泪水还未干透。手臂伸出，雾气之中能抓住的只有朦胧的月光。这里无疑是庐山，他混沌的思维撑不住太多的思考，但太过熟悉的环境需要的只是本能的反应。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扶着山壁而下，他感觉有奇特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窜动，抓住山壁的指爪一使劲，坚硬的岩石就被他捏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滴淌而下，那种触感一瞬之间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许，但仍然感觉身体昏昏沉沉。他抬起胳膊，很费劲似的看了一眼，一片刺目的惨红。
“是血啊，”他喃喃自语，“但是怎么不痛呢？真的是......我的血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不行，我得去......清洗一下。”他按住了那只受伤的胳膊，对自己这么说。

 
山林间的浓雾是夜的呼吸，浸润生灵，也联通死亡与梦境。
很早以前就有人曾消失在这样的雾气中，有的人回来了，他的斧柄代替他承受了破碎的命运，有的人不久后被人发现在悬崖下，已经粉身碎骨，还有的人只是睡了一觉，他们最为幸运，天亮之时雾气退去，他们也随着太阳一同张开精神，一如往常。只是有一点遗憾:眠者永远都不会记得，在那个雾夜的梦境里他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东西。
夜宿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伤者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浓雾的领域。
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潭水边，瀑布巨大的轰鸣声驱赶了夜的寂静。这里是童虎从小到大成长修炼之地，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舒适。他卷起袖子，泼起一蓬蓬清凉的水，清洗手上的伤口，又在清洗完血迹之后，脱去外衣，将自己整个浸没在潭水中，镇压身上莫名躁动的热。在清洗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那种木钝的感觉逐渐消失了；童虎心有所感似的抬头望去，雾气散尽，天地开阔，月色照彻寒潭。
明月朗润，那是一种东方人喜爱的清正的美——总让人想起一些永恒的与世隔绝的清幽。在这庐山之中，这样的景色并不稀奇，但今夜似乎不同寻常，它美得有些锋利，有些凄凉，像在预示着什么。

脑袋里一瞬疼痛炸开，无数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闪过。
那是什么？他迷惑不解，心脏却又被信息的重量压得疯狂泵出鲜血，喉头腥热。
那是未来的你的记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微沙清凉，就像这月色。

lunatic。

“不要逃避，回头看我。”史昂命令道。

他看见他的友人已经戴上了教皇的冠冕，留长了头发，少年的眉眼也悄悄发生了改变。这就是史昂在巨爵座圣衣里看到的未来吗？童虎想。未来的记忆慢慢回流入他的的躯体中，他默默地读着那些东西，惨烈的圣战中他们互相扶持着见到了胜利的曙光，战后的岁月是那么平静，他被雅典娜赐予假死之术留在五老峰监视魔星，而史昂成为教皇坐镇圣域。偶尔他们也会见面，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身处两地，仰望同一片斗转星移。就这样度过了两百多年，下一场圣战即将打响，新的黄金圣斗士陆续集合在雅典娜的圣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两把老骨头会和他们的前辈一样，教导新的孩子们应该如何守护这片大地，然后在冲锋的号角中死在战场。是的，那就是童虎之前想过的最好的结局。

然而——
在某个夜里，某个小宇宙的回响中断了。彼时火时钟未被燃起，十二宫的守护者们还都是少年，圣域失去了教皇。留守在庐山的自己看见称量忠诚的天秤朝着一端飞速滑落，然后无能为力。

“这是，我所看到的未来？”

“......是你亲身经历的未来。"史昂轻声说。

死去的未来教皇挽着清白的葬服拖尾，一步步踏入潭水之中。冠冕早已被摘下，金色的卷发与浅亚麻色的布料散在水中，随波纹漂浮荡漾，随后吸饱水分贴紧在苍白的皮肤上。惶惑的月光下，他涉水而来，双手攀援上对方的脖颈，带着冰冷的呼吸贴近了对方，像一条黄金的蛇，缠绵又寒冷。
“借我一些温度吧，童虎，”他的嘴唇擦过童虎的耳际，“你身上好暖和。”

