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817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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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 魔幻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文集 群星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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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8 10:02
出乎意料的,夏佐·开普勒不相信神。
要解释这样的他为何会穿着教会的衣服也很简单,他加入教会只是为了混口轻松的饭吃,你瞧,可不会有人愿意特地来这偏远城市中的教会入职(也就是说他能轻松入职);同时他们也没什么事做的,除了传播神的教诲,最多就是痛殴买东西不付钱的人。于是夏佐精心准备了一套台词,对着教会的神父们夸夸其谈自己对神怀着何等程度的忠诚和敬爱,又是何等的想要加入他们为神献上自己的一生。
事实上,他不需要说这些话。毕竟这里实在太偏远了,他们全靠成为天门冬城邦的一部分才能让现状不至于变得更糟糕,能有自愿加入的新人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甚至连该有的测试都没有,他们就接受他了。
就这样,夏佐得到了这份完美的工作,还能受到大家的尊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发现人的忍耐力也是有极限的。显然,夏佐·开普勒已经无法再和这群神神叨叨的家伙待在一起了:这群家伙三句话不离神和神的代理人,而除此之外的话题他们什么都不会讨论!这真的是人能呆的地方吗?当然不是!
估摸着这些年拿到的财政补贴配合工资攒得也差不多了,他挑了个不是很忙的日子向老神父提出了辞职的要求,宣称自己要回去承担繁殖的责任(实际上他还远远没到被本能折磨到不得不去做的程度)。年迈的神父虽然答应了他的辞职声明,但同时向他提出了一个难题:
“夏佐啊,你也知道,我们村镇后面那片森林被称为死亡森林,传说里面住着长相奇特但强大无比的远古恶灵。我虽不相信那东西存在,但里面肯定住着人……之类的东西。你是我们这里身手最好的人了,希望你能去看看。”老神父顿了顿,“你懂的,有证据证明恶灵不存在了就行,我天天被那些人缠着说要个解决方法好让他们利用起这片森林很烦。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你也有正当的理由好*永远*离开了,不是吗?”
好……吧。老神父说的倒也没错,那还能怎么办呢?随便去扒点奇怪的东西回来交差吧。夏佐这么想着,离开了老神父那后第二天就带着必须的行李进了森林。
在此之前,夏佐从来没有靠近过这片森林一步。从外面看来,这和普通的森林也没什么区别,高大无比的巨树立在那里,诉说着它们所见证过的历史。他踩在松软潮湿的地面,扶着需要两个人才能抱住的树干,任由他也喊不出名字的绿植拂过他的小腿。他一把扒开垂下的枝条,一步步朝着他认为是向里的方向走去。
说是要找点奇怪的东西带回去,夏佐觉得这片森林本身就够奇怪了,但他带不走。走到现在,他就没有发现过除了他的任何动物。大型动物不是那么好遇到的,他能理解,可是就连虫子也不存在,这怎么可能呢?连鸟鸣声都不存在的森林,听起来就怪恐怖的,何况现在置身于此。夏佐自然是想过自己就这样直接跑了的可能性,可他的退休金还得从老神父那里拿,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管走了多久,这附近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他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原地打转,便再树上做了记号。好消息是他并没有在打转,但坏消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走不到尽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现在,他的前面有个崭新的从未爬过的小坡,他想了想,打算爬上去。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踏上前方布满青苔的石头,从上面摔下来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等站稳后,他抬起头,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河流的样子。他挺想找个地方歇脚的,这似乎是个好地方。但当他从挡住大半部分视野的树后走出时,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在河流中央露出表面的石头上竟然坐着一个人。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夏佐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名衣着奇特,正在玩水的少年。因为他出现的位置几乎就是少年面朝的方向,所以自然是立刻被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那少年就立刻跳进河里,躲到方才坐着的石头的后面,只露出一点头发。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路过的迷路旅人。”
