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还在这里啊。到关门的时间了，干脆借回家看如何？”
戴着耳钉的少年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连大迫的声音都没法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但大迫没有继续赶人，而是走到他身边，出于兴趣确认他在读什么书。
“‘爱是罪恶吗？’这时我突然问道。
“‘是罪恶，千真万确。’先生回答时的语气同刚才一样斩钉截铁。”
“为什么呢？”
少年和书中的“我”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很快你就明白的。但现在到回家的时候了。”
他总算从书中抬起头来，大迫也换回了平常的语气。
“等到你的青春开始时就会明白了。”
“青春是什么，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这就说来话长啦。要借这本书就快去登记，老师等你。”
“好的，谢谢老师。那，刚才的问题呢？”
“稍后在路上跟你讲。不过，要彻底理解这句话，还需要课外的知识。那是与在未来相遇的人一同书写的故事，也就是青春！”

“本多，给我签个名吧！”
“我也要。”
“那，大家排好队！”
与看到海报后立刻递上笔和本子的同学们不同，小波对本多的签名本身并没有兴趣，只是单纯被他模仿自己拍照姿势的样子触动了喜悦的神经，所以留在了原地。给同学们热心地签名也好，有这么多同学愿意凑过来也好，小波看着这幅光景，仍然难以将现在脸上挂着笑容的本多和独处时说自己以前没什么朋友的他联系到一起。闷在室内的幼虫破茧而出，成为了色彩绚烂的成虫。现在，金色的凤蝶在人前飞舞。
“接下来到你了。”
小波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本多算进了队列中。
“咦，不需要吗？”
“那也给我签一份吧。”
这只蝴蝶更喜欢围着她转，就像对待他的妹妹一样。约好将签名海报送给她之后，本多愉快地喊出了“下一位”。小波向他道别，回到了教室，心情就像目送路边的蝴蝶飞走后般轻松平静。换上制服的御影身上还留着园艺部花草的新鲜香气，园丁向粉色的郁金香幼苗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要上课了，快回座位。”
“好——”
他没说出特定的称谓，因此听到这句话的其他学生也回到了座位上。在最后一位坐下的学生掏出生物课本后，上课铃响了。记忆为主的内容让本就没兴趣的学生昏昏欲睡，直到被称为“小认真”的小波也在笔记上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曲线时，御影总算讲完了最后一个知识点。他放下粉笔，望着台下因为短暂的沉默开始抬头的学生，无奈地笑了笑说：
“你们在没在听啊？”
待更多的学生注意到课程已经结束时，他开始宣布下一个事项。
“本周日有课外教学，想看到我这张脸的奇特家伙们举个手吧。”
小波习惯性地举起了手。与此同时，在另一个班的教室里，蝴蝶也扇动了翅膀；起风是在周日，本多在植物园的振学学生里发现了她。他悄悄带小波离开队伍，到了马蹄芹盛开的一角。
“嗯——你想啊，我穿的爸爸的长袖衫被水打湿了的话就会变透吧？”
“唔，嗯……”
“原理就和这个差不多。”
变透明的马蹄芹上显现的白色纤维和绿叶相映成趣，即使本多的解释里有些让小波在意的额外信息，但吸水后折射影响反射导致的奇妙现象还是让小波认真地听了一课。待小波完全理解后，本多便向她道别去观察其他对象，留下了小波注视他松松垮垮的衬衫的身影。她回到自己的班级后，正好听到了御影的声音，接话后得到了自己被植物的芬芳引诱的、顺带提到了一点小知识的玩笑话。在其他的学生们接过话茬后，小波看着御影亲切地回答着问题的脸，鼻腔和大脑中忽然涌进了他身上时常笼罩着的香味的幻觉。
“小次郎先生心里也很清楚吧。”
她在心里和被御影的气息引诱的自己对话。前些日子和御影单独来植物园时，他说自己在高中时没受到任何人的影响，现在才是他经历少年时代应当经历的变化的时候。那么，和御影讴歌青春的自己，带给他的变化到底有哪些呢？也许是受到了充满求知欲的另一位“老师”的刺激，小波想在御影身上找到因自己而产生的感情以外的变化。想到这里，她收回了视线，以免长时间落在御影身上的视线让他介意。
然后，刚好绕回这附近的那位“老师”看到她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小波沉浸在了对御影的研究中。放学时碰到御影就一定会邀请他去咖啡馆，时不时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向御影隐晦地传达讴歌青春的强烈愿望，即使在到处是人的商业街也会抓住所有肢体接触的机会，偶尔会像在试探般做出超越御影心中界限的举动，还会故意换上轻飘飘的超短裙和御影一起坐过山车……她不在乎其他任何人，衣柜里不符合御影喜好的衣服也渐渐卖掉，最后戴上他送的美甲，然后关上了放配饰的盒子。与此同时，为了让御影也无法从自己身上移开目光，小波的能力仍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趋于完美，她将是下届玫瑰女王的猜测也流传开来。
