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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英】《好梦常在》

作者 : mokywhite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标签 米英 黑塔利亚

状态 已完结

1985 30 2021-7-4 18:08
导读
*2021年米诞文
*Summary:阿尔弗雷德半闭着眼睛抵住他滚烫的额头,轻微的酒味裹挟在他湿热的呼吸中扑在英格兰的耳畔。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敲击着亚瑟·柯克兰的心脏:“作为独立日的回礼,我想要你对我说一个谎。”
“醒醒,英国。”
“英国、英国……亚瑟。”
亚瑟·柯克兰皱了皱眉,迟缓地小幅度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睁开一双茫然的绿眼睛,随后又马上闭上。他知道这是对方醒来时的习惯性动作,通常亚瑟不是一个很难叫醒的人,除非他有意为之。当他再次闭上眼睛时,少数时候他会忍不住接着睡去,但大多数时候,这就是他逐渐转醒的标志了。
果然,几秒钟之后,英国人再次慢慢睁开了眼睛。阿尔弗雷德的脸靠得很近,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已经真的醒来。亚瑟整个人看起来还有点恍惚,但全身仍旧完全地窝在阿尔弗雷德的左半边怀抱里。
亚麻发色的男人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脸等待思绪回笼,阿尔弗雷德觉得有趣,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看着他。
“我睡着了?”亚瑟·柯克兰的声音闷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阿尔弗雷德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哼声算作回应。亚瑟还靠在他的身边,于是阿尔弗雷德保持上半身不动,只用左脚极自然地勾过桌边的垃圾篓,将自己喝空的可乐易拉罐丢了进去。
“我正打算捏你的鼻子,”阿尔弗雷德语气轻松地说,“如果再叫不醒你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亚瑟放开了自己的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依然觉得很累,但那要命的困意好像决定暂时仁慈地放过他。英国人从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上直起身来,毛毯顺着他的动作一齐滑落到腰际。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错误的睡觉方式致使的后果——亚瑟全身的骨架或像是被人打断重组过一般酸痛难忍。
他环顾了昏暗的四周,阿尔弗雷德和他坐在客厅唯一的沙发上,因为模拟家庭影院的需求,屋内全部的光线的供给仅限于旁边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以及他们正对面正在播放片尾滚动字幕的投影屏幕。
桌上还摆着几罐啤酒瓶和阿尔弗雷德下午自己在厨房折腾出来的一桶焦糖爆米花,以及他们还没吃完的披萨外卖。英格兰面前的餐碟里,一块熏肠披萨只堪堪被撕下了几块,现在已经全部冷掉了。
这是他们惯例的周五电影之夜,亚瑟知道阿尔弗雷德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之前的整整一周,阿尔弗雷德都在努力地向他推荐今晚他们观看的这部电影。
想到这里,英国男人的额角立刻突突地跳动起来。他用力按了按鼻梁,小声冲美国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
“为了什么‘抱歉’?”美利坚拖着句尾的长音,“为了你在影片开始后半小时就睡着的这件事吗?”
英格兰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法在这件事情上为自己辩解:“总之,我会在明天把它重看一遍的。”
阿尔弗雷德对此并未急着发表评价,他自顾自向后靠进沙发,淡淡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睡得有点太多了?中午的时候也在花园里睡着了吧。”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挂在另一侧墙边的日历——只有亚瑟这种老派作风的男人家里还会挂着纸质日历了:“是因为这个吗?”
亚瑟拿手撑着下颚,垂下眼帘的时候,灯光穿过他的睫毛,在下方的脸颊上打下一片弯弯的阴影。“不知道,也许吧,”亚瑟含糊地回答,“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之前的七月前后,你没有这样的症状。”阿尔弗雷德道。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亚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要多谈:“那或许就不是吧。”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后再次抬头看向阿尔弗雷德:“可能前段时间工作的行程排得太满了。毕竟我可是很忙的,更别说还要调出空档去参加你的那个,傻乎乎的派对……”
阿尔弗雷德没有马上说话,但看上去若有所思。亚瑟也立马停了下来,像是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便也不再说话了。
他放在毛毯下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直到阿尔弗雷德忽然毫无前兆地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放在了他手边的小圆桌上。
亚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脸,阿尔弗雷德把自己攒了小几个月没有修剪的过长刘海往后捋了捋,转头看向亚瑟,突然向他寻问道:“我看起来怎么样?”
“……等等,什么?”亚瑟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嘴,做了一个微微皱眉的表情。他平静而长久地凝神看着亚瑟,而英国人在与那双蓝眼睛对视的瞬间,心脏便应激般产生一种熟悉的抽搐感。亚瑟盯着他的脸,像是完全失语了。正当他紧张地觉得美利坚绝对是要和自己说上些什么责备的话时,阿尔弗雷德却猝不及防地向自己伸出了一条胳膊,在亚瑟来得及理解之前,越过肩膀和耳畔,揉了揉他的头发。
英格兰的身体僵直了一秒,感受着美国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又在头顶的某处逗留了好一会。
美利坚有条不紊地帮他捋顺了那里凌乱翘起的几缕发梢,英国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依旧不影响他绝望地觉得自己在刚刚那个瞬间,好像变成了一只被主人提起了后脖颈的猫。
“……阿尔弗雷德,”亚瑟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嗓音沉闷,“停下,美国。”
阿尔弗雷德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如他所愿,收回了自己的手。亚瑟觉得某种本不该存在的某种压迫力马上跟着消失了,他像是劫后余生般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又立刻为自己的心有余悸感到了一丝古怪的迷茫。
亚瑟用余光看到阿尔弗雷德径自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好像压根没有意识到英格兰正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美国弯腰拎起他们两人放在茶几上的马克杯,把里面的茶包挑出来扔进了垃圾篓。

