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6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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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其十三,澡身浴德,陳言而伏。
一夜未睡,他十分困,只能拼命掐住大腿。
又熬了一炷香,家规总算念完了。
“都听明白了么?”
底下异口同声道是。
“都记住了么?”
是。
安静了片刻,开始点名分配了。过了一小会,他听到有人唤他的名。
“陆玖。”
他一个激灵,醒了。手脚忙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膝一酸险些又跪下去。
踉踉跄跄小跑到管家跟前,他不敢抬头,微耸着背站着,感受到头背上称斤论两的打量。
“冒冒失失,站没站相…你去大公子内院罢。”
“……是。”
领路的管家絮絮叨叨,对府上规矩三申五令,陆玖认真听了一阵,发现他同一句话半刻前已经说过第二遍了。
到底要不要提醒他?他心想,犹豫着没有开口。
“公子喜静爱洁,早晚各沐浴一次,闲暇时爱照料花草,你每日需将宝格、书架与院子打扫干净,寅、巳、申、亥更换焚香,卯、酉备好香汤,申末煮茶,其余时间便跟着大公子即可。这些时刻必须牢记,绝不可弄错…你可识字?”
陆玖赶紧点头。
“四书五经都读过啦?”
陆玖又摇头。但管家似乎并不如何在意,依旧自顾自倒话匣子。
“你的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好赌之人取的,又是陆又是玖,有趣有趣~欸,险些忘了正事,大公子每隔十五日需在戌正去老爷处听训诵读,香汤需在子时再备。此外,禁偷盗,禁窥探,禁多舌。老实本分,方能长远,仁厚谦逊,才是上道。都记住了么?”
陆玖默默点头。
管家一时没听见回应,便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陆玖只顾埋头走,险些撞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应到,“是。”
管家看着他的模样直摇头,“虽说当初指定要个老实点的,长得倒是伶俐,怎么直冒傻气,却更让人担心了呢?”
陆玖支棱起脖子立誓,“我会努力的!”
管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大公子的院子极大,陆玖站在廊上看傻了眼。
“这些每天都要扫洒?”
管家笑了。“看到那个了么?”
他往西南角一指。陆玖抬起了头,那边有好大一颗松柏,看树龄怕是已有百年,满树苍翠,枝干虬结扭曲,遮了好大片荫。树下种满各式花草,长势可人。一旁还堆了座假山,石隙间有潺潺水流,蜿蜒绕树而走。
“说是这样说,不过也就扫扫那处的落叶落花,旁的不用。”
“是。”
“好孩子。”
他们进了屋子,陆玖感觉屋内较屋外有几分凉意,再一看,这屋内竟没铺地龙。
管家带他去了偏屋,虽然逼仄,但是个单间,有床有窗有夜壶,房间里还残余着极淡的脂粉香,只是没有门,入口处挂了道帘子,外面又挡了个屏风,进屋者不仔细一般见不着。帘门却正对着里间,那处有任何风吹草动,这边一下便知。
“都明白了?”
“是。”
“……你也多学些应承话,别总是是是的。”
“是。”
管家没话讲了,便拔足准备走人。陆玖忙问道,“大公子呢?”
