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同高彬坐进私家车后座，蒋世龙示意司机开车，又像是随意问起般扭头问旁边的人：“马尾同刘彪一向没什么脑子，这次手段了得，主谋必然另有其人…彬彬，你都觉得是崇联社那个新坐馆搞鬼？”
高彬转头去望进对方的眼里，表情沉下几分：“其实我看未必，这个庞浩洋刚刚接管崇联社，地位根本不稳，这种时候来搅四联帮的浑水实在太过危险，对他一点好处都无。”

蒋世龙嘴角扯开一个极浅的弧度：“社团刚刚选出新坐馆，即刻同一个早已退出江湖的大帮派打燃火，边个最开心？”
高彬眨了眨眼，随即也笑起来：“知喇，呢件事我会搵人查清楚。宜家我哋去边度？”
“搵个地方拍拖咯…”蒋世龙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大，表情有些玩味起来，“你是想去游乐场，还是看电影，还是逛公园？晚饭前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安排各种节目…”

“……”高彬神情复杂地看了前排司机一眼，虽然司机先生已经足够专业脸上毫无波澜一副认真开车乜都听唔到的模样，但他始终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人倒是一脸理所当然。

高彬现在耳廓发红的模样可爱到爆，蒋世龙将握拳的手放到嘴边咳了两声，淡淡地出声叫司机找机会靠边停车。
司机很识相地将驾驶座留给小蒋先生，自己搭计程车迅速离开。高彬面红耳赤地默默坐到副驾驶座上，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窗外望。

“你放心啦，后座车窗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隔音都几好。”
“你讲乜嘢吖…”
“等下你就知喇…”


于是晚餐时，面对服务生递上来的菜单，异常疲惫却又身心满足的高彬饿得多点了好几道菜，狠狠敲了某人一笔。

“吃这么多，会不会不好消化？”
“…你管我。”
“那我只好晚上拉你多做点’运动’咯…”
“……”



四联影业股东特别大会召开当日，蒋世龙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席台一侧，等着记票器的结果。

马尾同刘彪硬着头皮闷闷地坐在一旁，已经不是很想继续。
待票数宣布，结果显而易见，蒋家地位仍然稳固，市面上传了好些时日的董事局大震、高层变动通通没有实现。四联影业股价在结果宣布的一瞬当即冲了一波，加上最近几日股价连阳算是恢复了大半元气。

没空去欣赏马尾同刘彪的便秘表情，蒋世龙冷笑着径直推门而出，乘坐电梯离开。他的彬彬刚谈好了一个项目正从合作方公司赶回来，他俩约好在一间西餐厅共进午餐。
“喂？彬彬，搞掂喇…”蒋世龙便拨通电话边按下电梯一楼按钮，“总之你尽快递辞职信咯…第一站带你去…拉斯维加斯好唔好？”

“乜赌钱啫…咪结婚咯…”蒋世龙听着电话那头突然接不上话的停顿，心里有些得逞的快意。脸上一派轻松地步出电梯，走进大楼下方的背街，专属座驾纯黑迈巴赫S600已是停在路边等着他。长腿跨进车内，蒋世龙向自家司机报了个地址，便仰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发动的瞬间，毫无预兆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自后方疾速驶来，在猛烈撞向前方迈巴赫S600的前一秒甚至丝毫不见任何减速痕迹。

巨大的车辆连环碰撞声响与路人的惊呼尖叫混杂在一起，生生划破日常冷僻背街的平和空气，车内受到重创的人整个意识在下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高彬接到蒋千霞的电话时整个人是发懵的，蒋千霞电话里每个字他都听懂了，合在一起却像是一门外语，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他忘记自己怎么冲进医院，又是熟悉的一幕，乌泱泱一群人站在抢救室外面脸色惨白，蒋千惠靠在蒋千瑜怀里小声地哭，蒋千霞眼神呆滞地坐在旁边。


“世龙…世龙点呀？”高彬气喘吁吁，视线恍惚地扫过一圈人等，每个人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到底发生咗乜事…世龙点会入医院…”高彬握住吕家昌的肩膀，脱力地摇晃。
“高彬你冷静D…唔会有事嘅唔会有事嘅…”吕家昌为难地紧了紧高彬的肩头，话是安慰高彬也是安慰自己。他同样一时难以消化，前一秒还坐在主席台上好端端的人，下一秒竟浑身是血被推进了抢救室。蒋家又欠下这人一大笔债。
“分明是有人背后搞鬼！如果被我查到，我一定叫他死无全尸！”肥叔在一旁恶狠狠地拍了拍大腿，“搞我四联帮坐馆，我拉他全家陪葬！”


“不好意思啊各位，医生正在里面全力抢救，你们留几个家属在这里就可以了，这么多人堵在这里，医院也很难办…”一位医护人员斗胆走过来，也不知道该找谁，看高彬模样出挑又比较面善，便大着胆子走上去同他商量。

高彬本是眼神发直地盯着地面，双拳紧捏，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听到有人和他说话，才抬起头来，医护人员脸上的表情很诚恳，高彬用了很大力气消化掉对方的意思。他觉得对方说得没错，他们这一大群人堵在这里太吵了，会影响里面的医生做事，这样对世龙不好。

“陆秋同我留在这里，其他人先回去…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即刻通知我…”高彬强打起精神，将一群手足无措只会添麻烦的小喽啰赶走，“去查查肇事车辆，最重要是…尽快查到幕后主使。”
高彬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一旁沉不住气的陆秋满脸杀意地同高彬擦肩而过，被高彬一把握住手腕：“秋，你做乜嘢？”
“马尾同刘彪，我宜家就去杀咗佢两个。”陆秋挣开被高彬握住的手腕，脸上是听不进任何话的暴怒戾气。

“秋！！呢件事….冇咁简单…”高彬从身后狠狠握住陆秋的肩头，另一只手用力插入头发逼自己冷静，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用了所有力气来抑制住内心发狂的冲动，他强迫自己找回理智梳理现在混乱的局面，但是世龙流了很多血现在还在抢救室，一想到这个他就完全无法冷静，放任杀戮的念头几乎有些难以压制。

“陆秋，三哥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现在最紧要就是守住三哥，你同高彬是蒋家唯二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这个时候你不可以离开医院。”蒋千霞总归是更保有一丝冷静的人，她站起身来挡在陆秋面前，面色沉沉。
“知道了，大小姐。我会好好守着小蒋先生。”大小姐一语点醒他，陆秋眨了眨眼，狠狠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时间又悄无声息滑过一个钟头，头顶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吕家昌扶着心脏有些不舒服的肥叔先行回家休息，蒋千瑜搂着蒋千惠呆呆地坐在一旁等候区座椅上。蒋千霞期间一直在接电话，一班老叔父挨个询问她现在小蒋先生的情况，她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回应，脸上尽是想杀人的冷意。
陆秋一脸警戒地守在过道路口，一动不动，高彬抱着双臂倚靠在墙面上，望着电梯方向，看着开开关关的电梯门出神。

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护士模样的年轻女孩一脸慌张跑过来：“病人大出血，需要尽快输血，医院血库现在没有足够的B型RH阴性…”
话音未落，蒋千惠猛地站起身来：“我同他血型一样…”
护士为难地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孩：“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接受近亲输血…”
“我们不…”蒋千惠还要解释，冷不丁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
“护、护士小姐！我可以！我都是B型RH阴性！！”

高彬瞪大眸子，眼见着满头大汗的张细伦不知从哪里突然冲过来，气喘吁吁地死死握住护士的肩膀：“我和他没、没有血缘关系…抽我的血啊快点！！”
护士看清眼前男人的长相已是微微有些疑惑，偏偏男人态度斩钉截铁称自己绝对符合输血条件，护士见情况紧急也不再犹豫，急匆匆领着人去做输血前的准备工作。


见来人火急火燎跟着护士走远，一直躲在楼道紧急出口处的张非凡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同电话那头的人道：“得喇，暂时不着急咯…不过你最好还是尽快找几个人抽个千八百毫升，以防万一…”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张非凡背靠着墙翻了个白眼：“这下你信了吧？我都说他和我共感链接好强啦…头先那一瞬间我真的整个人痛到心跳都好似停止…同几年前他遭枪击的时候一模一样…”



张细伦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坐在床尾的高彬。
“彬…彬哥…阿龙…没事了？”
“…还在手术…不过头先医生话世龙生命力很顽强，输血之后情况好很多…我叫陆秋看紧点，过来看看你…”高彬望了一眼门外，他这个角度可以时刻留意到对面抢救室的动静。外面仍旧安安静静只有医护人员偶尔经过，陆秋抱着手臂倚在一面墙上不知在想什么，蒋千霞靠坐在一把椅子上发着呆。

