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承铉梦到一个人。

    李承铉很久没梦到这个人了。



2.

    第一次见到张淇，李承铉依着柜台站立已经快4小时了，预计还有7小时13分02秒他就下班了。他盯着墙上的钟，拿着笔跟着秒针的节奏敲打桌子，对正在靠近的人毫无知觉。7小时12分59秒，58秒，57秒。

    “你好，我来开张卡。”声音隔着玻璃窗隐隐约约飘进李承铉的耳朵里，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但职业习惯让先他抬头、微笑，再询问。

    “您好，欢迎来到麒麟银///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玻璃窗外的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先按了小窗外的免洗洗手液两下，然后他掌心相对，相互揉搓，又手心对手背，十指交叉。

    “哦，我来办张///卡。”男人提高音量，回答道，但还是没有抬头看李承铉。他全神贯注地继续弯曲手指，在另一掌心上旋转、揉搓。

    “好的先生，请问需要办理信///用///卡还是储///存///卡呢？”

    “储///存///卡吧，拿来存///工///资的。”男人指尖旋转于另一掌心上。他的手又细又长，节骨分明，李承铉看得无法移开目光。

    “ 就最普通那种就好。”男人停止揉搓，把手塞回衣服口袋里，见李承铉半天不吭声，便抬头望他。

    李承铉眼神从男人的手往上游走，落进他眼里，又马上移开。

    “不好意思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一下我们银///行最基础的几款吧。” 李承铉把电脑屏幕转向男人，点开了几个页面，开始接待他今天第一位客人。



3.

    白色///液体顺着李承铉峙///立的器///官往下流动，滴落在浅色的床单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张淇舌///头逆着液体的方向，攀///爬向顶///峰，把汗水也一并吞///进肚子里，李承铉的手便捏紧了床单，堆出一个个小褶皱。张淇呜咽着，头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叫，窗外传来醉酒的夜归人的嘟囔和轮胎摩擦过水泥的声音，地铁时不时经过，轰隆隆地震得木板连同床都在抖，似乎下一秒整个世界就会倾覆，床上的人影却依旧重叠又分开。

    刚在一起的头两年李承铉和张淇都与人合租，约会完他们试过躲在在无人的街角，也试过一前一后分开爬上时钟酒店的楼梯，但始终不是属于他们的地方，他们无法尽兴。第三年他们终于开始同居，是一间离他们单位都很近的出租屋。屋里墙面的漆已脱落了几块，天花板的灯忽明忽亮，洗手盆开始生锈，屋里小到只能放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双人床，更不要谈冷气或供暖了。刚搬进去张淇一下班就忙着装扮新家，这里摆一盆绿植，那里贴几张照片。李承铉不懂这些，只好跟在张淇屁股后面，任由他吩咐。忙了几天后，出租屋终于看起来不太破旧。李承铉和张淇拥有了属于他们的地方，他们可以肆无忌惮，不再小心翼翼。炎夏时，他们在窒息的热气里，呼吸交///叉起///落，融///化进对方身体里。寒冬里，风刮到窗上，他们身体///颤抖，吐出白色的呵气还未成型，转眼就消失在对方的吻里。



4.

    醒来后李承铉不愿睁眼，还活在梦中。梦里的人站在原地背对他，一身黑衣，齐肩的头发往上微微卷起。李承铉知道他是谁，却记不起对方的容貌。他想上前看看时，那人已经开始往前走。他想开口叫住那人，却发觉名字太陌生了，肌肉失去了形成那口型的记忆。他打算追，双腿却被灌了铅似的，把他困在原地。李承铉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被虚化，直到变成一个点，直到消失不见。

