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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火凤燎原 贾诩,郭嘉,荀彧
标签 火凤燎原 水镜八奇 三国同人
文集 历史向·三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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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9
2020-7-21 15:33
- 导读
- 源于人生十六件赏心乐事,来源过久已不可考。
目前完成前十三篇
其一·清溪浅水行舟
荀彧站在岸边,心情紧张地注视着水面上的竹筏,以及竹筏上两个师弟,神经一直没有放松过。而此时正一站一坐在竹筏上的两人却全无自觉,说笑之余更是不时地手舞足蹈,狭长的竹筏在两人的动作间倾斜摇晃在将翻未翻的边缘挑战着岸上人的神经。
脱尽鞋袜盘腿坐在筏上的郭嘉朝着荀彧的方向撩了撩水,继而伸直了一条腿,卷起裤腿,往旁边蹭蹭,将整条白净的小腿都搭在竹筏边缘浸入水中,感受着溪水的冰凉刺骨。
贾诩慌忙往反方向踏出脚移去重心才没让竹筏翻过去,手里的长杆也顺势插下去用力抵住河床,这才算是解除了又一次的落水危机。虽然如此,但不过没腰的溪水即使掉下去也不至于有溺水的危险,况且两人这个下午胡闹间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只是怕当真落水之后要被岸边那个念叨个半死,所以还是尽力撑住这一只竹筏。
午后的阳光映在水面,金色的波纹又映在水面两人的身上,有些刺目,荀彧不禁眯住了双眼,但仍是看着,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闭上眼不管,那两人的身影就会被这铺撒水面的粼粼黄金彻底吞没,再也看不到。
一直望向远处的郭嘉收回了视线,看向撑筏的师兄,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淡漠的眸子也染上了阳光的温度,被暖橙色包裹住的眉目线条变得柔和不少。
贾诩看着忽然对着自己傻笑的师弟,习惯性挑眉的同时冒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无关具体,单凭直觉。
用还在竹筏上的那只脚猛地一踹,加上郭嘉自己身体的重量,筏子瞬间便掀了过来,直拍水面,溅起浪花,贾诩不得不松了会戳到自己的长杆跟着一起掉进水里。
扑通!扑通!
哗啦啦~~
连忙稳住身形站住,却发现面对的是一片泛着涟漪冒着大小气泡的水面而不见郭嘉,贾诩还没来得及更多动作,就听到荀彧喊着奉孝冲下了水往这边淌过来,他甚至还没有机会让不诣水性的师兄当心脚下。
慌乱间荀彧没有看清郭嘉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接就被泼了一身一脸的水,意欲发怒,看看头上还顶着水草枝杈的郭嘉,又看看已经回过味含笑看过来的贾诩,阳光与水波将他们镀上了美好的色彩,滴落的水珠都闪耀着天真的光泽,忽然就没了脾气,甚至有些好笑,只得摇着头去伸手摘了郭嘉头上的乱七八糟,最后三个人站在水里笑成了一团,莫名其妙,开怀畅快。
那天晚上用膳时,袁方惊讶地发现一贯会将出去偷玩的师弟数落一顿的荀彧居然什么也没说,而眼尖的周瑜在荀彧的发间发现了后山山溪中常见的水草碎屑,庞统心不在焉地听着诸葛亮抱怨为了去后山摸鱼而新制的竹筏今天失踪,郭嘉吃着贾诩塞进他碗里的清蒸鱼偷偷笑了。
其二·微雨竹窗夜话
摸着下巴略略思索,贾诩挪动了沙盘上的棋子,鱼鳞阵迎战荀彧算上伏兵已有四路的部队。榻上裹着被子趴在扶手上观战的郭嘉急忙忙地叫嚷不妥,被推演沙盘的两人齐齐顶了回去,无意做观棋不语的君子,郭嘉趴回榻上,就着被子滚了半圈撞进靠墙侧的竹简堆中,随便就了一卷刚好被撞散摊开的竹简胡乱看着打发时间。
沙盘上的贾诩终于被荀彧源源不断的援兵围困得抓狂,暗行撤了军,转身来逗弄毛虫状叼着书简的牛皮绳百无聊赖的郭嘉,伸过去的小令旗几次被顶着乱毛的脑袋拱开,他大笑着从桌上的小碟中捏了块蜜饯梅子过去,投喂成功的同时也获得拇指和食指上牙印各一处。
荀彧收拾完沙盘上散乱的物件,也凑到榻边,将书简从得什么咬什么的郭毛虫嘴中救下安置到一边,等明日有空再看还救不救得回来。