他撒了个谎。并不是出于理性考虑的结果,而是觉得如果诚实道来自己的目的,面前这位只是见到陌生人就已经惶恐不安躲在石头后面瞧着他的少年怕不是会直接跑掉。他下意识就这么说了,然后由他的理性为这个选择感到后悔,不是说谎不对,而是瞧他都说了什么?旅行途中迷路了?显然一个正常人不会来这臭名昭著的死亡森林旅行,而更显然一个正常人也不会相信这番说辞。反正对方都会跑掉,那还不如直白点说自己就是来寻找‘恶灵’的呢。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十五岁的样子,从石头后面警惕地探出半个脑袋,让夏佐看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和被垂下的黑色发丝遮住但依旧很明显的奇怪耳朵。看起来有点像人鱼,但人鱼的混血种——也就是男性——全是浅灰蓝色的头发,没有这种黑色的。少年瞧着他:“旅行?可是——”
夏佐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我知道,这片森林很危险,所以才有探险的价值。”他说着,模仿着记忆中遇到过的探险家的语气说了这番话,“但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你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
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少年还是站了起来,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言辞。好巧不巧今天这里正好有俩不正常的人,一个来送死一个还信了。不怀疑对方是演的,等他放松下来再给他一刀的可能性,所以夏佐依旧保持警惕,直到对方完全站起来为止。
按原本的计划他是想尽可能不起冲突地甩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继续去寻找他的目标。至于为什么这里会有个人和他也没有关系,有的事情还是不要在意太多比较好。 但是看到对方的全身,夏佐便立刻明白了这名少年便是他的目标,那个盘踞在死亡森林的恶灵——只看到那奇特的耳朵并不能让他反应过来,但是身后的尾巴毫无疑问证实了少年的身份。由黑色鳞片组成的粗大尾巴反射着从那一点透过严密的树叶能够到达地面的阳光,从远处看不太清,但夏佐判断这些鳞片绝对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坚硬——这是直觉。这片大陆上从来没有拥有这种尾巴的种族,因此被鼓起勇气进来的村民当成是什么怪物,再一传十十传百传成什么高大恐怖拥有绝对力量盘踞于此的古代恶灵也不是没可能。他想着,把手背在后面,抽出挂在后腰上的小刀,面无表情的往自己手上划了一刀,随后把刀再收回去。
注意到了夏佐的视线,少年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把尾巴挪到能被身体挡住的地方,随后移开视线,盯着水面,很尴尬地背着手问:“那……需要我带你出去吗?”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融合种吧。夏佐还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只听人讲过,安全无害的话放在这里也没关系,但如果真的是恶灵……
“需要——但在此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有个地方休息一下?”夏佐礼貌地说着,向对方展露出刚才临时用小刀划开的手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到了,我想需要包扎一下才行。”
“呃……嗯,”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那就到我的住所去吧……从这里下去确实要走很久,如果在这途中伤口感染的话可能会死——”他顿了顿,“请跟我来吧。”
少年也没问他来旅行为什么会连能做简易治疗避免伤口感染的东西都没带,更没询问为什么不用魔法。但这份好心并不能让夏佐安下心来。如果是恶灵的话,也就只能杀掉了吧?
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夏佐跟了上去。
少年说他的屋子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在路上,夏佐向他询问了些东西,他也都如实告知了:他名叫基里安·开普勒(是的,居然与夏佐拥有相同的姓氏。但他们复盘过了,没有任何的亲戚,所以只是巧合。),一个人居住在这里,并且自那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里。鸟族的医生在他濒死之际挽救了他的生命,代价则是变成这副模样。他对自己的样貌没什么想法,至少还是个人样,那尾巴有时也还挺方便的,但别人不这么想。被一个人称为恶魔也没什么,可被所有人称呼为灾厄之兆可就不一样了。所以他和其他被那名医生所救而成为融合种的人一样,最终还是寻找了一个不会有人来的地方躲了起来。基里安还告诉他那名鸟族医生叫做菲尼克斯,是一名红发的女性。
不过没关系,夏佐想,他本也不是来调查真正原因的,只是来交个差。所以他看着基里安的后背,顺着脊椎看向少年的尾巴——这么一看,似乎也能为这奇特且露出度过高的打扮做解释了——打量了一会儿。这尾巴是由一片片分明的鳞片所构成的,摸起来应该会很光滑。基里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晃了晃尾巴,让夏佐挪开了视线。
于是夏佐开口:“你尾巴上的鳞片会自然掉落吗?”
