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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瓷】黄玫瑰

作者 : Xrt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标签 五瓷 , 五条悟梦女向 , 白井瓷

状态 已完结

405 6 2022-4-26 18:33
导读
Summary:愿爱不是过来人口中的告诫。
-
十一年前陷入沉睡的江月瓷终于醒来了。
   “我的小姐。”
    恩多斯太太坐在床上,眼角的皱纹眯成愉悦的弧度。她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又摸了摸袖口的蕾丝,道:
    “真高兴能听到你这样的问题,这会让我觉得自己仍是个小姑娘,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为恋爱犯难。”
    ——江月瓷和她已然认识了半年。
    自从江月瓷从棺木中苏醒后,她便主动褪去咒术师身份,远离日本,带着自己的积蓄来到北欧的这个小城,在一家疗养院当义工。
    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便是在图书馆、超市或者附近的甜品店坐上一个下午,又或者去某个乡下远游,在房主的招待下吃一些熏肉和烧烤。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还要在她做义工之前。她曾在一家花店帮新结交的友人代班,那个下午便收到了一扎黄玫瑰的派送要求。订单里特意说明希望店员能帮忙去转角的那家甜品店带一份红丝绒切片,要放在普通的盒子里,外包装扔掉。花店的工作本来就不多,况且这个请求给她带来的好奇能够消磨掉一些精力——
    她按照要求将每一项都准备好,然后乘车来到了那个地址:一家环境很好的疗养院。穿着长裙的老太太正从铁门的栏杆里往外看,她和江月瓷碰了面,接过那个袋子,又往她手里塞了两英镑:“按我的要求做了?”
    “是的,女士。”她回答道。
    两人对话神神秘秘,颇有种卧底特工接头的神秘色彩。随即老特工拍了拍后辈的肩膀,轻快地叫出一句“bravo”,在保安狐疑的眼神下语速极快地抱怨:
    “你简直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环境,噢,真不是人呆的!占着三四百亩地,竟然连个游泳池都没有,好吧,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竟然因为我高血糖所以连巧克力都不给我吃!我真是受够了!可怜奶奶我七十几岁就是馋这一口,也能活个一两年的竟然连点好的都不给我吃!我上辈子真是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能给自己选到一个这么破烂的疗养院!”
    她瞥了眼边上矗立的保安,慢吞吞翻了个白眼,又用眼神示意江月瓷靠得再近一些:
    “明天我会再买花的,帮我带块巧克力,听懂了吧!”
    江月瓷抿笑,轻轻点点头。当日她就联系上了疗养院的院长,成为了每周六来帮忙的义工。

    ……就当打发一下时间。
    生死与时间的流逝给她带来的痛苦远大于她所表现出来的,高强度的危险工作、无法快速融入的团体和环境……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然一种说不出的折磨——她无法忍受他人言语里小心翼翼的偏袒,而恋人眼中时刻都消不去的自责,则成为了一个导火索:她决心远离这一切。
    “我的上一段恋情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恩多斯太太回忆着,“毕竟我先生已经过世很多年,而没有人给我带来的感觉能超过他。”
    ——她和他的相遇是在一个很早的清晨。那天她下楼拿报纸,而作为邮差的他则在邮箱里漏放了一封信。
    当小邮差发现时,早已是下午。他带着那最后一份信件进入冷饮店,和店员小声抱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以及因此而又要延后的下班时间。片刻间,他的目光和坐在角落里的她对上了——
    “那像是奇迹。”恩多斯太太感叹道,“我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紫罗兰色的眼睛带着一点明亮的反光,我敢确信我那是在他眼睛里看见了太阳、货真价实的太阳。”

    江月瓷想起她和五条悟的初见。
    似乎也是在一个不经意的午后,只是挂在甜品屋门把手上的招财猫铃铛轻轻一晃,命运的齿轮便严丝合缝地运作起来。

    奇迹。她慢慢琢磨着这个词。
    奇迹。
    如果把相遇作为一种奇迹,那么电光火石间产生的爱情便让人存疑。
    她苦笑一声,攥着茶杯抿了一口,像是要借此掩饰些什么。
    温凉的茶水平庸而寡淡,恩多斯太太从枕头底下摸了摸,从床头的夹缝里找出半块方糖,丢进茶杯里。
    她因为身体原因被禁糖很久了,这块是上一次看江月瓷耳根软所以央求了好久才给她进来的——比起躺在床上和定时下楼放风,她更喜欢江月瓷藏在手提袋夹缝里的巧克力,或者是一小块糖果。她将每个周末用各种方式从江月瓷手里摸到的糖藏在枕头底下,用口红敲碎了分成好几天吃,然后再可怜兮兮地拜托她下次多带一点。