天色已暗,荀彧寻思着要拽贾诩离开好让体弱的某人多些休息,开门的瞬间却发现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潮湿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没有备伞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听说下雨了嚷着要出去赏雨的郭嘉被贾诩摁了回去,荀彧想了想留下也未尝不可。只可惜三人同榻未免有些拥挤,加上郭嘉摊散在榻间的零零碎碎,当荀彧勉强躺上榻的时候,最靠里的贾诩已经不得不侧起身子整个后背都贴到墙上了。
备用的被子也被翻找出来,几条被子被三人乱七八糟地盖了起来,也不知半夜抢起被子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半天被强制休息的郭嘉困意尚浅,在两位师兄之间蹭来蹭去绝不安分,嘴里更是不闲着,贾诩跟荀彧也就陪着他天南海北地聊着,哪边不给回应的时间长了,郭嘉就会过去碰碰头、摸摸肩闹到回答才罢休。
许是窗外细密的雨声真有催眠作用,或者这种监督人不睡的方法太耗费体力,最后倒是郭嘉自己的声音先小了下去,应了话之后发现没有后文,平躺着的荀彧扭头,看到的是郭嘉已入梦的睡颜:安稳、淡然还带着一点点残存的稚气,褪去清醒时棱角分明的犀利,真正符合了他的年龄。
被靠着当人肉软垫的贾诩用食指在唇上压了压示意轻声,然后指指桌案,荀彧了然,轻手轻脚地从被子堆中退出来,去熄了桌上灯影摇曳的烛火。打着手势问贾诩要不要往外来点,贾诩指了指横在中间搬运难度过大的郭嘉,带点宠溺意味地摇了摇头。
觉得有点凉,循着方向看到虚掩的窗户此时已被夜风带开,细小的雨珠随风飘落入室,竹制的窗框与小案落上斑驳的暗色,浑似成了娥皇女英泪洒就的湘妃竹。
荀彧想去关上,榻上的郭嘉半睡半醒间冒出的嘟囔却似有阻止的意思,若是贾诩便就此算了,而荀彧还是过去将窗户关上锁好才躺回来。
第二日醒来时房内有些闷得不舒服的空气让贾诩调侃为了郭嘉即使睡着了也不忘发挥的算无遗策。
其三·暑至临溪濯足
郭嘉晃了晃浸没在冰凉溪水中的脚,水花飞扬,溅在旁边贾诩的裤腿上,留下弧形的痕迹。正弯腰用水底的石头固定住西瓜别被冲跑的贾诩没空搭理他,倒是不放心跟来的荀彧不满了一两句,也没再说更多,任着郭嘉将苍白的小腿都插进水里一通搅和,溪底的泥沙全被翻了起来,浑浊了清澈的水面,贾诩感叹了一下可惜没有鱼便坐了回来。
上次竹筏的回忆还历历在目,荀彧说什么也不让郭嘉再往水里多走,连带着贾诩也只好把西瓜就着岸边不远放了。夏日的阳光还是炙人得很,荀彧终于没有禁住两个师弟的连番诱惑,除了鞋袜坐到郭嘉的旁边,享受起溪水与烈日的冰火两重天。
郭嘉坐着的石头很大,和荀彧之间刚好一道被溪水冲出的石缝,贾诩伸手往里掏了掏,摸出早先放好的梨子,橙黄多汁的水果已经被溪水冰得透心凉,郭嘉啃得欢实,也不管发黏的汁水沾了一袖子。荀彧懒得再说,直接扯过胳膊把郭嘉的袖子卷了上去再打个结固定住才撒手。
贾诩起身离开片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大片叶子,绿油油的看着喜人,在贾诩的手间几番变化,成了帽子的形状,一人一只递了过去,美其名曰防暑。曾听周瑜提到江东那边有以荷叶为笠的习惯,贾诩就地取材凑合了一下。
荀彧犹豫地看着手里的叶子,终究还是没像笑嘻嘻的郭嘉那样戴上头去。
郭嘉拿过荀彧的叶子,把吃净的梨核放入,然后丢进溪水中,看绿色的小船顺着溪流的方向越飘越远。
贾诩摇摇头,梨,离,便是漂远了,眼不见了,心不烦了,仍是在的。也许某天在下游的某处就会多出一株梨树,每逢初秋,结一树的金黄,喜庆又馋人,而那时,树下会不会也有一个贪吃的郭奉孝,指挥着师兄打梨下来呢?
山溪寒气重,没敢待太久贾诩便让荀彧将郭嘉赶上去,然后抱了西瓜过来,冰镇的西瓜在原先郭嘉坐的地方被开膛破肚,红艳的沙瓤,诱人非常。
抱着一牙西瓜的郭嘉手腕上被一边系了一条巾子防止西瓜的汁水流得哪里都是,在他拒绝了贾诩几番想拿着西瓜喂过来的企图之后。荀彧小口地吃着,边吃边留神避免让白色的衣衫沾上痕迹。贾诩挽起袖子,包圆了剩下的部分。
最后也不知郭嘉从哪听说来的瓜皮洗面偏方,闹着要给荀彧试试,最后不幸成了替死鬼的贾诩挂了一脸的瓜子,在溪水里洗了半天才算干净。
随便抹了抹爪子,郭嘉嚷着肚饿,拖着两个师兄往回赶,做贼心虚却未留破绽。
晚上就寝时,荀彧在后面的衣摆上发现了两个黏糊糊还带点浅粉色的爪印。贾诩敲门送来了药粉,据说是专门用以洗褪衣服上不慎染上的颜色的。
其四·雨后登楼看山