“没关系,”阿尔弗雷德背对着他说道,语气听不出过多的情绪,“只是个烂片,不值得你再看一遍了。”

真要算起来,美国是在几天前来到英格兰位于伦敦的家中的。三天前,亚瑟·柯克兰出了一个短差。他原本应该在下午三时左右就可以回到伦敦自己的家中,但在登机之前,英格兰就开始隐隐有些身体有些不适。那种感觉类似强烈的晕车和低血糖叠加后的滋味,他在机场的盥洗室吐了两回,最后不得不让秘书去安排航班改签。
尽管已经有了预感而做了提前的准备,但当这磨人的“慢性病”再次造访的时候,英格兰依然对此厌恶不以。手帕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亚瑟弯着腰凑近洗手台,掬起一捧清水对着镜子洗干净自己嘴角残留的污渍,然后将那块沾了血迹的刺绣手帕折了两折,随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等到秘书开车将他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刚迈进大门,亚瑟一眼便看到了玄关外鞋垫上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棕色皮鞋。谈不上有太大的惊讶,因为属于阿尔弗雷德的那串备用钥匙正被他随意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宣告着来者的身份。而斜对面的浴室门内亮着灯,从里面正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显然钥匙的主人已经堂而皇之地征用了自己淋浴间。
亚瑟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颇有些无奈地捡起阿尔弗雷德搁在餐厅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三两步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你吃晚餐了吗?”亚瑟隔着门问道。
里面的水声停了下来,磨砂玻璃另一侧晃近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还没呢。”阿尔弗雷德在里面回答他。
亚瑟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拉开冰箱门查看食材备料。
“……小鬼,跟屁虫,烦人的家伙。”亚瑟·柯克兰盯着冷藏室侧柜里摆放整齐的鸡蛋,小声自言自语道。
等到阿尔弗雷德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出来时,抬头便将亚瑟毫无形象横躺在沙发上,仰面玩着手机的画面一览无余。成袋未拆封的配菜和解冻的牛排放在餐桌上,动也没动,显然是故意放在等待他来处理的。阿尔弗雷德裸着上半身走过去,拿起一颗土豆在手里颠了颠,回头冲亚瑟问道:“你想吃点什么?弄得简单一些,炖菜怎么样?”
远处沙发上的亚瑟沉吟了一声:“汉堡吧。”
阿尔弗雷德有些无语:“你认真的吗?”
亚瑟放下自己的手机:“开个玩笑。”他喘了口气,表情像是有点灵魂出窍,停顿了片刻后方才继续说道:“随便什么,你自己解决就行,我不确定我还吃不吃得下那些食物……”
美利坚停下了在购物袋里翻找洋葱的手。他转身向四周看了看,发现煮茶用的水壶还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英国居然连茶都没有来得及泡。
他往回走到客厅,站在躺着的亚瑟·柯克兰身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果不其然,那里的温度略略偏高,熨着阿尔弗雷德的皮肤,但倒也还没有到需要紧急救护的程度。
——好在这已经是他和亚瑟度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七月,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一切。
美国人蹲下身来,捏捏他的脸颊,又凑上去亲了亲他抿起的嘴。亚瑟反应迅速地把他的脸推开,皱着眉一脸愁苦:“别,我怕我忍不住吐出来。”
“你还好吧?”阿尔弗雷德问他,乖顺地低着头。
亚瑟闭着眼睛哼哼:“别问。”
阿尔弗雷德被他逗笑了:“那么你想要先喝杯茶吗?我也不是不能代劳一次。”
英格兰翻了个身,拿下巴抵着沙发的扶手,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可以。但其实我更想睡一觉。”
阿尔弗雷德保持着蹲姿往厨房的壁橱陈列架上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脸来问他:“但那里有八罐茶叶,都你的架子上。我能随便选一种吗?”
亚瑟几乎立刻开始后悔了。他只想让对方赶紧离开,阿尔弗雷德一直绕在他身边,只会让正处于特殊时期的他更加浑身难受。
于是英国人捞起边上的一个方形抱枕捂住了自己的脸,从下面伸腾出一只手来冲他挥了挥,把拒绝的意图展现得淋漓尽致。
美国人站起来把他那撩狗似的手打开,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正想转身离开时的下一秒,阿尔弗雷德却猝不及防地被刚刚还在有气无力地使唤他的人从后面一把拽住了睡裤的裤腰边。这一下的劲儿相当大,差点把那儿宽松的布料直接扯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被他拽得整个人一晃,然后忍无可忍地止住脚步转回身去。亚瑟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身体看了两眼,然后将捏着自己睡裤的手收了回来,改用一根食指戳了戳美利坚线条流畅的腹肌。
“……”
阿尔弗雷德在他收回手之前一把捉住亚瑟乱来的手腕,哭笑不得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英格兰任由自己的手被吊在半空,再次将脸埋进抱枕里。
“快把衣服穿上,”阿尔弗雷德听到他闷在织物里气若游丝的声音小声嘀咕,“……走来走去,看得我晃眼。”

阿尔弗雷德想不明白英格兰的七月病是否真的会影响国家意识体大脑神经中枢处理信息的速度,从而让亚瑟·柯克兰短暂成为一个对自己男朋友耍流氓的高手。
美国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再好眼前这个消极分子继续交流,而还没等阿尔弗雷德回应,那位罪魁祸首就已经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就这样迅速地睡着了。

虽然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阿尔弗雷德依旧顺利按计划在亚瑟伦敦的家中逗留了三天。尽管最后一夜的小插曲让这次假期的收尾显得稍有些狼狈,但事实上,亚瑟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被照顾的感觉。
阿尔弗雷德的“照料”很有他自己的风格,那并不算是一种单纯的帮忙。美国人的心态与常人不同,他更像是把它当做了一个每年定期出现的轻松室内约会时间。尽管在很多年前,当阿尔弗雷德第一次撞见他在家里呕血的时候,那场面着实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或许时光确实就是最好的安慰剂,至少先下这种……归咎于某种逐步达成的平和之下的相处模式,阿尔弗雷德的处理方式让英国人觉得足够……体面。