    “再之后,我将信带回了家,而他为我吃的冰沙买了单——我记得那个是芒果果茸的,1.5英镑一份——哦,这个价格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回家之后我就过敏了,足足花了四十五英镑买药。”
    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怀念的神色。
    她在想什么呢。江月瓷借着茶杯挡住自己晦暗不明的神色,几近冷漠地询问自己。是那份冰沙吃到最后麻木的寡淡,还是起了一身疹子又痛又痒的后悔?
    恍惚间她才想起两人后来成为了恋人,上述这些情况应该不会发生,至少更多的是甜蜜。
    真是太失礼了。她后知后觉,暗暗在心里对着面前可敬的老太太道了个歉,鼻尖却又掠过芒果皮的酸涩气息和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们会在病房里相遇吗?会因为别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吗?会因为承担责任而痛苦吗?会有欺骗和隐瞒吗?
    她心乱如麻。

    恩多斯太太见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告诉她茶快凉了,不喝掉会很可惜。
    她魂不守舍地握着茶杯,下一秒就听见恩多斯太太的笑声。
    这位上了年纪的女性仍热衷于梳妆打扮,每天身上的搭配总是不重样的。她格外看不上那些朴素的衣物,即使是穿着素色的衣服都要整出一些俏皮的花样。江月瓷看见她指尖甲片上镶着的细钻闪着光,恍得她眼睛有些发疼。
    “其实呢,这次你来,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她从床边的文件袋中取出一个粉色的信封,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是我葬礼的请函,时间是下个月的今天——没办法,这周的检查情况并不是很好,我可不想在化疗室掉光头发。如果过了两百年尸体被挖出来的话,一个戴着假发的骷髅躺在棺材里,这也太可怜了。”
    恩多斯太太轻而易举地宣告了自己的葬礼——下个月,是的,再准确些,二十八天后。她似乎特意选定了自己这位忘年交一定会来的日期,然后从容地安排好一切——优雅、知性,带着点具有她个人特色的欢脱和俏皮。
    “下周要记得来哦,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江月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疗养院,又是怎么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小屋。她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倒在躺椅上从壁炉边捡了两根枯树枝,看着点点的火星摇曳,暖黄色的光打进她的眼底,那个粉色的信封被她攥进了掌心,硬质纸张已经略微有些褶皱。
    ——死亡。
    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词语。
    雷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似乎伴随着痛苦一下子将她击倒,这一瞬间她眼里浮现的全都是半年间和恩多斯太太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在躺椅里呻吟,攥着的信却轻飘飘的,白纸黑字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将信封放在桌面上,从沙发上随手扯了一条毯子,就坐在摇椅上看着闪烁的火光,不知何时终于歪过头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大概是中途醒了之后因为睡姿问题换了个地方。她任由身上的软毯从上身滑落,穿戴整齐后顶着一对疲惫的双眼圈叹了口气。
    她想起自己今天似乎早早预定了行程,上周时她就已经选定了去度假的农庄,准备来一场为时五天的法国乡村之行——虽然她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兴致,但是出去走走好像也不错。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告急的电量,在床头找到了数据线充上电。昨晚平台就已经发了短信进行旅行提示,下午四点就会启程,先做轮渡到欧陆,然后乘坐火车到法国的旅店。
    行李她前两天已经收拾好了,整整一个皮箱,里面放着几套换洗的衣服以及几本书。她将箱子打开,把类似于床单之类的日用品都扔掉,准备到地方再买新的,随后给恩多斯太太发了几条消息。

    【江】:我将去法国乡间度假,有什么需要我在下个公休日带给你的么?
    【江】:我的皮箱没有太多的空间,但我会尽力的。
    【恩多斯太太】:亲爱的,你只要给我随手带一枝花就可以,如果不介意的话,最好再为我向房主讨要一点土——小玻璃瓶这么大就足够了。我记得几十年前凯旋门边上有一家相馆,如果你要找人拍照的话可以去看看。
    【江】:好。

