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过一个建筑残骸堆起来的灰白小丘。跟在老师身后的杰诺斯忽然加快了脚步，匆匆的声音让埼玉回头。
一旦他想做什么事，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组成身体的所有机构都会活跃起来，搭桥铺路有条不紊，你只要顺着径直往前走去，急切地用最快的速度，彗星烧起来一样的速度跑过去就好。
到达的时候，那个吻却很轻，只是恰好有一刻碰触。埼玉愣了一下。如果再做点什么，他肯定就会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但那个机会没到来，杰诺斯的脸一点点回退，撤出视野里会令人慌张的最前线，回到无可非议的距离。
这前面开启的是未知的领域，一片墨黑的迷宫，他用自己伪造的心脏点亮一团照路的火，燃烧中前行，不谈转回，绝不懊悔。
  
杰诺斯进入睡眠模式，开始例行维护。
他睡着时，看似是一堆部件组成的并无生气的躯壳，但细细注视，又能看见胸腔随呼吸起伏。
连这一点都模仿得这么到位，为了让他更像个人类。埼玉站在他身旁，问在做准备，在实验室里四处奔走找齐工具的库斯诺博士，这应该花了不少工夫吧。
毕生心血都花在这项研究上了，博士点头说，主要是各部件的设计与整合，到了制作完成品时反而比较轻松。
他的光泽。
杰诺斯是哪座城市的人呢？埼玉自言自语，四年前，那时候他还在到处打工，总低着头，不太关注新闻。
现在已经消失了，就算说了埼玉也不一定知道吧。
很可能是这样没错，埼玉思索着说，他在我这里已经住了有半年时间，不需要抽个空回去看一眼么？每年的某个固定时候，你看，嗯。
最初遇到时听他常常念叨的是关于复仇的事，后来变成关于英雄活动的事，再后来……咳。没有听他讲过家里人的事，除了自我介绍时曾一句带过。
因为那会令人心情不佳，于是干脆绝口不提？
年轻人心思很复杂，我们哪里猜得着。库斯诺博士边检查至关重要的手臂关节边回答他。
哦，说的是。埼玉说。更何况是已经换了个身体，构造大有不同的年轻人。那份构造图纸你也可以尽力去熟悉，了解哪里防护薄弱，哪里容易积累灰尘，但绝然读不懂他的心正往着什么方向成长，好似明日无从考究。
博士皱着眉头干活儿，埼玉注意到，还以为是杰诺斯身体有什么不容乐观的异常状况。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全部检查完毕，更换了几个小的磨损处，外壳整齐装回到人体曲线上。
博士收拾好工具箱，招呼埼玉，说，让他再休息一会儿；有些事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为好，但一定要背着他。
埼玉疑惑不解，端着水杯，跟他走到隔壁工作室去。
杰诺斯仍在长睡，一无所知，如今在他心里有了最最重要的人，驱散了扰人宁神的潜伏阴云，睡得极其安稳。
  
睡醒以后，杰诺斯觉得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他说不上来，老师在他凑过去时，态度更加僵硬；虽然本来一直也是这样，还在慢慢接受距离缩短的过程；那也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疏远感，就是翻了个面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家，还是他去做晚饭，从厨房往房间望过去，埼玉窝进被炉躺下，电视当做收音机来听，桌子遮了他的视线。
老师像是困倦了，先稍作休息，然后以更好的精神对付晚餐一战。
埼玉姑且躲在被炉的遮掩下。心里不平静，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杰诺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开口就说漏。他很少想这么多事情，累也是的确有的。
睁开眼看看，虽然那家伙有许多地方，主要是身体构造上，与普通人已大有不同；但他又那么像人类，他拼了命镇定沉稳的外壳下悸动不安的年轻心思，随时可能化作洪流猛兽，还不懂伪装，极易看透。
不知是这具身体仿生的地方设计得好，还是这灵魂造出得好，他站在那里，直球的真诚眼神，他的一切都太足矣以假乱真。
埼玉翻了个身，谎言编织到这一步，博士不想戳穿也是对的，就是他也能想到，这对单纯明了的年轻人将是无法想象的打击。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埼玉想。
想想他的那些事。
他立足于废墟之丘，或从海面上游荡而来。他落下，然后拽住，然后怎么说也再也不将手松开。
他坚毅不屈，顽固不灵，怀抱发烫，手臂圈得死紧。
他做起晚餐还有点笨拙，习惯用于战斗的处理系统拿来计算微妙的调味料搭配。这样可以了吗？老师觉得好吃了吗？一次次问，不到给他的回答是很好了，真的很好了，就不会停下。
埼玉可以想起太多事情。在几个月中，生活大体上一成不变，放大到每一天的角落里，留下数页的新鲜记忆。多一个人为生活添加了太多变数，在琐碎的堆积中，他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凑到身边这么近。
对自己来说，杰诺斯来自某个被毁掉的家庭，或者真相是那个源头其实是假作出的；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根本没什么好烦心的。杰诺斯走出厨房，餐具轻轻搁在桌子上，埼玉正闭着眼，完全是副睡着了的样子，于是他靠过去，在埼玉的脸都会被他的呼吸弄痒的地方。
埼玉还在想那件事，杰诺斯温度略有升高的呼吸在他眼下，燃烧着的另类生命力气息，以及晚餐的香味。
他并非一顿饭后就会把这件事忘记，它实在是很重要，他不能说他看待杰诺斯还能一如往常，但也不会变成什么注视异物的疏远的眼光。
因为，他想，怎么形容呢，这就像被炉，现在是冬天，所以全然没有理由爬出去啊。
杰诺斯脑中想，应该赶紧叫老师起来，不多时饭菜会凉，但他的心说还想就这么多待一会儿。
再待一会儿，它又嚣闹，索要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