亚瑟不觉得自己需要阿尔弗雷德的同情或是愧疚,这会让他全身汗毛倒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经年的挣扎就像蒸发的雨水一样,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也正是因此,他认为自己会想要在难得身不由己的日子里承认: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美国呆在他身边的感觉。

他和阿尔弗雷德都早已经过了几百年前剑拔弩张的时期,而时至今日,那场雨夜也不再是需要特别防范的敏感话题。或许有快有慢,但他们确实都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往前走着。
沿途的风景还算不错,最起码,他们都一同看过了。
这很好,亚瑟想,这就是对他们而言的“最佳方案”,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距离独立日还剩两天,阿尔弗雷德必须要回到美国做最后的准备。他们俩都起了个大早,亚瑟知道美利坚最近的工作行程并不比自己轻松——这就是做世界主角的烦恼。而现在,英格兰正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这位“男主角”坐在卧室的毛毯上收拾他的行李箱。他等了一刻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后屈起手指扣了扣卧室的门,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还剩不到一小时了,还没好吗?”
阿尔弗雷德坐在原地摇头晃脑:“为什么反倒是你这么着急?别催我。”
亚瑟·柯克兰对着自家天花板上的吊顶翻了个白眼。
过了片刻,金发的美国男人忽然从他的行李箱底部拖出了一个东西,然后站起身来,提着它和自己收拾完毕的行李箱径直走到了亚瑟身边。
英国人低头去看,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用蓝色装饰丝带扎着的黑色长方形礼盒。阿尔弗雷德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接过。
“……这是什么?”亚瑟问道,伸手取过了那个略显隆重的盒子。他捡起盒面上的小标签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显然是阿尔弗雷德亲笔写的:给英国。

“邀请函,和以往一样,”年轻的美利坚耸了耸肩,“这一份是给你的。我只是觉得,这样当面交给你可能会比邮寄过来更好。”
亚瑟抬头看着他,绿眼睛里浮动着某种情绪:“只是邀请函的话可用不到这么大的盒子。”
阿尔弗雷德低下头笑了,他看起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握着自己的旅行箱的把手漫无目的地转了转。
“嗯,好吧,”阿尔弗雷德摸了摸他自己的鼻尖,坦荡承认道,“里面确实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你之后再打开看,我……我要先走了。”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尔后问道:“需要我送你过去吗?”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可以开我的车。”
语罢,他便转身打算去拿自己的车钥匙。但还没迈出半步,就被美国人一下拉住了小臂。
出乎意料的,阿尔弗雷德拒绝了他。“不,不用。”阿尔弗雷德拉着亚瑟的手慢慢往下滑,最后牵住了英格兰的手。
亚瑟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拒绝。阿尔弗雷德松松环着他的手腕,亚瑟没有往下看,但他能感觉到阿尔弗雷德正在逐渐靠近的小指。
美国人的手指勾住他的,让指腹的温度停留在关节上,使他们的手指无限亲昵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可以自己去机场,”阿尔弗雷德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暗示性地捏了捏亚瑟薄薄的手掌,“——但是,你能送我到门口吗?”

亚瑟走在阿尔弗雷德身前,替他打开自家花园外的铁栅栏门。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阿尔弗雷德一直牵着他的手不放,而在亚瑟试图率先挣动的时候稍一用力,更是直接将人拉坐在了自己的拉杆箱上。英国人被困在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和他的箱子中间,亚瑟只能从内侧虚虚地扶住他结实的小臂肌肉来保持自己的身体平衡。
“你该动身了。”亚瑟无奈地警告他,“我不希望手机上再接到你同事跨越大西洋的寻人电话。”
阿尔弗雷德低头看着亚瑟的鞋面:“那又不是为我准备的红毯。”
亚瑟伸手捏了捏他侧腰上的一点点软肉:“行了,别表现得像个混蛋似的,美国。他们需要你。”
年轻的合众国眨了眨眼睛:“每个人都需要我,当然了。那么,你呢?你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亚瑟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英格兰的意外在他的脸上表露无遗,他好像并没有理解阿尔弗雷德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金发的美国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执着于这个答案,松开自己的手,倒退着向前方走去。
亚瑟将手插进裤兜,酷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阿尔弗雷德朝他敬了一个滑稽的军礼,然后冲他大声喊道:“两天后见!”
于是英格兰用手掌横在自己的喉咙上左右划了一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阿尔弗雷德在看清他的动作后大笑起来,终于舍得转回身去,高举起左手在空中晃了晃,算作一个终将再会的告别。

下午时分,阳光难得的和煦。亚瑟一个人坐在小花园旁的圆桌慢吞吞地喝了阿尔弗雷德临走前泡好的红茶。美国磨咖啡豆有一手,但冲泡茶包的手艺依然是几百年如一日的拙劣。他轻轻倚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墙角边郁郁葱葱的藤蔓,脑海中却又想起了方才阿尔弗雷德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
阿尔弗雷德对他说: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英格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前。他似乎应该保有一些大国的面子,以一个足够绅士的风度给予美国独立日的祝福,又或者像他们平常相处一般,用英国人最擅长的数落型句式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但阿尔弗雷德又说:那本不是为他铺得红毯。
亚瑟·柯克兰坐在院子里思考了很久,身体的倦怠反倒助长了思绪的胡乱飞散。下午并没有其他的工作安排,英格兰从体贴的上司那里预支了每年七月的短暂病假。但突然松弛下来的神经并没有带来愉悦的快感。亚瑟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端着骨瓷杯和餐碟丢进水池里,却难得的并不想要清理。他抱着一床旧毛毯躺进卧室的大床里,本想放任自己再睡一觉,但不知怎么的,困意却好像就是打算偏要在这时和他开个玩笑,迟迟不肯造访。
于是英国人只能被迫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却像一道闪电般突然穿过了其中:阿尔弗雷德是不是生了气?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紧接着胃部也好像因此再次胀痛起来。亚瑟·柯克兰一面觉得荒谬,一面又觉得混乱起来。
阿尔弗雷德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那双年轻的蓝眼睛看起来很悲伤。
英格兰回想着这三天来发生的种种,却不知道问题的结症在哪。

