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796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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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ヒプノシスマイク 仲间良平
标签 左马鹤
文集 夜に駆け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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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6 12:26
- 导读
- 左马鹤主线半年总结
碧棺左马刻娶了个和他丝毫不搭调的女人,这件事得到了所有除他本人以外所有人的认同。时常有人看着他的女人没有表情的表情,怀疑是否她用了什么巫术,最后也只能确认她只是人好,好得有点傻而已。碧棺叼着烟从手机里划拉出张相片递过去,屏幕上的女人一身嬉皮装束,抱着向日葵和大丽菊的捧花,表情拘谨,眼神闪过一瞬的惊慌。不过也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听说才刚满二十岁,日渐成熟的轮廓还留着最后一点婴儿肥,怎么看都是一片真心。于是事情很快就变成,手机还给碧棺,附带一声叹息,是个好孩子,碧棺,算你命好。碧棺不满又不无得意地把烟拿下来弹掉烟灰,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她?然后理所当然听到很多类似的答案,大意是这个好,很可以了,让他改掉以往的作风,安心和这个女人度日。
直到后来连女人都知道了。碧棺不太吃甜食,但还是咬住她递来的吸管,听她说,我一开始就这样想的啊,你挑人的眼光唯独我这次很差,早就说了吧。
碧棺就皱眉。你的眼光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不觉得味道很怪吗,下次别买。
流浪的狗才会为一顿饭动心。他很快以吐槽带过自己的失态,没注意到女人脸上一瞬间易碎的表情。家里有人做饭就是好,他吃了一口女人烧的菜,好想合欢。但心里终究是哪块地方揉皱了一样,女人坐在他对面凑着易拉罐口啜饮,水珠顺着手指一路下滑。他用筷子敲敲碗,喂,不高兴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女人抬起头说没有,碧棺便不再管她。但两人之间总有藤蔓开始滋长,攀爬着直到相互勾连。饭后不久女人就告辞,碧棺目送电梯门关上,察觉到自己也在渴求什么。他回到桌前,许久又觉得不对,抽了一支烟,转悠半天才在沙发上坐定,又开了一罐啤酒。之后有一阵子他们没再见面。碧棺还是照常收保护费,商谈变成武斗,被队友从拘留所保释出来。等事情都结束,他点着烟,女人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在空白中显现出来。
哦,她。碧棺吐了个烟圈。如小狮子一般卷翘的发尾,收在裙子里细得好像未发育的腰,手臂骨骼错位的线条。碧棺看向楼下的车流。天生浅红的眼尾,小巧丰润的双唇,。碧棺短暂地认真思考起来,从铳兔开始描摹,七弯八拐想起他还欠自己一回人情。再想理莺,老鼠烤串的口感止不住地在牙齿重现,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绕回到女人身上,想起当初吃饭,她闭着嘴咀嚼时唇上的水光。怎么连这等事都出来了,他鼻子里哼一声,把烟踩熄,转身下了楼。