    李承铉终于舍得睁眼，不然他就可能迟到了。如今李承铉已经改掉了迟到的习惯，与人见面，上班打卡，都会比约定的时间早5分钟。细胞每分每秒都在分裂、si亡。听闻每十年，一身的细胞都会换掉，人的性格也会因此而改变。李承铉不信伪科学，可这十年他确实有了很大变化：他变得细心、严谨，年轻时的大大咧咧被野心取代，家里收拾得紧紧有条。他更愿意相信这些改变不过都是时间的受害者罢了。

    临出门前，他怕落下东西，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屋子，发现厨房地下有两张纸，便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李承铉离开银行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与平时比起来算早了。他坐在车里闭眼长呼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昨晚梦残余的灵魂一直萦绕着他，令他分神，中午给客户做资料时还差点出错。他尝试着上齿下齿微微分开，尝试着找回曾经的肌肉记忆，可直到回到家里吃完夜宵洗漱好，都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李承铉躺在床上后撇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闹钟，红色的数字显示的是00:58。他已习惯熬夜，这个点还算早，便拿起床头的书开始了阅读。



5.

    李承铉熬夜的习惯是分手时养成的。那些曾经发生的、未发生的，不会在发生的画面乱成一团，吵到他无法入眠。他只要一闭眼会被高分贝的回忆与幻想折磨，他放弃睡眠，坐在床上刷手机。手机从满格玩到没电，又充着电玩到了满格。消息总会回完，游戏也会打通关，窗外的热闹也会回归于寂静，可他还有一整夜要度过，还有一辈子的孤独等着他。张淇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就连他们一起买的绿植也拿走了，原本窄小的出租屋变得空廖，李承铉站在里面觉得自己好渺小。



6．

    “不好意思久等了。”

    李承铉和张淇的第一次约会定在区医///院的餐厅，张淇是那的护///士。俩人都午休太短，下班时间都一样，所以约在了饭店碰头。李承铉觉得特别在意这次的约会，极力想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给对方。秒针一过下午五点，李承铉便冲出单位，一路小跑到医院。平时上班都踩点打卡、跟朋友出门都会迟到十五分钟分钟的李承铉，头一回早到了一分钟。

     可张淇却迟到了。李承铉在餐厅里点了两杯咖啡，选择了门口比较显眼的位置。周围的空桌子被形形色色的患///者、来访者、医///护///人///员填满，两个杯子的雾气慢慢消散不见，李承铉还是一个人对着一张空椅子。他给张淇发了几条短信却没收到回复，他不敢打电话，担心张淇因为加班而无法赴约，更担心自己是被骗了，所以当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下班前有个病///人突发情况，需要我的帮忙，所以晚到了，等很久了吗？”张淇边拉开椅子边解释。

     李承铉连忙摆手，道：“没等很久，我也是刚来。”

     李承铉担心第一次约会会很尴尬，可是两人意外很聊得来，经历也很相似：他们从小镇来到大城市，中专学院毕业三年，是大单位里很容易就被替换的小职员，幻想着逃到加拿大，连单位和住的地方都只是隔了一条街。这是天神赐予他们的缘分，是天神注定他们要在一起，李承铉痴痴地想。

     可是天神不是万能的，她只能知晓现在，无法控制未来。天神注定的事情也会败给人与人之间那充满不确定性、脆弱的情与爱。



7.

    李承铉和张淇从教堂出来时，太阳已开始西沉。周末俩人都休息，便约好上街闲逛。他们并肩挨着，想牵手却无奈街上行人太多。路过教堂发现里面在举行婚礼，张淇拉着李承铉的衣袖就溜进去了。

    “不好吧，会被发现的。”

    “害，没事，躲在最后一排，看不到。”

    台上的新人交换对戒，交换新生活后的第一个吻，第一个拥抱，大方，坦诚。台下的李承铉和张淇偷偷十指相扣，交换第无数个吻，幻想着台上是他们。

    来宾都站起来鼓掌了，新人也开始往门口走，李承铉和张淇依依不舍地分开，在被发现前逃离伊甸。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还没同居，约会时习惯漫步城市的街头，然后乘车回住所。周末的公交车上人不算多，他们很容易就霸占了最后一排的所有空位，避开了其他乘客，却也能看到所有人，能看到夕阳透过窗户洒落在空余的座位和扶栏上。