lunatic。疯狂乃至迷失的情感在狂飙。

“我想吻你。”童虎难过得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他把史昂紧紧箍在双臂之间，给了对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那吻是颤抖的，史昂还得反过来用轻轻的啃咬回应他。两个人就像小动物一样贴在一起，互相汲取对方的气息。亲吻中，他从背后摸摸到史昂身上一处贯穿的空洞。那应该就是致命伤。
隔着葬衣，童虎触碰到了史昂那本不应该存在的心脏。是冷的，他喃喃自语，而自己的心脏热得发疼，那应该是神血在身体里冲撞的结果。他可以把温度分给史昂，却不能分享生命，除非让时间倒转回那命运的一夜，或者是......
他想起了蛇夫宫的异变和一些传说。
“奥德修斯，不......”他吐露出了一个神祇的名字，“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吗......”
他猛地推开史昂，扼住了对方的脖子，“你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
真正的起死回生......?还是......

“什么也没做，最多只是让外面的‘我’也睡着了而已，”一条真正的黄金蛇从水中探头，盘绕上史昂的颈侧。死去的教皇略微歪了歪头，尽管面色苍白如死，神情却依然柔和，“阿斯克勒庇俄斯无法穿越时空使死去的‘我’重新蜕生，你看到的是未来，也是你的梦。但是当下就有一个尚有拯救之机的人——”
他微微垂眸，让人看不清此时的神情，“——你‘我’的挚友，巨爵座的水镜。难道你不想救他吗？”
“...............”扼住对方脖颈的力劲低了下来。
“童虎，选择吧。你要选择起死回生的希望与友人的性命，还是选择守护那个无能的女神？”他最后无情地宣告，蛇也从他的身上立起，摆出战斗姿态，露出了锋利的毒牙。

“......选择，又是选择，史昂，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为难天秤座的我？”童虎彻底松开了双手，踉跄地退后一步。“如果有可能，两个我都不会放弃。你还记得我在圣域山上说的话吗？”

“你说‘不期冀能在圣战中顺利老去，也不妨碍我坐在这里和你畅想将来’。很好的想法，但是你也看见了未来的记忆，”他劝诱道，“在那个未来里，‘我’最后怎样了呢，我们的同伴又怎样了呢？啊，你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不要哭呀。”他伸手抚摸童虎的脸颊，童虎感觉到对方原本冰凉的皮肤似乎渐渐温热起来，“你看，这里的水涤荡了死的气息，你又将温度分给了我，还有这条蛇......医神的蛇——这是一个复生之梦，我正在你的梦里被重新唤醒。”

“但那终究也只是梦罢了！”他向挚友发出了怒吼。然后史昂脸上慢慢、慢慢地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可是，在梦中的真实也是真实呀，”他迷惑不解地说，“你要用什么来否定我的复生呢？”
“......用死亡。”

他不由分说打出了一拳，那是对圣斗士来说相当慢的拳速，因此史昂动都没动，直接用水晶袍挡住；然而童虎的拳却自行停在目标前一寸外。几乎同时，那条一直在对方身上警戒的黄金蛇一口咬在童虎的手臂上，毒液即时起效，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更愈于神血沸腾的痛苦。

“真是蠢货——”史昂似乎被惊了一下，又想将蛇唤回，又急切地想要去查看童虎的伤口。但是已经晚了，童虎卡住了蛇头，徒手捏死了这个带毒的小玩意。

他抬起受伤的手臂，吸出一口毒血吐掉，然后重重的亲上对方，在嘴唇上啃噬出一道新鲜的伤口。这就足够了，他相信医神的蛇毒是不逊于许德拉之毒的烈性毒药，只要一点残余进入血液，就可以同时杀死两个人。

不，应该不是同时，但无论如何，这个梦就要结束了。他的视觉开始变得混乱，就像被夜雾重新遮蔽了双眼一般，他看不清面前的人，更看不清潭水倒映出的明亮月光。

lunatic的状态被平静和困倦打破了。

“你杀死了自己，也杀死了我，我听到了你心中做出的选择。”史昂抓住童虎滑落的手臂，这次两个人的身体都逐渐变得冰冷，“好好睡吧，然后你会忘记这一切。”
“忘记？那个医神又对我做了什么......”童虎咬牙道。
“什么也没做，梦境本来就是如同塞北花江南雪一般容易消散的东西啊。”
“可我有不想忘记的事。”
“我帮你记着。”
“那好吧，你千万记得，在梦里我曾经吻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