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蜡制的人工翼在接近太阳时被融成暗黄油滴，人类坠进盛满蔚蓝空色的深海里。

　　“多么伟大的灵魂，在追寻自由的路上获得永生。” 牧鲁说。

　　游轮晃得厉害，夏洛克感到有些恶心，他伸手去捞自己放在床上的外衣，被牧鲁挑拨似得刮擦手心，他反手打下那人不安分的小动作。

　　甲板嘎吱嘎吱地响，海风有咸腥的味道，并不怎么讨他喜欢，好在风是凉的，吹熄了自己在那个染着暧昧气息的温暖房间中，心中燃起的一团、不时刺痛着自己的火焰。那团火焰带着怒，攒动着让他失去耐性，流露出失态的样子。

　　而制造出那团火的肇事者正从他身后靠近，那个步伐的节奏令他不快活得紧。

　　他感到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在转头时看见那人手里拿着的书之后。

　　他不想继续和牧鲁争辩，价值的冲撞永远不能使他们之间的天平稳稳停住，总是剧烈地撬动着。他厌恶那种被天平另一端的人高高向上撬起又重重落下的感觉，厌恶自己的内心被层层扒开吐露出真实的想法。

　　牧鲁的手里扔持着那本书，他领口半敞着，纽扣似乎扣错了几个，实在有失礼仪，夏洛克不悦地皱着眉，就着牧鲁蹭过来的肩膀替他重新整理衬衫。

　　牧鲁倒是闭眼享受起了略带黏腻的海风。“夏洛克，你怎么看待伊卡洛斯。”他问。

　　“贪婪又可悲的生物，妄图得到自己无法获悉的力量，最后付诸生命。”夏洛克说。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美妙的勇气赞歌，不是吗？”牧鲁回道，“但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夜晚逃离，去亲吻月亮，然后折断翅膀，甘愿坠海。”

　　翠色的眼中映着蓝海，仿佛能从中看见鲸落。

　　夏洛克不答，环着胸望向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港口，有一艘渡轮远远地拖着一撮长长的黑烟发出低沉的笛鸣。

　　牧鲁将脸垫在他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亲吻他的耳垂道:“你的蔑视又是出于什么，每个人都有想要接近的太阳和想逃离的一角，不是吗？在洋学习以后继承军衔，参与战争，难道就是你心之所向吗？”

　　“......”数秒的沉默后，平稳的声音响起:“军械于你的确存在极大的魅力，祝福你的太阳也同样将你亲手打造的翅膀融化。”夏洛克撩了撩额发，笑得眉眼弯了起来，左胸的军衔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光。

　　“眼睛没在笑，好恐怖，”这样说着，牧鲁却靠的更近了，几乎擦过夏洛克的唇角，抵住他的鼻尖。暧昧举动中，两人的眸里却闪烁着不合时宜的，沉静的光。翠绿淌徉在酒红间，牧鲁眨了眼，像是玩笑般地凑过去吻夏洛克的眼皮。

　　

　　

　　「贰」

　　射程，爆破范围，最高时速......从那边传来如此的高谈阔论，他靠在吧台旁歪斜着身子，将自己沉入酒精里，军官的派对向来如此。舞厅里吵吵嚷嚷，他捉到了那团紫发，看着他漫无目的地在一群斗鸡一样舞动着的男女之间窜来窜去，之后被一个便着腹的男人喊住。

　　夏洛克认出那是下级长官之一。像是被提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似的，牧鲁兴奋地不停张合着嘴，手指也在空中舞着，但却在对方谄媚的笑脸与回复中挑了挑眉，目光越过那人的帽子，笔直地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厌恶似线，而胸腔中的爱是裂了缝的棉，银针灵活轻巧地穿针引线把他的心缝合，织成一团易燃的脏器。

　　若是要作比，那么牧鲁的目光就似针扎，仿佛没有在看他的眼睛，而是直直地窥探进他的身体，刺进鲜活的心脏。怪罪于酒烈，胸膛中约莫下刻就要被助燃起火焰，他不想自己的内脏被烧成星屋残烬。