雨后尘消,空气清新,透着淡淡的泥土味,让人舒心,不禁想多吸上几口,但襄阳城头的守卫兵卒此刻却紧张万分,简直像被扔到烈阳下炙烤一样有汗顺着脖子往下流,而造成这番提心吊胆的三人正在城头边就着城垛往外打量着,不时低声地指指点点,似乎在商议什么很严肃的事情,这三人姓甚名谁不要说守卒就算是整个襄阳城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但他们的身份却无人不识,这正是水镜府八奇中的三位!想来雨刚停就上城来眺望,也一定是为了什么不可说的军机大事,说不定正讨论着周围地形的布防问题,守卒这么脑补着,用更加崇敬的眼神远距离注目着生怕正坐在城垛上的那位奇人不慎仰过去。
而让无关之人也提心吊胆的水镜四奇只是继续保持着不雅的姿势骑在城头上,随便指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和师兄继续争论那形状到底是更像晚饭的馍还是庞统喜好的蜂蜜梨球一些。
荀彧将斗笠压得更低了点,保持着抱臂思考的姿势,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和一大一小两个吃货师弟保持距离。虽然还是在话题扯到冬瓜上的时候慢吞吞地补了一句冬瓜的形状要圆润得多,与眼前青山相差着实甚远。
自腰间取了水囊,贾诩递与说得口干舌燥的郭嘉。而郭嘉也不疑有他,接过后就着面罩下面的空隙灌了一大口,接着一通猛咳险些当真从城垛上栽下去,唬得荀彧慌忙一把将郭嘉从上面拽下来,一边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问他怎么了。
止住了咳嗽的郭嘉神色古怪地看着贾诩,贾诩无辜地耸耸肩,示意要拿回水囊,郭嘉反而马上把水囊往怀里护说什么也不给。
不明白俩人打什么哑谜的荀彧在指尖闻到些许不知从哪蹭上的酒味,又想起刚才避雨时贾诩在沽酒铺要了半斤的黄酒,瞬间明白了其中因果。
眼看荀彧眼神不善,郭嘉慌忙转移了话题,开始一本正经地探讨起襄阳周围河流在攻防时的作用,而贾诩会意,点着头附和着,并成功把话题带到了逢得梅雨季截水灌城的具体可能性以及那之后会对敌军产生怎样的心理冲击问题上。而那时只是随口而言的东西,却成了他日临阵决策的奇计妙策,纵是再算无遗策,贾诩也仍是没想到。
确定荀彧已经忘了水囊里的猫腻,郭嘉憋着笑藏好了这点福利,打算留着晚上熬夜翻书时再慢慢享用,然后义正言辞地表示打扰守卫军士们这么久太不合适,应早些离去才是。
荀彧没有拒绝打道回府的建议,只是在下了城楼准备上马前没收了已经骑在马上的郭嘉后腰意图用衣服下摆盖住的酒囊,顺带谴责了贾诩太过分宠师弟的老毛病。
吃一堑长一智,古人诚不欺我。郭嘉失落地看着一骑绝尘去的荀彧,寻思着下次该用什么方法取代已经失效的声东击西之法,动作自然地接过了贾诩递来的早有所备的另一只酒囊。
其五·柳荫堤畔闲行
春日的阳光太暖,马背上的郭嘉被晒得昏昏欲睡,身子随着马往前的步伐一摇一晃,总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就掉下来,然而却始终只是可气地让人不敢放松警惕,并未酿成说出去简直有损水镜府颜面的事故。
几次三番被荀彧用眼神暗示,贾诩终于投降地先下了马,然后用出门前打包备好的酥饼把晃悠个不停的郭嘉也诱骗了下来,最后,成了三人牵着马在岸边步行。
早春已过,然而后山的溪水仍是太寒,想到水边撒个欢的郭嘉拼不过两位师兄的威逼利诱,退而求其次地出来沿着河水走走,以勘探周边水流走向的幌子,幸好襄阳周围河流众多,交错不断。
河畔有垂柳众多,即使下了马,凑近过去仍是抬手便能捉住一两枝柳条,而郭嘉所过之处,柳树无一不遭殃,低垂的枝蔓惨被摧残,一片狼藉。至于昨晚睡前跟郭嘉提起鲜嫩的柳叶可以摘来炒作时鲜的贾诩有没有料到如今这般局面,不得而知。
荀彧只愿郭嘉这稚童般的行为不要让他人看到就好,自从去年襄阳城头远眺后莫名传出“水镜八奇中有一人身体甚虚,平日都会咳嗽不止”的谣传后,华佗就开始了每旬都给所有人灌汤药的酷刑,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预防,若是再添了八奇中有个孩子的谣言…怕是就没有汤药这么便宜了,华大夫可以想出手段的另辟蹊径一向连八奇也望尘莫及。
贾诩不时蹲到路边,看着能下锅的野菜就揪一把,带回去也能加餐。低头忙活得正欢,不期被甩着柳条路过的郭嘉扫了一脸,还湿湿的,带点泥沙腥气,河水的味道。
那把沾满了河水还在滴答水珠的柳条被塞到了荀彧鼻子底下,没有拒绝的余地。
折柳赠别,数量虽多了点,但心意总算是好的。荀彧想起明日便是起行日,有几年没回颍川了,不过回去两个月看看,却被郭嘉放在了心上。
被抹着脸的贾诩问了河水是何意,郭嘉淡淡地回了不过再添一份水土之意。颍川多水,襄阳亦是,然彼此间仍是不同。
荀彧拨弄着手里的柳条,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三人随意解决了些干粮当午饭,趁着时间还早便做返程,本是踏青出行,也不想匆忙,闲散地溜达着,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说着师兄师弟们的小事,倒更自在。
