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离魂症


是个略意识流的阴间故事，稍微有一丢丢悬疑味。
日后会出一个直白解析版小番外





【序】

大江山退治已一月有余，那自断壁残垣中重建的鬼王殿终于迎来了红发的鬼王。

可传闻说，鬼王患了离魂症。




【1】

鬼王的记忆的确是出了问题。

他的记忆仿佛被人撕碎后扔进了浓雾里，而他与浓雾之间却又隔着一层打不碎的粗糙琉璃胚，于是他仅仅能隐约看到浓重朦胧的雾气中记忆碎片的些许形状，却抓不住也摸不着。

甚至于他连自己如何来到的鬼王殿都记不清，只觉得他从一片混沌中挣扎出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坐在了鬼王殿的王座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座下那些好奇又惊讶地望着他的妖怪，神情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般松懈迟钝。

即使过往的人生仿佛被清除了一般，他却直觉般感到自己丢失了相当重要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他总觉得心脏仿佛空了一块？

就好像被生生从心口挖去了一块淋漓的血肉后结痂生疤的伤口，平时已经觉察不到当初的疼痛，但偶尔看到那狰狞的伤疤的时候会被提醒自己丢失了一块血肉，阴雨天隐隐作痛发痒的时候也会被提醒自己失去了一块血肉。

他就是这样的状态。

平日里他像是寻常一样过着日子，因丢失了关于大江山退治时那惨烈悲恸的记忆，所以除却时不时因自己难以与其他幸存者共情而感觉到割裂，他似乎是最早走出大江山退治的惨淡愁云的。

只是鬼王在饮酒时总是下意识地举起酒盏似乎要做一个碰杯的动作，可他身边空无一人，于是抬起的手僵持在空气中，最后讪讪地将酒盏送到唇边，仿佛掩饰尴尬似的猛地灌下。

是了，每当这时，他便会想起自己似乎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存在。

他尚记得自己第一次下意识举杯似乎要与人共饮时，他还以为与自己共饮的人该是星熊童子，毕竟当初他一脸茫然地在站在鬼王殿里，向星熊童子坦白自己失了记忆的时候，对方介绍起自己说的可是“算是大江山的二当家”。

既然是二当家，那必然与自己关系亲近，于是他合乎情理地推测对方便是自己的酒友，可当初将星熊童子唤来与之共饮的时候，他却在对方的眼神里瞧见了复杂的情绪，糅杂着诧异与悲哀，甚至让他隐隐咂摸出了被埋藏着一切情绪之下的、不易察觉的同情和怜悯。

所以他知道了，那人不是星熊童子。

“不是你？”

彼时他皱着眉说道。

星熊童子只是端起酒盏，皱着眉将清澈醇香的酒液一饮而尽。

“你这是真的忘了啊。”

听着那惆怅到近乎悲鸣的感慨，他便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里必然藏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也许是失去了什么无可取代的存在。




【2】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一切好似水到渠成般自然。

他并没有想过去特意询问，毕竟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去询问自己过去庞杂繁复的人生经历中的一个部分，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就好似若仅剩最后一笔未画，自然是要去补上，可如果连画布都没有备下，那似乎也不一定急迫地需要作画了，顺其自然、顺水推舟便好。

第一波泛起涟漪的水波是他无意间从大江山的小妖怪们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茨木童子。

说来也巧，他不过是午后闲来无事觉得烦闷，心念一动突然想在大江山逛逛。

他还没有好好熟悉大江山的一草一木，尽管这是曾经的他居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他爬上山顶的鬼王座、深入树林、淌过溪流、穿越灌木，跃过乱石。游荡了好一阵子，他心里愉悦畅快，便就近挑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轻轻一跃就落到了粗壮茂盛的枝头，在树冠的荫凉下拿出一只小小的酒壶喝酒。

他这厢正尽兴，远处就结伴走来了几个大江山的小妖怪。大妖怪能看得极远，他已经能清楚瞧见那几个小妖怪，可对方的视线可远触不到正枝头独酌的鬼王。

于是鬼王稍作思索，提前给自己施了个隐身诀。

小妖怪们的声音尖细喧嘈，闹腾推搡着往这走，鬼王原本不愿费神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忽然那吵闹喧杂的声音却好似戛然而止般沉下去，成了极轻地、恍若消融在空气中的窃窃私语，这反倒吊起了鬼王的兴趣。