    随后她又翻阅了一下收到的信息,五条悟、家入硝子和夏油杰挂在置顶,后面的红点上闪出的数字刺得她有些难受。
    ……她做不到在点开这些消息后不给予回复,但如影随形的痛苦早早为她判处了死刑,和断头台上冷漠相伴的是冰凉锋利的刀刃。
    她将手机扔进行李箱,只是打开随身听随机播放了任意一首——只要能将她拽离回忆的深渊。

    法国之行比她想象得要顺利的多,与她同行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午后的时光总是温柔而短暂,她和他们分食一些蛋糕、巧克力,但在想起同样享受着下午红茶却吃不到糖块的恩多斯太太时,心头又不免抽痛。
    她无数次希望自己能够对无尽的沉眠感到麻木,但在她死亡前最后感知到的并不是痛苦,而是因为血液流失察觉到的寒冷。她看见昔日还是少年的友人无力地攥住她的袖口,声嘶力竭地叫着什么——听力确实是人濒死时最后消失的五感,但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辨认了,只是徒然地闭上眼,在泥土里迎来自己永恒的黑夜。
    她畏惧死亡。
    她深知这一点。
    给恩多斯太太准备的花是黄玫瑰,她说在葬礼上也会有很多同样的花枝,但她只期待由江月瓷送出的这一束——随即她又开始说葬礼上起码会来两百号人,而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上一次这样的情况似乎还是在婚礼上。

    “你不会知道婚礼那天我在想什么,”她在电话那头和江月瓷那么说,“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我没有那么勇敢,但我决定向你坦诚。”
    她用一种半带怀念的声音这么说着:“我在想,我的决定是否太过仓促,你要知道,一个比小狗童趣心还强的男性并不值得我去依靠,但我确确实实爱着他——我无法描述那种心动的感觉,但我猜想你曾有过。”
    “于是在婚礼现场,我逃走了。我们当时预定的场馆边上有一个花园,我提着婚纱从小路走进去,然后在长椅上躺了半个小时。我猜他急疯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他似乎没有我想得那么幼稚,只是坐在我长椅边的草地上陪着我,握着我的手,很小心地问能不能吻我。”
    恩多斯太太在电话那头微笑起来,江月瓷似乎看见她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端着一杯茶,有轻柔的风卷起草叶上的露珠,将春天带进她的茶水里。
    “当然,最后我们的婚礼没有办成。他帮我拎着裙摆,结果我们一回到现场就开始下起了雨,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把我从床上摇醒,跪在我床边问我愿不愿意让他成为我的丈夫。”
    虽然白天下了雨,但是月光却比繁星皎洁。她看见恋人紫罗兰色的眸子此刻纳入满天星河,那只铂金的婚戒此刻超越了它原本的价值。
    恩多斯太太喃喃着什么,手指随之颤抖。
    江月瓷听到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随后她听见恩多斯太太拍拍手,招呼来了几个护理员,又在电话那头和她道歉:“真扫兴,茶杯掉了一只。如果你的旅行还没准备结束,那这个星期不用来我这儿,我想让你在法国多留一段时间——不要忘记带给我的礼物。”
    之后就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江月瓷一怔。恩多斯太太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安,但她确实计划在五天的旅行之后晚归几日:她的请求反而省去了自己还未准备的一番道歉。

    再回到自己小屋时已经是第二周的星期五。
    她将准备好的黄玫瑰扎成花束,再将上面的尖刺贴心地剪掉。玫瑰的花枝本身就带着一股子甜味,氤氲着像是温柔的拥抱。
    边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一看,上面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五条悟。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将电话挂断。
    ……没有联系的必要。她告诫自己。太多的情感在她死亡的片刻就已经结束了,她甚至分不清那些现在纠缠着她的附着物是源于惯性还是真实的……爱意。
    即使爱着又怎样呢?错过的十一年就是十一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无论是怀念还是那些复杂的感情,都与现在的她毫不挂钩——它们属于那个在十一年前已经死亡的白井瓷,而非现在这个死而复生的她。