外面天色已晚，抢救室的灯显得愈发刺眼，高彬失望地转回头来看看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傻仔，又不想自己脸上泄露太多情绪，只好强装无事地勾了勾唇：“你抽血量过大，拔掉针头起身的时候晕倒了…医生让你先平躺休息一下，二小姐同三小姐下楼去买猪肝瘦肉粥给你补补，应该好快回来。”

“彬哥，到底…发生咗乜事呀？阿龙…会唔会…有事呀…”张细伦心里一阵一阵发慌，头先他一边晕晕沉沉地被抽血一边听到护士们小小声交谈，说抢救室躺着的那个人浑身多处骨折、流了好多血，前排的司机则当场死亡，无论如何捡回一条命都是好幸运。张细伦脑子里闪过各种狗血剧情，瘫痪、截肢以及最最最狗血的梗——失忆。
“阿龙会不会失忆呀？他醒过来会不会忘记我们啊？”张细伦猛地想撑起身来，头一阵发晕又软趴趴地倒进床褥。

高彬一脸疲倦地望着他没吭声，他从刚听到消息脑子嗡鸣，到入了医院脑子一片空白，再到十多个小时后的现在心里把所有最坏结果都过了一遍…他发现比起四年前的同样情形，现在的他似乎整个人都平静多了。
“其实…只要世龙可以醒过来就行了…只要他可以醒过来，一切情况我都可以接受…”高彬垂着眸子扯了扯嘴角，他想世龙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蒋家，这辈子要一次次用命来换蒋家的安稳。他想自己早上就不该急着去谈那个项目，如果他在世龙身边，世龙就不会急着坐车去找他，就不会出事。

“…傻仔，你说世龙认识我们两个，是不是好倒霉？”高彬埋下头，声音有些发闷。
仰靠在病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手在床单上无意识地绞了绞，半晌才组织好语言：“…他认识我是比较倒霉，但是认识你不是喎…认识你他不知几开心…你让他再选一次，我保证他还是会选择认识你…”

“…彬哥，你千祈唔好内疚呀…”
张细伦始终不敢告诉高彬，阿龙当年被送到美国孤儿院的真正原因，他怕高彬知道后恨他。他想，自己果然是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麻烦，他就该一个人默默消失掉，再也不和阿龙，和高彬，和三个妹妹产生任何瓜葛。这样所有人才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TBC


（三十五）

“病人颅骨骨折、多发性脑挫裂伤造成颅内积气…全身多处肋骨骨折，肺部遭受重创引起血气胸…”医生将片子挨个挂在观片灯上，转身向蒋千霞同高彬继续介绍，“病人手术中主动脉破裂导致大出血，现在已经修复，输血后整体情况良好…不过暂时都要在ICU继续观察…”

“多谢医生，他…几时可以醒？”高彬听得心一阵一阵抽痛，医生说的每个字都如一把刀一般划在他的软肋上，他不敢去想现在躺在ICU的人身上有多痛。
“这个要看各人的情况…”医生显然是见多了这种事，脸上是充满专业素养的冷静同对家属的真切安慰之情，“可能几天就醒过来，也可能时间会更长…家属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可能我们陪住他，他会更快醒过来…”蒋千霞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试探着问。
“Sorry啊，病人现在躺在ICU，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是不可以家属陪护的…”医生的声音尽量放缓，他当然能理解家属的心情，只是从为医者的角度讲，这时候病人最需要的是足够专业的护理，“你们不用太担心，病人身体质素很好，我相信会很快醒过来…病人在ICU这段时间，只要家属保持通话畅通，随时可以来医院就得。”



高彬每天都会来医院两次，隔着ICU的玻璃长久地注视躺在里面闭着眼、浑身插着管子连着各式各样仪器的人。只要旁边仪器上的数据有什么动静，他的心就会猛地揪紧，虽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医护人员凑在病床前忙上忙下。
有时想多待一会儿，各种电话便催命似的来骚扰，有些是关于公司的事，有些是关于车祸的事。他从各种小道消息里大概梳理出了一些眉目，他之前估得没错，马尾同刘彪顶多是被利用来逼蒋家吐出四联影业，他们两个还没胆直接对小蒋先生下手。高彬很肯定这件事同崇联社脱不开关系，但他也很清楚，崇联社新坐馆才刚刚上位，会这么迫不及待同四联帮公开开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挑起四联帮同崇联社的恩怨，那他更不可以被利用，令蒋家好不容易全面转白的大好局面付诸流水。这件事他还要继续往下追查，他不可能让世龙这么不明不白地躺在病房里。

在医院附近酒店开了房间常驻的张细伦是那个影子家属，除了吃饭睡觉离开一下，都会偷偷拉起帽衫、压低鸭舌帽，趁门口两个保镖不注意便在ICU附近默默徘徊，一有机会便凑近去check一下躺着的人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他知道大妹同二妹还要处理集团的烂摊子，抽不开身，便每天过来将阿龙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两位妹妹，他知道两位别扭妹妹虽然嘴里不说，心里早已经将病床上的人当做亲生哥哥，会为他担心，为他伤心。他想，等阿龙一醒过来，他就会对妹妹们坦白自己的计划，到时候她们也会理解他。
张细伦隔着玻璃望着里面躺着的好兄弟，嘴里念念有词：“阿龙，你快点醒过来啊…蒋家不能没有你…你三个妹妹，还有高彬，都不能没有你啊…”


“三哥？”蒋千惠小小声叫住前面那个恨不得趴在ICU玻璃上的鬼鬼祟祟的男子。
被叫住的人吓得一激灵，转过身来见是蒋千惠，忙把人拉住躲到应急通道一边。
“小心点啊三妹…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伸头出去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正牌蒋少爷这才松了口气，“三妹，你今天来这么早？在家多睡一下啦，晚上值夜好累的…你又不似陆秋，他是个机器人的嘛…”

“陆秋有事被家姐临时叫走，家姐call我过来看住三——”话到嘴边蒋千惠突然卡住，她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这才想起站在她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三哥蒋世龙。
正牌蒋少爷嘴角挂起毫不介意的微笑，拍拍蒋千惠的肩头，示意对方不要在意：“Relax…躺在里面的是你三哥，没错啊！难道到现在你还觉得他不够资格做你三哥吗？”
“其实…我早就当他做三哥了…”蒋千惠低下头，有些沮丧，“他对我们三姐妹真的很好，比大哥二哥对我们都好…他从来不会逼我们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我当年话我想做记者，所有人都反对，只有他支持我…他知道大姐想做中环OL，就买下中环正对维港的楼开公司…他听说司徒信骗了二姐，宁愿被控袭警拘留都要亲自去警局外堵人…”

蒋千惠说着说着又要哭出来，最怕女孩子哭的张细伦忙把人揽在怀里安慰：“对唔住啊三妹…比起阿龙，我真的不够资格做你们的三哥…更不够资格当蒋家的三少爷…三妹，你都知喇，我系一个茄喱啡嘅…我除咗拍戏真系乜都不识…点守住蒋家基业呀…”
蒋千惠抬起头来看他，她隐隐觉察出对方话里有话。

张细伦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其实我这次骗阿龙回来，是打定主意要撑他返蒋家做回小蒋先生…你知啦，当年他一声不吭玩消失扔下蒋氏四联给我，我简直毫无准备！我都当了快二十年的张细伦，你突然要我当蒋世龙，我唔得架…你现在都看到了，我根本搞不定那班老叔父，更加搞不定前赴后继背后作妖的那群牛鬼蛇神……其实血缘关系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吗？你看我流着蒋家的血，当年还不是一出生就被扔到美国孤儿院自生自灭…”

“但是三哥…家姐她们两个…还有舅父…”蒋千惠皱起眉头，以蒋家一贯的规矩，这出以假换真怎么可能行得通。
“唉他们先不管，三妹，我就问你，如果阿龙醒过来，我说服他留在蒋家，你撑不撑他？”张细伦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这位最是天真心软的小妹。
蒋千惠低下头迟疑片刻，再抬起头来已换上一副坚定的表情：“嗯，他是我三哥，我一定撑他。”

见面前的人一脸欣慰又透着淡淡的失落，蒋千惠忙拉住对方袖口，柔柔地道：“既然你们俩个都是我三哥，我叫他三哥，叫你小三哥咯？”
“乜’小三哥’吖…古古怪怪…”立志做回张细伦的人被三妹的称呼可爱到，遮住嘴角笑得眼睛都眯起。