基里安诧异、不,是相当诧异的转过头来看着他:“为什么?”
“好奇。”夏佐说着,“摸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我能摸摸吗?”
基里安抬起头盯着夏佐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挪开视线:“会自然脱落……不过很少。所以我把它们都收集起来,装在盒子里了。”他们又走了几步,基里安才继续说道:“想摸就摸吧,但是记得说一声……如果不想被重击的话。”
“好的,我记住了。那我摸了。”
这么说着,夏佐便伸出手去抚摸。如他所想的一样,冰冷,并且相当坚硬。所幸鳞片会自然脱落,也省得他去拔几片下来了。他收回自己的手,想再说点什么,但基里安惊讶的表情让他感到奇怪。
“怎么了?”
基里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没什么……只是被人摸的感觉有点奇怪。”
夏佐接受了这个解释,因为他也被好奇的人摸过尾巴。他们无言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基里安的住所。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木屋,和森林外的那些木屋没有任何区别。基里安走上前去推开门,夏佐便也跟了进来。屋子里面也很普通,一张木桌和配套的木头椅子,木制储物柜,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床,该有的都有,只是唯独没有做饭的东西。夏佐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桌子上,随后坐在椅子上看着基里安从储物柜里翻出了药品,开始为他做简易的治疗。
“那是什么味道?”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这份奇异的味道让夏佐感到昏昏欲睡。他左右张望,发觉味道的来源是木桌上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香薰,小小的火苗在引线上跃动,带来更多更浓郁的味道。
“噢,因为屋子里总是有点味道,所以我一直点着。”基里安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你讨厌的话我可以把它灭掉。”
“没事,放着吧。”他说。
基里安处理伤口的样子很专业,而且很迅速。夏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放在了桌子上。他不安地摇摇尾巴,看着少年转身去把药品放回储物柜里,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向对方索要一片掉落的鳞片。或许直接说会比较好吧?他看着少年关上柜门,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
夏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装鳞片的盒子。”基里安说着,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打开木盒。被朴素的木盒装着的是十几片漆黑的鳞片,每一片都有五厘米那么大。掉落下来的鳞片虽然没有基里安尾巴上的那些那么美丽,但这份纯正的、仿佛要吸走一切光线的漆黑,在夏佐的眼里依然很吸引人。最多只能问基里安要一片,再要多的会显得很奇怪。他觉得那些村民肯定会把他带回去的鳞片当作不详的象征,然后拿去烧掉、或者丢到河里交给河神来净化。这也未免太可惜了。
“嗯?你好像看起来很严肃,有什么不对吗?”基里安问。
夏佐犹豫了一下:“实际上……我并不是旅人。”他好像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他继续说道,“为了顺利辞职,我得找到死亡森林里恶灵被消灭的证据……也就是随便带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回去就好。”
“这鳞片不行吗?”基里安的声音很温柔。
“行,但是这样美丽的鳞片交给他们太可惜了。他们都是一群保守的老顽固,根本不懂神以外的东西!要我把这个交给他们还不如先杀了他们再去自杀呢。”夏佐越说越起劲,等他想起来基里安还在的时候,他才发觉基里安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抱、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基里安摇了摇头:“不,我很开心有人会觉得我的鳞片很好看。”他顿了顿,然后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又跑到那个储物柜前,蹲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你说要点不同寻常的东西,那……这个呢?”
