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圣诞节。

　　谢拉格没有圣诞节，甚至没有冬天——雪境并没有季节的区分，有的只是雪，和望不见边际的群山。信仰将谢拉格人封闭在雪山围成的一方窄窄的天空里，源石病和其他的纷争无法来到这里，只靠谢拉格人自己的力量就能将自己毁灭——

　　“但那是在银灰老板回来之前的事情，”讯使笑起来，“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角峰不置可否，他刚刚结束了和一只火鸡的搏斗，谢拉格没有火鸡，和这种生物长得最像的东西大概是丹增。

　　雪境的生活十分安静，当然不是因为没有火鸡，而是山顶不化的晶白把一切杂音都盖住了。至于台面下的部分，虽然暗流汹涌，但更近似于死寂，足够掐住所有知情者的脖子，陷入令人窒息的争斗之中，一切涉足其中的人都不得不感受到它的压迫感，只是每个人面对它的方式又不甚一致，便从无趣的暗涌中滋生出了有趣的多样性来。

　　作为领导者的银灰自不必说，从小跟随着银灰的角峰也以十分坚定的态度对待此事，崖心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重心被放在那之中，成为圣女之后的初雪的态度则不为人知，而讯使……讯使的态度实在有些难以判断。

　　角峰被银灰派遣来保护恩希亚——也就是崖心，而讯使则是联络人，但这也仅仅是“现在”他们和罗德岛之间联系的表现形式，事实上角峰并不认为讯使有多在意这份差事，尽管这对他的工作能力没什么影响。

　　同为银灰的近卫，角峰自认是对讯使有那么些了解的，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没有发现讯使对除了银灰以外的什么人特别在意过，当然，讯使对银灰的在意恐怕也就只是近卫对雇主的级别，就算再加上恩人这一条，也不会在称呼上有比“老板”更大的加码。

　　所以现在，角峰也搞不太清楚讯使的态度。

　　罗德岛的圣诞节灯火辉煌，企鹅物流的那几位在宴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喝嗨了——果汁醉人，你得理解。杜林族的两个干员窝在角落里，一个挨着另一个打呼噜，另一个嚼着不知道谁给的零食，使人担心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待会儿要吃晚饭。崖心不知道在跟暗索说些什么……偶尔也希望恶作剧集团可以放过圣诞节袜子的内容物，最好也不要打圣诞拉炮的主意。

　　而讯使，这个平日里也会和别人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现在却坐在厨房里，看角峰和火鸡搏斗。

　　角峰又看了看讯使，讯使还坐在厨房门口，丰蹄已经结束了和火鸡的搏斗，把这小家伙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来，执行一系列操作，让它从一只谢拉格人从未见过的神奇猛禽变成某种菜谱上的完成品。

　　博士要求让他来做这道菜，理由是“没有这个的话就不能算是圣诞节了”，虽然被一旁经过的凯尔希医生嘲讽“复活节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博士黑乎乎的面罩后面显然还是透露出一点期待来，角峰便也没法儿拒绝。

　　“虽然这么说，角峰你本来就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吧，”讯使低头在包里翻了翻，似乎是在整理信件，“我没怎么见你拒绝过呢。”

　　角峰没怎么思考讯使的话，他正忙着把苹果切块丢进盐水里去：“要求合理的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讯使不也经常给博士开小灶么，为什么又突然无缘无故地在意起这种话题？

　　讯使晃晃脑袋，顺着角峰的话接了下去：“因为博士是银灰老板的盟友嘛。”

　　“嗯。”

　　角峰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块苹果也丢进盐水里，然后那个装满了盐水和苹果的碗突然从他眼前被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信和讯使的手。

　　“同为银灰老板的近卫，稍微也给我一点特权如何？”依特拉人撤去了笑容，用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蓝色，澄净的蓝色，如同雪境的天空，没有天灾，没有雨云，没有任何角峰不知道的东西。

　　“……这是什么？”角峰接过那封信。

　　“嗯？大概是好孩子的礼物申请书吧，谁知道呢。”

　　“负责礼物分配的是博士吧，而且，”角峰皱了皱眉毛，“你的气味最近是不是增加了？”

　　这信封上依特拉人独有的香味有些浓烈过头，连嗅觉不是那么灵敏的角峰都闻得出来。

　　讯使听了这话却一下闭了嘴，抖了抖长耳朵，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你的错觉。”

　　还没等角峰再问点儿什么，这孩子就逃出了厨房，全然不像刚才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奇怪得很。角峰望了望门口的方向，讯使冲出去的动静有点儿大，把杜林吓醒了，遂被桃金娘用名为旗子的桌布盖了一脸，崖心在一旁发出笑声，泡普卡和斑点终于舍得把脸从扭蛋机旁边挪开一些，露出奇怪的好奇表情来。

　　讯使一个大男孩儿塞在这一片欢声笑语里倒也没什么冲突，只是……角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封信，翻过面来一看，寄件人一栏赫然写着讯使的名字。

　　……嗯，讯使刚才确实说的是“好孩子的礼物申请书”吧，他没听错吧。

　　角峰看着那个名字，瞥了瞥外边的场景，大孩子和小孩子们已经打成一团，其乐融融，只是不知道“打”的部分多一些还是“乐”的部分多一些，他仿佛已经看到讯使被泡普卡的电锯吓得连连后退的场景——应该是错觉。