    张淇坐下后习惯性地拿出免洗洗手液开始搓洗，李承铉看得入迷，直到张淇抓起他的手，往他手心里也挤了一点洗手液时，他才反应过来。

     李承铉看了看掌心，又傻傻地看着张淇，抬起下巴，指向手心里的液体。

    “干啥，还没学会啊？”张淇笑笑。

    李承铉也跟着笑： “哥，再教我一次呗，哥。”

    张淇摆摆手，摇摇头，假装起身就要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李承铉每说一个字，就换一个声调，活像一个刚开始学中文的外国人。

    张淇都逗得哈哈大笑，引起坐在前排乘客的的注意，一个小孩还站起来想靠近点看看，却被同乘的奶奶往回拉，小声教训到：“不要乱看！”

    公交往终点方向行驶，张淇又往自己手里挤了一点免洗洗手液：“好好好，我再教你一次。你认真看，认真学。首先。。。”



8.

    上班见不到面时，李承铉和张淇就会用短信方式给对方传达思恋。李承铉看到什么趣事或者遇到什么客人都会习惯给张淇发短信，张淇上班忙，回得少，但李承铉也不介意，因为他每一句话每一条短信都会得到张淇的回应。张淇曾说过以后要把他们的短信记录打出来，把他们之间的爱具体化，给它一个容器，让它存活在这个世上。

    李承铉一条短信都不敢删，手机很快就没内存了，他便买了一个写字本开始一条条抄下来。



9.

  搬入新家的第一顿，张淇说给李承铉做份排骨和鱼，李承铉听到口水都流下来了，跟着张淇去菜市场采购。菜市场人声喧闹，摊贩与摊贩之间只有窄小的一条通道，地板上布满了掉落的菜叶子、脚印、垃圾、时不时还能看到一角或五角的纸///币。张淇熟练的穿梭于空隙中，李承铉不敢走慢，紧紧地跟在张淇后面，生怕自己走丢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张淇笑着跟小贩阿姨打招呼后，然后挑选了一块排骨让阿姨装袋子里。李承铉觉得他们都长一样，张淇当时跟他解释了一大堆，可他都没听进去。买完了排骨买完了鱼，还买了一些绿叶菜准备做汤，他们又来到小卖部挑选调味料。张淇挑了油盐酱醋让李承铉捧着，又低头继续寻找。

    “还要买什么？” 李承铉怕把四个瓶子都摔地下，动都不敢动。

    张淇回答：“豆瓣酱。”

    李承铉低头看了一眼，抬脚指向最后一排的一个玻璃罐，“这不是吗？”

    “不是这种，” 张淇拿起一个塑料罐举到李承铉面前：“要这种塑料罐装的才正宗。包装越普通，味道越好。”

    李承铉突然使坏：“我不信。”

    张淇不理他，笑着去结账。

    那段晚餐李承铉就着排骨吃了5碗饭。张淇看着他眼角的饭粒，挑挑眉，反问道：“信了吗？”

    李承铉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



10.

    同居的出租屋所在的大厦坐落在安静的街尾。右边是大马路，是通往喧嚣的闹市，在夜晚苏醒又沉睡于黎明。前方是一个小花园，天暖时晚饭后总能看到一两个大厦的居民在散步。花园往里走是棵老树，树后面是块空地，杂草丛生，基本没人去，他们能发现那地源于一次吵架。