打道回府的路上,荀彧寻着开阔点的地方插上几只柳条,并没有多管。来年或许会多出一两株树苗。
贾诩看着,只是摇摇头。柳枝虽易成活,却不是插了后不管不问就能成的,未免太过理想。
郭嘉似乎不满地撇撇嘴,没有说话。
直到回到水镜府门口,郭嘉才将荀彧手中的柳条讨了回去,然后拉起贾诩直奔伙房,留荀彧一个人愣在原地,手上似乎还有河水未干。
其六·花坞樽前微笑
粗陶的酒炉,炉火明艳,映得围炉而坐的人脸膛也多了几分红润。炉上的酒不时翻滚冒着气泡,翻弄着浮沫绿蚁,成了一幅幅转瞬即逝的图案。
贾诩顺手拾了一段花枝伸过去,在郭嘉和酒炉之间摇晃着,有桃粉、嫩白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入酒面,和酒沫一起浮沉,渐渐消失于灰黄的泡沫与酒液之中。
推开了花枝,郭嘉给师兄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只关心酒何时可饮。
荀彧抱着陶罐来时,透过缠绕扶疏的花枝树干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看荀彧落座,郭嘉伸手准备去舀酒,被花枝拍了回来。看着案上的三只酒觞,不明白为何人已到齐却不能开饮。
贾诩接过了荀彧的罐子,打开有清香微酸的气息飘出,抱住轻颠,浑圆可爱的几颗青梅被倒出。
江东所产青梅,此时应正当时节。周瑜昨日习剑之余烤了两只红薯,被路过的郭嘉刚巧打劫了一半,甜香糯软的金黄红薯,出自颍川而非江东。
看看被扔入酒中起浮沉降的青梅,再看看低头专心收拾青梅罐的荀彧,郭嘉了然。
待酒入梅香的时候,贾诩从身旁的食盒中变着花地翻出新的吃食,糖渍的杏脯、炸得酥脆的后山山溪特产小鱼、挂着糖霜的柿饼、山下襄阳城卖的金刚酥、咸香爽口的凉拌小菜、切好片的酱肉…长条的几案几乎让他摆满。
荀彧不时开口说着前段时间回颍川的见闻,从他们的故友到河内那个司马家求学未果的二少爷,还有荀彧那个比他还大上几岁的侄子,还有大师兄的袁家又有了什么动作…
顺过贾诩的花枝,郭嘉一边听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扯着上面的花瓣。临了往空中随意抛洒,趁着清风,周遭的枝杈都轻轻摇动,花叶间摩挲的沙沙低语,细碎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在阳光中起浮、落在贾诩和荀彧的头上、落在案上的吃食与酒浆上、也落在郭嘉自己的发梢与青色的竹纹外衫上。
仿佛天地都成了一炉酒,只余三人一案,沉醉到天荒地老。
荀彧愣了愣,只抬手抹了落在唇上的半片浅粉,留也不是,抛也不是。
全不在意的郭嘉此刻却乐得开怀,甚至向后倒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坐起来,这回不但头上和衣衫连脸上都沾了花瓣,甚至还有的两三瓣顺着领子掉入衣服中,痒得他想挠又不知道挠哪。
贾诩舀了酒往各自的觞中,长圆扁平的陶觞颜色灰暗朴素,却衬得其中的酒浆色泽深厚浓郁,如同将日光倒入瓮中用时间酿出的精华。
深褐色的液体像流动的琥珀,其中包裹着片片落花,在俯仰之间落入肚中,和人全成了一体。
那天,荀彧少有的放纵自己、也放纵郭嘉喝了个尽兴,在贾诩不着痕迹地饮尽了大半酒水的前提下。
其七·隔江山寺闻钟
江波粼粼,明月成了唯一的光源,撒在江面成了无边的碎银。伸手,搅乱,明亮成了浑浊,混沌在平静后又复归波光,终是循环,人于其中无论多么尽力也只是回归到最初。
荀彧看着郭嘉这般趴在舟边玩水将近半个时辰,忆及曾经的教训,还是没能放松精神,就是举杯与贾诩对饮的时候目光也不敢从郭嘉身上移开。他们此刻身处江心,贾诩将小舟摇到此处后便不再管,任三人在江面随风漂摇。
郭嘉终于放弃了搅浑水的重复动作,蹭到小桌旁捡着小碟中贾诩剥好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抛,虽然十之二三的花生都因此而喂了鱼。
之前烧烤河鲜的烤炉尚有余温,裹紧了外衫的郭嘉靠过去取暖,被贾诩披上早已备好的披风,缩紧了更似一个球,不想把手伸出来,乱毛的脑袋顶顶荀彧,在君子温润修长的指尖叼过一瓣橘子。
远眺江岸,是连绵的山头,其间草木茂盛树影茵密,倒真有些像晚饭的馒头,只是得多放上一两个月,长满绿毛。半山的位置有隐约的房檐屋瓦,是座不知名的小庙,周围有住家供奉,虽不算香火旺盛但也勉强维持。
