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84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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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少年 十年战争,烽火连天,最终由荣朝一统天下。
然身为最大功臣的定远将军却也在最后一役中,战死沙场,再不能亲眼一见都城故人。
冬日天气寒凉,前几日开始下起了雪,往年人人恨不能锁在屋子里的时节此刻仍有无数人在街上站定。
从城门到定远将军府,所有的大路小路酒楼茶馆都挤满了人,若非此非喜事,万人空巷说的就是这样的景。
因为今日,是定远将军棺椁进京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细雪纷飞中,那据说由将军亲兵组成的护送队才缓缓进了城门。
马上的将士清一色面色凝重,在骏马之间,能隐隐约约看到被包围在队伍中央的,是简薄到让人心疼的薄木板草草钉成的棺木,角落处还能看到那不甚完美的缝隙被麻布虚掩着。
队伍走的不快,彷佛快一点、颠簸起来就会扰了谁的清梦。
随着队伍的前进,沉重的气氛开始蔓延,不知哪处突然有了啜泣声,像是掉进湖里的石头,在人群中激起了涟漪阵阵。
逐渐重迭起来的泣声让气氛更加凝重,越落越快的雪花和逐渐灰蒙的天空也彷佛加入了这场哀悼。
缓慢行进的队伍在穿过大半个城后终于到了目的地,御赐的牌匾还静静地挂在门口,不染一丝风雪,然而一身白衣立于门口的青年,神色哀戚。
定远将军的一生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幼时父母双亡,所留不多的家产遭亲戚所夺,为了给体弱的弟弟治病以尚未及笄之年投靠当年皇储之位险些不保的皇帝。
以最短的时间及最年幼的姿态从当时忠君保皇的五皇子军中窜起,最后甚至执掌了五皇子手中最重要的禁卫军,并在最后先皇驾崩的时刻为当今登基保驾护航,才求得于皇位之争根本无甚机会的五皇子得以在事后保下一命当个亲王,而不是如同其他皇子一般被清算。
原本因着他颇受圣上赏识,亲王也愿意为他保媒,上门的媒人理应不少,只可惜前期无官职在身又有个体弱的弟弟要照料,天子脚下的贵女们自是看不上眼;中期有了官职,可身边却多了个苏家姑娘时常同进同出;而后期则因边疆战事起,人上了战场还不知能不能完好的回来......
可惜定远将军连个血脉也没留,在外人眼里,这一府的辉煌怕是到了尽头,也不知那一直被叶将军护着的叶二公子能不能受得住这打击。
那些人的闲言闲语自是能传进青年的耳里,只是他现在满心满眼,全是那薄得半点风雪也遮不住的棺木。
艰难的移开眼,便与那曾经借住府中的少女对上眼,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带着些血丝,有些浮肿,顿时让青年心底不由得喀噔一声。
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倒下,缓缓移开了挡在门口的身子,让这些人把那棺木迎进来,而后,闭门谢客。
细雪纷纷沾上了大门,而后化成水滑落下来,彷佛是谁的泪。
不管是哀伤的、看热闹的,看了人家朱门紧闭,终究也是渐渐散去。
哪怕是坐在天下第一楼中的一众贵公子,最后也是摇头晃脑,扫过空着的两个位子,唏嘘不已地打道回府。
几人走出酒楼,本是要各自回府的,不料其中一个人兀然怒喊了句不行,掉头往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又有几个人飞快跟了上去,就怕这人一时脑抽,做了什么事后后悔的事情来。
仗着身手不错,几人前后避开了府卫,直闯丞相府一院落。
被紫竹林隔开的院落中,空无一人,唯有细雪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却更显冰冷。
几人步履匆匆走过,毫无顾忌地在雪地上留下混乱的脚印,走到正房前径直推开门。
房里的公子哥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视线直望着窗外那纷飞的雪花。
「张佳乐,你还坐在这里干嘛!」
一袭青色骑装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里,一把抓住榻上之人的手腕将人拉起。
对方平淡的脸色简直就是在他已然不快的心情上更添把火,轰的一声把脑中仅存的理智全烧了,转过身不管不顾就要将人拉走--却被对方制止了。
「黄少天,你发什么疯。」施了点力气将紧扣在腕上的手指扳开,残留的几道红印让他蹙了蹙眉,「这天冷的,谁要出门谁去,别拖着我。」
「你说这话有良心不!今天可是他--」
「少天!别说!」
未完的话被好友一个喝令全止住,青衣青年转过头,咬紧牙关看向好友,满脸的急躁焦虑。
白衣青年几步上前,将人往自己身后拉,向还在揉着手腕的人道歉--好友一时心急没有察觉,可他却发现了,青年原先眺望的方向,可不就是将军府吗?