　　于是玻璃杯磕在吧台上发出轻巧的“砰”的一声，夏洛克放下了酒杯，无言地看着牧鲁无视了向他搭话的男人，朝这边走来，却最后只是驻足在落地窗前。

　　台上的歌者咿咿呀呀地抚弄话筒，换了首缠绵的曲目。他注意到后方攒动着的细细簌簌声，于是回过头，对那些待在他身后扭捏着的千金小姐予以一个轻笑，霎时激起了一层浅浅的浪花，扎堆着的大小姐们齐齐发出小声的惊呼。

　　等到再将视线移回来的时候，窗前的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研究军火的」「那个传说中疯癫的男人」　    「还是个搞天文的吧」走向那扇窗时，他隐约从舞曲的节奏中抓到周围人如此的词句。

　　月光透过菱形窗格投下斑驳的碎影，心中确有隐隐预感，于是果不其然看见那人迈着散漫的步子向月踱着，从夏洛克这儿看过去，牧鲁的身体被彩窗的碎格切割，染上七彩的颜色。

　　他抬了抬手，站在后方的管家靠了过来。

　　“联系大宅里的人早些过来接我，今天有些犯头疼，一会儿给楼上包厢的人送些酒上去，顺便捎上之前备的礼。”夏洛克道。

　　“明白了。老爷是不舒服吗，需要喊上陈医师来问诊吗？”

　　“不劳费心了，难治。我去外头透口气。”夏洛克压了压帽檐，月光将他的肩章衬得熠熠生辉。

　　

　　

　　「叁」

　　那晚的星星他始终记得，在暗沉的黑夜下，像是时刻就要滚落下来。

　　“夏洛克。”他喊自己的名字，却不看自己的脸，眼里的倒影估摸着仍是星星。

　　牧鲁抬手指向其中一颗，他也抬头向那里望去。

　　“那一颗，叫夏洛克。”牧鲁道，“角宿一西边那里。”

　　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想：碰巧和自己同名的星星吗？扑朔着，闪动着，何时又将陨落？

　　夜风有些凉，他稍紧外套，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以表回应，而后呆呆地望着夜色，这栋楼在海的不远处，越过海就是家。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明早有一场英文笔试。

　　从指尖传来的温热触觉惊得他终于回过神，不知何时牧鲁来到自己身边，牵起他的手，倒是一副绅士模样。那双绿眼睛像伊甸园的果树上坠着的青苹果一般——不对，或许更类似于树上缠绕着的那条蛇的眼睛，吐着芯说着诱惑的话语。

　　他吻他的指尖，然后啄吻他的唇。

　　“我在今晚为它命名，它叫夏洛克。”

　　

　　

　　「肆」

　　冰凉的触觉逐渐爬满全身，水漫过脖子，像是一双带着冷意的手瘙痒着颈部，他忍不住地发笑，然后呛进一点湖水。

　　人类或许可以和水融为一体，牧鲁想，毕竟自母亲的子宫中就在和它打交道。他蹬着后腿向投着月的那一片水域游去。　

　　他觉得自己仿佛捞月的猴，说着停在湖心，仰着身子飘在湖面上，手搅散身旁的月影，捞起一点自认的月色。

　　夏洛克发现牧鲁的时候，湖水约摸已经要没过他的脸，他站在岸边低头，看着闭上眼睛的人慢慢沉入圆月倒影中。

　　——我会选择夜晚逃离，去亲吻月亮，然后折断翅膀，甘愿坠海。

　　的确，牧鲁这样说过。但可惜他只不过在追寻一个虚幻的倒影，甚至没有接近月亮半分。夏洛克盯着连紫发都要被完全吞没的男人，想象着他被湖水灌入肺部，一点点窒息溺亡的场景，从心底发出嗤笑。

　　又一重物落入水中，激起浪，荡开闪着银月辉光的水面。

　　下身被托起，浮出水面的那一刹那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被带至岸边，牧鲁喘着气，看着面前人巧克力色的湿发垂在鬓边。

　　之后他开始笑起来，放肆地大笑。

　　“如果还有下次，就祝你幸福地和月亮一起西沉好了，牧鲁。”

　　“但我确实捞起了湖底月。”

　　牵起了夏洛克的手，牧鲁说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