有悠扬沉厚的钟声乘风而来,郭嘉停下了对师兄的骚扰,贾诩放下手中的酒觞,荀彧闭目侧听。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间皆是心中默念四下,十八声后便快起来,一声接连一声,前一声的余韵中后一声已响亮,十八声后又慢下来,回到先前的数四下一声上。
荀彧看着手中的酒,酒面如在应和般随着钟声化出一圈圈的涟漪,将映出的满月皱成明亮的波浪。
贾诩抄了烧烤用的竹箸,一手一支,按着钟的节奏敲起,慢则一声四下,快则一声一下。起初只是敲着,后来低低地跟着唱了起来,是西凉不知名的曲子,在郭嘉的鼓动下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钟声已停,而贾诩高亢嘹亮的歌声却在江面飘扬,来自遥远的塞外,带着黄沙烈酒与驼铃的调子在中原荆湘之地得以一展异域风采。
曲罢,郭嘉击掌喝彩,而荀彧也借着微醺的酒意接过贾诩笑盈盈递来的长箸,一支敲在桌边一支敲在炉上,一低一高,一钝一扬,舒缓间带着紧凑,细密间又有悠扬,两相成佐,虽未开口,已妙不可言。
郭嘉歪头左看看,右看看,见轮到自己,也不接箸,打算直接罚酒混过,被贾诩没收了酒觞。便让荀彧击箸贾诩清声相和,他自唱着即兴编出的词句,起于随性,归于洒脱,不凑韵脚,亦不管对错。
江上除了他们不再有别人,银白的月光撒下来,覆盖了一切,让江水,也让江水上尽兴而歌的三人都镀上了闪亮不定的银色,随江水波涛起伏,随天地呼吸反复。
郭嘉如愿拿回了酒觞,唱上两三句便饮上一口,声音更加响亮,不再是唱,而是呼喊,将所想的全部呼喊出来,全都变成一声清啸,盘旋不去。
荀彧的击箸声更为响亮了。
其八·月下东邻吹箫
贾诩看看在自己的榻上滚来滚去的郭嘉,又看看手里的箫,放弃地摇了摇头。
郭嘉近来不止为何忽然想学箫,贾诩翻箱倒柜找出从家乡带来的箫之后才发现这在中原被称为“羌笛”,而那形如凤翼一排多管的“箫”,自己却真的未尝学过。上得庙堂下得伙房出得战场入得军帐的水镜三奇爽快地在师弟面前承认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江东的周郎有着“曲有误,周郎顾”的金字招牌,然而对于师兄绝不是回顾即可,在因为不慎跑音被周瑜第无数次地用柳条抽过来之后,郭嘉果断又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尽管一直替他挡鞭子的都是贾诩。
庞统或者诸葛亮是不可靠的,就像大师兄是不能指望的,没有为什么。
郭嘉翻滚间还抱着箫,不时胡乱吹上几个杂音,高低碎裂得不成调子,让贾诩的眉头皱得更深。还好这里离水镜老师的居所较远。
将手中的羌笛揣进怀里,贾诩等着郭嘉这次的打滚停下就开口劝他放弃学箫,而这个企图被忽自窗外飘来的箫声阻止。那音色轻柔、圆润,诱人向往。
郭嘉也听到了,盘腿坐起来,歪头细聆,模样乖巧得全不见刚才的闹腾劲。
此时已入夜,贾诩倚到窗边,就着月光清辉看到院中吹箫的荀彧。月色朦胧下,荀彧一袭白衣,发丝披下束于背后,长身而立的姿态如硬挺的梅枝铁骨,淡雅中自是君子风度。箫在他的唇间跳跃反复,幽深婉转的乐曲自其中传出,乘着月色蜿蜒四散,仿佛要渗透到院落中的每一处,将月光所能到达的地方全都用这清澈低回的音色包裹住。
榻上的郭嘉看着自己手中的箫,想了想白日里偶然间吹出的还算过关的几声,比对着荀彧的箫声,似乎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间或在荀彧的箫声中出现一两个音的附和,有的对有的错。渐渐的,一个音连成了几个音,试探也转成了肯定,跟着荀彧的节奏模仿着他的旋律。
庭中的人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独自吹着箫,却如同一位向导将屋中人引上曲调的道路,一步一步,仍是那样不紧不慢,就像只是为了自己在吹奏。
郭嘉的箫声逐渐连贯,跟上荀彧的调子,甚至会凭着感觉去猜下一拍的音,凭着自己的想法将同样的曲调吹奏出完全不一样的节奏。荀彧变换音调,郭嘉必然跟上,但拍与拍间又较劲地彰显着不同,纠缠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贾诩摸出怀中的羌笛,搅入两人之间,略高的笛音挑着两种箫声间的空隙,拉拢糅合成了相同进退的一曲,即使让周瑜来听也会认为这是曲调高低的合奏。
而吹着箫的郭嘉与荀彧都知道,他们所吹奏的,从开始就未曾相同过。
其九·晨兴半炷茗香
贾诩吓了一跳,当发现屋内烹茶的人竟然是郭嘉的时候。稳住手中小火慢炖出的粟米粥,踏入室内的同时环顾发现荀彧不在,再打量着郭嘉的动作虽然算不上娴熟但好歹有样学样步骤间并无太大疏漏,估摸着是荀彧离开前交托过,也就不打算插手。