    推开恩多斯太太的门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正在和护士长商量着什么,看到江月瓷推门进来后就草草和对方结束了会话,展开双臂去抱江月瓷怀里的那一束花。
    “我喜欢这个。它看起来真漂亮。”
    恩多斯太太将花束抱在怀里,露出一点女孩气的羞涩。她的脸色比刚进来时红润了不少,用干瘪的指节抚摸着柔软的花萼。
    “您一定要……吗。”
    江月瓷抿着唇,那三个字被她压在舌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压了压干涩的眼角,发现自己分泌不出一滴眼泪。
    “安乐死?”恩多斯太太补全这句话,扑哧一下笑出声,“是的,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她换了一副穿戴甲,甲片敲在床头柜上的声音很清脆。
    “我可以现在开始进行化疗,掉光我的所有头发,在那么多痛苦的挣扎后多活上一年半年,我也可以在病魔彻底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前选择结束这一切。”
    “我是自由的。”
    恩多斯太太将玫瑰放在床头,转而握住江月瓷的手:“没有人逼迫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爱每一天的太阳、月亮与繁星。但正因我的爱,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无法避免自己的怯懦,亲爱的。我怕人生结束时延续的痛苦让我不再敢放肆去爱,我怕长远的折磨使我连选择的勇气都丧失。看着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江月瓷看进她的眼睛。深邃的湖水绿一如既往平静而温和,她看见埋藏在瞳孔深处温热的颤抖,像是死前她听见的自己的心跳。
    坚定与矛盾在这双眼睛里并存。但她找不到一丝后悔的痕迹,甚至手腕上对方枯槁般的手掌同样踏实。
    “你真是个好孩子。”
    她喃喃道,另一只手抚摸上那柔软的长发。
    “安乐死的时间定在了葬礼的三天之后,我想请你陪着我。”她重新依靠回床头,癌症的侵蚀在这一刻好像才在她身上起效。她的脸色比一个月前苍白许多,但仍旧带着一些温柔的红晕。她脸上的皱纹泛着一种略带疲态的慈祥,此刻安静地躺着。江月瓷握住她的手,思维放空的一瞬间就听见恩多斯太太的笑声:
    “好孩子,我好像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是'还有半个月,陪陪她吧'还是'真是可怜的孤寡的老太婆'?当然,这些问题不重要。如果你真的愿意再与我多相处一些的话,帮我拿起床头放着的第三本书,从第五十二页第三行开始读就可以。”
    “等你读完这一页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睡着了。你轻轻地推门出去,然后之前怎样现在也怎样。下周的时候给我带两身漂亮裙子,再下次见面你就要准备陪我同这个世界告别了。”
    江月瓷依照她的要求拿起书,翻到了指定的页数。
    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手指压开的页面上写着:

    这里是
    它双眼不再注视的庭院,
    那里是
    它的希望窥伺的人行道。
    甚至我们所想的
    或许也正是它所想的;
    我们像窃贼一样已经瓜分了
    夜与昼的惊人的财富。*


    她慢慢将诗读完,抬头时恩多斯太太已然睡着了。她仍旧握着她的手,细瘦的手腕上皮肤斑驳,血管承载着心脏的鼓动,因老化脆弱而无力。她轻轻抽回手,为她扯了扯被子,离开了房间。

    再次见面却不是预料中的下个周末。
    恩多斯太太给自己策划了一场与众不同的出游,背着院里的工作人员从小门偷偷溜出来,在江月瓷曾帮工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黄玫瑰,再去转角的那家甜品店吃上一桌的甜点。
    ——在她对着提拉米苏露出愉悦的微笑时,江月瓷推开了门,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恩多斯太太的习惯似乎并没有因为年纪的增加而发生什么变化,仍旧是坐在角落里,反而让人一进门就看得清清楚楚。她将叉子上的乳酪舔掉,然后露出一个江月瓷熟悉的优雅微笑。
    “我的小姐,你是不是改和我打个招呼?”她笑眯眯地放下叉子,拜托店老板再加一份黑森林,樱桃酱和黑巧克力碎双倍。江月瓷在她的对面落座,单肩小皮包放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着她:“和你打不打招呼是一回事,和护士长打不打招呼是另一回事——除非今天你请客。”
    她狡黠地眨眼,从桌侧的餐盒里取出银制的刀叉。黑森林很快摆在她面前,三寸的小圆蛋糕不大,柔软的巧克力胚底加入了一些可可碎,细微的酸味混在糖渍过带些酒气的樱桃酱里,大颗的车厘子摆在顶端奶油的上方,乳脂气息夹杂着苦涩,随后才是甜。
    “你还记得三个星期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恩多斯太太突然道,“你问我,爱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想用我和我先生的例子告诉你,但似乎感情这个东西因人而异。”