夏佐起身。少年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一小节像是干枯的枝干一样的东西,但仔细一看,上面有许多像是嘴和眼睛一样的器官:“这是素食触手怪的掉落物,你拿这个去解释,我觉得大家都会接受的吧。”
“素食触手怪啊……也是,它们生活在森林很正常,而且无害,也没必要杀掉——”夏佐喃喃自语着,接过这个玻璃瓶,“仔细一看还挺吓人的。”
“其实他们也是一种融合种。”基里安站了起来,“所以他们无害。”
夏佐没有接话,他对素食触手怪一点兴趣的都没有。不过,这个确实可以拿去交差。他自然是松了口气,但随后又觉得不对,他好像没有更多理由去问基里安要一片鳞片了。不过,基里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地走到桌边,从盒子里拿出一片鳞片,递给他。
夏佐很意外,基里安微笑着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收下吧,这片是给你的。”
“谢谢——”夏佐伸出手,从少年的手中接下黑色的鳞片。握在手中才发现它比想象中要轻很多,他抬起头,“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哦。这些鳞片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能给喜欢它的人总比放在我这里要好。”
基里安这么说,夏佐便也接受了他的好意。稍作休息之后,他就带着素食触手怪的残肢和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小屋。基里安不方便出去,只是为他指了一条路,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很快就能到了。
基里安站在屋子门口与他告别,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什么也没看到。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木屋和基里安都不在了。若不是自己手上还拿着鳞片,他大概真觉得是幻觉了。按照少年的指示,上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走了有几个小时,下去的时候倒是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的村落也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样,没有像什么传说里那样回来一看已经过去几百年了。老神父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喜悦中带着些许诧异,特别是当他把装着素食触手怪残肢的玻璃瓶交出去的时候。不过,总体而言老神父对此很满意,所以他爽快的答应了夏佐辞职的要求。
现在好了。夏佐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行李丢在桌上后把外套脱下,躺在床上。一切都解决了,就实在是顺利过头了。需要的东西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到手了,而他唯一受的伤还是自己划出来的。也不错嘛!他想,一切都如他所愿。只是现在真的能离开了,他反而不知道该去哪了,他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木屋。那个木屋呢?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香甜的味道,他在那里闻到过。他恍惚地闭上双眼,陷入柔软的被子中。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基里安就站在自己面前,平静地看着他。啊,这一定是梦吧。为什么他会梦到基里安呢?他认为他不知道,但他的潜意识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如果是那里,或许有他的归宿。因为那名少年也是一个人……和他一样,是一个人。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抬起头朝对方微笑?还是该对对方说点什么?反正这是梦,做什么也都可以吧。但他站不起来,他动不了,身体的沉重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在甜腻的空气中,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液体,它们流动着,覆盖在他的身上。
这是梦吗?不,这不是梦,他知道……
夏佐突然睁开眼睛。
基里安站在他的面前。
少年看起来很意外,他喃喃自语着:“呀……你怎么醒了?果然剂量还是太少了?”
夏佐依旧躺在床上,但是这并不是他的床,这是基里安的床,他在基里安的房间。在被睡意缠身的困惑之际他还发觉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布满了黑色的粘稠物,在梦中看到的东西居然是真的存在。这些冰冷又粘稠的东西顺着他的脚爬上来了不少,还有一点爬到了他的手上,缠着他的食指上。看起来似乎是无害,但也足以让他动弹不得。而且置身于这种东西之中,有点过于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了。基里安站在这些粘稠物之中,朝着他微笑。
“那些都是……幻觉?”夏佐立刻反应过来,转过头去一瞥,还能看见木桌上那被点燃的香薰,“是香味——”
“不,那只是普通的香薰而已,我觉得挺好闻的。”基里安回答了他的疑问,“是药。把我的一部分混在药里,就可以在同化的同时致幻。”他展示了一下从自己指尖滴落的黑色黏液,“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是个好梦吗?”