师兄往案上放粥的时候,郭嘉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讨了羹匙来,从碗里舀了半勺,一路摇摇晃晃地送到嘴边,小口地吃掉了,咂咂嘴,点点头表示味道还不错。
看着郭嘉嘴边挂着的那几粒金黄圆润的粟,贾诩还是把他赶去吃早餐而接过烹茶的工作。
郭嘉乐得清闲,开始在案上几碟馍饼点心之间挑三拣四地祸害,左叼一口右捡两口,顺带评价一下口感,并且要求明天的早餐吃索饼。贾诩一边答应着,一边开始想明早要起多早才够用。前提是郭嘉肯乖乖从榻上爬起来才行。荀彧进来的时候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挑挑眉,贾诩这才想起问郭嘉今天怎么反常地起得甚早,还将两位师兄拖起来共进早餐,虽然其中一个的作用完全是准备早餐。不知是碰巧还是为了转移话题,郭嘉疑惑地挑了勺粥看着贾诩,勺中金黄的粟米间露出橙黄色的块状物,吃进嘴里软软的。解释刚好伙房从南方新进了金瓜,接着话题被带到农科将南北方食物普及的问题上,就忘了最初的疑问。
荀彧安置好拿回来的香薰,在案边落座,开始早餐。
托郭嘉的福,今天比平时早起了不少,距离早上的课还有段时间,早餐可以慢慢地来,甚至能不时放下手中的食物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学府趣事。袅袅的香烟随着闲散的气息在三人间盘旋、扩散,带上翻煮中的茶开始溢出的清香,连透过窗落入室内的熹微晨光也被染上悠然的味道。
啃着馍饼,郭嘉开始嗅今天的香,发现似乎和平时上课在荀彧的衣带书简间闻到的不尽相同。吧嗒着嘴想了想,又往嘴里扔了两根腌菜,他觉得这香似乎很适合下饭,自己的胃口比往日要好了些,甚至开始打贾诩的胡饼的主意。
就像知道师弟在想什么一样,贾诩把手里掰开的胡饼分了一半过去,荀彧又给他舀了些粟米金瓜粥。
水翻滚的声音大了起来,盖过郭嘉吃东西的动静。贾诩放下粥碗,去调小烹茶的火焰,又拨弄了一番,觉着差不多了,便舀出来,一人一盏。特意嘱咐了郭嘉不要心急,等晾凉再饮。
茶盏静立在案上,乳白的水汽升腾飘散,模糊了愈发明亮的晨光。
郭嘉刮干净碗里的粥,又扫干净碟子中的吃食,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茶盏,然而还没喝上两口品明白其中的滋味,就忽然噗了出来,一边咳嗽还一边不住地笑。
贾诩给笑得不能自己的郭嘉拍背顺气,荀彧顺着郭嘉颤抖的手指往外看去,刚好可以看到一点也不顺路的袁方“刚好”路过的背影。
【不看也没关系的注释:馍饼即馒头,贡献了新名称的诸葛七还在睡大觉;索饼是面片汤,也是面条的前身,总之很适合郭嘉吃就对了;金瓜就是南瓜,小米南瓜粥是美味!顺带汉代的香薰长得真可爱,上面还有肥啾装饰←真实目的 不过请相信没有能让胃口大开的熏香,那得是糖葫芦才够用…】
其十·午倦一方藤枕
暑热难耐,水镜府的廊下照例铺着竹制的凉席,照例趴着一动不动的郭嘉。
院中的树上知了正叫得欢畅,持久而交替的声音仿佛连时间也被融化、拉长。
荀彧思索良久,在沙盘上布出阵法,抬头看到正叼着西瓜片的郭嘉露出得逞的笑容。将吃剩的瓜皮扔到一边,水镜四奇下令屠了师兄上回合的降俘,以打击刚上阵新兵的士气。
缩在凉席边缘览卷的贾诩头也不抬地提醒师弟,按照开局时为了增加真实性而做的设定,俘虏与郭嘉这边的兵士来自同一个故乡。
而连荀彧也明白,这些杀降的士兵,很快就会成为两阵间冲在最前端的弃子,甚至是诱饵。
也许还藏了后招,但此时提出却反而显得无趣,郭嘉带点耍赖地扔了手中的小旗,不肯再与荀彧将沙盘推演下去。知晓师兄不会让自己沾满西瓜汁的爪子再去碰东西,郭嘉也就不去帮忙收拾,而滚到了凉席的另一边边,去骚扰看书中的贾诩。
贾诩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郭嘉要不要再来点西瓜,然而转移注意力失败,只好牺牲大腿给对方作枕头。
收拢沙盘和旗子的荀彧摇着头,却也不加阻拦。
郭嘉大咧咧地仰面躺在凉席正中央,一边揉着吃了太多而发胀的肚子,一边和贾诩聊着昨日与庞统的一席争论。从最初起因的“正道”之争,到黑暗兵法的运用之道,到庞统说服他人时志在必得的小动作,到透露信息的诸葛亮最近的新发明,再到后山泉水里能捉到肥美的鱼…最后话题在晚饭会有什么菜和行军之中军粮如何运输更高效的话题之间交叉徘徊。
起初郭嘉说得欢腾,贾诩也不时接上一两句。后来他的话开始少了,声音也低下去了。最后变得嘟嘟囔囔,教人听不清楚,低头看去,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情形每年夏天都不止一次地重复出现,早有经验的荀彧已从屋中出来,手臂上搭着郭嘉午睡时盖的薄毯。熟练地在郭嘉肚子上盖好,荀彧接过贾诩递来的小碟,碟子中是以桂花酱做的山楂蜜饯,红彤彤圆滚滚的果子上插着几枚便于插取食物的细长竹签。