“今日去分家办事,估摸着申末回来。”
陆玖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他先在门口杵了好一阵,眼见着天黑下来,外院的人过来点灯了,还没见个动静。陆玖便上去拉住人问。
“大公子?说是有事耽搁了,就在分家用晚膳,什么时辰回来不知道。”
陆玖暗暗松了口气。今日诸事纷沓,他早已精疲力尽,既然如此,索性先去偏屋小憩片刻,大公子回府必有动静,他一下就能醒来,到时候去好生请个安便是。
他把地砖和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又往香炉里丢了不少香草,整个屋子被熏得极香,气味厚重得让他有些晕乎。陆玖连着打了许多个呵欠,去自己床上躺着,还刻意把帘子挂起,生怕起不来。
这一闭上眼就进了黑甜乡,不知身外事了。等他从梦中被惊起时,天仍是黑的,计时的沙漏却已显示转了钟。
陆玖耳朵里嗡嗡的,头重得仿佛灌了水。但是他像只受惊的狐狸一般,从床上一跃而起,险些踩到床头的夜壶。
刚刚那是什么响动?!他从懵懂中清醒,回忆起那脆响,仿佛是瓷器碎掉的声音。他似离弦的箭一般,往里间冲了过去。
里间很暗,只在烛台上点了两根蜡烛,烧得只剩一指长,灯芯无人剪,烛焰长如火蛇,照得屋内鬼影幢幢。陆玖心下记挂着,却先去看床上。
瓷枕掉在榻前,所幸没碎,被褥堆成小山状,到处见不着人,只在那锦锻之间露出些青丝。陆玖上前,把锦被轻轻掀开。
底下蜷了一个人,双臂紧环,手指抓着腰侧的衣料,看似痛极一般,全身绷着,却在微微打颤。锦被掀开时带了一些凉气,他便似抖得更厉害了,抑声问,“是谁?”
“陆玖……我是陆玖。”
陆玖不知他是冷的,抑或是痛,只好把被子又为他轻轻盖上,却只盖到颈下,露出头部方便他呼吸。
“你怎么了?”
“无妨……”
他却还在抖,陆玖半跪在榻前,不知如何,依稀想起曾经类似的经历,那时有过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安抚他直至情绪平复。
陆玖照猫画虎,抬手将那团丝棉搂住,手刚拍上去,却听嘶的一声倒抽,那人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别碰我!”
陆玖心知做错了事,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呆呆跪于床前,双手紧握,只感觉一股莫大的委屈和自责涌上心头。
过了一阵,那人似乎缓过了劲,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微微张开了眼,却没想看到陆玖跪在那里,竟吓了一跳。
“你怎还在此?”
陆玖抬眼,见昏黑难辨的烛光中,一双温润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我……我……我是新来的。”
“你去吧。”
“你不罚我?”
“为何?”
陆玖答不上来,但是又觉得自己有错,一时心急,蓦地两行泪就下来了。
“……你怎的哭了?”
朦胧中他感到脸颊上有软布擦过的触感,定睛一看,却是那人正半撑起身子,用袖子为他拭泪。
“夜深了,你先去睡觉,有事明日再说。”
“是……”陆玖心下赧然,却想起正事,“你没事吧?我弄疼你了吗?”
那人却不甚在意,”无碍,去把枕头捡起来。“
陆玖照做,为他将瓷枕放好,那人又躺了上去,仍是侧着身,看着他。
“你唤陆玖?”
“是。”
“去睡吧。”
“……是。”
陆玖只好退了下去,在小屋床上辗转。本以为会一宿难眠,谁知道后来竟又睡着了。
第二日陆玖便早早起来了,焚香扫洒,又去烧水备汤,却不敢去里间打扰。他心里忐忑,怕昨夜之事惹人不快,将他赶走了,只能暗中祈祷时间再慢些长些,大公子一觉醒来,便可将那些都当作梦一并忘掉。
等到天光大亮,他在外面忙了一圈回屋,却不见里间任何动静。陆玖心里有些奇怪,在帘前踟蹰了一下,出声唤了两道。
屋内却无任何回应。
陆玖壮了壮胆,撩起门帘往里窥,见床榻上被褥早已收拾妥当,却不见人影。
他大惊失色。大公子何时起身,他竟然不知,且还没随侍左右?!
该如何是好?他在屋里急的团团转,过了一会才想起些什么,忙又往外跑。
日光照进院落里,落在那棵老松柏的树梢,透下一层薄薄的晨光,当中有微尘在浮动着。
那微朦的薄光落在树下盛放的花朵上,茂叶上,青草上,还有那月白的衣服上。
陆玖往那处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浇水的人,他便转过身来。
陆玖的脚步慢了下来,随后停在那里。
他愣愣看着树下之人,心里却想着,怎么没人告诉过他,大公子生得如此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