可他尚未来得及听清什么，只来记得捕捉住一个名字——“茨木童子”。

于是他感觉自己心头狠狠一颤。

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得让他发怵——他从不记得这个名字，在此之前也从未听到过。

这名字好似触了什么禁忌，仿佛燃着炽烫的烈火般能灼得人体无完肤，以至于鬼王眼见着那群小妖怪突然面色难看，甚至做出了噤声手势，而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鬼王当时没有去追问。

可他能感知到自己对这个名字那股亲切熟悉至极的感情，或许那才是他饮酒时与他对酌的人。

只是现今的大江山上没有一个叫作茨木童子的妖怪。

于是这个名字却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躺在他的胸膛，成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对方也许是战死了。

他曾这么想。

也许是战死在了那场浩劫梦魇般的退治之战里，对方倒在了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与死去的其他妖怪们变成了埋在泥土下的冰冷骨骸。

即使鬼王没有关于退治的记忆，可他能从旁人的赤红双眼中的痛苦和仇恨里读懂，能从旁人近乎哽咽、咬牙切齿的叙述中听懂。

那是惨烈的、残酷的、悲壮的、苦痛的，是会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是夜半时分在梦中重复的嘶吼和哀嚎。

他曾去看过星熊童子在大江山一处僻静之地为死去妖怪们立下的小石碑林，它们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错落地立在那里，沉静而肃穆地构成一座浸透血泪的坟茔。

也许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石碑是属于茨木童子的，可他从未在上面看到过这个名字，也许茨木童子拥有的只是座无名的小碑。

但新的疑惑在他心中抽枝发芽。

若是对方与他如此相熟亲近，为何连块刻有名字的石碑都得不到？为何连名字都不能留下？

或者说，对方离开了？

鬼王也曾考虑过这种情况。

也许是退治的经历过于沉痛悲惨，以至于大江山的一草一木都能刺痛茨木童子，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所以，他所失去的重要存在是茨木童子吗？

他在某一日饮酒时突然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茨木童子。”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从他喉咙中振动发音，极为顺畅地涌到舌尖滚落，最终重重地跌在地上，好似激起了无形的涟漪般震颤了和缓的气氛。

“与我对饮的人，是他吗？”

他来不及收回这句已经抵至唇边的困惑。

于是话音跌落在地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好似摇摇欲坠的楼宇被突然飞来的石块击中，瞬间坍圮成一片废墟，又像是极冷的寒气刹那间凝固了空气。

他看见身边被硬邀来饮酒的星熊童子浑身一僵，面色如同被利刃戳中要害般难看。

他看见星熊眼睛中流露出难掩的悲哀和挣扎，以及极为深切的同情，无比复杂的情绪在他缠绕混杂，仿佛揉成了一团透着不详意味的劫云。

鬼王于是感觉到从脚心而起一股寒意贯穿全身，直冲进他的脑袋里，他下意识捏紧了酒盏，心里没来由地翻涌起恐惧和慌乱。

他无法控制地死死盯着星熊的嘴，似乎畏惧他说出真相，畏惧到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他最终没有动弹，星熊也最终什么都没告诉他。




【3】

自那日之后，鬼王似乎是无意间打开了记忆之匣，他开始隐隐约约想起旧时往事。

仿佛那层厚重的迷雾掀开了一角，只留下薄薄一层虚虚地笼着那些走过岁月的记忆。

可他却总像是隔着薄雾看着别人，雾中人影绰绰却看不真切，他记不起茨木童子的脸，甚至记不起茨木童子的身型特征。

更有甚者，他连曾经的自己的相貌也记不清。

他只隐约记得，好像曾经自己并不是鎏金眼眸、赤色长发、头生玄黑长角。

他脑海中偶尔会出现白发的印象。

那头乱蓬蓬的白发，像是一团被揉得潦草的云，不时在他脑海中摇来晃去，可却抓不住也摸不到。

他偶尔也会记起一双赤色的眼睛，像是眸中染血般红。

他也曾在记忆中翻出一串暗金色的、布满时光划痕的朴旧铃铛，以及一双与他现如今的眼睛并不相同的鎏金色眸子。

他记不得这是来自同一个人还是来自不同的人，可他的的确确能找到双人对饮的记忆。

那些两人盘膝并肩而坐，在树下、在屋内、在山崖上、在温泉中、在狼藉的战场旁、在各种地方饮酒对酌的场景，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迷雾中探出隐约的轮廓。

