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啊，你回来了。”

 

    走进玄关，拉上门。才刚脱下鞋子，之前还在沙发上坐着的妻子已经到玄关门口来迎接了。

    “今天回来得好早。晚饭还没有开始准备呢。”

    侧过头看向墙上摆动的钟表——时间还不到四点。忍一脸担忧地抿着嘴，又在看向义勇的那一瞬间松开紧绷的嘴角。

    “工作辛苦了。晚上吃鲑鱼吗？我马上就去……”

    “不用了。”

 

    还没说完的话像线在空气中被扯断。气氛有些沉闷。在心里明白这是自己的原因——说话没有起伏，很容易被认成没有谈话兴致。

    这点在工作上也吃过很多次亏。

    虽然打断她说话非常无理，但要是不及时说，不会等到自己进房间的——妻子一定会先忙碌起来。放下肩上碍事的公文包，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抛却繁重的工作与堆积的压力并不容易，只有看到在家中微笑着迎接的妻子的那个瞬间才能烟消云散——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娇惯出来的行为了。像往常一样走到她面前。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随着距离拉近调整姿势——目光追随着义勇，慢慢地仰起头。那双宝石般温润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

 

    “义勇？没事吧？是太累了吗？”

    “我没事。”

    “不要紧吧？唔？”

 

    随着这声疑问，一个吻落在额头上。她的嘴角浮现出笑意，脸也微微泛红。如羽毛般细密的睫毛低垂，在白净的脸上投下阴影。虽然结婚已久，但被吻就害羞的情况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见她咬着下唇，义勇也像受到了煽动似的，轻轻咬了咬发热的耳垂。

 

    “哇，你在干什么啊义勇？”

    往后退了一步的妻子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耳根已经明显红透了。就算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也看得清清楚楚。

    好可爱。

    “义勇，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她护着脸说。合拢的手指间藏着水红色的肌肤。忍又生气的瞪了一眼。

    “这种事等晚上再说。我再不准备晚饭的话义勇先生就要饿肚子了哦。”

 

    把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解放出来，红玫瑰和蛋糕就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忍也随着这一举动发出“呀”的声音。应该是惊讶吧。

    “白色情人节快乐。”

    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凑过来的妻子怀里，又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接过花束的忍捂着嘴，惊讶地睁大了眼。她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

 

    “义勇先生这么早回来原来是有礼物呀。已经到白色情人节了吗？感觉情人节也没过多久呢。”

 

    绕过手里塞满了东西的妻子，打开冰箱拿出罐装啤酒，坐在沙发上拉开易拉罐拉环。一边喝一边看正愉快的哼着歌准备去拆礼物的妻子。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玫瑰花移动。

    把蛋糕放到餐桌上，摆好花束。她唠叨着“玫瑰花的打理很麻烦，等会要找个花瓶养起来”，说完还不忘又娇嗔一句，“义勇先生尽会给我添麻烦。”

 

    惯有的含蓄的撒娇，是忍表达喜悦的方式。都相处这么久了，早就摸清了脾气，所以也不会出言反驳。义勇继续默默地喝着手里的罐装啤酒。

    她又拆开了另一个包装精美的手提袋。

    “你跑去买了寿司吗？那今晚就吃这个吧。谢谢你。”

 

    把手提袋里装着码放整齐的寿司的打包盒一个接着一个拿出来，终于轮到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不透明纸袋。把手伸向最后一个小东西，忍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疑问。

    “咦？”

    是个玻璃瓶。

    攥在手里拿出来一看，是一瓶金平糖。小小的。

    就算用自己纤细的手指也能牢牢握住的小玻璃瓶。

 

    望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的义勇，忍打开木塞，倒出一粒蓝色糖果，用手指从掌心拈起放入嘴中。

    甜丝丝的糖果在舌尖滚动。

    “义勇先生，礼物也包含了金平糖吗？很久没吃到了。”

    “嗯。”

    顺手把喝完的空饮料罐扔进垃圾桶里的义勇抬起眼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白色情人节吗？”

    “啊……”

 

 

 

 

 

    升上高三，意味着在这个校园里的什么都是最后一次。最后一节体育课，最后一场在学校里看到的雪，还有最后一个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

    虽然说每年宇髓老师收到的巧克力的数量都是最多的，但这其中的大部份都应该是人情巧克力。因为帅气耀眼而广受学生欢迎的宇髓天元已经结婚，这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再加上他是美术教师，没有升学压力，对学生更加放纵。稳居第一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但富冈老师那里恐怕就不同了。不但是执行着古板的斯巴达教育的体育老师，还担任风纪委员顾问。光是每天早上面无表情的站在校门口拿着竹刀的样子就让人心生敬畏。害怕他的学生不在少数。这样的老师能坐稳第二名，一定是靠着那张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的好看的脸——也就是说，是靠着本命巧克力。

    毕竟，排名第三的历史教师炼狱老师也广受学生好评。突兀的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的富冈义勇，是个怎么看都不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存在。要说是靠人气，那也太牵强了。