夏佐无言沉默。也就是说上药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吗?他都想了什么啊……但是,等一下,同化?
少年朝夏佐走过来,那些粘稠物为他让出了前进的路。夏佐这时才注意到,基里安那惹人注意的大尾巴正是这遍地黑色粘液的来源。
“很在意吗?”基里安看了看自己的尾巴,“这就是在我成为融合种以后才能使用的同化。我能将身体化成黑色的液体,就像消化液一样,吃掉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成为我的一部分,所以这些液体会越来越多。而且,我可以还原出他们的样子。”基里安说着,将黑色液体化为一只白色小猫。小猫跳上了夏佐的腿,蹭了蹭他的身体,然后又归回了黑色粘液,散在夏佐腿上:“不过我没保留它的精神,所以它还是我,动物就很麻烦,还是植物好一点。你看,很好用吧。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是被缠上了就逃不掉。唯一的缺点就是融合种没有办法使用盖亚的魔法,毕竟菲尼克斯的神不是盖亚。”
“这片森林里的所有东西——”
“是的,大家都被我吃掉了,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基里安说着,夏佐感到缠在他食指上的那一小点收紧了一些,“死亡森林的真相就是这样。怎么样,你感到意外吗?”
夏佐盯着他,心想这下完了。基里安没有说谎,只要被缠上了就逃不掉了,即使那作为媒介的十字架依旧绑在他的头发上,他的魔法却一点也用不出来。他就像跌入蛛网的猎物一般,剩下的事情只有挣扎,和死亡。那黑色的粘稠物虽然对他很温柔,但不能改变自己将要被吃掉的事实……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搞清楚一切再去死吧,正巧基里安看起来很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他出乎意料的镇定:“那么……我也会这样被吃掉吗?”
基里安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其实,除了同化以外,我还能做到另一件事。只要触摸到任何生物,我就能看到属于他的所有过去和未来。”少年靠近他,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像这样,我就能看到了。”
“看到……看到什么?”
基里安没有回答:“一般来说,我只会吃掉别人来同化,但对于你,我想让你吃掉我。这依旧是同化,但你的意识可以被留下。”
“让我……吃掉你?”
夏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吃人……好吧,面前这个可能不能算人,可那也是无法做到的事情,还不如被吃了呢。基里安抬起头,起身,将重心全部放在跪在床上的左脚上,很自然的把手放在他的嘴边。他能感到手指纤细又冰冷的触感,也能感觉到少年的指尖逐渐化为黑色的粘液,从他的嘴角滑下,滴落在他的身上,和覆在他身上的液体融为一体。太近了,凑得太近了,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但他没法躲开。少年轻声地低语:“不会痛的……不管是你,还是我。”
夏佐没有说话。
“害怕吗?不用担心……而且,你已经吃过了。”垂下的发丝弄得夏佐觉得很痒,“马上,你就不会恐惧了,你会接受一切……就和过去一样……”
夏佐依然没有开口。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成为融合种的吗?”基里安顿了一下,“是1291年,今年已经是3318年了……从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我记得很清楚……就好像我失去了忘记的功能一样,我清晰地记得成为融合种后的一切……可那之前的事情我全忘记了。”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周围全是拿着剑的人类,而菲尼克斯站在我面前,她说:‘现在的他不是你们的子民,你们没有权力再次杀死他。’人类们把视线投向他们中的一名女人,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菲尼克斯说:‘神允许他继续存在。’那些人类才放下了剑。我后来才知道,那是青杄王宫的地下监狱,而那个女人就是青杄的神使。”
青杄王宫的地下监狱……由神使亲自处理……神允许他继续存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夏佐上下打量少年的样子,丝毫不觉得面前这具弱小的身体能做到什么丧尽天良到需要神使出面的事。基里安看不见他的视线,没给夏佐深入思考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
“一定是因为先王执意要和那个异端结合,才会生下你这样不被神祝福的孩子——他们中的一人留下了这句话,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夏佐,那里什么也没有。在那片黑暗中我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也不会感到饥饿和口渴,我摸到身体的异样之处……意识到同化能力的瞬间,我才意识到已经不是人类了。在那之后,偶尔会有人来,但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怀着恐惧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基里安自言自语着,他的话语中夹杂了太多夏佐听不懂的话,而且不知不觉凑得更近,夏佐没法移动,只好任由对方靠来。先王的孩子……王子……没被神祝福的王子——对了,夏佐听说过,青杄王必须在圣城丝莉亚接受神的祝福才能正式登基,没被祝福的王,不被神允许的王……就是伪王,就是异端……就必须杀掉。