    ——爱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的江月瓷这么询问她,而她则在比她小上四五十岁的女孩眼里看见了那一份答案:
    ——爱是猜忌,是存疑,是一次次试探后赋予的真心,是掩饰在谎言背后的冠冕堂皇,是抹平棱角和问题的软质陶土,是兵荒马乱中的错付,是无法挽回的消耗品。
    不。
    这些都不是。
    ——爱是奇迹,是猜忌后的无条件的相信,是善意的谎言背后责任的承担,是软化问题求解时的万金油,是电光火石间片刻的厮守,是蜿蜒生长的常春藤。
    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看向她的小姑娘:江月瓷正低着头解决自己面前的那个蛋糕。
    丝绸一般的发丝被她挽至耳边,垂下的睫毛轻轻晃动着,这一刻她想起年轻的自己似乎没有这么漂亮的头发和睫毛,而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冰沙的曾经是她的恋人。
    “爱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恩多斯太太抿着唇微笑,她说:“你看,假如我只有这一份蛋糕,那么我把它全部给你,这就是爱。”
    “你不需要去想太多复杂的东西,因为爱是很简单的。”
    “当然,如果把爱比作毛线,那么你对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是毛线球——它必定是错杂的,你不能因为这份不纯粹而决定它不是爱。”
    她将手指放在桌上敲来敲去,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又继续说:
    “当然,你也可以织毛衣……还好现在是春天,如果再晚上几个月,穿针织衫入葬也太奇怪了。”

    恩多斯太太在吃完提拉米苏后先离开了。原因很简单:护士长已经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如果不想手机报废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睡觉比较好。
    “可恶……我还想睡一次酒店呢。”她抱起那束黄玫瑰,抽了一支放在江月瓷的桌前。
    “把我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这也是爱。”

    隔日上午,江月瓷终于选定了自己要给恩多斯太太准备好的裙子。她拜托自己熟悉的裁缝用薄毛线织品和绸缎拼出一套婚纱,法式荷叶边的袖口上缀着三块被打磨成正方体的水晶——她每次都给恩多斯太太带上三块方糖。

    死亡。
    她再次念着。
    她想起自己在法国乡间时曾经给恩多斯太太打过一个电话。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团内的老人说不希望自己的死亡被他人知道,毕竟安乐死所带来的痛苦似乎也不会太小。
    “很难看吗?”电话那头的恩多斯太太哼着小调,想了半晌,“你不需要将死亡当成一种归宿,人的一生说到底也只是孤独的漂流。我们说着落叶归根,但心却是依偎着所爱之人。如果我的爱人先行一步,那我只是回到柔软的港湾。如果我先走,那我只是提早为他准备好了一个避风港。”
    “死者一无所在,仅仅是世界的堕落与缺席。”
    “好孩子,你只需要在属于我的世界完结之后,轻轻帮我盖上被子,掖一腋被角。”
    “我希望最后陪着我的那个人会是你,把我的爱放进你黄玫瑰的露珠,吻一吻我的额头,说一句'晚安,做个好梦'。”
    “只是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别担心,好么?”
    ——似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江月瓷的心情却远比她预想中的沉重。
    仍旧每天早上九点钟起床,晚上十点半睡下,仍旧按照常用的菜单准备三餐,仍旧在每天下午去甜品店买一份蛋糕,仍旧在蛋糕吃完后再买一束玫瑰。
    她的视线却总落在方糖、落在茶杯、落在角落里靠墙的那个位置,落在无人问津的黄玫瑰。