张丞相年事不小,当年是主和派,而年轻气盛的叶将军却是主战派,两人不合之言当年也是传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日子,丞相府的人不出门反倒是好事,若是出门,指不定要被说出怎样的闲言闲语来呢。
当年主和派气盛,若不是皇上当时也年轻,对着一统天下野心勃勃,说不定叶将军也没机会为国立下大功。
几年前定远将军受封,领军出征,那时丞相府为首的一众主和派简直跟吞了十来只蚊子一样脸色铁青,张丞相更是告假好几天没上朝。
只是站在他们这些好友的立场,还不如让主和派气盛下去。
哪怕继续如昔,荣朝也是泱泱大国,而且有著名震边疆的几位新老将军,荣朝的地位至少十数年间不会改变。
可惜如今,功臣死的死老的老,哪怕目前看来荣朝的确一统天下,可难道真没有什么邻国余孽吗?
怕是未必。
只是尚有余孽又如何,荣朝已经兴兵十年,现在将亡粮缺,哪还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里,喻文州抬眼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坐回软榻上的人,招呼一声便拉着好友往外走。
那个人身死,他们一群死党中谁都不好过,但最不好过的,怕还是旁人眼中的对头,每次都被叶将军气炸毛的丞相公子吧。
纷飞的白雪早已掩盖了他们来时杂乱的脚印,几人会合后也无意在清冷的院中再留下足迹,直接在长廊上足尖轻点,轻功飘飘地又避过府卫离去。
几人前后来去穿梭自如,竟无人意识到这个院落寂静得不象样子。
整个院落又归于宁静,彷佛不曾被谁打扰一样,遗世而独立。
话说另一头的将军府中,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棺椁打开的霎那,叶秋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眼前一黑,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倒。
所幸方锐几人正巧站在他身后,顺势稳住了他,才没让对面不知何时又垂首哭了起来的姑娘们担心他的身子。
勉强稳住身子,他缓缓跪下,仔细看着棺椁内的兄长。
几年不见,兄长还是一如他记忆中的眉眼,只是脸上消瘦不少,有些细微的伤口也被清洗过,干干净净的样子。
颤抖着手解开衣衫,看见了致命伤--右胸处长约一指的刀伤。
尽管也是被处理过的样子,伤口却还泛着黑紫,从伤口处向外晕染约五指的范围,将整片右胸染成奇异的颜色,可见这毒药之狠戾。
按着叶修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在战场上被人伤致如此,奈何伤了他的,却是他当时驻守的边城百姓。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瘦弱得像是饭都吃不上的孩子,在大军即将拔营前,军民同乐的夜晚,利用叶修的同情心近身刺杀?
就算那孩子当场伏诛,却也改不了军医对这毒束手无策的命运。
所幸刺歪了地方,叶修死去前还有段时间安排后续,这才让所有人都以为叶修战死沙场,而非死于百姓之手。
边城百姓不知道叶将军长着什么样,只以为当时便衣出行的叶修是个普通人士自然没有大肆讨论,而叶修以此为计,让那些敌国余孽以为计划失败,一举剿了对方老巢。
即使生命到了尽头,叶修还是挂念着这个国家。
这为的不是什么家国大义,只是他清楚,没有国,哪有家。
国不安稳,远在京城的亲人又怎能安稳度日?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弟弟盼的从来不是什么将军府的名声财富,而是他的兄长能看着他娶妻生子,他们能白发苍苍后一起沏茶下棋、含饴弄孙。
然而这一切已然成空。
叶秋单手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眼泪却无声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