街灯初上的时候,英格兰才重新从卧室走出来,他错过了晚餐的钟点,因为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着疲劳。反胃的症状稍有好转,英国人便想着趁着这个难得缓解的间隙为两天后赴美的行程提前做些准备。
亚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小客厅的桌上还留着美国打开的芝士球桶,冰箱里的可乐少了几罐,到处都还是阿尔弗雷德走前留下的痕迹。他把自己的拉杆箱从柜子深处拖出来,敞开拉链平摊在地上后,亚瑟站在自己空荡荡的箱子边呆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
“英国,英国,”穿着绿色裙子的精灵出现在英格兰身边,她绕着绿眼睛的男人飞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他的肩头,“你又要出门了吗?”
英格兰蹲在地毯上,点了点头:“不会太久的。”
精灵扇动翅膀,悬停在他面前:“英国睡了一下午,我们都不敢叫醒你。那个孩子带来的盒子,还没有看过吧?”
英格兰在被这样提醒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这件事儿来。他循着记忆向外看去,美国交给他的那个礼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他站起身走过去,手指抚摸过蓝色的包装丝带。
“要打开了吗?”小精灵在他的耳边小声嘟囔,“会是什么呢?”
英格兰抿着嘴笑了笑,解开最上方绑带的结:“我也不知道,看看就知道了吧,希望不要又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纸盒的盖子被双手慢慢掀起,崭新的烫金勾边邀请函静静地躺在一套折叠整齐的灰色西装上,映入眼帘。
亚瑟·柯克兰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眼前阿尔弗雷德千里迢迢交给自己的这份礼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件西装的面料十分考究,驳领处做了别出心裁的拼接设计,整体简约的暗纹看上去精致且贵气,价值不菲,显然是精心挑选后决定的。英格兰只将它展开看了一眼,不需要试穿,便在心里确定这一定是按他的尺寸量身定做的套装。
这很不寻常,阿尔弗雷德并不真的喜欢做一些露骨的示爱之举,所以原本英国已经做好了收到整蛊道具的准备。他不明白为何对方在今年的七月突然决定送给他这样一件礼物。
英格兰放下那件西装,转而拿起一旁放着的邀请函。信封甫一打开,一张与整体风格完全不同的字条便从内掉了出来。英国人将它拾起一看,上面是一串潦草的字迹:穿上它,我会等你。

没有署名,依旧是一派阿尔弗雷德的作风。

最终,西服还是被暂时挂进了衣柜里,而绿眼睛的男人则决定进入洗手间先洗一把脸。
当汩汩流出的凉水被泼到脸上的时候,确实让人清醒了许多。而当英格兰撑着自家的洗手台再抬头时,一眼便看到了那把并不属于他的便携式刮胡刀,正扎眼地放在墙上的收纳柜边缘。
英格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意识到,这是美国落在他家的东西。但与此同时,英国人好像和那把工具刀产生了弥天大仇,久久不愿拿起它。他再次打开水龙头,就这冲刷而下的水流恍惚地洗了手,而后走回了卧室,将自己放在床头书架上充电的手机拔了下来。
手机的感应屏幕立刻亮了起来,亚瑟低头看了一眼,锁屏上方的唯一一条信息提示,发信人恰好就是阿尔弗雷德。
房间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缎布窗帘也还没来得及重新拉开。亚瑟站在一片黑暗的房间中央,只有手上手机的屏幕发出唯一的微微白光。
阿尔弗雷德的信息上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我到纽约了,天气不错。
手机的背壳微微发烫,亚瑟捏住它的右手不自觉收紧了力气。他看着那条短讯最后不起眼的黑色结尾点号,某些被自己刻意忽略压下的情愫在此刻又带着发酵后浓浓的酸涩味卷土重来。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仍然没有回复。他将手机解锁,快速切回桌面,点开了通讯录最近通话的第一个号码,给阿尔弗雷德打了一个电话。

实际上,当按下呼出键的第一刻起,亚瑟·柯克兰便后悔了。但对面那头的人并没有再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提示音仅仅响了两次,便被迅速地接了起来。

英格兰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疯了,因为他居然在美国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感到了无法解释的紧张。