也仅仅只是轮廓。

他依旧看不清记忆里那两个身影的模样，只隐约幻听般想起轻快脆响的铃声。

他依旧被困在迷雾里，困惑彷徨，又从心底里滋生出不安和恐慌来。

他的潜意识似乎在畏惧着迷雾深处被遮蔽着的东西，那是只有当一切困惑散尽后才会显现出来的真相。

后来他开始做梦了。

做一些古怪却香艳的梦境。

他会在醒来时精神不佳，太阳穴鼓跳胀痛 只能隐隐约约记起些许梦境的内容。

他梦到两个人在做爱。

即使想不起具体内容也记不得人脸，他却心里认定其中有一个人是他。

至于另一个人，他隐约记得那人的身体发烫，仿佛能灼伤他的手掌，掌心下那具好似滚烫的健硕精壮的躯体几乎要衬得他身体冰凉了。

他的脑海中没有那人的相貌，只隐约记得对方有着满头蓬松微乱的白发，像是一团被揉乱的云。

茨木童子。

明明记不起对方的长相也记不起具体的事宜，可他却心中莫名笃定，那是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就该是那样的一头白发才是。

就正如鬼王该是他这般满头赤发似火，浓烈又恣意张扬。

他总是做着这种梦境，梦中的情事香艳缱绻、情动缠绵，他与对方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他听到铃声随着动作轻响，发旧的暗金铃铛在茨木童子的脚腕上。

茨木童子也许是他的爱侣。

他如此想着。

可随着梦境愈发多地涌来，他却咂摸出些别的意味，他们似乎从未接吻、从未耳鬓厮磨地温存。茨木童子似乎总是主动的，而他却略显僵硬钝冷。

他于是再一次陷入迷茫。

记忆好像在戏耍他，他猜不透迷雾之中是什么，只能站在浓厚的雾中，满心迷惘、满心不安、满心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潜意识却催生出臂膀上的鸡皮疙瘩，也许他畏惧的是未知，正如上古以来潜藏在物种的血脉中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但也许，他是自意识深处畏惧着朦胧之中藏着凶兽般的可怖真相。

他因此不敢去询问任何人有关他被遗忘的过去、有关茨木童子。

直到有一日，他命运般再一次撞破小妖怪们私下里的窃窃密语，他满怀恐慌，心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可却如同被蛊惑般迈不开双腿，只躲藏在一旁好似做贼般撬开门缝窥伺真相。

他只听到了一些字眼。

他听到“大江山退治”，听到“战死”，听到“茨木童子”，听到“失败”，听到“孤身归来”，听到“古怪的声响”，听到“发疯”。

他听到“酒吞童子”。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END



离魂症 (百科知识)
源由
在古代，由于医学理论不健全，人们针对“失忆”的认识仍然是局限于某种不科学的说法上，对失忆情况多解释为三魂七魄不健全所致，即为华佗所说的“离魂症”。这种称呼，在近年的小说、影视剧中频繁出现。
释义
—两魂六魄游离体外
有记载说，人有三魂七魄，得离魂症的人两魂六魄游离体外。得离魂症的人夜晚行事，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但是白天自己做过的事，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人在心理上逃避痛苦和恐惧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借尸还魂
还有说法，所谓“离魂症”，全名应该是“借尸还魂后遗症”，是种极为罕见的怪病。据说最初染上该病的患者都是被亡灵法师施以‘借尸还魂术’复生的死者。被招来的灵魂与尸体中残留的灵魂相抵触，于是复活后大多拥有尸体原主人与借尸的灵魂两种性格。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离魂症’大多指拥有双重人格，且神经过度敏感的患者。性格极不稳定，方才还好好的，却把善意当恶意。在瘦小的身躯里往往都蕴藏了可怕的力量。
—表里两种性格
离魂症的病因除了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有两种不同的性格，也许今天和明天的性格有所不同，但是那时她自身真实的性格，并非是虚假的，双重性格：并不是心里和外表不同，而是将昨天的事情忘却了，所得到的改变，所以说得了离魂症的原因是因为受到了大悲或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