长得好又有钱,人并不坏,曾经的女人自然不少。一个人躺到从床上闭着眼,碧棺在脑中看灯似的,已然大步离开的过去又转动起来。二十岁后手头逐渐宽裕,生活中除了妹妹逐渐也有了其他女人的存在,只可惜都未能长久,女人们或直爽或温柔,在他需要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她们可爱。或许有一两个瞬间,爱情曾乘虚而入,在扎根之前就有人离开。长不过半年,短不过一夜,后来他有一天不知道怎么搭上了线,明白这就叫露水情缘。直到再往后碧棺名气盛了,众多女人都把能上他的床当作荣幸,他也算明理,看对眼的便各取所需,过后留下一笔钱作关照,就此告别。至于初恋是谁,往事如废墟无法重建也不能舍弃,姓甚名谁,说不出口,旁人也不再多问,心照不宣。碧棺回忆起女人们的卷发,腰窝,或娇媚或狂野的床话,相貌却鲜少记得起几个。心里怎么尽是女人,原来的确是积压了些性欲了。他闭起眼,手向身下探去。
他早就过了单靠幻想谁的光洁后颈就能咬紧牙挨过颤抖的年纪,那种可供肖想的对象也寥寥无几,翻遍珍藏的限制级碟片,对着此起彼伏的娇息却提不起一点兴致,只是半到不到地涨得疼,女人们抽象的单一片段挨个闪过。碟片还在放着,他正预备去关,女主人公的一个尾音却让他腰眼发酸。他加快手上套弄,呼吸急重起来,进进退退越过,狭窄灭顶的快意鞭打他的脊柱,女人的名字极度不合时宜地显现。他什么都没想,又有一会才起身拿纸,直到浊物拭净,才细细回想了她。女人欲言又止,仿佛准备好接受一切命运的眼神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碧棺不禁一阵心悸——原来这就叫爱。好像靠近她就能得到一个家一般,这是个没人能拒绝的条件。
想到什么就会去做而已,并没有管女人是否许诺过他。用了半天确认,打去电话时女人还在忙。她平时声线不低,不看着他时就露出本来的低缓,自顾自发懒。和她待得久了,碧棺也学会她那套模式,只说是有事相商,非她不可,反正女人已经习惯被他麻烦。女人哼两句歌,让他不介意就来公司等。他去了,在旁边工位看着天花板转圈,一直等到她关上电脑起身。
女人总使用选择疑问句,但那其实是她自己的心思。他就带着她去了。确实是“带”而不是“陪”,女人身量和他差了不少,问起东西南北又满面茫然,况且和他妹妹同岁,使得他总有种她年纪尚小的错觉。夜市总是来一次失望一次,地摊小吃徒有其表,女人像个讲漫才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落空,不知不觉就聊得忘了正题。终于在等着买冰沙的队伍里,碧棺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向她说起自己特意思索了良久的说辞,不料女人立刻刻薄起来,警敏却装着漫不经心地开他的玩笑,太过锐利,活像只风声鹤唳的兔子。他心里有底了。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碧棺扯住她的手腕,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在装傻吗。
女人这才把双手交给他。说着那你想好,和我谈恋爱很麻烦的,红晕比笑容更诚实,先一步染上了脸颊。
碧棺一向喜欢爽快的人,但女人并不是。曾有合作的商人问他女人怎么样,他抽口烟望向天花板,我啊,娶了个修女回家。欲望问题上他并不计较是谁主动,但女人总是心事重重,被他发现手腕上新鲜的割痕。他并不觉得恶心,只疑心这是种病,女人却总是害怕他离开,又在极力掩饰这种害怕一样。六月快过完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他同款的手镯,之后是项链,碧棺问起来,她说是到处都有的高仿品。掂掂她的吊坠确实轻了不少,碧棺说,想要为什么不去店里买,我可以帮你介绍。她摇头。正品应该对你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只买相似款。他一时被她的细腻堵得说不上话来。镯子会陪她进浴室,她只穿一件圆领出来,胸口的吻痕和大腿上他留的指印仍清晰可见,使他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惜奉献肉体专程为他施洗的神女。神女才不会因为生活痛苦,她说着坐进碧棺怀里,拨开前发亲吻他的额头。碧棺仿如约定一般闭上眼睛。