在ICU待足了两个星期，考虑到病人各项生命体征已趋于平稳，蒋世龙被转到了普通VIP病房。医生解释虽然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但考虑到病人脑部和多处脏器曾遭受重创，在ICU也出现了高热、肺部感染等脑损伤后严重并发症，医护人员已经尽最大努力治疗和护理才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病情令病人可以转出ICU继续观察。而介于病人目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需要家属多加留意。

自从蒋世龙转入普通病房，高彬便将手里的公司项目通通交接给Yuki，只留话说如果实在有无法决定的事再找他商量。他本就有意辞职后将位置留给Yuki，正好趁此机会让Yuki练练手。
病床上的人一切生命体征都很正常，只是迟迟没有醒过来。高彬却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做好了长期陪护的准备。

陆秋如果不出去追查车祸的事，就会来医院同高彬换一下手，他嘴笨不会说话，也会偶尔出声安慰一下。他面无表情安慰人的样子有点好笑，高彬总是拍拍他的肩，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蒋千惠每天会煲好汤过来给高彬，陆秋在的话也能分一份。蒋千惠早把病床上的人当做三哥，于是心里偷偷把高彬唤作阿嫂。她见高彬日日守在病床前，不厌其烦地按时给三哥擦身、翻身、按摩、刮胡子，即使闲下来也要仔细查看对方呼吸道是否通畅、手脚是否发凉、输液的速度是否合适…她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同两个哥哥罹难得太突然，她没机会经历过这样日复一日在病床前的悉心护理，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没几个人能做到。有次，她趁高彬起身接电话离开一会儿，坐到病床前轻轻握住三哥的手，面上的表情酸楚又真挚，她小小声对病床上的人说，三哥你千万要快点醒过来，不要让阿嫂一直担心…

蒋千霞、蒋千瑜同吕家昌处理完集团的事也会第一时间过来探病，坐在病床前放慢语速将现在集团已经处理好所有事情的好消息告诉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不忘叮嘱守在门口的保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仅要照顾好小蒋先生，也要照顾好高彬。高彬有点惊讶昌哥的态度，吕家昌看出他的心思，揽过他的肩站到一旁，示意高彬去看不远处偷偷摸摸朝这边看的可疑帽衫男子，说躲在那边的傻仔找我聊过，我现在也想清楚了，床上躺着的这个外甥，真是为蒋家付出太多，现在只要他可以早点醒过来亲口叫我一声舅父，他骗我的事我都不追究咯。



又过了几天，底下的人查到这单车祸同崇联社的九指强脱不了干系，陆秋听闻后就准备去杀人，被高彬拦住。
”九指强是个大老粗，同马尾刘彪一样没脑子，从四联影业被狙击到世龙车祸，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操纵全局，不抓到幕后主脑整件事就不可能结束，小蒋先生同蒋家就还会遇到危险…秋，冷静点，我们一定可以为小蒋先生报仇。”高彬拧紧眉头，拍了拍陆秋的肩膀。

陆秋低着头没吭声，他从来都是行动快于脑子，根本做不到冷静思考问题。他突然有点理解小蒋先生为何如此钟情高彬，这段时间高彬身上表现出来的一切特质都是如此令人赞叹和佩服，他有些僭越地想小蒋先生的品味果然一流，高彬来做四联帮阿嫂他必须一百个赞同。又想到之前小蒋先生莫名其妙招惹那么多女仔，陆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由来有点为高彬鸣不平。


高彬收到一条短讯，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问他有没有兴趣见个面，发件人是一串陌生号码。直觉告诉他这条传短讯的人知道一些事，高彬收起手机，叫陆秋好好看着小蒋先生，他离开一下。
刚走出医院大门，便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按照对方的要求左拐右拐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Hi～高彬，百闻不如一见，”突然出现的男人戴着玳瑁眼镜，一身鬼马潮装，身形略显单薄却足够挺拔有型，摆着双手打招呼的模样看似纯良无害，满满亲和力的外表下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危险，“我叫张非凡，你可以叫我Fever～”

“张非凡…世龙另一个兄弟？”高彬虚起眼睛，面前的人同世龙有七分挂相，隔着眼镜也能察觉到一双眸子里满满透着精明难搞，“之前帮他查我也是你？这次出手救蒋家你都有份咯？”

“哇，好犀利喎，不愧是William看上的人…”张非凡笑得一脸乖巧，“上次在美国你都见过Leo啦，只有我同你还没正式见过面。”
“你搵我出嚟，乜事？”高彬抬手看了看表，他有些不耐烦，总是担心世龙要是醒过来第一眼没看到他怎么办。

张非凡看出对方的心思，便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换上认真表情：“我知道你在查蒋家被搞连同William车祸这一系列事…我想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另外，我的门路多，你底下人多，我们可以合作…”
“好呀。”高彬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只要能早日查出幕后黑手，他愿意同任何人合作。


TBC


（三十六）

蒋氏四联集团内部的纷争逐渐平息。
马尾同刘彪原先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毕竟借他们两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杀坐馆。两人到东南亚躲了一段时间见四联帮并没有下格杀令，这才托人打听到蒋千霞同高彬在一班叔父面前替他俩洗脱了意图谋杀坐馆的嫌疑，也没提到他们两个私底下同崇联社有来往。

马尾自知这次欠下蒋家天大的人情，私下找到高彬，将自己知道的内情和盘托出，在马尾絮絮叨叨的一干流水账信息里面，高彬留意到一些信息。
“…瑞银账户？”
“对啊，九指强说钱不是问题，无论是收购四联影业股份，还是找舆论水军用口水淹死蒋家，资金方面都可以通过那个瑞银账户搞定。”
“账号是多少？”
“…这个我不知，九指强同我只有过现金交易…”

马尾走后，高彬一边返回医院一边给张非凡拨通电话，张非凡听了之后只简单说了句“知道了，交给我”便收了线。不愧是亲兄弟，在独断专行这一点上还真像，高彬撇了撇嘴，算了，张非凡看起来倒也蛮可靠的，他还是专心照顾世龙比较重要。


蒋世龙在病床上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情况依然不见好转，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开始暗暗着急。只有高彬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每天井井有条给病床上的人认真梳洗换衫，查看身体各项机能指征情况，帮忙翻身按摩、挤出输液管内空气之类的事比医护都专业。偶尔也有张细伦招惹的各种女仔抱着花束同果篮来探病，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另有目的，总之都被高彬面无表情地叫保镖通通赶走。

渐渐的，整层楼的护士姐姐妹妹都知道VIP1号病房昏迷不醒的花心大萝卜有个不离不弃的同性恋人，人又靓又有礼貌还痴情专一，每天守在病床前同自己毫无反应的恋人聊天吹水不知疲倦。而床上昏迷了一个多月的衰人还能每日保持干净体面仪容整洁，真的是被照顾得很好。
护士姐姐妹妹们一有空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分享各自的小道消息同新发现，结合病人自带光环的身份同港媒这么多年刊登出来的各种绯闻八卦，逐渐勾勒出一个情节曲折狗血悲虐催人泪下的渣攻痴情受HEHE故事。

高彬并不在意周围人投来的惋惜又探究的目光，他现在已经可以无视周遭，只是专心等待对方醒过来，今天等不到他就等明天，明天等不到他就等后天…他靠这个念头撑住自己不倒下。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高彬才会偶尔露出脆弱的样子，轻轻吻住病床上的人略有些干的薄唇，一开口就难免红了眼眶。
“世龙…你不可以扔下我的…你告诉我你怎样才肯醒过来啊…你个衰佬…”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却迟迟没有苏醒迹象。高彬和蒋家人一遍遍问医生到底现在情况怎么样，医生有些为难，只好安慰说小蒋先生身体其他部位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原发性颅脑损伤也已经通过手术得到很好的解决，只是继发性脑干损伤还需要慢慢恢复，病人各项指征都趋于正常，清醒过来的几率是比较大的，家属可以试试多和病人说说话。

时间拖得太久，外界开始有了各种猜测，都说这位叱咤江湖同商界的后生仔怕是免不了天妒英才的命运，有杂志社更是为博眼球刊登了虚头巴脑的算卦文章，暗指蒋家三少爷这次凶多吉少。高彬嫌对方杂志社嘴欠，便对陆秋说别搞太过火别被认出来，于是陆秋深更半夜带人去杂志社门口泼油漆，又在街角暗巷堵住醉醺醺的主编套麻袋打了一顿。