“怎么了?”那头的美利坚还在说话,被电子化后的声线听起来比他真实的嗓音稍稍低沉一些,“有什么事吗?”
亚瑟咳嗽了一声,不自觉地伸手捏住了卧室门的门框。
“你……”英格兰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自己胸腔内那颗人类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鼓动声,“你的剃须刀,落在我家了。”
“喔,”阿尔弗雷德停顿了半秒后,方才应了一声,“对。我忘记了。”
“早就告诉过你了,东西不要随便乱摆,”英格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干巴巴地说,“偶尔也给我稍微认真一些吧。”
“这方面的事情,你可没有资格责怪我吧?”阿尔弗雷德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开口道,“盒子,有打开看了吗?”
亚瑟并不意外他会提到这件事,英国人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又立马反应过来对方并不能够看到自己,只好再次开口说道:“看到了。”
于是阿尔弗雷德像个殷切期盼得到反馈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在那头接着追问道:“怎么样?”
“……勉强算是不错吧,”亚瑟撇了撇嘴道,“以你的品位和审美来讲,算是个进步。”
“谢了。”他接着说。
电话那头,阿尔弗雷德立刻哼哼唧唧地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窃笑声。英格兰听见那边的环境音有些嘈杂的人声,便随口问了一句,美国则大方坦诚地回答他,他正在试穿后天出席独立日庆典活动的衣服。
他说完这一句,便也不再开口了。一时间,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保持着通讯,听着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一言不发。
“你没有回我的消息,”阿尔弗雷德忽然对他道,“我可是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被他们拉来这边了,很辛苦的。”
亚瑟轻咳了一声:“我睡着了。”
“好吧,”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降了一个调,他似乎举着手机走到了一个更为安静的环境里,冲亚瑟再一次询问道,“所以,你会来的,是吧?”
英国人将手机换了一边:“我说了,我已经收到你那浮夸的邀请函了。”
“只是确认。就,你知道的,”美利坚像是正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我不想让你觉得勉强……当然了,来或不来都是你的自由。但如果最后你临时决定不来参加我的派对的话,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
“为了方便你安排来宾座位?”英格兰问。
“……哇哦,哇哦。这就有点儿过分了,”美利坚有些无奈,“我可是认真地在关心你,这可是场世界顶尖级别精彩的派对!你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古怪又刻薄的老头,亚瑟。我恨你。”
英格兰弯了弯嘴角,声音带了些得意:“在我看来你只是在试图用人身攻击的方式扳回一成,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你是吗,美国?”
在阿尔弗雷德再次试图开口之前,亚瑟再一次抢在了他的话头前。
“——我会把你的剃须刀捎带过去的,就这样,”亚瑟·柯克兰加快了自己的语速,向手机另一头的人回复道,“所以,就准备好你的酒窖里好酒吧,派对国王。”

英格兰在四号的上午准点到达了纽约。因为美国的派对只能算作是他们的私人行程,所以并没有任何官方的招待安排。阿尔弗雷德的邀请函上写了一个地址,那应该就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派对别墅。
飞机落地之后,在机场外,英格兰见到了美国的生活助理,一位名叫赛琳娜的年轻棕发女士。她在简单自我介绍之后便请亚瑟上了车,并在车上告知英格兰,自己将会开车送他到派对举行的地点。赛琳娜在路上告诉他,美利坚尚有些脱不开身的社交活动,但会在结束之后很快回到这里。
英格兰并不觉得意外,作为国家意识体,他们的公务涉及面比想象的更广,身不由己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快要到达目的地前,他无意间瞥见了赛琳娜无名指上崭新的钻戒,于是便冲她简单道了一句贺。赛琳娜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相当真诚地感谢了亚瑟友好的祝福。

直到在那栋白色大屋子前的草坪外下车时,英格兰才发现已经有许多其他的国家在他之前到场了。
今天,这里所有的房屋装饰都充满了极具美国风格的元素,红蓝白三色和谐的分布在派对别墅的各个角落。英格兰心不在焉地拿起笔在门口的迎接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在他抬头的下一秒,便迎面撞上了端着香槟高脚杯走来的法国。
弗朗西斯解开了外套下紫色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显得风流潇洒。法国人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故意冲他坏笑道:“西装不错。”
亚瑟·柯克兰一向看不惯他这副轻浮的样子,抑制住自己往他脸上来上一拳的冲动,翻了个白眼。“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英格兰问道。
法兰西侧开半个身子,示意亚瑟越过他去看身后的草坪:“南欧的人在准备泳池边那个烤架,晚上这里会有一场户外烧烤。剩下的要不就在楼上休息,要么就在一楼的客厅里聊天。”
“你知道,”法国人转头的时候甩动了他的长发,“我最佩服美国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他总能让所有人在他组织的派对里找到自己的乐子。”
亚瑟不置可否,和弗朗西斯一起一左一右地穿过草坪中央的小径,拉开了客厅的大门。客厅中央摆放礼物的区域已经被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礼物盒子堆满了,英格兰绕过那些,一眼便看到了沙发角落里坐着的马修,而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马上站起身来冲自己笑了一下。
英格兰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走到加拿大身边,与他自然地拥抱。
“英国先生,”马修笑着轻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亚瑟点了点头,落座在马修和他的熊边上。
马修·威廉姆斯冲他指了指边上放着的银色冰桶:“要来些喝的吗?”
英国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好的,随便什么都行。”
加拿大点了点头,紫罗兰色的眼睛在亚瑟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英国人,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向他关心道:“派对预定的开始时间在晚餐时分,英国先生,如果您觉得勉强的话……可以去楼上的房间休息。中国先生和日本先生正在楼上下棋呢。”
亚瑟正好抿进一口威士忌,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便被呛了一口。在任何时候,他都并不喜欢被当作弱势的感觉。英格兰颇有些尴尬,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弗朗西斯趴在他们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目睹了一切,法国人大笑了一声,忍不住插嘴道:“你看起来倒是比美国更像个合格的东道主,我亲爱的小马修。”
马修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没有接下这句玩笑。
“别这么惹人讨厌,弗朗西斯。”亚瑟·柯克兰没好气地打断他回呛道,接过加拿大递给他的方巾擦拭嘴角的酒液。
马修见情势不对,只好委婉地抢过话头打断这对百年冤家的互相挑衅:“我刚和阿尔弗雷德通过电话,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弗朗西斯听完后啧啧摇头,站直了身体。“年轻人的精力真是让哥哥我羡慕。那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呢?”他说,抬手优雅地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享乐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当阿尔弗雷德踏着夜幕真正跨入这里的时候,派对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刚一跨进大门,他便被围住了。美利坚热情地和他们一个人拥抱和握手,回应着每一句对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的祝福。他微微出了些汗,明显刻意用发胶做了造型的发丝因来回奔走散下了几缕,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十分意气风发,没有丝毫的疲惫。一直到走进内室,阿尔弗雷德才看见了坐在那里的马修和弗朗西斯。
“来看看我们今天的主角,世界的英雄,”弗朗西斯站起身来走向他,用一种近似歌剧的腔调夸张地说道,“独立日快乐,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如愿给了他一个亲密的贴面拥抱,然后又转过身熟练地和自己的兄弟加拿大碰了碰拳头:“谢了,谢了。怎么样,我错过什么了吗?”
弗朗西斯和马修对视了一眼。“那可就不好说了,”法国人道,熟络地攀上美利坚的肩膀,“这里是美国,每一秒都可能有奇迹发生,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他的蓝眼睛在面前二人的脸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瞟向他们身后若有似无地继续转了一圈。
亚瑟·柯克兰并不在这里。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明知道对方已经签名到场,只是心底依然有一个洞,空落落地灌着风。