 

    今年忍也毫不例外的把自己的本命巧克力送了出去。混在厚厚的不知道是人情还是本命的巧克力山里，想来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或许富冈老师连看都没看就分享给别人了。

    说起来不难受是假的，但高三生除了这个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告白也得在成绩出来、离开这个学校之后。这么一想就更痛了。成绩出来之后，没有老师联系方式，真的还会再有交集吗？

    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当众告白也只会被拒绝——教师不可能答应学生的。富冈老师是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和她赌的。

    她也不想老师被开除。

    所以，能做的只有等待。

 

    但白色情人节当天不一样，是可以正大光明的索要回礼的日子。早上也和往常一样，和站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的老师打过招呼——虽然被指出裙子太短还被看出化了妆。今早的富冈老师严格的过分，是凑近了细看的，这压根就不是常规的检查距离。

    被以无数倍在眼前放大的深蓝色眼睛盯着，是谁都会下意识地加快心脏跳动的速度吧。

    虽然不够愉快。一旁的风纪委员善逸被两人争锋相对的气场吓得只当他们会当场打起来。但能在今天收到老师的回礼，这件事的喜悦足以让她忘掉那点不愉快和义勇严格到过分——甚至算得上找茬的针对性检查。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是女生们收到回礼的日子。从历年的情况看，今天也会有很多人来找富冈老师。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准备，但如果被索要的话肯定还是会给的。学生们从老师那得到回礼的时间集中在下午放学后。这个时间段老师们都不忙，一般都会在自己的教员室里等。

    但忍不想就这样随大流的和一群女生一起从义勇那拿到回礼。

    太不特殊了。而且很好奇老师会送什么，想早点揭开谜底。再就是，如果发现人群中有人被特殊对待，能从老师那接过唯一一份不同的回礼……

    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早上在负责仪表检查，课间不会有时间，不想挤人多的放学后，那唯一的时间段就是中午了。

    不过中午的老师习惯在鲜有人至的校舍后的消防楼梯上吃饭，如果是这个时间去，什么都不会有的吧。

    所以早在课间，就拜托了姐姐——生物老师胡蝶香奈惠。委托姐姐和富冈老师打个招呼，说击剑部有事需要和老师商量，中午请一定要在教员室见面。

    算了算时间，老师也该吃完午饭了。放下手里还没填完的申请表，和围在旁边的同学打过招呼，忍轻快的向着熟悉的地点出发。

 

    推开房门，熟悉的乱糟糟的黑发出现在闪着蓝光的屏幕后。按灭屏幕的义勇一脸不高兴的皱着眉。

    “胡蝶，进来之前要先敲门。”

    嘴上说着“知道了。”但还是直接推着门就进来。身后传来锁舌紧扣的声音。门被自己顺手一推关上。见状义勇也叹了口气不再老套的训诫她。

 

    走进来的忍左顾右盼，马上就把房间整体巡视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老师并没有特别准备。回过头看义勇，他已经摘掉了脸上的蓝光眼镜。他望着慢吞吞走过来的忍，又是一脸的不高兴。

    “胡蝶，有什么事吗？”

    结束闲逛的忍把交叉握紧的手背在身后，隔着教桌在义勇面前站着。

    “老师，请允许我们击剑部使用体育馆。”

    “又来，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不行。”

    “可是，”稍微停顿一下，前倾上半身，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击剑部的比赛日马上就要到了，老师也不想我们因为没有场地练习而失去名次吧。”

    “……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上个月我们让出了原本的时间给老师任教的剑道部。老师，是时候对我们的体贴表示感谢了哦。”

    “……”

    “富冈老师？”

    “……”

    “如果没办法安排，我真的会很困扰的……”

 

    把纤细的眉毛弄皱，眉尾微微下垂，眼角也要跟着变得更加舒缓，看上去楚楚可怜。这是多次练习的结果。为了呈现更无辜的表情，忍已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目标只是让这个木头一样的老师在需要的时候稍微松口。

    被这样盯着，就算是人尽皆知的冷面教师也开始坐立不安。义勇挠了挠头发，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出口。

    “……记得提交申请表。”

    “真是太好了，老师！”

    下一秒立即喜笑颜开。看到她这个样子，义勇扶着脑袋，从心底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可以了吧？可以了就出去。”

    虽然是教师，但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威严。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满足她的要求，前期的拉锯战不过只是做做样子。

    ——这并不是本意。但现实如此。残酷得让人没法相信那就是自己。

    “啊！还有一件事。”

    笑眯眯的忍把双手在胸前交叉。圆润的眼睛湿漉漉的。

    “老师，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知道了。”

 

    是回礼的日子。

    拉开抽屉，义勇弯下身在低层的屉子里摸索。安静地等待着的忍偷偷踮起脚，顺着他的动作朝黑糊糊的屉子里望。看不见。不知道老师准备的是什么。摸了半天的义勇终于直起腰，用宽大的掌心攥着一个东西。

    他撇了忍一眼，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再往忍的方向推了推。

    “给。”