这天傍晚，高彬端着盆子去打水准备给世龙擦身，经过应急通道附近听到门后一把压低声线的熟悉声音。
“Leo…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
“我肯定比你适合，我和他共感程度超过你好多…”
“放心啦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人脑同deep web其实本质都是数据库…以我和他的共感程度，用技术手段进去应该不是问题。”
“我会注意啦…又不是没经验…庞士佳我都不怕，还会怕自己兄弟？”
“得喇，我有分寸…总之要先想办法糊弄住高彬…”

身边的应急通道门被猛地打开，张非凡被吓得浑身一抖。讷讷地看着面前没有表情的高彬，张非凡知道这次是糊弄不过去了。
高彬低头看了一眼张非凡还没来得及收线的手机，努了努嘴：“你啱啱同Leo 讲乜嘢？”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张非凡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伪装成医生骗过门口的保镖进到病房内，高彬在一旁抄着手看他表演。

“…高彬，其实我还是建议由我去，你时刻关注我的反应，及时拉我回来…”张非凡舔了舔嘴唇，试图垂死挣扎，“毕竟进入他人的潜意识是一件好危险的事…各种回忆片段被人脑加工后虚虚实实可能变得好危险，稍不注意你都有可能陷进去…”
“咁多嘢讲，教我点做喇…”高彬把玩着手里的VR眼镜，只觉得新鲜。

“…算了…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讲…”张非凡本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无奈举了白旗。
“总之，你只能借助我同William的共感，短暂进入他的意识…”张非凡想了想，尽量用简单的词汇向高彬解释，“听起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我们几兄弟在遇到危险时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共感，我同William就比较强烈。比如William几年前遭枪击，和两个月前的车祸…我都第一时间同他出现视野、痛感和意识共享…而之前因为追查我们几个的身世，我曾陷入deep web虚拟实境同仇人靠意识搏斗…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相关课题，结论是人脑同deep web都一样，在共感链接存在的前提下，通过改良VR设备可以让一个人直接进入另一个人的深层意识…”

高彬听得云里雾里，摆了摆手：“得喇，戴上这个VR眼镜就可以了吗？”
张非凡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指望高彬能听懂他在讲什么。从包里拿出解码器，张非凡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解释：“人脑的本质也是数据库，所以要顺利进入他人的意识也需要解码…你是靠我同William的共感才可以进入他的意识，所以除了我们两个，都还需要一个人在旁边，随时留意我们的身体情况，如果发现我们有任何不良反应这个人要即刻终止链接，否则会造成我们两个脑细胞永久损害，到时候只会多两个人昏迷不醒…”
高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即刻叫傻仔来，他就在医院对面。”


张细伦接到电话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趁高彬支开两个保镖的一分钟内溜进了病房，然后和张非凡面面相觑。
“彬、彬哥…他、他…”张细伦指着面色不善对他好似意见很大的张非凡，声音有些颤抖。
高彬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脸上是完全不在意样子：“世龙同父异母的兄弟，张非凡…好喇做正经嘢先喇…”
张细伦讷讷地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叫张非凡的人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暴揍他一顿。他咽了咽口水，带着满头问号乖乖坐到一边听从指挥。

“OK，我同Fever到世龙的意识里找他，傻…蒋少爷你在这里留意我们两个的情况，如果我们两个身体上出现不适，你记得即刻切断我们的链接。”高彬抬手看了看表，找到了一点当年警校组队完成任务的感觉。

“五分钟，即使一切正常我们也最多在里面停留五分钟，”张非凡盯着高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在William的意识里是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可能遇到了很多事但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一分钟…所以剩下的一个人必须死扣住时间，五分钟一到，无论如何必须替我们终止链接。”张非凡说完瞪了一旁乖巧不说话的人一眼，收到警告的张细伦咽下一口唾沫。
“还有，高彬，一定要注意，千万不可以反被对方拉进深层意识…无论我们看到的是他哪一段回忆，都只是意识按照回忆模拟出的幻觉而已，我们要做的只是拉他出幻觉，否则他的深层意识会同时吞没我们两个。”
“嗯，知道了。”高彬抿了抿嘴，其实无论Fever说得再吓人他都是要试一试的。

“现在是晚上19：38，你同外面保镖讲好，19：45之前都不要让任何人进到这间病房。”张非凡核对了一下时间，同高彬使了个眼色。高彬走出门同保镖讲了几句，将门反锁，再返回时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把手中的VR眼镜戴好坐到病床前。

张非凡将另一付VR眼镜戴上，转身将解码器打开，又从包里掏出一小玻璃管液体和一支一次性针管。
“这里面的药物会令我短暂出现心脏不适，身体会即刻发出危险信号，我想这可以激发我同William的共感，带我进入他的意识，”张非凡顿了顿，毕竟到底会不会成功其实他也没有试过，“如果顺利的话，我同William共感链接的同时，高彬你也可以链接过来。”

高彬点了点头，转身同一旁乖巧坐着似懂非懂的人勾了勾唇：“我条命就交畀你喇傻仔，醒目啲吖！”
突然被高彬赋予重任的人从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激烈情感，重重点了点头，他想这次他一定可以做好，为了阿龙，也为了高彬。


TBC


（三十七）

耳鸣和晕眩同时袭来，力度之猛，极度不舒适的感觉甚至令人想呕吐。
晃了晃脑袋堪堪站定，高彬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下呼吸，一双眸子慢慢对焦朝四下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陌生的异国街头，四周是热闹喧哗的街市，各色霓虹彩灯将夜色也染得浓艳，极具中国风的店铺招牌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人却是各种肤色都有。

“纽约唐人街？”
张非凡的声音从背后冷不丁响起，高彬转过头，只见张非凡满脸兴奋。
“这就是以前William混的华人帮派——福兴帮——的地盘吧？”张非凡东张西望，语气里全是单纯好奇的欣喜，“算起来William在这里待了十几年喎…怪不得印象这么深刻…不过不知道这是他哪一段回忆…会不会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古惑仔呀…”

“所以…世龙应该就在…附近？”高彬尽力去消化张非凡之前一番云里雾里的阐述，“我们在这里找到他，带他走，就可以…唤醒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张非凡抬头望了望唐人街的灯火，大喇喇地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总之这里就是William的深层意识，我相信好快我们就能在这里遇到他…”


高彬同张非凡漫无目的地在纵横交错的窄窄街道中穿行，周围渐渐变得安静和昏暗脏乱，潮湿的下水道在脚边散发出难闻的味道，高彬皱起眉头。
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高彬同张非凡对视一眼，迅速闪身躲进一边墙角，两人屏住呼吸隐于黑暗中。

一群人拿着各种棍棒、嘴里喊打喊杀着跑过他们隐藏的巷口，在前面的拐角兵分两路，急匆匆消失不见。等了一会儿确认一班人马不会再返回，高彬探头出巷口望了望，招手示意张非凡出来。

两人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前方昏暗的路口里传来暧昧热辣的声响。年轻男孩暗哑中透着享受的呻吟断断续续，唇齿吮吸的水声混合着衣料摩擦的响声将昏暗街角的破落氛围变得异常火热勾人。
高彬尴尬地看了眼张非凡，张非凡倒是一脸不在意，直直绕过高彬往前继续走，高彬见状也不再扭捏，跟在后面准备直接略过那个传来不可描述声响的路口。

越是走近，那声音便越是清晰火辣，年轻男孩一边呻吟一边饥渴地低声祈求着，本已走过那个路口的高彬在听到另一个人回应的熟悉声线之后反射性地扭头去看，在看清将年轻男孩抵在墙上的人的小半侧脸之后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那个人的身形模样他化成灰都认得，更别说对方右颊接近下颌附近那颗细小的痣。

感觉到身后有人打扰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不悦地转过头来，在和高彬四目相对之后挑了挑眉。高彬任对方将他上上下下玩味地打量一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现在满脑子塞满巨大的嗡鸣声，手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距他不过五米开外的人是令他整颗心悬了三个多月没着没落的始作俑者，他在病床前不知道悄悄红了多少次眼眶，只是希望这个人可以早点醒过来。现在他不管不顾甚至通过这些神神叨叨的异常途径也要来找他，结果对方倒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风流快活。

高彬移开目光，双拳紧攥，虽然知道这只是某人的一段时间久远的回忆而已，毕竟面前的人眉眼显然还带着一点点成年不久的稚气，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牙齿在嘴里咬得咔咔作响。他当然不可能天真到认为蒋世龙在回香港之前过的是刀口舔血守身如玉的日子，不过不去细想不代表亲眼目睹之后不膈应。临了又想到自己似乎是更没有资格计较的那个，高彬一肚子火瞬间发不出来。