阿尔弗雷德放开马修和弗朗西斯,有些摇晃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微妙的酒香味,而脸上则带着一贯无可挑剔的美式笑容。“二位,玩得尽兴,”他大声说,“有任何额外的要求,只管告诉我就行。”
语罢,他便立刻转身向楼上走去,却被身后追赶上来的马修一把拉住了肩膀。
马修侧身挡在他的去路中间,用一种混杂着担忧和不赞成的眼神近乎审视般,直直地看向阿尔弗雷德。
“美国,”他的兄弟低低呼唤他,“你喝了酒吗?”
阿尔弗雷德把一侧的手臂搭载边上的楼梯扶手上,这个姿势显然不太优雅,使得他衬衫外的领结被稍稍扯出了一些:“有什么规定不允许我这样做吗?”
“这是我的派对。”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尔,”马修叹了口气,不露痕迹地换了个更加亲昵的称呼,委婉地开口,“如果你看到了门口的签名板,你就该知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亚瑟先生已经到了,他就在三楼阳台。”
“‘不是这个意思’,”阿尔弗雷德突然重复了他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马修怔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
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美国人反过去伸手拍了拍马修·威廉姆斯的肩膀,像是宽慰又像是告诫:“我知道他来了,但这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你的,兄弟。我很好。我只是……我只是高兴罢了。”

阿尔弗雷德的背影在马修担忧的目光下最终消失在了楼上的走廊拐角,美利坚解开自己西装外套下摆的纽扣,靠着无人的墙沿独自站了一会。
空气里满是食物粘稠的香味,他站在这里都能听到外面草坪上罗马诺和西班牙大喊大叫的声音。
派对很顺利,最豪华的场地,最丰盛的宴席,最热情的款待。每个人都会见证我的成功,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英雄该有的故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沿着朝前方走去。阿尔弗雷德并不喜欢酒精苦涩冲鼻的味道,但不知怎么的,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并没有拒绝。上一个官方社交场合内摄入的过多酒精经过一路的发酵,此时此刻开始慢慢显露出后劲来,美国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想要借此稍稍压下大脑里难得的麻痹不清。
在路过走廊边的花卉台时,美利坚的脚步顿了顿。他侧头向那看去,蓝色的花恬静地簇拥在漂亮的花瓶中,好像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从未消逝一般。
阿尔弗雷德驻足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终于缓缓伸出手去,折下了其中的一朵,将它在了自己西服胸口的袋子里。

三楼的阳台空旷安静,远离了楼下狂欢寻乐的人群,这里倒意外像是某人的临时避难所。英格兰半附下身靠在镂花栏杆上,嘴里叼着一只刚刚点燃的香烟。他看到阿尔弗雷德的身影从大门外一路走进大厅,金发的美国人和所有人热情且熟练地打成一片,如鱼得水地享受着铺张浪费的乐趣。而对于英格兰来说,眼前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年前年轻的自己第一次带着阿尔弗雷德参加大英皇室晚宴时的情景。
那时的阿尔弗雷德还完全是个青涩的少年,新生的国家带着初出茅庐的好奇和不自然,刚刚开始抽条的身体裹在亚瑟送给他的高级西装里,手足无措地站在舞会中央、用无辜的眼神向他求助的样子,像极了被捆住手脚的小马驹。
英格兰叹了口气,从回忆中将自己剥离开来,觉得体温好像又有了上涨的趋势。正当他想要把烟摁灭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亚瑟被来电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得想将它取出,却又不小心被快要燃尽的烟头烫到了食指指腹。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在空气中连连甩手,然后赶忙用肩膀和脸颊夹住了那支发烫的通讯机器,清了清刚被尼古丁熏染过的嗓子后应答道:“你好?”
“英国先生?”电话另一端响起的竟然是加拿大的声音,“你还在美国的派对现场吗?”
英格兰有些奇怪于他的问题,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我在,怎么了?”
“情况有点复杂,”加拿大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总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到二楼来帮个忙照看一下美国吗?”