荀彧在一旁坐下,放松地望着阳光下的庭院发呆,偶尔含一粒蜜饯,馥郁的桂花香气中山楂酸爽的滋味与蜂蜜的甘甜充盈着口腔,不觉生津,确适合暑时常备。
廊下的阴凉中温度适宜,不时有穿堂的微风拂过,带走因为天气而烦躁起的情绪。酷暑的炎热被隔绝在外面,就像这乱世里燎原的火光被隔绝在水镜府、隔绝在襄阳城外,从此处看去,如同看着一副不相关的画卷。
贾诩默默叹了口气,没有惊动荀彧与郭嘉,将一直夹在书简间的信又塞回了袖中。那封信来自西凉,署名是李儒,而内容是一个贾诩会答应的邀请。
其十一·开瓮忽逢陶谢
郭嘉的笑脸在阳光下很是灿烂,逆光的阴影中嘴角挑起的角度贼兮兮得很是明显,荀彧摇头叹气中早有预料的意味也很是明显。
贾诩撂下掘土的铲子,招呼扒在墙角看过来的师弟一起将地里的酒刨出,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
荀彧手中提着贾诩今早带来的食盒,怀中抱着他从伙房路过时顺来的三只酒碗,确定贾诩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酒是要在水镜府就解决掉的,而说什么挖出来就带走都不过是唬自己来帮忙的借口。
郭嘉捋了袖子来抱酒坛,身上沾了泥巴也全不在意,抱上了就不撒手,带点警惕地看着荀彧,生怕后者又限制他难得的开荤。
不过,荀彧什么也没说。
酒是贾诩很早之前埋下的。从郭嘉来水镜府起贾诩每年都会埋上一两坛酒,过不了一两年就启出来喝掉,每一次自然都少不了郭嘉,以及很快发现了这点的荀彧。除去会限制着郭嘉喝酒之外,出身名门对杯中物颇有见地的荀彧不失为一个好的酒友。
院中埋了两坛,是贾诩下山前最后埋的两坛,趁着这次回来便挖出来喝了,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下次回来。
郭嘉任手中的酒碗被荀彧倒满,自顾自扒拉着食盒中远道而来的西凉点心,催促贾诩说些出山的见闻。
贾诩讲着在董卓军中的趣闻,说他那和诸葛亮一样对阴阳八卦有所研究的义兄,说他的主子新收的女婿,说他在西凉的友人已经开始建功立业的侄子,还有金戈铁马、真刀真枪的实战,血肉横飞、鸦鸣遍野的战场…
指尖捻着糕饼,荀彧侧头听贾诩和郭嘉有来有往的谈话,时而认同地点点头,时而又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总是淡淡的,平和温润如他一贯待人的好脾气。
郭嘉将碗中的酒饮尽,向往地望着天空,念叨着出山之后若是找主公定要先找个脾气相投的才行,若是连饮酒都不让,又怎么会任他挥洒计略?
所以老四要找的,是个傻瓜,是个肯言听计从的傻瓜。
贾诩这样做了结论,继而想到,水镜八奇中,谁又不是呢?不禁笑了出来。
荀彧也笑了起来,难得地主动抬起手中的酒。郭嘉笑得更是畅快,抱着酒坛给自己满上了。
三人的酒碗碰在一起,陶土的碰撞声、酒水溅起声和着笑声,比任何的语言都更能激起心中的万丈豪情。谈笑间轻言天下,管他朝纵横杀伐,今日且尽了这浊酒一碗,人世间可还更如斯潇洒?
在荀彧的记忆中,水镜府中的饮酒,没有比这一次更爽快的了,出山之后更是没有。
而那时的贾诩并没有想到,此时当作借口的难再回来,却在日后成了算无遗策的事实。
其十二·接客不着衣冠
决堤水淹下邳,曹军发动了最后的总攻。十日后,城破,吕布军尽诛。之前奔波于外的军师们,也终于有了可以只在室内处理事务的短暂时间。
贾诩入曹营已有些时日,还将郭嘉从河堤拎回榻上休息过,而对于一直在后方忙碌的荀彧来说,这是贾诩来投之后的第一次相见。
郭嘉缩在榻上的棉被中,看着亲自出屋将贾诩迎进来的荀彧,伸手挡住咳嗽溅起的飞沫,同时也挡住了唇边浮起的笑意。贾诩过去替师弟抚背顺气,动作自然,全似这几年来从未分别。
这两日荀彧陪着郭嘉处理军务,一直窝在屋里,围着暖盆时间久了,外衣便只随意一披。听闻贾诩来访时没有多想就出去迎接,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这番举动对于一向君子言行的自己来说,却是难得的有些失了分寸。
郭嘉气顺了,本想就着身前几卷报告上的内容挑开话题,抬眼瞥到趁师弟不注意而偷偷整理衣襟的荀彧,噗地笑了出来。贾诩跟着看过去,也不禁挑起了嘴角。
看着一大一小笑得开心,荀彧低头左瞧瞧右看看,身上并无什么不妥,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笑够了的贾诩朝着荀彧指了指,又点了点自己的头顶,做了个拂动的动作,郭嘉在旁边跟着点头,顺手从火盆边缘摸了只温乎着的芋头,然后边剥边把被子裹得更加严实,却在被角露出了什么别的东西的边缘,看起来很是眼熟。