这边厢发现异样的张非凡已是第一时间躲进另一侧的角落里，在搞清楚目前的情况后张非凡的小脑袋瓜里迅速开始了头脑风暴：他和高彬成功进入William的深层意识，好死不死William此刻正陷在进福兴帮没多久的一段回忆里，按照黑帮电影一贯的套路，此刻正是一对亡命野鸳鸯躲过追杀趁着肾上腺激素还没褪去要就地干柴烈火来一发的剧情…张非凡一边在脑海里为自己充满逻辑的脑补鼓掌，一边鬼鬼祟祟探头出去。

“…世龙，你宜家即刻同我翻去。”高彬的目光再次同对方纠缠在一起，话说得咬牙切齿。
“你识我？你系边个吖？”仿佛突然对身下那具火热的胴体失去了兴趣，被唤了名字的人定定地看进高彬的眸子，皱起眉头。
“你不需要知道，总之即刻同我走。”高彬伸手就要去拉人，奇怪的是手伸得再长却也总隔着一段距离，怎么也够不到。

“你需要说服他，想强行拉是行不通的啦…这里可是他的意识…”张非凡小声嘟囔着从角落走出来，站到高彬身后，整个人还是隐在暗处看不清眉目。
“你又系边个？你们两个同刚刚那帮人是一伙的？”被彻底搞懵了的人眨了眨眼，他只不过是个跟着马克到处劈友的小混混，虽然是被引荐给福兴帮老大的，但在福兴帮所有人都必须从底层小喽啰做起。他今晚只不过是劈友结束后在路上偶遇一位被几个混混下了药的年轻亚裔男孩，男孩浑身火热难耐又痛苦地向他求助，让他没由来想到当年那个差点被搞了的傻仔，平时从不管闲事的人这才一时心软拉着人一顿飞奔躲过那群禽兽，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帮对方纾解被硬催出来的情欲。结果莫名其妙被两个怪人目击不说，其中一个还一脸悲伤地望住他，搞得好似他们好熟一样，另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则神神秘秘站在后面，说话古古怪怪。
他不过正式进福兴帮两三年，并没有同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两个人。但是他很惊讶对方说得出他的名字，他的中文名字。他混福兴帮这几年少有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大家习惯叫他William。

“世龙…不要再耍我了…快跟我回去好不好？”高彬的声音有些急躁，只是背景断断续续的呻吟啜泣声令他拔高的声线显得有些可笑。
“我唔知你讲紧乜……不过……”蒋世龙挑了挑眉，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比他年长了不少，但长相意外地很对他胃口，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望住他，勾得他有些心痒，“如果你真是这么欲求不满，等我帮完他再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讷讷站在他对面的人漂亮的脸颊上竟是猝不及防划过两行泪。
“…蒋世龙…你个扑街…”
对面的男人嗤一声笑了起来，停不下来的眼泪配上嘴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整个人脆弱又惹人怜爱，蒋世龙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你明明说你…只要我一个……你说…想带我去看星星……”高彬颤抖着移开视线，用手死死盖在自己眼睛上想控制住不断涌上来的激烈情绪，至少在这种时候不要显得那么脆弱矫情和无理取闹。但是他好像控制不了，这段时间他有太多委屈需要发泄。

“你还说…要带我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你骗我……你留我一个人…你骗我……”
他的世龙现在怀里抱着陌生男孩，紧紧贴在一起的下半身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怨怼，高彬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心脏的刺痛感那么真实，他几乎不能呼吸，一阵尖锐的疼痛在他脑子里划过，他抱住头有些站不稳，被身后的人一把握住肩膀。
“算喇，翻去先喇…你这样容易反被拉入他的深层意识啊…”张非凡小声安慰着，紧了紧握住对方肩头的手，“大不了下回再试一次，不是碰上这段回忆可能会好一点？”

对方单薄的身形被人揽在怀里的画面莫名有些刺眼，蒋世龙皱了皱眉，脑子里还在尽力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话：“…看…星星？…结…婚？拉斯维加斯……”

四周的建筑突然开始坍塌，地面也开始涌动，头顶远远传来傻仔有些焦急的失真声音，张非凡扣紧身前的人，知道五分钟的时限已经到了。
“来不及了，高彬，回去再说。”张非凡生怕共感链接断裂时没带回高彬的意识，埋下头双臂紧扣将人死死护在身前。

“…彬…彬彬…”
恍惚中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高彬猛地抬起头想去确认，却在下一瞬间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晕眩，待到再次恢复意识自己已是坐在医院的病床前。


“彬哥…吓死我了，我以为叫不醒你们两个…”满头大汗的张细伦露出一个惊魂未定又松懈下来的微笑，将手里的两个VR眼镜放到一边桌上。
“还好你掐准了时间，再迟一点说不定我们两个都回不来喎…多谢晒！”张非凡长吁了一口气，握起拳头亲热地抵了抵张细伦的肩头，觉得眼前这个傻仔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小事啦…”，张细伦挠了挠头，这才注意到一旁高彬的异样，“彬哥？怎么了？不舒服？”
高彬面色苍白地盯住病床上躺着的人，声音有些颤抖：“世龙…世龙好似手指动了一下…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张细伦奔到病床前，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上下查看，突然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真的有反应喎！阿龙的嘴巴在动，好似要说话！我即刻叫医生！！”说完张细伦按下床头的通话机，语速过快地催促医生护士赶快来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TBC


（三十八）

蒋世龙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脑子发懵，身体像是飘浮在水面般轻盈，却又不受他控制。
他听见医生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围在身边的医护人员们在他眼前不停晃啊晃，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各种摆弄查看。他想随着医生的指示动一动，僵硬的身体却跟不上指令，他只好暂时放弃立马调动四肢的念头。医生倒是毫不在意，凑到他耳边让他放轻松刚醒过来是这样，他想点点头，结果只能动动眼皮。医生放慢语速说，我问你几个问题，“是”或者“行”你就眨眼一次，“否”或者“不行”你就眨眼两次，试试？花了两秒时间消化掉医生的话，蒋世龙眼皮沉重地眨了一下，算是对医生的回应。

见床上的人明显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身体知觉同协调性，医生喜出望外地同旁边的医护人员小声嘱咐着接下来的复健工作，几个护士姐姐妹妹在病床里忙前忙后，脸上洋溢着见证爱情奇迹的笑容。

张非凡同张细伦早趁乱先溜出病房，两个人藏在应急通道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病房里的动向。之前短暂的“合作”似乎一下子将两人尴尬的关系拉进不少，所以这会儿一上一下两颗头鬼鬼祟祟从墙后面伸出来张望，压低声音不时交换着意见。
“应该没事了…出来的护士姐姐都好开心个样…”
“蒋家三姐妹都来了喎…这福气…啧啧…”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收声！”
“我怎么觉得彬哥有点…怎么讲…说不出来…就觉得有点哪里不对…”
“…哦～～”

张非凡的这声“哦”拖得老长，阴阳怪气的音调配合着脸上意味不明的表情，敏锐的龙套演员张细伦皱起眉头向上望过去：“你好似知道D乜嘢？”
“冇啦…”
“讲啦！肯定是你们进入阿龙的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讲啦！”
张非凡翻了个白眼，没想到面前这货这么八卦，虽然他也很想找人爆料就是了。

“…不就是在回忆里看到一些，咳，风流债现场…你知啦，William以前混福兴帮的嘛…二十来岁精力旺盛的后生仔，一不小心干柴遇烈火…你懂啦…”张非凡说着朝对方挤了挤眼睛。
“…咁巧？”张细伦嘴角抽了抽，心里倒是庆幸至少不是阿龙和自己“互相帮助”的那段回忆，否则不仅阿龙死很惨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总之这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咯，none of my business~”张非凡耸了耸肩，“好啦，William应该没事了，我回去继续做要紧事先…你走不走？”
张细伦想了想，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于是跟上张非凡，两人从应急通道下楼离开。


蒋家三姐妹坐在病床前簇拥着自家三哥，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把病床上刚刚醒来的人围在中间，场面非常震撼。
“好喇好喇…你们三个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世龙怎么了…”吕家昌尴尬地站在一边，不时看一眼门外经过的投来各种好奇目光的路人。

高彬抱着手臂远远倚在门边，看着病床前的一派温馨景象，明明心里翻涌着想感谢天上诸神诸佛的激烈情感，却不知道怎么有些说不出的心乏和疲倦。怀着与病房内的欣喜氛围格格不入心思的认知令他无端生出一丝自厌情绪。

“…高…彬…呢？”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高彬，这个认知令蒋世龙的心头划过一点细小的失望。躺在床上暂时还无法撑起身子，目光所及之处不过病床前一点点范围，蒋世龙吃力地转了转还有些发胀的脑子，一张口才发现自己连说话也很困难。
“高彬，高彬！”蒋千霞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去叫人，她一点也不惊讶她三哥醒来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是高彬。