直到英格兰走进马修在电话中描述的二楼台球室时,他的大脑还没有处理完全关于“照看美国”这个短句内包含的信息。他推开房间的大门,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其中甚至大部分拿着球杆的,都是英联邦的成员。
亚瑟·柯克兰站在门口和他们面面相觑,看得出来,在马修打来电话之前,阿尔弗雷德应当是正在他们打台球。
他环视了一下室内的情景,立刻便看到了一个人坐在最角落一把沙发椅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阿尔弗雷德。他落座的位置离门口有些距离,亚瑟并不能清楚地看到阿尔弗雷德的表情,但从他整体的状态来看,情况确实不算正常。正当亚瑟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加拿大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走到英国面前叫住了他。
英格兰像是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他,将人拉到角落连声问道:“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美国怎么了?”
“呃,简单来说,”加拿大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喝醉了。”
“什么?”亚瑟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喝醉了?美国?”他停顿了一下,难以接受地大喊道:“他哪来的酒?不对,既然他喝醉了,又怎么会在台球室?”
加拿大努力地向英格兰解释道:“他刚才差点在这里摔倒,是印度先生打电话叫我来的。我们想劝他去房间休息,但美国一直一个人坐在那儿,他不让我们碰他。”
“……”
“我觉得,这种时候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就只有英国先生了吧?”加拿大小声说,“毕竟只有你,对他来说,永远都是特别的。”

亚瑟的喉咙哽住了。他慢慢转回身去,再次望向远处角落里的阿尔弗雷德,一股难言的滋味从心底弥漫开来。

身边的英国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而下一秒,加拿大便看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亚瑟·柯克兰毫不犹豫地拨开了面前的人群,朝着阿尔弗雷德所在的位置走去。
“让一让。”亚瑟冲其他英联邦的成员国说道,几步后边走到了那张单独摆放的沙发椅旁。他蹲下身去,和坐在那里的阿尔弗雷德保持视线齐平。

“美国,醒醒。”亚瑟摇了摇他的身体。
阿尔弗雷德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英格兰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在来到这里之前究竟被灌了多少酒,以至于他在心里开始不受控地对那些自己并不认识的政客泛起了莫名的恼火。但作为一个有着丰富醉酒经验的人,亚瑟知道阿尔弗雷德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定不太好受。
显然阿尔弗雷德的酒品比自己还是要好上许多,即使已经到了醉酒的状态,也没有任何发酒疯的暴力倾向,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或许唯一较往常清醒时不同的,就是那些平日里被好好藏在笑容之下的冷酷疏离感,在这番酒精的催化下,统统不受控地跑了出来。

过了一小会儿,亚麻发色的男人再次直起身来,对房间内的所有人开口:“没什么大问题,睡一觉就好了。加拿大。”他转向马修的方向问道:“这里最近一间可以休息的房间在哪?”
“走廊尽头左拐第一间就是。”马修回答他。

亚瑟点了点头,弯腰去将阿尔弗雷德右边的手臂慢慢挪到自己的肩膀上。或许是看他和美国的体格差距显得这个动作有些费劲,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澳大利亚便主动跨前一步和他一同凑近阿尔弗雷德:“我来帮个忙吧!”
几乎是在他的手臂够向阿尔弗雷德的后背的同一时刻,亚瑟·柯克兰立刻就明显感觉到在自己扶着美国的手掌下,阿尔弗雷德上半身的肌肉立刻紧绷了起来。

在澳大利亚的手碰到美国之前,英格兰抬手一把隔开了他的小臂。

“别碰他,”英格兰沉声斥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把阿尔弗雷德往自己这一侧带了带,动作之间充满了强烈的保护欲,“我来吧。”

最后,英格兰在全屋人的吃惊的瞩目之下,半拖半背得将这场派对的“男主角”带回了房间。马修帮他们打开了门,并且协助亚瑟替阿尔弗雷德脱掉了外套和鞋袜,放倒在床上。

动作之间,一朵蓝色的小花从阿尔弗雷德的西装外掉在了卧室的毛地毯上。英格兰在看到那株熟悉的花朵时愣了愣,但最终仍然将它小心地捡了起来,放到了阿尔弗雷德的枕头边。

阿尔弗雷德的肌肉密度高,体重自然也不容小觑。亚瑟累得不行,坐在床沿边上直喘气。
“这回一定是这家伙最近几年来过得最狼狈的一个独立纪念日。”亚瑟没好气地总结道。
“谁说不是呢。”马修无奈地附和道。

在亚瑟再三地允诺下,马修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把全部空间交还给了感情关系错综复杂的这两位当事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就连亚瑟·柯克兰本人都搞不清楚他和阿尔弗雷德到底应该是谁在照顾谁了。英国人躲进房间自带的卫生间用冰水洗了把脸,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苦恼地抓了抓额前的刘海。

等到他再次走出去的时候,床上的阿尔弗雷德好像已经醒来,正靠着床头坐在一床被子里发呆。
亚瑟眯着眼睛盯住他,冷不丁地开口道:“你在发什么疯?”
酒劲显然还没有完全过去,阿尔弗雷德闻声抬起头来,一双蓝眼睛愣愣地望向亚瑟。
“你——”他干干地吐出一个音节,却又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良久之后,阿尔弗雷德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抬头看着亚瑟的脸,闷闷地开口道:“看起来还挺合身的。”
英格兰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因为方才的动作,里头搭配的衬衫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褶皱,但此时他的身上穿着的,确实就是几天前美国送给他的那套西装没错。
事到如今,再如何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
亚瑟沉着脸走过去,坐到阿尔弗雷德旁边。
“美国,”英格兰压低了声音,“我们得谈谈。”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话头在他的嘴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放弃般自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吧,”阿尔弗雷德挠了挠自己的发顶,烦躁地半举起一只手道,“你想谈什么?事先说明,关于酒,这是意外。我没——”
他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阿尔弗雷德立刻露出了一个相当懊恼的表情。
“——我不是有心要搞砸这件事的。”年轻的合众国小声嘟囔着,补充完了自己的观点。

亚瑟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看出来你搞砸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英格兰的表情看起来出奇的平静。他自顾自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忽然转过身面对着美利坚,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美国,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这一下,换做阿尔弗雷德完全愣住了,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处在酒精带来的幻觉之中。
“你说什么?”阿尔弗雷德反问道。