他知道女人傻,在他们上床前,碧棺并不清楚她究竟傻到何种地步。本来他至少在满足天性上还对她抱有最后一丝期待,那天他们出去逛街回来,气氛正好,女人洗澡出来穿的是他的衬衫,才堪堪遮到大腿。在碧棺看来,女人的严于律己甚至比伪善还不能解释一点,当然如果她主动就再好不过。于是女人跨坐到他腿上,温柔地咬住他的喉结,被他压倒,深深浅浅地吻着。衣服都脱净的时候,女人抚着他身上的疤露出羔羊的神情。尝试越过原点的时候,女人流了泪。分别处于原点两侧的两点间距离为正时,女人埋在他颈窝抽泣起来,好像真的是某件祭品。处女就是麻烦,碧棺想,试着推动阻力,出声问她,很痛吗。女人却答非所问:我好爱你。碧棺一时不能理解,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以示自己没听明白。缓慢动作着的时候,女人趴在他肩膀,抽抽噎噎地问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他当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低喘着,那都过去了,没必要提。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它们留下了物证,并且已经是你的一部分。我可不可以爱你。他既没懂他以前受伤和女人现在流泪有什么关系,对于女人爱他的请求更莫名其妙。但他可以确定,除了她不会有人在自己的初夜探讨过去和永恒。后半夜女人睡着了,碧棺在她旁边辗转反侧许久。他隐隐有预感,这女人和他以前身边所有匆匆来去的人都不同。她投身向他,必定怀着某种比爱欲更复杂的感情。
事实确实如此。随后他缓慢却深刻地理解,他之所以迷恋这个不完整的女人,是因为她也在试着补足他的缺口。
女人吝于笑容,终日遮着黑色口罩,偶尔回家后也忘了摘下。碧棺起初以为她古板拘谨,一成不变,属于他最不屑投以目光的那类,然而饭桌上问起履历,她毫不掩饰,如实相告,他不问的部分却只字未提,所有表露的信息和留白最终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碧棺压根没花心思猜她究竟是精于话术还是本就不善言辞,不过早饭确实吃得舒心,女人谈吐实在有趣,在看守所一夜未眠的不快也一扫而空。餐毕,各人该去律所的去律所,该回警署的回警署,他问女人怎么走,她答电车,并不确定地报出线路。他没聊够,本想载她一程,然而昨夜被捕突然,车不在身边,于是作罢,提出陪她走到车站。女人似乎很排斥被陪同,对他又好像异常纵容,只坚持了一个来回,说了声那就麻烦了,不动声色地落后他两步,把他绕进人行道内侧。独处时她明显更擅长说话,只不过更加模糊用词,坦诚却被动。行至车站,还有些时间,女人坚持要请他喝点什么,碧棺也不再推辞,两人一起去了自贩机前。设施有点老化,个别按钮已经磨损了标签,他看了一圈,大多都是糊弄消费者味蕾的廉价饮料,最后勉强看中一罐冰咖啡。女人则道着歉说对不起这就好,按下了桃子气泡水的按钮,然后迅速蹲下去拿出易拉罐递给他。昨夜走得急,随便穿的休闲服装来不及回家去换,看得出来款式很不流行,却并不因此显得单薄。碧棺看着她双手捧着罐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夏末早上还未浮躁起来的风微微地送过来,拂过女人身上朴素自然的香味。女人扭着头看电车将来的方向,发尾顺着风拂动,转头的角度刚好能显出一些棱角。
饮料喝完,电车也差不多要到站,临走前他说喂,留个联系方式给我。车门响铃,关闭,他转头离开,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显示对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临时改变主意,去往反方向的站台。景色在车窗外像老电影胶片一般掠过,女人给他回了消息,她说,您好,我是良平。文字给了她使用繁复句式的可能性,碧棺从未感到这么头疼。他叫她说话别那么复杂,然后说,晚上打电话给你。女人立刻回复,六点下班之后都是自由时间,不过退社时间要更晚,不介意的话可能要勉强您多等一会,句尾善解人意地附上电话号码。碧棺没有回复,顺手把号码存了。