“醒了？”被叫到名字的人走过来，面上挂着赶紧调整好弧度的微笑，伸手去抚上蒋世龙露在袖口外的一只青筋凸现、显出病态白的手背。
熟悉的温暖触感如电流般自被高彬抚上的手背肌肤流窜而上，似是为心房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蒋世龙虚弱地扯了扯嘴唇，将刚才心里的小小失望迅速抛诸脑后。

“你睡了很久喎…”
“对…不…起…”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旁人见状纷纷自觉悄无声息地离开，给两个人留出独处空间。


“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发现自己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蒋世龙皱起眉头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惊惶。
“安心啦…医生话这个好正常，只要每天坚持康复训练，慢慢会恢复…”察觉到对方脸上难得一见的无措，高彬放柔了声音，握住对方那只有些发凉的手仔细摩挲，又伸手去整理对方略长的额发，“唔使担心…我陪住你慢慢复健咯…”

蒋世龙正觉一股暖流袭上心头，突然又听见对方幽幽地开口：“不过医生还说，复健需要好长一段时间…一定要戒骄戒躁戒烟酒同埋…戒欲…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蒋世龙：？？？！！！



几近凌晨，一栋抠抠搜搜的小写字楼。
张非凡坐在电脑前，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疾速敲击着。旁边的人有些担心地往这边瞥了一眼，犹豫着开口：“非凡，真的要这么做？”
“Of course…”张非凡面色不改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程式，漫不经心道，“区区一个社团的破系统，全身而退根本毫无压力，不可能被抓到的放心啦。”
旁边的人咽下一口唾沫，也不再说话，专心配合张非凡入侵崇联社名下公司的财务系统。

“…有啦！九指强经手的生意条目！”张非凡轻蔑地勾起唇角，玳瑁眼镜后的一双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手指轻巧敲击将需要的数据尽数收集，张非凡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最后兴趣缺缺地叫了声收工睡觉。



第二天早上，崇联社。
庞浩洋刚结束掉宗亲会应付完一帮老叔父，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发呆。
他太着急想洗白社团，所以一直很激进想开辟新的赚钱模式，寻找合适的洗钱渠道，当然也曾经想过打“四联影业”的主意。他果然还是太嫩了，位置都没坐稳，就想动那么大一块蛋糕，社团下面各个堂口的话事人阳奉阴违就算了，现在外面到处在传是他收购“四联影业”失败所以在背后下黑手想做掉四联帮大佬…一想到这个他头都痛了。

奇怪的是四联帮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庞浩洋愈发觉得心里不安，听闻蒋氏四联的小蒋先生已经清醒过来，蒋氏四联上上下下现在是憋着一股气。虽然明面上已经不存在四联帮，但是这件事在江湖上闹得太大，难保对方接下来对崇联社有所报复…那他立即想着手洗白社团的打算就真的是一点可能性都无。想到这里，庞浩洋只觉得万般棘手。

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庞浩洋抬眼去看，一条简讯映入眼帘：
[发现未经授权的访问，昨晚有人入侵公司系统。]
署名只有一个代号K。
庞浩洋咬咬牙，果然四联帮这是把矛头对准他了。


医院VIP病房。
刚陪着蒋世龙做完一轮点头、摇头、抬手之类简单复健训练，高彬见蒋世龙不自觉已露出疲倦神色却嘴硬要求再来一轮，怕对方因一直没法下床心里急躁反而过度训练，忙推说自己有点累了想休息，好不容易才将蒋世龙安抚到睡着。
正准备到旁边陪护床上坐着看会儿电视，高彬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拿起手机的人一见来电显示便翻了个白眼，转身确认床上的蒋世龙已经睡死过去，高彬这才轻手轻脚地出门找了个走廊尽头的偏僻角落，将手机按键划到接通一边。

“喂？高彬，真系唔关我事呀！”对面的声音有些无奈，说的话没头没脑。
高彬单手叉腰，将重心移到一边脚上，低下头压低声音：“你做乜打电话俾我？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太合适吧…况且两个社团正是敏感时期…”
“我都不想的…”对方叹了口气，“但你们找黑客入侵我公司系统…”

高彬一脸问号地顿住两秒，随即想到一定是张非凡做的好事。抬眼装作随意地看了看四周，确定环境安全，高彬一边在心里吐槽张非凡的能力一边又换上缓和的语气：“得喇，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是九指强在你背后捣鬼咯…其实不怕告诉你，我们现在怀疑崇联社同四联帮都只是被人利用，真正的幕后黑手想一石二鸟。”

“…所以你找黑客入侵我公司系统的目的是…”
“我们推测九指强同这个幕后黑手有过更直接的金钱接触…他们之间很可能曾经通过伪装成正当生意的项目过渡大量资金…我们入侵系统只是为了追查一个同九指强有联系的瑞银账户。”

“……你直接联系我同我合作不就行了，搞这么复杂…”对面的声音说着说着带了一些欠扁的傲气，“查九指强是吧？我不方便出面，不过我可以把K借给你们，不仅可以做黑客，还能打，全能解决师喎！”
“…好呀，你肯借我就敢要。”高彬挑了挑眉，早就私底下听说崇联社有个叫K的解决师，前几年就已是名声在外，不过很少人见过其真面目。

“…对了，蒋世龙…没事了吧？”
高彬没想到对方突然提到这个，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恢复得不错，放心啦不会找你算账。”
“我是担心你呀彬…为了你的’性福’随便问问的嘛…”对方特意在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暗示意味昭然若揭。
一说起这个火都来了，高彬骂骂咧咧丢下一句“八婆！那个衰佬身体好得很！”就气冲冲地收了线。


另一边，被挂了电话的庞浩洋笑眯眯地将手机放回兜里，心里总算有点扳回一城的快感，没由来就想起多年前在铜锣湾街头，跟在各自社团人群最末尾的两个全程摸鱼的后生仔，在劈友结束后同时跑到同一家面铺抢最后一碗牛肉面被老板劝架“两兄弟唔好争碗面啦”的温馨（？）场景。


TBC


（三十九）

一周之后，蒋世龙已经可以借助拐杖缓慢下地行走，意识也清醒，语言能力在慢慢恢复，只是有一点仍然令高彬有些担心：蒋世龙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比如会突然忘记刚刚说过的话、一点也记不得发生车祸这件事、试图回想某些细节的时候会感到头痛、有时知道自己是蒋世龙有时叫他又没反应…等等。医生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告诉高彬这是大脑受损后的记忆紊乱，车祸醒来后这种情况很正常，病人只是需要时间慢慢调理。

蒋世龙有时候会坐在床上盯着他看，眼睛随着他起身离开再返回的动作一路追着不放，也不开口，专注的眼神令他很是不安。高彬很怕某一天蒋世龙会突然开口问他“你系边个”，所以只要发现蒋世龙这样看着他，他便会忍不住问对方“识唔识得我吖”，通常蒋世龙会一脸宠溺地笑开来，缓慢却清晰地唤他“彬彬”，但今天他再问，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讷讷地望住他。

高彬心里咯噔一下，凑近过去轻轻握住对方肩膀，皱起眉头看进对方眼里，放柔声线道：“世龙，你唔识我呀？”
蒋世龙怔怔地望住他不说话，眸子里一片茫然，高彬心里一滞，只觉得整颗心瞬间被揪紧。
“…我系高彬呀！”

蒋世龙依然没作声，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异样，仿佛在认真思考什么，看得高彬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连握住对方肩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你…唔系…高彬…”
这句话一出，高彬一双漂亮又深情的茶色眸子瞬间染上掩饰不住的无措，像是马上要哭出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高彬脑子里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占满，身形摇摇欲坠，只听得一脸淡定的人充满真诚和笃定地继续道：
“你…分明系…我…老婆嚟嘅…”

老司机一个弯道漂移秀得高彬猝不及防，眼泪被生生憋回去，脸上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高彬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终于恼羞成怒：“蒋世龙你个扑街！！！”
蒋世龙看着高彬泛起红晕的脸颊，觉得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浑身都有劲了，今天复健训练个十次八次都不成问题。


晚上躺在陪护床上才缓过来的高彬越想越不对劲，只觉自己被蒋世龙拿捏得死死的，之前明明握着对方的把柄准备冷下脸兴师问罪来着，怎么到最后被对方皱起眉支着额头可怜兮兮说两声头好痛就糊弄过去，现在还莫名其妙被一句极其老土的甜言蜜语就哄好了？高彬恨恨地转头去看黑暗中睡得呼吸平稳的某人的轮廓，半晌，叹了口气。他再次确认，自己这辈子是真的栽在这个衰佬身上了。