要夏佐来说,这种即位方法无疑愚蠢到极致。与血缘无关,与能力无关,就凭神的话语随意决定人的生死——不,这个世界不就是靠此运作的吗?他之所以能享受这片和平,也全是因为这三千年来他们一直照着神的话语去做,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否定青杄的规则。
“触碰到他们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可无论怎么样,我都看不见自己,我就好像是个幽灵。他们说我的名字是基里安……说我是被诅咒的不应该存在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存在吗?我真的存在吗?”基里安喃喃自语着,夏佐感觉那缠上自己的黑色液体也不自觉的用力了一些,让他皱了皱眉,“最后,我实在不能忍受他们了……那些人类……所以我把他们杀了以后才逃到了这里。”少年的面色阴沉,虽然他没讲,但夏佐大抵也能猜到发生过什么,“我把踏入这片森林的人都吃掉了,我把他们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可那也不能证明我的存在。所有人都存在于这里……除了我。难道我真的是幽灵吗?一个连存在都不曾存在过的人,为什么要背上不应该存在的罪名?我——”
基里安抬起头,突然伸出手抓住夏佐绑在头发上的十字架媒介,一把将它扯了下来。夏佐还没反应过来,基里安就已经把它丢出去了,十字架狠狠地砸在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声响。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因为你来了,夏佐·开普勒……你来了!” 基里安那本来冷静的语气变得越发激动,就好像狂信徒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他的神, “我看到了!夏佐,我看到了!在过去、在未来,我都看到了——我,我是存在的,你能证明我是存在的——那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你——”
夏佐忍不住开口,基里安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抱歉,听我一个人说了那么多……”他又变回了刚才那副平静又低沉的模样,“是啊,我在做什么呢。只要你把我吃掉,这一切你都会看见的……嗯,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已经不会孤单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如同魔咒一般刻入脑髓。夏佐没有力气反抗,但却出奇的不感到恐惧。温柔的、带着温度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化为液体,既像是母亲,又像是恋人。
“离毁灭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而就算一切都毁灭了,下一次也一定会重聚。”
夏佐觉得基里安一定是疯了,绝对不正常,可他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他在那蔚蓝色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又看到了遥远模糊的过去和难以置信的真相。他开始理解基里安,理解对方的不安,理解对方的记忆,他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诉说着对同化的渴望。是因为他已经摄入了基里安的躯体吗?他已经被改变了?恐惧和好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欲望,摄入,融合,他们本就应该是一体。黑色的液体识趣地松开了他的双手,现在他可以推开基里安,去做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但是,他做不到。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他一手搭上基里安的腰,另一只手则握住基里安的手腕,在对方的笑意中用嘴唇贴上对方的小指指骨。他盯着基里安的眼睛,然后轻轻地,张嘴用牙齿咬下。小指没有为难夏佐,在他咬下的一瞬间就化为了柔软的液体,没有任何味道,只有冰冷的触感告诉他这些液体顺着吞咽的过程从食道一路滑下,抵达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基里安微笑,微笑,凝视着他。
“在一切结束之前,请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夏佐·开普勒。就像过去那样,无论接下来的时光有多漫长……都请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黑色的粘稠物爬上来覆盖了一切,而他们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