这些事想来已经很久,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过是一年前。碧棺张开眼睛,强烈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再度闭上,手抬起来去按压眼球。他坐起身,腰部因久缺乏支撑,酸疼得厉害。玻璃的茶几上散落着钥匙、帽子和口罩,半杯水放在边缘已经冷透,女人以一个别扭的跪姿伏在沙发坐垫边呼吸着。他把女人叫醒,问她为什么不去床上睡。女人还未睁开眼睛就去枕他的腿,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腕。昨天我没敢叫醒你,又抱不动,觉得你一定睡得不舒服,所以我也不想睡那么舒服。碧棺只觉得心中闪过一瞬间复杂的成分。他熟悉这种感觉,或者说,诸如此类的瞬间常有,每次都不大一样。他并不打算追究这感情究竟是什么,托住女人的腰让她起来,送她到床上,自己也躺下。他不再想睡了,今天是星期日,昨天在下雨,今天还下,气温正在降低,女人扯过被子盖到他身上,然后才把自己钻进被角。他望着天花板,一只手横过去把被子拽给女人一点,随后把手垫到头后面去,什么都没再做。
女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些小心过头,拘谨地小声喊他的名字,如果她不换话题,无论用怎样的话术都会把对话进行下去。他很快和女人的亲友之一熟悉起来,不过好像也仅限那一位,另一位对他总是礼貌得近乎不耐烦,他们之间不必说话便自然地剑拔弩张。四个人出去逛街,主要是碧棺和漫画家游玩,戴眼镜的学者和女人跟在后面,走进一家一家装潢不尽相同的店面。他问十四,她跟你们在一起怎么话这么多啊,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漫画家拿起一件衬衫让他看上面的花纹,你说良平啊,确实是那样的,不过具体你得问纪了。于是下一家店,学者跟女人同看一副耳环的时候,他凑过去,仍然有点生硬地挑起话题。十四把女人叫过去,川上应答着。我也没答案,这个很复杂,他告诉碧棺。因为她恋爱了,他最后说。因为她爱你。
碧棺想,哦,你早说不就好了。但他还是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爱他就会收住所有的坦率,全部加工成羞涩来让他解谜。他不喜欢谜题,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因为对他来说爱就只是合欢,还有一点模糊记忆的就是母亲,除此之外他没爱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爱他。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一个形容词,来描述什么是爱,女人也不能。晚上女人削桃子给他,放了几天的果实软硬刚好,刀片划过恰到好处的刮擦声。他拿起一个来,放肆地横着咬上一大口,果肉直接从核上分离,桃汁涌出来,汪满被他咬出的缺口。女人寻找着不会弄脏脸的角度,汁水顺着腕子快流到手肘。他专心咽下口中的东西,这时候女人抬起头喊他的全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掐着没吃的半个桃子等她说下去。川上明白她的感情比一般人复杂,而碧棺不能理解她的行为,那么爱是一种奉献吗,一种怜悯,一种额外的痛苦,还是她沾到桃汁绒绒发亮的鼻尖。他点点头又说不知道。以后别绕那么多,直说就行了吧,也让我看看是多么爱。
女人沉默了一下。碧棺想,就是这时候了。于是他说,你别乱想那么多,这话我怎么说啊,算了,结婚吧,时间你定。