英格兰的表情在看到他的反应之后开始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他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突然回身再次看向阿尔弗雷德的脸,有些压抑不住的情绪暴躁:“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乐趣,如果你厌烦我,或者不想看到我,直接他妈的告诉我,让我从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希望,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不是吗?”
“等等,等等,”美利坚直接从床上掀开被子跳了下来,赤着脚快步走过去用力扳住了英格兰的肩膀,“你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这样看着这张为他露出如此焦急表情的脸,亚瑟·柯克兰就觉得自己的眼眶反常地胀痛不已。他立在原地没动,不得已地错开视线盯着阿尔弗雷德身后的台灯。

“我说了什么,对吧?”亚瑟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低声道,“在我……睡着的时候。”
阿尔弗雷德抓着他的手慢慢收了回去,颓唐地垂在他身体的两侧。亚瑟立即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自觉地用力咬着下唇,往前逼近了一步,再次询问道:“我到底说了什么?”
美利坚脖颈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没什么,”阿尔弗雷德别开了脸,声音酸涩,“你只是在叫我的名字。”
“……”
“我原本以为,亚瑟,”阿尔弗雷德继续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向前走了。”

他们明明靠的这么近,但亚瑟·柯克兰却觉得,独立战争的雨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依然那样毫不留情地将他和阿尔弗雷德彻头彻尾浇了个湿透。

英格兰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只觉得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在这件事上付出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沦为了一个笑话。
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瞬间变得无比冰冷,他麻木地背对着美国朝房间另一端走去,美利坚的蓝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慌乱,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后,正当阿尔弗雷德想要伸手拦住他的时候,英格兰却突然转回了身,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怒和不甘,拳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重砸在了年轻合众国的左脸颊上。

这样的发展着实在阿尔弗雷德的预料之外,他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地受了英国这一拳,还未从酒精里完全缓过来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下意识抬手时扫落了房间展示柜上瓶瓶罐罐的各种名贵摆件,狠狠地摔倒在了一边小餐桌边。还没等他再站起来,英格兰便在一地的玻璃爆裂声中再次欺身而上,揪住他的领子,将阿尔弗雷德用力撂倒在了室内的地毯上。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滚在地上,彼此的胸膛都因爆发的情绪剧烈起伏着。英格兰的绿眼睛有些充血,看起来既失望又委屈。但平白无故挨了一拳,阿尔弗雷德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抓着亚瑟揪住他的手臂,额角暴起了青筋。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美利坚愤怒地喊道,被牙齿划破的嘴角有细细的血线从那里缓缓滑落下来,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亚瑟的肺部好像一把老旧的破风箱一样吃力的换着气,他从喉底发出几声难听的喘息,然后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大口温热的鲜血全数溅落在阿尔弗雷德的胸口的衬衣布料上,同时也蹭脏了亚瑟·柯克兰自己身上那套阿尔弗雷德送给他的西装外套。

阿尔弗雷德的心脏立刻抽紧了,他神色一凛,迅速抱着亚瑟翻身坐起来,抬高亚瑟的下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熟练地扶住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抚拍着蝴蝶骨中间的位置,缓解他剧烈的咳嗽。
他感觉到英格兰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脖子,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暗含痛苦的咳呛声里,亚瑟·柯克兰用力回抱住了他。

七月病发作的时间大约只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一分钟后,亚瑟的呼吸开始逐渐平缓下来,整个人像断掉的弦般,脱力地靠在美利坚的胸口。但阿尔弗雷德依然没有放他离开自己的怀抱,他们就这样坐在一片狼藉的卧室地毯上,伴着满身血腥味和汗味,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阿尔弗雷德的左脸依然火辣辣地发疼,他微微低了低头,仿佛寻求慰藉一般,用受伤的脸颊轻轻蹭上了亚瑟柔然的鬓发。
金发的美国人闭着眼睛,声音疲惫沙哑:“上个月,我去参加了一个婚礼。”

亚瑟没有说话,但抬起了手指不轻不重地抚过了阿尔弗雷德后背的腰窝。

阿尔弗雷德的语速很慢,像是思考了很久:“他们在露天草坪置办了仪式,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关于‘诚实的、真诚的、热烈的、完全的爱着你’的宣言,真是太酷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人类可以在明知无意义的情况下依然决心用这样一种方式,交付自己的生活。”
“当然,赛琳娜是个很好的助理。我很高兴她愿意邀请我成为她的婚礼嘉宾之一,”阿尔弗雷德说,“于是我问她,为什么确定自己选择的一切就是正确?”
“她告诉我,”阿尔弗雷德吸了一口气,“就只是,去尝试。一直、一直尝试下去。”
“如果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所有走过的路最终仍旧通向同一个人,那么,这就是正确的选项了。”

他的话音刚落,卧室的落地窗外便响起来一声巨大的烟花爆炸声。二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屏息凝视,扭头向窗外看去。
独立日盛大的烟花表演已经开始,在这个欢庆之日,绚烂而璀璨的烟火在这片受到勇气和自由之祝福的国度上空肆意绽放着。

绰约的光影在英格兰的脸庞上忽明忽暗,半晌后,他重新低下头去,对阿尔弗雷德小声说道:“弄脏了你的衬衫,但我不会道歉的。独立日快乐,美利坚。”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半闭着眼睛抵住他滚烫的额头。轻微的酒味裹挟在他湿热的呼吸中扑在英格兰的耳畔,美利坚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敲击着亚瑟·柯克兰的心脏:“作为独立日的回礼,我想要你对我说一个谎。”
“……”
“告诉我吧,”阿尔弗雷德说,“告诉我,你是怎样爱着我的?”
英格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他眨了眨眼睛,于是泪水便从眼角一路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如同梦境般瑰丽而温柔的心碎:“我爱你……”
“——诚实的、真诚的、热烈的、完全的爱着你。”英格兰叹息道。

阿尔弗雷德用手背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污,然后俯身用力地吻了他的英格兰。
“我也爱你,”他说,“永远,永远。”

时过境迁,好梦常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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