    李承铉跟别人合租时比较随性，东西习惯乱放，还有点拖延症。张淇爱干净也爱整理，总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他们同居后李承铉经常找不到东西，问了张淇找到后他也不收好，张淇说他时他便用吻堵回去。 三个月了， 李承铉还没习惯张淇做家务的规律。某天张淇做饭，他答应洗碗。可等张淇抽完烟洗完澡后，李承铉还窝在凳子上玩手机，碗依旧堆在桌上。张淇发怒了，李承铉却觉得只要在睡前完成就行。两人大吵一架，张淇把门一摔就出去了。李承铉知道他应该跟出去，但他气在头上，他什么也不想管，他觉得张淇待会儿就回来了。可等他抽完两根烟后，门外还是没动静，他开始担心，抓起手机钥匙和外套就往外跑。

    李承铉站在大厦楼下，他看了看花园，又探头望了望大马路。他拨打了张淇的电话，却被告知无人接听。他决定往大马路方向找找，边走边给张淇发短信道歉，撒娇，求他回家。李承铉绕了一个街区都没找到人，他知道张淇第二天还要上早班，应该不会走远，只好原路返回，希望张淇已经在家了。还没靠近大厦，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嘴里叼着一根烟。

    “淇儿！” 李承铉飞奔过去，“你怎么不回家。” 他想抬起手抱抱张淇，可张淇不看他，他悬空的手便又放下去了。

    “我没带钥匙。” 张淇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往嘴里送，吸了一口，然后往李承铉脸上吐气。李承铉眯起眼睛挥手把烟赶走。

    “上去。” 张淇猛吸一口烟后扔到地下踩灭，命令道。  

    李承铉不敢出声，打开大门让张淇进去，回到家后又马上把晚餐的残局收拾好。张淇一直没说话，躺在床上看书。直到李承铉洗漱好躺到床上，张淇才把书放下说：“我在花园后面发现了一块空地，还挺不错的。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承铉急忙起身跪在床上，“我跑去马路那边了，转了一圈找不到你就回来了。”然后伸手开始给张淇的腿按摩，“淇儿，今天工作一天了累不累？我给你按摩按摩。”

    张淇看了他一眼，不说话，闭上眼睛装睡。李承铉见此状，手便渐渐往///上///摸，看张淇不反对，他开始得///寸///进///尺，边摸边低声道歉，说以后会好好洗碗好好做家务。张淇喘///着气，顾不上回应 ，连抬手都费劲，只好点点头。   



11.

    他们同居的第三年，张淇终于当上护///士长，工作开始忙起来，需要照顾病患、训练新人，还要费神费力排班、开会。

    李承铉还是在同一个柜///台前敲着笔看着时钟，等待着下班。

    可是他们生活质量变好了，饭菜也丰盛了，出租屋里添了新的家具，新的绿植，还有新的成员：一只叫暖宝的乌龟。

    张淇下班后回到家都很累，家务自然落到了李承铉头上。李承铉在张淇那偷师不少，一开始还学得有模有样的，后来犯懒，家里也开始乱起来。张淇无法忍受，累到不行还坚持打扫。李承铉心疼，劝张淇先休息，不要打扫了，答应他会帮忙的。张淇骂他没有，李承铉觉得自己有。两人吵架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整夜都不跟对方说话，有时候又把气都撒在用肉///体互///相碰///撞。



12.

    张淇摔门而出，砰的一下，吓得暖宝把头缩回壳里。李承铉愣在客厅，他望了望布满茶几的零食袋，叹了一口气，抓起沙发上的手机就跑出去了。

    那时已是深秋，风吹起了散落在路边树叶，叶子在空气转了一圈又被无情地扔回地面。李承铉一整天都呆在屋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着急跑出来又忘记穿件外套，突如其来巨大的温差令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操。李承铉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天气。

    小花园里的几盏路灯早已不再亮起，李承铉庆幸自己带了手机，靠着屏幕发出昏暗的亮光边走边喊张淇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风声。他转了几圈都找不到， 老树后面也没有张淇的身影。他只好拨打张淇的电话，但如他所料，转到了留言信箱。他担心张淇看不清路会摔倒会受伤，会因为低温而着凉，他只想赶快找到他然后带他回家。