碧棺不喜欢热闹也不在意礼仪,自己一个人又总是待不下去,于是大部分时间身边总有人作陪,不管熟不熟悉。听众来信诉说烦恼,他建议对方去旅行,女人听了那期广播,却依旧紧闭家门。经常是忙过一阵就有几天游手好闲的日子,女人就会被他约出来,去大大小小新开的或是有些年头的店面,再不济也会吃顿饭,再沿着树荫的斜影一路走回家。碧棺知道女人的工作很忙,他当然也没闲到能出远门,于是就没有两个人一起在某个景点拍照的机会,或者说从来都没有这种机会,女人和他似乎都差着点浪漫意识,留下来的照片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你,住到二十岁的城市可能远一点的地方都没去过多少,有一次女人这样告诉他。他把烟夹到手上,对她说,那你就多出门啊,老待在家里还要分什么东南西北。从前他让她多看点电影,半年过去她还是一部没动。于是他买两张票,不由分说带着她入场。有一次没注意看了爱情电影,看得他昏昏欲睡,回了家可能后劲还没过,女人突然说,我想旅行。碧棺知道她没时间旅行,还是接下她的话,哦,你想去哪。青森,女人靠着床头坐直身体,我要去青森。语气笃定,好像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日出。碧棺刚洗过脸,鼻尖和眼周淡淡地发红。年底去吧,那里会下雪,不过你可别给我死在那里,要是有那种计划最好给我取消。女人有点困了,抬抬眼睛答应他。嗯,至少年底之前不会。
但若问起来女人是否真的会死,碧棺大概会烦躁地把头发往后捋,我哪知道啊,你自己去问她。他对于未来总有种不确定感,就像玻璃的器皿,任何稍高的温差和磕碰都有可能导致裂口和破碎,可他就是坚持要购入,并且相信自己不会失手,即使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把他收进碗橱。他并不是玻璃的匠人,偶尔碰响了也在所难免,困难在于店家不附赠说明书,本就稀有的技术人员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全日本最差的售后服务,他只好收手,敞着柜门晾上一晚。也并没有什么久而久之,既然入手就是要用的,好用也是真的好用,就算太过精致易碎,甚至和他潦草乱摆的碗橱都有些不太相配。他不必花太多精力,只要不故意打碎,只管自由使用便是。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仍然参不透易碎品的脆弱和坚韧。
曾经有一次,组里新买来的金丝雀死了。羽毛很漂亮,大概是野外捕捉而不是人工繁殖的,还因此贵上许多,没想到一声都没有叫过,有天路过就发现直挺挺死在那里了。碧棺新冲的咖啡都没能继续喝下去,立刻叫小弟来提走处理掉。人的尸体都已经见惯,他自然没有多余的慈善去爱惜动物,或许是朝天伸直的瘦爪子太恶心了,他想。替代的鸟笼下午就送来,里面的鸟适应良好,有人经过就啁啾两声,倒也动人,只是碧棺仍然觉得兴致不高,手边放着上午已经不能喝的咖啡。他背着手站到鸟笼前端详,鸟此时不叫,黑豆似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看了半晌他回去了,不久鸟因为没有粮食大叫起来,不过给它添上,随机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到底在哪里。他的女人像先前那只一样,也是不鸣的金丝雀。
确认要结婚后,碧棺首次敲响了女人家的门。女人的父母年纪并不大,待他如待自己的儿子,名气带来的隔离感罕见地缓慢消散了一部分。饭后喝茶时他才知道女人并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为此岳父特意嘱咐他和女人互相爱护,饶是简单如他的大脑也明白这显然是某种托付。黑道富有契约精神,于是他点了头,确信自己已经接受了所有最坏的结果。
他们在家里又待了一下午,吃过晚饭才回去。按照时历已经是秋天了,晚上还不算冷,只是蝉鸣逐渐寂静下来,大概只有蟋蟀还在路边某个草丛里坚持鸣叫。车站离家大约一公里,没有人说话,交握的手微微汗湿,偶尔有小石子被踢到前面去,女人突然停下来扯住了他的手,啊,月亮,看月亮!碧棺平日不太会留意这些,不过女人的语调显然在传达某种兴奋,既然如此就抬头看去。今夜月亮很低,月相接近一个满圆,掩映于街边疏于修剪长得很随意的树冠中;天空是绀蓝色,似只有一两颗星还亮,澄黄色星球从天边迫近。女人举起手机拍照,不过望着天空和她划来划去的手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比喻,右手拢住晚风点了一根烟。火光比启明星更暗,他抽得不算认真,充其量只是把烟吸进嘴里再吐出来,又匆匆咂了几口就扔在地上,好像报复性地过了瘾。女人替他踩上去,或许之前还会提醒他,后来就只管自己去做。总是一个比一个顽固,碧棺回头看了一眼熄灭的烟蒂想,待会尝尝新牌子的啤酒吧。但他有些腻了,方才在女人家也喝了不少,仅仅停留在意识模糊的边缘。