但有一个人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本多，那可是小波同学啊！”
“备考生对这个不感兴趣也很正常吧。”
“说起来，最近都没看到你俩在一块……”
那位男生讲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凑到本多耳边轻声问：
“难道是，分手了？”
本多听罢，没有回答是和否，表情却有了变化。
“啊——明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
阳光被风吹进了教室，所有人都看清了本多垂着眼瞧地板的消沉表情。
“明明？”
“不知道？”
同学们对视了一眼。蝴蝶掀起的风变成了大风。
“可恶，我以为小波同学虽然很受欢迎但独爱猜谜王，学习外仅有的那点时间都拿去收集她和本多相关的情报了！”
“虽然觉得你对八卦的痴迷程度有点可怕，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最近放学倒是在经过园艺部那块地时遇到过那位。难道，对象是园艺部的人？！”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这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吧？”
既然当事人这么说，同学们也识趣地不再讨论了。
“不好意思啊本多，你应该挺难受的吧？加油啊！”
“我们一直都支持你们。”
“今年文化节的舞台剧，我会给你们投票的。”
“谢谢。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
本多想讲一些关于具足虫的奥秘作为感谢，结果大家赶紧作鸟兽散了。这时，路过的老师刚好来催学生们回家，在座的同学们总算意识到他们是从放学铃响之后才开始聊的，于是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回家了。本多比多数人晚一点离开教室，出校门后他看着天边刚露出的霞光，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从小波那里得到心中道不明的问题的答案。既然每次在走廊上看到小波她都被别人先搭话，去食堂看到她时也总是和花椿双子在一起，那高概率和她说上话的途径就只剩打电话和去她家了。不知不觉，他已经回到家，像缺氧的鱼一样睁眼躺在床上，望着天窗外的星星发起了呆。这副在家里才会完全展现的失落模样从这晚持续到了周日，被实在忍不了的妹妹叫下楼吃完晚饭后，他回房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拨通了小波的电话。
“啊，是我。你现在，有空吗？”
“啊……那个……”
本多的发际冒出了冷汗。他抓着自己的睡衣，主动接道：
“那，应该是没空吧。回头再说。”
通话结束。
本多倒在床上，天窗里的夜空看起来就像只有天窗里的这一片般狭窄。幽暗的思考侵入他对小波的信任，曾经有很多个周日的夜晚，她的这段时间都属于念念不舍的自己。在交往吗？谁也没承认过。那么，她和其他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自己应该不满吗？即使是动物也会有这种独占的意识，人类有也是常情吧。
既然如此，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异常情绪是什么？
本多思来想去，最后腾地坐起来，开始搜索关键词。不把一件事弄明白就不罢休，本多忠实于自己的求知欲，决定将这份情感抽丝剥茧钻研到底。基于逐渐加深的情感理性地研究，全新的感觉甚至让他在短时间内产生过兴奋的情绪，但最后都会因为在学校见到和自己没有交汇的小波而重新落回内心逐渐扩大的黑色之中。他的这份自由研究课题渐渐有了头绪，如果自己能和激发这种情绪的对象接触，这个课题也许就能得出结论了。
可小波还是没来找他——直到他心中的某根导火线快被怒火烧到引爆炸弹为止。她约了本多去海边，一年没见的泳装版小波还是能轻易地让他心动。
“行老师。”
这个独特的称呼更是让本多心痒。尽管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但心中黑色的情绪仍未因为愉快的约会消除。
“没事吧？要不要去海之家坐坐？本来想饿点再去，但现在去吃拉面也不错。”
本多游移的思绪被拉面抓了回来。
“抱歉，我去我去！对了，这之后要不要……啊，现在说太早了点吧？”
“说起来，行老师之前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本多顿了顿才接话，道：
“嗯。不过，约完会之后再说吧。”
趁着八月底的海滨享受完夏日的尾声后，应本多的邀请，两人换好衣服向森林公园进发。黄昏下的站台被橘色的晚霞切割成两个部分，等下一班车的乘客们正好站在照不到的那边。离下班车来还有一会儿，小波便开口说：
“之前课外教学也去过海边呢。”
“这样啊。”
“小次郎先生说自己在学生时代一直有件想做的事，然后就让同学们和他手拉手朝大海喊话。”
“嗯嗯。”
两人间迎来了新的沉默。本多抬起头，小波发红的脸仿佛撞上了他的神经。
本多想知道，也明白现在从小波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在应付的自己没法好好说话。好久没捕捉到的、他喜欢的这副害羞的表情，偏偏在提到那个现在和她关系比和自己亲密得多，而自己非常尊敬的老师时又看到。