师弟们的哑谜其实不难猜,荀彧摸了摸头顶,是雪的冰凉,遇热后融湿了发丝和手指,到门边掸去便是,而当他走回来时才发觉,问题的关键不是头上有白花花的积雪,而是为什么积雪会落在头发上。
在荀彧冲过来前,郭嘉已经连人带被迅速往后窜去,还拉了贾诩来作掩护,身子往后躲的同时头还从旁边冒出来挑衅,全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对于郭嘉如此精神的行为,贾诩选择当个无辜的挡箭牌,任荀彧将手伸过去将郭嘉的被子呼啦一下掀开。荀令君日常标志性的帽子从被子中滚了出来,失去了被子保护被寒意袭击的郭嘉嗷的一声就近缩到了贾诩身上,而被人猛然熊抱的贾诩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呛晕过去。
一番鸡飞狗跳的手忙脚乱,贾诩成功接住被郭嘉抛起的芋头、避开将书简扫进火盆或者把火盆踢翻的危险,并把八爪鱼一般的郭嘉从身上扒了下来,成功塞回被窝里,还顺带掏了巾帕替对方擦了擦鼻子。
郭嘉顶着折腾后鸟窝般的乱毛,蹭到榻边,隔着被子碰了碰贾诩到来之前两人正好讨论到的书简,又仰头看着正整理衣冠的荀彧。
贾诩也凑过来,低头默读书简上的报告的同时将芋头剥好皮塞回郭嘉手中,准备将话题往正经一点的地方引过去。
荀彧正好衣冠,终究还是接过师弟的话茬,水镜府三位奇人终于开始进行军师之间的谈话。
君子当正冠而死,他朝当荀彧慨然赴死时,今天这全无正形的玩闹,却不知为何始终浮现眼前,仿佛昨日。
其十三·乞得名花盛开
荀彧不住地挥鞭让座下的马跑得快些、再快些,勉力保持平静的外表下是难得的急躁与热切,春日的空气还有些冷,但身上已经微微冒汗。他忽然扯紧缰绳让马放慢速度,额间的汗珠随着动作甩出,在空中划过透明的弧线,而路旁倚马等待的贾诩和郭嘉却未能看到。
荀令君每逢旬末必出城,一个月来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许昌城中有好奇心的人总是不少,而有机会满足好奇心的人也总是不多。两个师弟的脸上露出贼兮兮的了然表情,摆明了要跟着的架势休想甩掉,荀彧只得挥挥手,示意两人跟着自己便是。
秘密的答案从来不如设想中那样来得有趣,三人的目的地是一处不那么好走的山谷,两旁高耸的山崖形成的压迫感与树木形成的荫影都令人压抑,荀彧仍是在前领路,没有一点犹豫,直至此行的终点。
郭嘉发出了然的声音。剑状的绿色叶片向四方舒展,于杂草间生生拓开一片自己的领域,而那之中,在绿色延伸的原点是纤细而挺立的花茎,柱头上淡色的花苞静静张开,细长的花瓣扬起潇洒的弧度,在山谷不时的轻风中摇曳身姿,舞得步伐矜持又淡然。
那是一株兰,生于荒野开于空谷的兰。
荀彧最初是外出时无意发现的,那时冬雪尚未消融殆尽,在斑驳的白色间并不起眼的长叶就这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没有缘由地相信这簇蓬乱的草中会盛开起出人意料的花朵,便寻了这处山谷莳来,每有机会就来看上一眼,纵使没有花,这挺拔而洒脱的叶片也看了神采奕奕。
至于花苞,是半个月前才有的,荀彧算着时间近了,更是跑来得勤,这才被贾诩和郭嘉拦在了路上。这次花正好开了,与两位师弟同赏,也是不错。
贾诩熟练地寻了大石铺上席子,郭嘉配合地从马背上拿了食盒与酒下来,俨然有备而来。荀彧哭笑不得地看着一样样冒出来的下酒吃食,干脆也一起坐下。
担心路上酒壶会颠婆,贾诩只在马背上挂了两只灌得满满的酒囊,师兄弟之间没有什么避讳,就来回互相递着喝了起来。从华佗那里新讨来的菖蒲酒方子,酿出的酒浆带着股似药非药的味道,苦涩中窜着清香,在唇齿中回味出另一番味道。
三人都没有说什么,不时有一两句并无什么内容的感叹和呼应,没有更多的交谈。就这样吃着东西、喝着酒、穿过头顶树的枝叶望望天空、再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兰花,这样,足矣。
回去的路上,有几只蝴蝶始终在三人的衣角周围翩飞盘旋,于空谷兰花畔时不觉,此时才发现身上已染了兰的香气,淡雅而悠扬。郭嘉觉得有趣,伸手去逗弄,怎么也抓不到,许是兴起,忽而开腔唱起了歌: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贾诩跟着用手打拍子,郭嘉更是唱得起劲,他的嗓音本就悦耳,山野间更是嘹亮起来。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那歌声在空中盘旋,随风散落到更远的地方,如兰花的幽香,让荀彧记了很久很久。
…时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