女人的手在碧棺手里,要以一个半舒展半抓握的手势才能保证不从他的手心滑落。碧棺的手太大,或者说是女人的手生得太小,碧棺曾经抓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掌根,手指比她长出去近两个指节,即使是握拳也能把她整个握进自己手里。这样小手小脚的人并不多见,碧棺捏住她的指尖,晚风短暂的将手心的汗吹干了一点。喂,手长得太小了,孩子随了你可不见得能叱咤风云啊。
女人问他是不是有点醉了,怎么已经在讨论孩子。黑道和理科生都不是会轻易许诺未来的人,碧棺问,你不想要吗。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又问,你喜欢吗?碧棺说想要,女人就沉默,你想要,那我们大概会有吧。碧棺知道她需要时间思考,就像他要恋爱而她说恋爱麻烦,他要结婚而她恐惧结婚,他想要孩子就总会有孩子,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三个,应该会是左撇子,遗传他们母亲的眼睛和头脑。女人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怎么敢啊,我觉得我教不好。他想,得了吧,比起他爹还能差到哪里去。最后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改成了别想太多,那时候再说吧。女人重复一遍他的话,自我劝慰般,在他听来更像被迫无奈只能接受宣判。到底在向什么认罪呢,来来去去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碧棺倚在墙边等女人开门,甚至还不如撕掉一半垂着头的海报来得实在。
如果让他认真想,碧棺大概会觉得,没孩子也无所谓。他一度认为碧棺这个姓烙印着某种血缘的灾厄,一切冠上这个姓氏的人或今或昔总是命运多舛,毕竟自打出生就躺在了棺材里。但他又不是很信命,于是自信有自己在就能免除新加入的所有碧棺的不幸,至于女人,或许她就是他庇护不到的最后一个了。以碧棺的能力,一旦嫁过来,后半生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但碧棺清楚她不会就此交出自己的羽翅。人总是各有各的去处,这世界上有人要劳作,那就让他去劳作,有人要创造,那就任他去创造,女人非要扭曲着挣扎出自己的骨架,那他也没有办法。女人十六岁开始唱歌,碧棺看过她的作品,有一两次组里的人起哄,她也爽朗应下,一瞬碧棺竟有点认不出她是谁。她站上去,碧棺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发现她的眼神没有指向任何人。于是他知道了,音乐之于她不过是一种致幻,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是不知何时将属于谁的死亡。他也明白流泪是一种无路可退,女人写不出什么巧妙的歌词却总押质问的韵脚,他想过这些文字排列成的句法是从哪来的,最后发现那是她等价交换了自己的才华。这大概也是伪善的一种,只是还没有那么叫他恶心。大部分时间她会守口如瓶,或许这是反复训练的不成熟结果,这样说来她是某种老鼠,切除掉一部分脑组织,往后终生都忍受颅内嘈杂的困扰。但他已经要和她结婚了。既然是被收养的老鼠,碧棺觉得,还是踏实一点好,只看眼前才是老鼠该做的。但对女人来说似乎很难做到。