    拿起小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像星星一样的糖果。

    是金平糖。

    对，自己没看错，是金平糖。

    看着手里还留有他掌心温度的小瓶子，忍眨了眨眼，一脸严肃的望向义勇。

    “老师给别人的也是金平糖吗？”

    “不，没有人会像你一样这么早过来。”

    也就是说，这是义勇返回去的第一个情人节回礼。

    “可以了吗？可以了就回去吧，我也要准备教学资料了。”

    不耐烦的语气。真讨厌。

    “老师，”不顾义勇话语里的驱赶意味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在今天回礼金平糖的意思是——讨厌你。”

    她又低下头，耳边的刘海落下遮住薄藤色的眼。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被这句话击中的义勇呆坐在座椅上愣神。他的视线在垂眸的忍和她手里的金平糖之间流连，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拉了拉忍的衣袖。

    “别难过了。那个，我给你换。”

    一边找着钥匙一边把抽屉里的钱包收进口袋，义勇把手伸向她手心里的小玻璃瓶，打算拿走碍事的源头。

    “现在就去，你说要什么都行。”

    指尖碰到玻璃瓶的下一秒，她突然加重力道拽紧了手里的瓶子，这下子，肌肤相触就不可避免了。义勇也被她的力气拉得往前走了半步。他站在忍面前，眉毛拧得紧紧的，刚想开口，就被一直低着头的她抢先了。

    “我骗你的。”

    她抬起头，露出得体又温柔的笑容。

    “老师，我骗你的。”

 

    站在原地的义勇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见到她的第几次了。从早上遇到她开始，就一直忍不住在叹气。

    “不过，金平糖有特殊寓意，老师还是不要乱送比较好。”

    “知道了。”

    坐回柔软的椅子，把收进口袋里的钱包放回原位。义勇又像失去了表情肌一样呆呆的坐着。

    “马卡龙也不能送。”

    “……知道了。”

    这么贵的东西怎么可能作为回礼。

 

    “这么一看，果然还是饼干比较好吧。老师，要一起去吗？学校门口的商店里就有，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老师一起去。”

    “不用。”

    “啊呀，那老师打算回什么呢？总不能还是从抽屉里找出来的金平糖吧。”

    “饼干。”

    “这样啊……”

    得到答复的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对义勇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

    “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了。”

    像来时一样轻快的走到门边，打开锁，把手搭在门把手上。

    “富冈老师，再见。”

    打开门只给义勇留了个背影，马上就跨出去顺带帮忙带上了门。在椅子上坐着的义勇看着她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打起精神完成工作，这时候，从快要关闭的门后又探出半个小脑袋，忍对着他调皮的笑了笑。

    “对了，老师，你戴眼镜的样子真帅。”

    之后“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隔天走过学校大门，和一贯会站在校门口的善逸及富冈老师打过招呼。刚回到教室坐下，同样在情人节给义勇送去巧克力的同学围了过来。简单聊了聊考试和升学，忍把话题引向昨天的白色情人节。被问到从富冈老师那得到了什么回礼时，她一脸失落。

    “只有一袋饼干。”

    沮丧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听到谈话声的其他同学也围了过来。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几乎所有老师的回礼都是袋装饼干和糖果。

    被知道自己给富冈老师送了巧克力的同学询问“那胡蝶小姐有从富冈老师那获得特殊回礼吗”时，忍眨了眨眼，笑着说：“和你一样。富冈老师果然不懂这些。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受欢迎呀。”

 

 

 

    “富冈老师？”

    听见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义勇抬起头应了一声。

    “记得。”

    把走过来的妻子抱在怀里，光滑的双腿分开，紧紧地夹着义勇的腰。

    从那时起已经五年了。

 

    五年前，现在的妻子从自己任职的高中学校毕业，进入大学学习。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同为教师的胡蝶香奈惠找到他，递过来一张写有电话和住址的纸。

    “这是忍的联系方式，她拜托我转交给你，请收下。”

    面前的胡蝶老师也垂着眉尾，面容温和。

    “如果不行就扔进垃圾桶吧。给您添麻烦了。”

 

    鬼使神差地接过，鬼使神差地输入。加上好友的瞬间忍就发来了消息，就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高中毕业后交往，大二开始同居，大学毕业后做了结婚登记。顺顺利利的从学生到女友再成为妻子。

    现在，结婚也已经一年了。

 

    回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下意识把怀里的忍抱得更紧。他注视着满脸笑意的妻子，低下头去亲吻她嘴唇。

    那里有一粒蓝色的金平糖。

    从她嘴里抢过甜滋滋的糖果粒，泛着红晕的妻子在眼前撒娇。

    “现在知道金平糖是什么意思了吗？”

    咬碎嘴里的糖果，再次吻下去，把混有糖果的唾液搅进两个人的口腔，直到嘴边垂下银丝。

    他咬了咬忍发红的耳骨，用舌尖玩弄耳垂上凉丝丝的耳钉，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

    “暗恋，和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