     可那一晚李承铉都没找到张淇，张淇也没有回家。李承铉在家等了一个晚上，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无人接听。第二天早上他被洗手间的水声惊醒，张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里面洗漱。

    李承铉推开洗手间的门，问道：“张淇，你昨晚去哪里了！”

    张淇正在洗脸，没理他。

    “我找了你一晚上！昨晚风大，你冷不冷？”

    张淇转身想把洗脸毛巾挂好，发现李承铉又把毛巾挂到他的钩子上了，他抓起李承铉的毛巾就往地下扔。李承铉看了看地上的毛巾，小声嘀咕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聊这个，我要赶着上班。请让开。”

    李承铉不动，堵在门口，“张淇，淇儿，宝贝，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我改。”

    张淇一把推开李承铉，“滚！”然后往厨房走，拿起水杯准备喝水。

    李承铉没想到张淇如此大力，差点失去重心，“淇儿，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你不要生气了。”

    “你大爷的！” 张淇转身盯着李承铉，拿着水杯的手都在抖，“我每次都好好说！我也有做给你看！您是聋的吗还是瞎的！要不要给您配个助听器？还是配副眼镜？”

     李承铉张开嘴，他想说点什么，他知道他需要说点什么，

    张淇冷笑一声，拿起挂在门口的背包出门了。

    这次李承铉没有跟着他出门。

    李承铉请了假，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家里整理好，打扫干净，做了晚饭，等待傍晚张淇下班回家。可他今天没等到张淇，他只等到了张淇的短信。

        “分手吧。”



13.

    一开始，李承铉安慰自己只是分手。他已经很久没一个人住一间房了，他又开始习惯东西乱放，吃饱就窝椅子上一根一根烟的抽，他努力让生活恢复到遇到张淇以前，他觉得他做到了。直到某天深夜他想再拿一根烟时，发现烟盒已空，他便把盒子捏扁，随手往墙上一扔，烟盒反弹回他的脚边。李承铉打算看会儿手机，却发现手机也没电了。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把碗洗了。他端着碗踢着拖鞋来到厨房，把碗放水池里，打开热水，然后把厨房纸撕成两半，放地下，一脚踩一个。

    李承铉忽然掩面。



14.

    “你为什么把厨房纸放地下啊？” 李承铉从后面抱着张淇，把头埋进他颈窝里。

    “因为这样拖鞋不会踩脏，能保持地面干净，还等于拖地。” 张淇把碗里的洗洁精冲洗干净，放到了旁边的干碗架上，还不忘扭头给李承铉一个吻。李承铉被亲得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又重新爱上了张淇。他总是无时无刻都在重新爱上张淇，在张淇因为看到自己而眼睛亮起来时，在张淇跟他讲工作上遇到的难缠的病人和同事时，在张淇看书微微皱起的眉头时，在张淇急促的喘息间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时。

    当时李承铉相信他们会一起一辈子。



15.

    某个上班日的早晨，银行暂时没客人，李承铉靠着柜台又开始发呆。余光中，他注意到了一只野猫在追赶一只麻雀。麻雀扑腾一下翅膀，飞到了树枝上。野猫围着树转了一圈，双腿往后一蹬往上跳，无奈树枝太高，野猫落空往下摔，等反应过来时，麻雀已经飞走了。李承铉觉得特别有意思，想发短信告诉张淇，拿起手机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早已习惯有张淇的日子。他现在要重新习惯没有张淇的日子。

    他出租屋里残留着张淇的味道，令他反胃。他一个人住了不到三个月就搬回了以前和别人合租的出租屋。张淇留下来的家具他通通不想要，扔给了房东，房东便退了他半个月的房租。

    李承铉以为搬离旧家就会忘记张淇，可他工作时无数次想起张淇曾在门口等他下班，他路过无人的巷子会想起曾在那里跟张淇共享一根香烟，路过大排档会想起他跟张淇解释掌中宝是什么。他看到无数个跟张淇相似的人，但他知道都不是张淇，他听到张淇在后面呼唤他的名字，他转头却发现空无一人。

    这个城市每个转角、每个大巴站、每盏路灯都有张淇的影子，回忆像黑夜把他吞噬，李承铉看不清前方的路，后面的路已被堵si，他无处可逃。他想要嘶吼，可当他张开嘴时，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16.