不用女人说,他知道人的本质都是利己的。他并不觉得自私有什么错,女人也不,但他活得总比她更心安理得一点。女人跟着他看了很多场电影,一开始会把撕掉票根的电影票夹进记事本,攒多了就放进专门的铁盒。碧棺笑话她,这么纯情啊,又不是远程恋爱。话是这样说,下次的电影票还是在裤兜里多留了几天,直到扔进洗衣机之前才湿着手摸出来,揉成一团丢掉。碧棺对电影来者不拒,常常一时兴起就随便挑一部入场,在家换到中意的片段就顺势在电影台停留。但女人在认识他之前连动画电影都没看过几部。碧棺握着她的手,没有注意到她微微用力的回握,在她差点打翻爆米花桶、急忙抓住桶沿后的沙沙声后才回过头。枪声从墙壁两侧包抄而来,屏幕上一片火色,爆炸镜头的强光短暂地栖驻进女人的瞳孔,一闪即逝。电影就要结束了。片尾曲开始播放的时候,她还是会在重新亮起的灯光里多坐上半分钟,收好所有的垃圾跟他走出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早知道这是故作姿态,却一次都没有戳穿。他总是太容易把一个人看透,回复line的习惯,选择饮料的癖好,总是在表层就迅速定性,对于背后的成因极少有兴趣深究。他不常想,却总是害怕离别,队伍解散一次又一次,两个人的住房只剩下一个人,他变得讨厌例行说出的再见,更讨厌充满个人意味的不告而别。往往只有简单的招呼,走了,或者那就这样,就到这里,随后便离开,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做出承诺,谁都可以下一个体面的台阶。然而他有时看到女人留给他的便条,还有纪念日会收到的诚恳手写的信,排列在一起锋利又稍显凌乱的字迹,无论多短都有问好、告退和署名,似乎热衷于在每一个末尾郑重道别。碧棺起先以为那是精简到贫瘠的生活中徒留的一点的仪式感,并对此没有提出太多异议。他想,大概是曾经想要做作家,偷偷留下了某种浪漫的固执罢了。直到她终于露出缺口,反倒还请求碧棺不要生气,碧棺看着她的脸,仍旧未脱去稚气,却一副已深深低头的苦涩神情。他这才感觉到其中饱含的某种扭曲又如释重负的爱意。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山上,就在毒岛的营地不远,权当是并不合格的旅行。女人看起来不擅运动,却意外地体力好,身上的负重直加到他开始皱眉,甚至一路都对地质和植被兴趣盎然。碧棺听累了毒岛分析此处山头植被的颜色为什么深于另一处, 和后面慢悠悠欣赏风景的咲枝又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将目光投向道路两旁的草丛,拣了枝看起来还行的断枝拿在手里,没过多久朝上的一端就被掌心润得发亮。 没成想这个季节山里还有虫子,中途坐在溪边石块上休息时,一低头就看到会飞的甲虫落在鞋上,害得碧棺猛地踢脚把它甩了出去,旋即丢人地喊了女人的名字。女人拿过他的树枝,很有余裕地问他杀不杀,又似乎顾忌毒岛和咲枝在场,只是略有粗暴地把虫子扫开。于是后半段的山路,树枝都在她手里,碧棺回头想接过她提的水,结果发现她把提手挂在树枝的分叉,走得比他还轻快些。喂,不沉就快点,他喊。女人说着来了,步速却没有加快多少。
尽管他们落脚在一处背风的平地,还是有气流吹来,不得不在便携的煤气炉前围成一圈才能生火。食材是女人和咲枝去采买的,多少让碧棺松了口气。深山里做不了什么花样的菜式,他也乐得撒手不管,和咲枝分坐在垫子的两头,看女人忙来忙去。发呆的功夫水就开了,女人把速食面倒进去搅散,咲枝应声去帮毒岛的忙,碧棺深吸口一气起身, 走向搭了一半的帐篷。天色已经有点转暗,白天不过行进十多公里,按理说他不该这样疲惫。想着在背包上靠一会,再睁眼天已经黑透,即使碧棺平日里惯于着衣单薄,此时也不得不抓过背包翻找外套。附近有光,大概是毒岛拿来的灯,初次见到还以为那是水壶。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事钻出帐篷,记忆中短短一天拖了三四倍的时长。女人在不远处,碧棺第一眼到她逆光的影子,单薄着脊背弓成一团, 然后是坐在对面的毒岛和咲枝。他走过去坐下,女人伸出左臂,勉强揽过他的肩。