“原来如此。”
“咦？”
“现在先保密！告诉你之前，我会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本多结合自己最近阅读的学术资料，在此刻得出了结论。电车到站的提示恰到好处地响起，排在他前面的小波先自己一步踏进了被橙色的光笼罩的车厢中。
“行老师？”
见本多忘了跟上来，小波回头提醒了一句。本多应了一声，在后面的人开始抱怨前也赶紧走了进去。不知是小波看懂了气氛，还是一向乐意和她一直聊天的本多将视线放到了窗外，两人直到下车都没说话。到萤火虫的栖息地时，迎接他们的是蓝色的萤火虫。小波向蓝色的光芒伸手，所谓听人心声的都市传说似乎又要奏效了。
恋爱的烦恼，嫉妒的火焰……据说，蓝色的萤火虫能让对方说出这方面的心里话。本多想说的话已经在电车上构思好，此时他感觉到说的时候了。
“你有过嫉妒的情绪吗？”
“咦？”
“我以前羡慕过别人跑得快，但从没像现在这样羡慕过谁的情况或者立场。因此，实话说，我现在对这种情绪感到迷茫。”
“行老师在嫉妒谁吗？”
看来她不知道，难怪什么都没做。也就是说，今天的约会也只是她单纯地想和自己约会而发出的邀请，而非试图安慰或者解决问题。本多意识到这点后脸上也有了笑意，语气也和平常的自己更接近了些。嫉妒的对象是尊敬的人，想支持他却又不希望他的愿望实现，这些想法也流畅地表达了出来。
“不过，我头一次遇到这种思考时会觉得难受的事哦！虽然心里会觉得被揪了一下，但探求其中的原因也能成为我的一大乐趣吧？”
在研究痛苦的情绪时找到研究的快感——对朦胧的情感的好奇心，终将把求知的少年引入深渊。
“行老师的感性总是这么独特。”
“这是在夸我吗？”
“没错！要是我也能像行老师这么豁达地思考就好了。”
“咦，我现在也有很多还不能告诉你的想法哦？”
“嗯，毕竟我也有。”
四色的萤火虫在周围飞舞，本多勉强能看清小波的脸，辨认出她用好像不是特别开心的表情看着自己。
“什么意思？”
“我……喜欢小次郎先生。”
本多刹那间忘记了呼吸。小波在酝酿下句话，本多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个缓解情绪的时机，于是什么话都没接上。小波捏紧了自己的手，移开视线继续道：
“师生之间的不纯交往本是被禁止的，因此我在这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知道小次郎先生对我的看法，知道他虽然只是想讴歌青春却很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我越是了解小次郎先生，就越感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我明白，正是因为我也很喜欢小次郎先生，才会对现在这种充满被动的关系感到痛苦……如果我继续独自怀着这种心情走下去，也许最后会没法让自己的心从振学毕业。
“所以，行老师……”
小波松开手，再次看向他。
“请用你的智慧指导我吧。”
“唉，看来比起植物，你对小次郎老师更感兴趣！”
仿佛被静止了几秒的亭台恢复了生机。
“咦？”
“我明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来找我吧。作为交换，我会在这个过程中继续研究自己的想法。”
本多特地凑到玛丽面前却欲言又止，退回合适的距离后说：
“在理解并接受一些事之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嗯，知道了。行老师，今后也请多指教。”
“……好！那，今后也暂时别来这里了。”
“咦，为什么呢？”
“我不希望你听见我作为朋友之外的心绪，也只想听到你讲给我这个‘朋友’听的话。抱歉，明明应该做全力支持你的朋友，却从一开始就没法用同样的心情面对所有事。”
小波点点头，总算恢复了笑容。
“没关系，我也一样。”

几日后，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本多和七森、风真一起等餐。
“莫名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同感。因为客人太多所以拼桌，也算是偶然了。”
“玲君说的不是命运啊。”
“这是偶然，偶然！不过，美奈子最近总是和御影老师待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说这个词的机会。”
本多和七森停了一下才接话。
“不愧是风真。那多本也知道我们久别的原因吧。”
“当然。感觉有点难受。”
“唉……”
“风真只会叹气了。”
“之前的邀请也被她拒绝了，明明是她以前连续约我去过的地方。”
“我也一样，不过之前每次去那里都过得不太愉快，可以理解。”
“上周和她去了海边，不过被她拜托支持她的恋爱了。”
三份甜点和三杯饮品被服务员放上方桌，三份甜点都是七森点的，却都被摆在了中间。七森做出了请的手势，本多和风真对视一眼，便没有拒绝。
“多本，吃了我的甜点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她就约你去海边啊？”“为什么她就拜托了你啊？”
“吃了我的甜点就要在我之后再提问，风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