    李承铉也尝试过挽留张淇，他给张淇打了无数个电话，但都被拒绝，发了无数条短信，全都石沉大海。他还去过张淇的单位等他下班，张淇注意到他后，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李承铉不敢上前打扰，医院门口人多，他怕引人注目。

    各种方法都得不到回应，李承铉慢慢放弃了，他删除了张淇的联系方式，删掉了他们之间的短信。某次他喝醉，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酒///精刺激着他的大脑，等他反应过来后，他的手指已经在数字键上按出了张淇的号码。李承铉清醒了一点，只要按下拨通键就能与过去产生一个新的链接。

    最后他还是使劲的按着删除键，看着数字一个一个的消失。



17.

    张淇的电话号码他忘不掉。

    张淇的生日他也一直记着。

    张淇的样子、声音在他脑海里不间断地回放着。

    醒着是他，梦里也是他。

    李承铉习惯了被回忆折磨。



18.

     分手将近两年后，李承铉终于等到了升职机会，成为了运营经理。他这次没有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张淇。他已经开始习惯没有张淇的日子了。



19.

   成为经理的半年后，李承铉开始新的恋情，和新的对象一起上下班，做饭，去超市购物。李承铉说我给你做顿排骨吧，对方说好，他便来带调料区，拿起一罐豆瓣酱放到了购物车里。

     对方笑了笑，装作嫌弃的样子问：“为啥拿一个塑料罐的啊”。

    李承铉故作神秘：“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要塑料罐的。包装越随便的越好吃，味道越正宗。” 说完他就愣住了。

    对方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嘻嘻地推着购物车走了。

     一个星期后他就跟对方分手了。

     李承铉以为他忘记了，可有些回忆是刻在骨头里的，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他无法甩掉，他需要习惯与它们同存。

  

20.
    “许个愿吧，张淇。”李承铉点燃了蛋糕上面的蜡烛，然后看到张淇双手合并，闭上眼睛，神情认真，笑意从眼角逃跑。

    李承铉陪张淇度过了五个生日。同居前李承铉会提前准备好礼物，然后生日当天请张淇去餐厅吃饭、看电影。同居后他们就去大排档买烤串带回家吃。

    “你许了什么愿？”

    “跟去年一样啊，每年都一样。” 张淇拔掉蜡烛，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递到李承铉面前。

    李承铉一口吃掉，皱了皱眉：“好甜。”

    张淇耸耸肩，说：“你买的。” 但他还是挖了一口蛋糕给自己吃，吃完自己也皱起眉头：“真的好甜。”

    李承铉不爱过生日，但张淇每年都会在10月30号这天为他做上一大锅排骨和送上亲手写的贺卡。排骨吃进肚子里转眼就消化掉。文字是永恒的，永恒的文字能抓住抽象的爱。李承铉觉得他们的爱也一定会不朽。张淇的每张贺卡他都要当着张淇的面读一遍，看着张淇涨红的脸而窃喜。





21.

    每年的1月22号，李承铉都会给张淇的号码发一条生日祝福。

    每年的1月22号，张淇都会回一个谢谢。



22.

    李承铉不甘心当一个运营经理。他想张淇分手前已经是区医院的护士长了，现在可能是市医院的护士长了吧。张淇离他远去，他却被永远困在这里。几年前，他们银行有个升职的机会，当时李承铉没有任何野心，只想混一天是一天，所以错失了机会，张淇还因为这件事跟他大吵一架。与李承铉一起入职的同事都升职或者转到更好的单位了，他不想再被落下，开始努力工作。

    李承铉脑海里的回忆慢慢被工作占据



23.