第二日上午，医院病房。
“乜话？高彬居然不追究了？”电话那头张非凡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巴打你真是让我佩服到五体投地…”
“滚蛋…”蒋世龙翻了个白眼，冷冷道。

他现在复健训练稳步推进，两只手已经可以正常地弯曲伸直，甚至一气呵成完成抬起放下握紧放开等动作，双腿也可以短暂脱离拐杖行路以及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下楼。
高彬见他恢复情况还不错，偶尔便会离开医院继续去追查最近搞出这么多破事的幕后主使。高彬不想他复健训练被分心，所以并不在他面前透露这些信息，他只好从张非凡下手。

“有一点点眉目啦…那个神秘账户持有人是一个南亚裔生意佬，查了一下底细，平时做的都是普通服装生意，好难想象会同九指强搭上关系。而且这个账户开户之后只有过两笔小额划转，然后一直沉寂，直到前段时间频繁有大额资金汇入九指强的公司…”
“…背后…的人…”
“暂时还没查到，不过早晚的事啦…”张非凡手里玩着一支笔，听到对方吐词还略微吃力，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心，“得喇你好好休息先…其他我同高彬会搞定…挂了拜拜。”
蒋世龙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心里默默吐槽，就是不想你同高彬太多接触啊扑街…



一栋破落待拆无人问津的办公楼三楼。
高彬听到身后有极其细微的响动，转身便看到一个浑身漆黑劲装的身影走近，对方压低鸭舌帽戴着口罩看不清楚面目，身形高大、步伐矫健、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是身手了得的顶级高手。
高彬虚起眸子：“K？”
对方没做声，扔给高彬一个小小的U盘。
“谢啦！”高彬握紧手里的U盘，冲对方勾了勾唇。
全程没开口的人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这么酷的吗…”高彬撇了撇嘴，将U盘小心装进兜里，若无其事地下楼。在楼下站定望了望四周，确认没有被跟踪的迹象，这才放松下来，给张非凡拨了个电话过去：“我手里拿到些应该有用的东西，到你公司再说。”



张细伦压低帽檐，将手里的信封交给护士站的坐班护士妹妹，嘱咐了几句便转身拎着箱子准备离开。阿龙在慢慢好转，高彬同张非凡在查蒋氏四联被搞和小蒋先生被撞的事，大妹二妹在忙着稳住逐渐恢复元气的集团…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垂头丧气地步入电梯，没想到被拎着煲好的汤来探病的三妹撞个正着。
“三哥你做乜呀？”蒋千惠注意到他身边的箱子，突然反应过来，“…你要走？”
“嘘…小声点啦…”张细伦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按下下楼按钮，“三妹你怎么来了？”

莫名其妙又跟着下楼的蒋千惠拖住张细伦的衣袖，脸上是哀求的神色：“你唔好走呀三哥…你们两个都唔好走呀…”
张细伦叹了口气：“我同阿龙不可以同时出现啊三妹…蒋氏四联只需要一个小蒋先生的嘛…”
“…但是…”蒋千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看看面前的人一副要远走的模样，心里难受得不行，“我们三姐妹没有了父母跟两个哥哥…现在好不容易上天又
给我们送来两个哥哥…我不想又没有了其中一个啊…”

张细伦眼眶有些泛红，鼻子也有些发酸。他以为自己悄悄地走掉就行了，没有人会特别留意到他的消失，毕竟他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小龙套演员，前三十多年都在孤儿院也没见过亲人，回到香港除了帮倒忙什么也不会…虽然他总是想好好对待每个人，但似乎常常是事与愿违，他好心办了坏事，在所有人面前也没落得个好名声——他知道大家背后给他贴了个“中央空调”的标签，他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知道自己是个讨好型人格，他不知道怎么改。

“三哥…唔好走啊…”蒋千惠拉了拉他的袖口，“香港这么多人，就算有长得像的也很正常啊…你不需要跑回美国这么远嘛…你钟意拍戏，留在香港也好，到内地发展都不错啊！”
“…得喇…我会好好考虑，多谢你啊三妹…”张细伦将帽檐又往下压压，吸了吸鼻子，他突然觉得好温暖，原来有亲人的感觉是这样，会牵挂，会舍不得。他又何尝不想留在这里，这里有他所有在意的人。

“三妹，你先上去咯，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张细伦扯了扯嘴角，“我真的会好好考虑的…你放心啦…乖，上去先。”
等蒋千惠一步一回头地走进电梯，门缓缓合上，张细伦才低下头，扁着嘴抹了抹眼泪。



高彬回到医院，刚上楼便被护士站的妹妹叫住。
“我的信？”高彬一脸疑惑地接过手里的信封，边走边拆。

[彬哥，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在飞机上了。对不起，我的出现给你和阿龙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那晚的事…我知你只是把我认错成阿龙…是我太自私，缠住你不放…明明知道你同阿龙在一起，还想同你做好朋友，对不起啊……
我做蒋家三少爷的这几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照顾我，我知你也感觉得到我对你一直别有所图，但是你没拆穿我，还愿意帮我继续坐稳这个位。
我知你不想辜负阿龙的一番心血，我都不想，所以我都好努力想做好…但是事实证明，我还是不适合坐这个位，更加不可能替代阿龙在你心里的位置……
彬哥，我好钟意你。
我终于说出来啦，所以这次是真的要讲再见了，张细伦从此以后又可以做回一个自由的小精灵！
代我同阿龙讲声sorry咯，他不成气候的兄弟又要把烂摊子丢给他了…
再见，你们两个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扑街…”
高彬咬牙切齿地低声骂咧，一边掏出手机按下拨通键一边走进病房。蒋世龙见高彬一脸不爽，正要开口，高彬先一步将信扔到他身上，对着他没好气道：“你好兄弟畏罪潜逃，跑路啊！”



香港国际机场。
张细伦看着手里振个不停的手机，有点犹豫。不知怎么这么巧，刚一到机场就听到广播通知他的飞机误点了，他只好乖乖坐在机场大厅发呆。高彬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一直闪，张细伦苦恼地抓了抓头，还是认命地接了起来。

“你个扑街仔！你系边吖！？”
“彬、彬哥…”
“你留下一封信就想跑路啊？你不想做蒋少爷你就玩失踪啊？”
“唔、唔系啊彬哥…”
“美国有乜好啫？香港好失礼你咩？”
“唔系啊…我只不过想重新开始啫…”张细伦咽了咽唾沫，想尽量表现得轻松点，努力扯开嘴角开起了玩笑，“电影里都这样演的嘛，失恋了就换个地方生活的嘛…”
“乜重新开始一定要返去美国啊…香港都不够你祸害呀？”高彬的声音既无奈又不耐烦，“你留下来，说不定下一秒就遇到真命天子啦你信不信？”
张细伦笑着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听到背后有人叫。
“傻伦？拎住咁大个箱要去边呀？”

张细伦转头去看，一身特警制服的张景山挎着枪向他走来，表情一如既往嚣张无比又神采飞扬，旁边的同事见怪不怪地跟着他过来，眼睛小心观察着四周。
张细伦眨了眨眼，也没留意到高彬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他讷讷地举着手机，望着越走越近的张景山，脑子里有点钝钝的。

“我…返美国…”
“乜话！？”张景山眉头一皱，“那你上次欠我的一顿饭怎么还！？”
“啊？”戴着黑框眼镜的张细伦张大嘴，一脸呆傻。
旁边的Easy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继续做电灯胆的样子：“需不需要我走开点？你们两个慢慢聊…”

广播里又传来乘机信息更新，张细伦抬起头，听见飞机一个小时后可以正常登机的消息。

“唔打算返嚟？”张景山看看他身边的箱子，面无表情。
“…嗯。”张细伦眨了眨眼，小心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就因为失咗恋吖？”张景山皱起眉头，心里愈发不爽起来，“你傻啊？失恋啫…大不了再找一个咯…你条件又不差，人又高大长得也OK…”

张细伦抬起脸冲张景山咧开嘴笑，眼神里透着张景山从没见过的认真和不设防，带着一点易碎的脆弱。
“多谢你啊嚣张…你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你一定能很快找到那份属于你的爱情。”

张景山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好，也不会莫名其妙被女朋友甩。大概也只有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也要走了。