即使作为队友,平日里能不紧不慢地坐下来聊闲天的机会也不多,毕竟大家都各有各的忙法。然而毒岛就在对面,还有不时摆弄野花的咲枝,以及女人,语速都慢于平日,颇为闲散地探手把煤炉开关扭到底,从山中见闻聊到童年憾事。碧棺不怎么插话,只是把手凑到火旁。女人把面多加了两勺汤给他,转头对咲枝笑着,新宿那边好像定期会组织钓鱼,下次我高中开放日请你们去好不好。咲枝说好,毒岛大概是回忆起军校时代,边赞同这种独特的团建方式边答应会提前留出时间。碧棺夹一团面咬住,女人带来的一次性筷子太细,汤底因为次加热变得有点咸。热气被吹偏,没偏的一半微微摇曳着敷上他的额头,他便只听到了高中二字。他想,高中,大概也就是吵闹而不知困惑的一段日子, 至少在他辍学前一直是这样。没有留下任何珍贵的记忆,普通的记忆也没有,班上的同学、讲话声音很大的班主任,还有曾经或直接或隐晦地向他表达爱慕的女孩们,无一幸免全都成了样貌模糊的背景,唯一的记忆是他自己,穿着面料不太好的衬衫,扣子敞开数颗,单肩挂着书包大大咧咧踩过校园里的落叶。大概所有高中,公立的,私立的,无一例外都会有传说中全面发展的优秀生,也会有他这样的学生,从来不相信漫画里所谓热血,混沌拖沓也罢,抛撒光阴也罢,每一天最终都会过去。 然而女人过得顺风顺水,至今写起材料还保留着课堂笔记的格式,被他嘲笑为高中后遗症还要争执一番。 他想,由着她去好了。即使看过了淹没在单词之间的短诗,碧棺仍然觉得有些痛苦纯粹是无事生非,仅仅是有些用词让他想起合欢上的幼儿园门口有一家超市,不久前经过的时候仍然亮着招牌,从两旁洒下的路灯暗黄色的光。他洗了锅回来时话题已经结束,女人和咲枝并排坐着滑各自的手机,他过去把洗凉的手塞进她后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咲枝在看新闻,毒岛戴上耳机,女人的屏幕调暗,尽是黑白交错,生死爱恨,还在好脾气地作势和他闹着,告诉他这是据说很有名的作品。碧棺想问那有什么好看的,却想起雨天打开暖风后车窗上消褪的水雾,吉他指法和拨弦,一切想要越过围墙的时刻和坐在教室里撑着脸颊的困倦,于是默默原谅了她,问出口的是,哦,怎么样。她扬起脸,看不懂,也感觉不到写得好。他说继续看吧,女人却关闭应用,连带着屏幕也熄灭了。
碧棺走神时曾经思考过,如果将她作为课题,是否一生的答案都只能为空。她说很多次再见,离开时他想,告别之后再不回头,那就是被爱过的。如果没有特别邀请,女人从来不会为某场音乐会郑重换装,在路边听到有人弹琴却还是愿意放弃午饭,他第一次有些动摇,反思自己是否已经将她束缚,却仍旧接受她的撒娇和宽慰,习惯性把手伸进她的衣领。他一度认为她有做母亲的天赋,然而天赋和能力间并不画等号,即使没有他,她所做的也只是对一切所得的回报,或是为周边环境送去的馈赠。总是急于奉献,把他看得太重,试图横挡在他与世界之间,碧棺听不懂她对某种性格模型理论的解释,只好把一切都归于学生时代阴郁的气质,杂乱无章的材料和翻书时突然掉出来的、记着合角公式的纸,迫使她动用最大程度的天赋,不顾一切要保全自己。碧棺不会管这么多,却也多少用了心,收到女人一天比一天简短的消息还是觉得付诸东流,正如铆足劲的一拳挥空,只能抓把空气讪讪收手。他既没能习惯她的浪漫,也无法阻止浪漫的流失,像实验失败的科学家,除了放任研究对象自由发展也没有别的办法。所幸他想得不多,很快就释怀。确实也该如此,无论怎样不舍或怨恨,女人确实逐渐接近了他曾经的构想,变得简洁现实,他却怀念起她的从前,哼几句歌对他讲那是她的高中时代。然而婚姻讲究合适,无论从哪一点,碧棺和她确实是合适的,除此之外不能要求再多。或许迟早都要步入现实,深陷在洗衣粉和调味料中,自己的出现不过是提前结束她的动荡,她也不会那么快就屈服,这样想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结果是后来生日的时候,打开门就发现女人在玄关跪坐着,黑白色裙摆完整地铺开,胸口的镂空设计很是抢眼。因为紧张好像有点口吃,忍不太住笑地说完了欢迎回来生日快乐,请问先吃饭还是先吃我。这话让他愣了一瞬间, 女人却很快地脸红起来,双手掩面站起来扑进他怀中。碧棺伸手搂住,闪过的念头是果然她还不擅长。只不过他从来都是抓住机会就不会再放手的人,于是弯腰把女人捞进怀里,横抱着走向卧室。还注意到她的裙撑,层层叠叠,走的时候也一上一下地拂动。 数秒之后等她被放到床上,碧棺以俯视的视角端详她,在她微卷的侧前发中捕获到她的最后一个细节:一股细麻花辫藏在弧度自然的发间。在吻她的最后之前,碧棺阖目埋入她的乱发,问她能不能把后面的头发也编起来。女人因为痒意缩起脖子轻哼两声,当真解释起来。长度不太够,这种细辫子要长头发才行…
碧棺吻断她的不解风情。她咽下优柔寡断,接着仍然生涩却全心全心地回应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