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进入了掉毛期。

一般天使会掉毛吗？

没有同僚可咨询的天使苦恼地想。

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打扫实在是太太太麻烦了。

在家的时候，在公司休息室的时候，在床上的时候……一旦他神经松懈下来，再清醒时身旁必然散着一堆白色绒毛。

于是他养成了出门带口袋的好习惯，毕竟吸尘器再怎么便携也没办法随身携带，况且这个量还不是一般小型吸尘器能够解决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羽毛积少成多能不能做个羽绒被，奇怪的是收集起来的羽毛过了二十四小时就会消失。

一天早上发现自己又睡在羽毛堆里时，他忍不住拍醒了身边呼呼大睡的吸血鬼。

“你睡前怎么不帮我打扫啊！”

刚躺下没多久睡眼惺忪的某人试图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奈何鼻子被大量绒毛侵袭，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清醒过来。

“这又不是我家。”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发生。

次数多了他们开始一起思考该怎么解决。

“你最近有看过自己的翅膀吗？不会毛已经掉完了吧。”

叶的嘴角抽搐两下，想了下天使背后一对肉翅的样子打了个冷颤。

最后他同意今晚睡觉时让葛葉呆在旁边观察情况。

是夜。

叶平躺着，双手虚握放在胸前，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葛葉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思绪渐渐飘回了从前。

他沉默注视着眼前人安详的睡姿，脑海里却是那个再也不会对他微笑的神父。

是试图拯救他，又和他共沉沦，最后反而需要自己拯救的那个人。

不过他失败了。

后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新生的天使，他一尘不染、纯洁无瑕，包括记忆。

——突然一阵咳嗽声把他从回忆里拽回来。

他猛一睁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眼前的人正蜷缩在羽毛堆里剧烈咳嗽。

他的脑中犹如崩断一根神经，闪回过那个人成为天使前在他怀里咳血时的画面。

“叶！”

他紧张地一把拽起对方，紧紧抱住他。

“咳咳……没事，我只是呛到羽毛了咳咳……葛葉？葛葉？”

叶呼吸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声，感受到他的微微颤抖，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

他看不见葛葉的表情，但是下意识在了解情况之前先安慰他。

属于鲜活生命的温热触感和呼吸让葛葉从梦魇中逃离出来，却如同一记重锤砸醒了他。

那个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肩颈中，更用力地抱紧了眼前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怅然若失的样子。

叶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但他还是悄悄放出自己洁白柔软的双翅，拥住了不知为何脆弱的同伴。

啊——还好看起来确实没有脱毛严重的样子。

他暗中腹诽，有点怀念一百多年前还没有翅膀的时候。

没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掉毛期，没有这不平等的天使的身份，没有只能永远瞒着同伴的秘密。

不过葛葉一定不希望自己还有记忆吧？

毕竟他最大的遗憾就是那时候没有救下自己。

无论让他知道自己保有临死的痛苦记忆，还是产生没有救下自己的负罪感，都是对他的二次伤害。

他经常会思考，如果没有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只能选择遗忘的葛葉来说是不是会更好。

永生究竟是赏赐、救赎，还是枷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相拥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葛葉先松开了怀抱，默默把床上的羽毛收集起来，叶转身去拿了个新的口袋把羽毛塞进去。

打扫完了羽毛，不知道谁先主动的，两双唇慢慢凑近靠在了一起。

他们十指相扣，毫无保留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宣泄未曾表达的情绪，似乎是想证明什么。

“我有话想说。”

生生止住了蓬勃向上的欲念，他们看着对方的双眼同时开口，又陷入沉默。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殆尽。

“……算了，没事了。”

“嗯，睡吧。”

却一夜未眠。





叶想，天使掉毛是因为想要成为人类。

他无数次后悔不能以人类的身份一直陪在葛葉身边，却总是忽略对方从始至终从未变过的真心。

天使是永生的吗？吸血鬼是永生的吗？成为天使会把陪伴变成永恒吗？

他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是既然他获得了第二次陪伴的机会，就不应该继续用悔恨折磨自己，积极地用生命去回馈对方的爱不是更好吗？



葛葉想，天使掉毛是因为有余念未消。

这余念的源头，想必是他。

他心底里一直都知道，新生的叶和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同，却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的回忆和伤痛中，这份负担甚至影响到了一无所知的天使。

是时候跨过这一切继续向前了。

至少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抓紧他，不会让他再一次消失了。



他们暗自下定决心。



这夜过后，叶再也没有在失去意识后掉毛了。

对此他们心照不宣，从未提起过缘由。







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那一次掉毛期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为什么只有你和我能看见羽毛？

因为只有我知道你是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