    “什么意思？什么叫给了别人？” 张淇吼道。

    “就轮不到我！我不合格啊！” 李承铉也提高了音量。   

    “你丫闭嘴！你压根就没好好争取好好复习！”

    李承铉不说话也不看张淇，点燃一根烟开始抽。

    “还抽烟！” 张淇气到声音都开始发抖，李承铉抬头看了他一眼，张淇已经穿好了外套站在玄关处。

    “还说存钱去加拿大。您这个样，甭去了，我看下辈子吧。” 张淇甩下一句话，摔门走了。

    李承铉心一紧，烟没抽完就跟着跑出去了，跟在张淇后面走。等他们走到花园暗处，确认没人后，才一把抱住张淇，在他耳朵低声道歉，说会改变会努力的。

    李承铉后悔自己改变得太晚了。



24.

    李承铉陪张淇过的第二个生日，吃的是15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理由是生日应该吃面，能长寿。吃饱后他们在街头散步，看到一个无人无灯的的巷子便拐进去了。

    李承铉把张淇抵在墙上，一条腿撑在张淇裤///裆中间摩///擦。张淇一手扶着李承铉的肩膀，一只手隔着裤///子布料揉///搓着他的下///体。两人的腰///都不受控制地往对方身上///拱，喉///咙蹦出模糊的音节，身体在寒风中渐渐燃烧起来。结束后两人软绵绵地趴在对方身上，时不时的在脸上、额头上种下一个吻。等他们都缓过来时，快感带来的灼///热渐渐退去，寒风袭来，他们开始颤///抖，最后再交换一个吻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转出大街前，李承铉拉住张淇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然后说：“许个愿吧，张淇。”

    李承铉看到火苗在张淇的眼里跳动着：“我希望，我们能去加拿大。”

    李承铉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张淇眼里：“我希望，我们能在大街上拥吻。”

    李承铉忽然就落泪了。



25.

    分手四年后，李承铉得到了一个升职的机会，去另一个城市的银行当分行经理，他欣然接受。临走前，他开着车回到了以前跟张淇同居的出租屋，那里已成一片废墟，听说要建一个新的购物商城。

    但小花园还在。他把车停在路边，沿着花园走了一圈，找到了熟悉的老树，后面的荒地被人打理过，种上了不知名的小花。

    李承铉想蹲下摸摸花时，电话响了，是客户，他接了电话便往回走。



26.

    李承铉和张淇曾在出租屋的老树后面学其他情侣一样野餐。是公共地方，也是他们的私人空间。张淇挑了带张旧床罩铺在草地上，用带了几盒家里的隔夜饭菜。饭菜没吃几口，他们又急于把吻落在对方身上。李承铉把双手伸///进张淇衣服///底下，探///索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床单太薄，躺草地上的石头硌得生疼，与快///感一同袭来。两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好si///si的咬住对方的嘴///唇。脸部被染成血///色。下身粘粘///糊糊成一团。



27.

    新的城市每个角落都是陌生的，没有过去的影子。

    李承铉很快就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他再也没回去旧的城市。



28.

    新同事邀请李承铉去参加生日宴。他看着邀请函上似曾相识的数字发呆。

    1月22号。

    好像是张淇的生日。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那个号码发生日祝福了。当他拿起手机想输入号码时，手指却悬空，屏幕里的数字键安静的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原来，李承铉已习惯忘记，习惯不再想起。



29.

    李承铉其实很久没做梦了。

    李承铉也很久没想起那个人了，只是偶尔用免洗洗手液时，会想起那天夕阳斜落，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窗外的景都消失在眼角。

    当时有人跟他细细讲如何搓洗指尖，指缝，手心。

    当时那人在看手，而李承铉在看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