　　可是手里的信却不是什么错觉。

　　角峰吸了吸鼻子，觉得香味有点刺鼻，决定暂且把这封信塞在兜里，然后在火鸡的腹腔里塞满苹果和土豆，用烤箱来把这些东西合而为一，成为另一种香喷喷的东西。

　　在烤完这只火鸡之前，他不太想思考有关于讯使的问题。老实说，他对于讯使能够成为银灰的下属这件事颇有微词，尽管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怀疑也随着讯使的伤口增加而消失了。角峰偶尔会帮讯使处理伤口，当然，出于同为银灰近卫的义务，对方也是保护老爷的力量，而且是老爷捡回来的，不可能置之不理。

　　——只是，之前也说过了，他并不清楚讯使的态度，哪怕同为银灰的近卫，由于职务原因，他也往往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作为斥候的背影，挂满伤口的背影，全部都是家常便饭。

　　他看着讯使的背影，就像看着他自己的影子，就像看着当年那个为了成为银灰的近卫而几乎付出一切的自己。

　　可讯使比他年轻得多，更有朝气，更有感染力，像会奔跑的太阳，和崖心初雪搁一块儿的时候就可以组成反色奥利奥。不像他，从拿起盾开始就有了视死如归的觉悟，然而，在不畏惧死亡的同时，似乎也已经不再那么热衷于活着了。

　　这倒不是说他想死啦，他姑且还没有那么阴暗，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如果胜利需要他的死亡，他是不会拒绝的。

　　就这点来说，他觉得讯使没有什么需要向他申请的礼物，倒不如说某些时候他倒还比较羡慕讯使——那孩子几乎拥有一切他想要的东西，不是这样吗？

　　也许，讯使确实配得上“好孩子”这种称呼，但这三个字听着总有些奇怪，还有些为了占便宜而故意示弱的意味。

　　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角峰试图从餐桌上那堆被古米放置的面包里找出个可以放烤鸡的空来，却发现面包底下还搁了一大堆红肠，另一边堆着的小饼干则快要掉进汤碗，不，盆里。

　　在关于食量的问题上，乌萨斯人民是不会认输的。

　　最后他们获得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用面包把烤鸡围起来，就像可颂包围丹增，面包夺取政……错了，扯得有点远，我们还是不要从面包扯到别的问题上吧，毕竟乌萨斯的红旗并不会在罗德岛竖起。

　　在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讯使就站在离角峰五步远的地方，往门上挂不知道什么东西，末药比划着位置，赫默的无人机缩在沙发旁边躲避加装了奇怪装置的机械水獭，Lancet-2唱着圣诞歌经过，撞上一个正在蹑手蹑脚试图捏点饼干吃的伊桑。

　　状况还是蛮混乱的，但这并不影响气氛，角峰甚至被气氛感染得有些暖洋洋的，有些像是要漂起来似的，不同于雪境表层圣洁的冰冷，也不同于令人窒息的暗流，节日的意味过分暖和，室温对于雪境出身的丰蹄来说好像有些高了，熏得他的脸发起烫来。

　　恰好这时候博士在外面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角峰打算顺道出去看看，却在经过门口时被讯使拍了拍肩膀。

　　“申请书看了吗？”

　　申请书？哦，就是那个“好孩子的申请书”……他都快把这事儿忘干净了，角峰抽抽鼻子，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奇异的香味。

　　“还没。”

　　“哎……那现在看吧？现在看。”

　　“很急吗？”角峰看着讯使颇有些期待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想笑。

　　该说什么呢，现在这种时候，也许是气氛的影响，又或者讯使的蓝眼睛作祟，他觉得称对方为好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封信，讯使一直盯着他的手，仿佛他的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这孩子真有那么期待吗，角峰已经在心里笑出声来了，殊不知他的眉眼也透露出笑意，坚毅的轮廓被屋里的暖光揉得软化了，散发出温和的意味来，落在讯使的蓝眼睛里，那双蓝色的眼睛便也一起迸出金色的光来。

　　好吧，好吧，看在这孩子这么期待的份上，他就来看看这封信吧，角峰这么想着，拆开了信封。

　　——规规矩矩的开头，格式工整，光看开头倒还真像是一份申请书，措辞还有些拘谨，首先严肃地申明了自己跟银灰老板的雇佣关系……说实在的，其实角峰现在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了，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吗。

　　但是没法儿否认的是，讯使真的知道他在意些什么——那些他自以为藏得好好的芥蒂，恐怕对方都清楚得很，亏得角峰自认是年长者，在这方面反而有所欠缺。

　　然而等他看到结尾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欠缺得有多离谱。

　　“看完了吗？”讯使的蓝眼睛依然发着亮，但在角峰眼里看来跟刚才却大相庭径。

　　他可从来没想过对方对他会是这种——感情。

　　“——好孩子可以得到一个角峰作为礼物吗？”

　　“……”角峰闭了闭眼，转头看了看门外边，博士被熊孩子干员小分队的雪球埋了个严实，伊芙利特正在兴致勃勃地试图给博士来个源石技艺解冻，喀兰贸易的盟友可谓陷入了大危机。

　　现在显然不是纠结于这种问题的时候啊，荣耀近卫！

　　“我之后给你答复吧。”

　　讯使的表情依然很平和：“会拒绝我吗？”

　　角峰抿唇，有点想要叹气，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站在槲寄生下面的话是要和对方接吻的哦。”

　　角峰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讯使，对方指了指门框，示意上面绑着的绿色植物。

　　“……”是打的这个主意吗，要是经过的是别人该怎么办啊。

　　他亲了亲对方的额角，讯使抖抖耳朵，发出一声轻快的笑。

　　后来角峰才知道门上绑着的并不是槲寄生，当时只是博士在试图讲点废话来延长自己的生存时间，而讯使，这个可怕的男人，从善如流地利用了博士的口不择言。

　　不过也没有谁会为那个吻感到后悔的，那毕竟是提交过申请书的，好孩子应得的礼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