    恩多斯太太将葬礼的地点定在一个花园里,就她本人而言,甜品屋才是她最想举办葬礼的地方,但是那一间店面实在小,无论如何都塞不进两百号人。
    江月瓷全程陪着她。
    她看见恩多斯太太穿着自己准备的那条礼服裙,一次次和穿着肃穆的亲友们握手、拥抱、贴面礼。她放肆地笑,与同样上了年纪的朋友说那些无伤大雅的脏话,偶尔又妙语连珠似地讽刺两句。等到天色暗淡,所有人都走了,偌大的花园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恩多斯太太握住她的手,与她坐在长椅上,颤抖的指甲在她的皮肤上压出几个月牙似的红痕。
    “亲爱的,”她望向天空,脸上是深深的疲态,“我有些害怕了……这是懦弱吗?”
    远处纷飞的雁行成群,她深碧色的眸子里映出连成片的火烧云。被压在心底的情感从她的眼瞳中涌现,泛着爱意的不舍闪出璀璨的泪光。
    江月瓷搂住她的肩,感受着自己的后背被那双瘦弱的双臂死死勒进怀里,破碎的呜咽自她胸口传来,像是婴儿的啼哭,像是世界的挽歌。
    “不是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她抱着她,像是抱住了失去母亲的孩子,像是抱住了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像是抱住了婚礼前忐忑的新娘,像是抱住了一束为她削去尖刺的黄玫瑰。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在年长者的肩头沁出湿漉的圆斑,又仿佛现在已是夜晚,璀璨的其实是铂金戒指上那颗由恋人精心挑选的钻。
    她感受到那双手臂轻轻的松开,水晶方糖碰撞出明亮的脆响。
    江月瓷从包里掏出一本档案袋,轻轻递进恩多斯太太的面前,让她打开看看。
    档案袋里面最显眼的是一张相片,穿着婚服的年轻女人躺在长椅上,太阳在她手边,眼里的光比日光更灿烂。
    “我去了那家摄影店……店老板是恩多斯先生的旧友,从他手里,我拿到了这张照片。”
    “他说这是恩多斯先生在离世前拜托他帮忙洗印的,特意嘱托过不要告诉你,就把它当作一个惊喜。”
    “这是他留下的字条。”
    她将袋中的一张小纸片展开,水笔自己经年已经有些模糊,上面写着:
    “我得承认我们的相爱是奇迹,看看你那漂亮的碧色眼睛,我保证,那绝对是太阳。”
    她随后将纸片翻到反面,上面同样有一行字:
    “I miss you,Mary.”

    恩多斯太太终于毫不掩饰地笑出声,她欢快得像远行后要归家的鸟,泪水沾湿她的睫毛。她抱着那个袋子和江月瓷说了再见,并告诉她三天后的下午两点来为她送行。
    江月瓷在长椅上又坐了半个小时,等她第二天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只觉得昨晚做的梦异常清晰。她看见恩多斯太太丢掉高跟鞋,在那片曾经见证了她爱情的草地上尽情地舞蹈。

    江月瓷并没有迟到。
    她被相关的工作人员迎到顶层的花房,恩多斯太太正在那里等她。她穿着一件针织衫,下身是一条长裙,穿着浅色常服的警察和检察官蹲在她的椅子前。她招呼江月瓷过去,拜托她将相关信息一条条读给她。
    摄像师在边上记录下这一切,一旁的安乐死医生将戊巴比妥钠溶液和针管放置在托盘上。
    恩多斯太太帮她拖过凳子,随后握着她的手,拜托警察将要确认的文件递给她。前面的几份上已经签上了名,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张。
    江月瓷将文件快速地翻阅一遍,声音略微有些发涩:
    “你确定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确定。”
    “你确定这完全符合你本人的意志吗?”
    “我确定。”
    “病痛是否是你饱受折磨?”
    “是。”
    “你确定……要在众人的见证下…安乐死吗。”
    “我确定。”
    薄薄的纸张落在地上,江月瓷的眼泪大滴滑落。恩多斯太太抱着她的肩,如同三日前她抱着她一样。
    “别害怕,我只是要回家了。”
    “这对我是一种帮助,你知道的,对么?”
    她的眼里同样含着泪水,但她的笑似乎免去了悲伤。她将文件捡起,一笔一画签下自己的名字。医生将针头戳进她的皮肤,她微笑着抚摸后辈的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了输液器的开关。
    她紧紧握着江月瓷的手腕,轻轻地闭上眼,仰着头,在睡前轻轻说。
    “别忘了和我道晚安。”

    离开疗养院时,江月瓷的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这是帮恩格斯太太掖好被角后警察给她的,里面是一枝黄玫瑰和一个文件夹。
    她在疗养院门前的路边找到一个长椅,在四月的日光里把它轻轻打开。
    入目是一张老照片,穿着西服的年轻人在雨中抱住同样年轻的恋人,他们肆意亲吻,深碧色和紫罗兰色的眼睛中只有彼此。
    她将照片慢慢翻过来,后面写着几行字:
    ——爱是带给人痛苦的风暴,爱是被太阳融化的冰川。
    ——把我的爱赠予你,死亡是延续,不是界限。
    ——带着你所爱之人来见我。

    江月瓷攥着那支玫瑰,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的眼泪顺着下巴尖落在地上,呜咽的哭声被压在手心里。对面的那个人只是紧张地询问她在哪,她擦去眼泪,轻轻说:
    “悟,我想见你。”

    -

    Mary Enzoth
    1946-2017
    「A MIRACLE」



    End.
    *选自博尔赫斯《愧对一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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