“…我还要巡逻…走先…你…”张景山顿了顿，“保重…”
张细伦乖巧地点点头，朝他做了个拜拜的姿势。张景山紧了紧手里的枪支，转过身，扯住Easy的衣服，干脆利落地抬步走掉。
“不再聊两句？”
“收声啦你！”
“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哇…你也太惨了吧机警男神…”
“恋恋恋…恋你个头…吔屎啊你！”


TBC


（四十）

冲凉换衫完毕，轮值下班的张景山心不在焉地单手拎着背包走过机场大厅，一眼注意到前方长椅上一个焉焉的背影。
“…傻伦！？你没走啊？”张景山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兴奋，凑上前去一掌拍在对方肩上。
张细伦这才像是从长久的发呆中突然回过神，抬起脸来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红红的。

“…嚣张？”张细伦讷讷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张景山眨了眨眼，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面前的傻仔明显是哭过，他瞬间头皮发麻感到一阵尴尬。他毫无应对这种事的经验，要是其他男人在他面前这副尊容他可能觉得碍眼又瞧不起，但是这个傻仔总是有让他区别对待的魔力。

“你又搞乜啫？”张景山叹了口气。
“冇、冇嘢…”张细伦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


先前和张景山道别后，他便起身去值机。
坐在候机厅发呆的时候，他接到了阿龙的电话。阿龙的声音听起来很吃力，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又没得商量。阿龙一通操作利诱威逼，说他留下来四联影业签他做主角，他敢走那以后兄弟都没的做。张细伦不知怎么听到阿龙这番话就忍不住眼眶红红，说到底他对阿龙有着最深的愧疚，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毁了阿龙的人生，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弥补方式就是作为张细伦永远从蒋世龙的世界消失。阿龙这时候打电话来挽留他，对他来说意义简直超乎寻常。
[对不起…阿龙…对不起…]
[傻仔…道歉要…当面…才算诚心…]

地面广播叫了他名字几次，他心里天人交战半晌，最终没有选择登机。飞机按时滑行出机场跑道，隐入云霄，透过机场落地玻璃能看到飞机在夜空中划过的痕迹。
傻坐在候机厅，行李箱放在一边，张细伦呆呆地发愣，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直到被张景山发现。


“我不想回美国…但也不知该去哪里…”张细伦抬头望住面前的人，闷闷地开口。
“…”张景山挠挠头，半晌，一把拉住张细伦的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还愣着干嘛？跟住我咯，今晚到我家睡一晚，其他事明天再想啦…”



同一时间，医院。
病床上的人收到张细伦的短信，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闭目养神。他们两个半路兄弟的孽缘早已纠缠不清，现在到底是谁欠谁根本说不清楚。加上这段时间他的记忆也是时常颠三倒四，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蒋世龙，有时候觉得自己是William Cheung，有时候却觉得自己谁也不是…
不过无论如何，他总是记得高彬的。

“在想什么？”拎着洗干净的保温桶进来放到一边的桌上，高彬在病床前坐下，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忘记了…”蒋世龙望着高彬笑了笑，伸手去握住高彬帮他掖被角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拢在手里一根根慢慢摩挲微凉的指尖。
高彬心里一痒，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好好关着的房门，凑身过去同蒋世龙唇舌痴缠，等被勾起欲望的蒋世龙还要再进一步，高彬却及时退开来站起身，脸上恢复成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

“医生说了，你需要克制生理需求，以及保持足够的休息…”站到一米开外的高彬双手抱臂垂着眸子看他，说出的话义正辞严。
盯着面前看得见吃不着的好老婆被啃咬到水润嫣红的唇，蒋世龙吞下一口唾沫，只感到愈发口干舌燥起来，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高彬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Fever…我离开一下，陆秋马上过来。”
“……”蒋世龙望着高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莫名有种想把张非凡抓来收拾一顿的冲动。



高彬赶到张非凡小办公室的时候，只见张非凡一脸戒备地站在一边，另一边倚在墙上抱着双臂不发一语的是一身漆黑戴着口罩的K。
“做咩啊？”高彬挑了挑眉，朝张非凡走了过去。
“高彬，我们不可以信任这个叫K的…”张非凡虚着眼睛，见高彬来了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不着痕迹地又往高彬方向移动了两步。他想着以高彬的身手至少可以和对方过过招吧，自己这身花架子就不要硬碰硬了。

“怎么？之前给你的U盘破解了？”高彬拍了拍张非凡的肩头，凑过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原来张非凡一直在暗网上调查关于K的资料。
读完屏幕上的几行字之后，高彬猛地抬起头来望着K，一脸不可置信：“你就是当年被洪和处决的解决师？”
K的模样像是从来没打算隐瞒，只是抱着手臂冲他点了点头。

“扑街…”
高彬觉得脑子发懵，他和张非凡之前四处收集情报，两人也猜测过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幕后黑手，会不会是澳洲黑帮起家、近几年开始涉足东南亚毒品生意、一直谋求在香港站稳脚跟的外来社团——洪和，只不过并没找到什么切实证据。

听闻四年前洪和老坐馆乔爷被一名叛变的解决师暗杀身亡，紧接着新任坐馆乔奕锋上位，在处决掉叛徒之后，大刀阔斧扩张洪和的乔奕锋迅速将目光投向香港。特别是在四联帮退出江湖全面洗白之后，洪和更是加快速度，一连吞了几个HK本地小社团的地盘。

不过洪和从来不曾与四联帮、崇联社发生正面冲突，算起来洪和老坐馆乔爷同四联帮老蒋先生、崇联社韦爷皆是交情匪浅。即使是乔爷死后，新上位的乔奕锋也从不介入蒋氏四联相关的生意，同崇联社也一直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如果不是从那个瑞银账户查到背后的东南亚裔账户持有人，又顺藤摸瓜查到他其中一个生意合伙人有涉毒前科，加上洪和这几年的毒品生意在东南亚做得最是风生水起，高彬同张非凡一时之间很难把怀疑对象放在洪和身上。

高彬警戒地注意着K的举动，侧过身子给庞浩洋拨了个电话。
“喂？彬，乜事呀？”
“你有冇搞错啊？”高彬压低声音，“你借给我们的人，是洪和当年的叛徒啊！”
“是又怎样？”庞浩洋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满不在乎，“K现在同洪和没有任何关系…”
高彬扶了扶额头：“他杀了洪和的乔爷啊…而且他不是被乔奕锋处决了吗？”

“K是被冤枉的，他根本没杀乔爷…”庞浩洋的声音依然是毫不在意的淡定，“况且K的确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现在他只是崇联社的解决师K…你大可以放心啦高彬，K不会有问题的…”
“…我严重怀疑你是色令智昏啊庞浩洋…”高彬咬牙切齿地吐槽完之后恨恨地挂了对方电话。

K抱着手臂安静地听他们讲完，半晌，才隔着口罩淡淡开口：“那个U盘很可能藏有关键证据，你们最好尽早破解。”
“U盘我已经找到破解方法你不用担心…不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包得严严实实，你好怕以真面目示人的吗？”张非凡在一旁挑衅，自从高彬过来，他立马嚣张了不止一倍，“而且我一查到你底细，你即刻出现在我这里，难道不是想杀人灭口？”

见K没吭声，张非凡还要嘴炮，只见K突然身形一定，朝他猛扑过来。被人瞬间压在身下的姿势让他头脑发懵，对方的重量算上加速度压过来的感觉不太好，狠狠磕到地面上的关节令他痛到很没有面子地痛叫出声，眼前一阵晕眩正要发难只见刚才站住的地方背后墙面凭空多出来一个细小的弹孔。

“扑街！”
反应过来的高彬追着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冲了出去，留下惊魂未定的张非凡躺在地上盯着墙上那个弹孔大喘气。K却似乎毫不惊讶，只是从他身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张非凡转回头来，对上K看过来的眼神，从这个角度，K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平淡地俯视着他，张非凡莫名觉得一种被赤裸裸鄙视了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感谢是不可能感谢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感谢的。张非凡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扶着腰。幸好高彬及时回来，打破了房间内尴尬的氛围。
“…扑街，让他跑了…”高彬喘着粗气看了看K，“对方身手很好，很会用刀…”
“特质小刀，藏在袖口里那种…”K瞥了高彬一眼，“有伤口的话最好去医院，可能有毒。”
高彬皱了皱眉，听起来K好像很了解这个神秘杀手。

“衣服被划破少少，好彩没伤到皮肤…”高彬看了看右手臂上被划开一道口子的布料，又抬眼盯住K，“怎么？你认识？”
“不只蒋氏被搞、蒋世龙车祸、崇联社被拉下水这几件事…我怀疑乔爷的死同蒋家三父子的死，都同乔奕锋有关。”K并没有回答高彬的问题，但他说出的话却像一记闷锤落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