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见了亚琛。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都说人活得越久就越容易遗忘很多事情，更不用提作为国家的他已经活过了千年岁月，久远的记忆往往徒有印象而模糊不清。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清楚记得，在日耳曼式庄严恢宏的圆拱顶下，那双看向自己的紫色眼眸。

明明已经相遇这么久了，明明已经分别这么久了。

一晃就是五百年。

＊

“您醒了？”

安东尼奥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来找罗德里赫的，结果不知怎的趴在对方腿上睡了过去。他呆了好一会儿，见罗德里赫没有赶开他，于是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对方的肚子上蹭了蹭，右手伸开环过对方的腰身，俨然是曾经的标准睡姿。

罗德里赫正想吐槽西班牙人准得可怕的午睡时间，却听见对方的声音从衣料里闷闷响起：“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他愣了一下，顺口接了下去：“什么梦？”

安东尼奥不说话，又蹭了下脸，细软的头发被蹭得更加凌乱。罗德里赫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很像某种没睡醒的大型猫科动物，下意识的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安东尼奥似乎终于觉得蹭够了，勉强把脸翻出来回答道：“亚琛的那座大教堂。”他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还有卡洛斯。”

罗德里赫的手一顿。

“哦。”他说，“你都还记得？”

安东尼奥眨了眨眼睛。

“毕竟是生涯里唯一一次结婚呀①。”

＊

罗德里赫有些恍惚。

他不是不记得，只是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想起。从神罗的离去到自立为帝国，再从帝国解体到如今的共和国，二百年的时光里，他经历了一个国家所能经历的全部磨难。这期间他曾一度退让妥协，甚至失去自我，但终究得以存活。只是每度回想起来，那些埋在体内的伤疤仍然会隐隐作痛，更勿论迈过这深重的泥沼，去追忆更为遥远的年代。

既已失去的，就要学会去忘记，这是他从自身得到的最大教训。可偏偏有人不怎么让他如愿。因而对罗德里赫来说，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先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个棘手的存在。

膝上的脑袋又不安分起来。

罗德里赫叹了口气，把手伸到安东尼奥的后脑处抬了抬，以免他一个不小心滑下去：“你都梦见了什么？”

“当然是加冕仪式啦。”安东尼奥翻了一圈，又贴回原来的位置，罗德里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很是温暖，他又觉得昏昏欲睡起来。“司仪说话的时候，有个长得矮胖的短发男人——应该是你那堆兄弟里的——冲我挤了挤眼睛，然后被身边那个长头发的一把掐住，脸都皱在一起了。”

罗德里赫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巴伐利亚和萨克森。”

“是吗？你那些兄弟们都是金发碧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都分不清。”

“那是自然，毕竟都是他②的血脉。”

“不过你和基尔伯特长得就不一样。”安东尼奥伸出手摸索到罗德里赫的脸颊，“基尔是因为在东欧那边闹腾得太久了，那你呢？”

罗德里赫细细地笑了：“我也是要在边区打仗的。”

安东尼奥点点头：“是了。”他摸上罗德里赫的眼角，看着那双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都看傻了，怎么都不相信你和那个细弱的孩子来自同一血脉。”

罗德里赫抿起嘴角。安东尼奥记得当初互换戒指时，对方也是这么个表情。彼时罗德里赫手上还有未曾消退的薄茧，是他常年累月四处征战的证明。而他摩挲着对方纤细的手指，只是惊讶这样一双手竟也拿得动长剑。在自己给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罗德里赫微微抿起嘴角看着自己，那双烟紫色的眼睛在教堂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光点在里面跃动。他是如此忘乎所以，以至于当教皇宣布他们可以互相亲吻时，他向前倾过身去，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吻上了他的眼睛。

安东尼奥又觉得这姿势不怎么舒服了，他缩回手扭了一下，又伸出去捉住罗德里赫的手，一点一点的扣起来。如今这双手依旧纤细，只是比之以前更加修长。他无意识的摸着无名指的根部，那里留下的印痕要比自己的深一些。

罗德里赫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抽疯，边由着他摸，边慢慢思索着说：“你居然还记得这些。”他从记忆里回溯，发现自己依稀只能回忆起层层人群在自己面前晃动，他有些僵硬地按着司仪的提示行动，待终于定下神来抬头时，眼前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我只记得一团深色的卷毛在我前面晃来晃去，然后一个不留神就——”吧唧一下亲了上来。

安东尼奥蜷起身体笑得一颤一颤，当真成了一团。“亲爱哒，你太紧张啦。”过了好久他才缓过来，看着罗德里赫板起的脸，憋着笑说：“我承认，我也很紧张，不然不会亲错位置，哎——”罗德里赫抽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不过说到紧张，当时最紧张的应该是弗朗西斯吧？”安东尼奥捉回罗德里赫的手，干脆揣在胸口。“我还记得他吵嚷着要去竞选皇帝，神圣罗马被他吓得不轻。”

“要是那位弗朗索瓦③真当选了皇帝，那就好玩了。”安东尼奥想象了一下弗朗西斯抱着小神罗相亲相爱的场面，又笑了起来，“可惜没让他如愿。”

罗德里赫抖了一下，像是被安东尼奥的想象狠狠恶心到了：“是是是，那个时候谁能跟你比有钱④，而且之后你不是还在意大利痛殴了他，我亲爱的西班牙阁下。”他企图去掐对方的脸颊，“那现在请问你的日不落帝国呢？”

安东尼奥奋力扭住罗德里赫，两个人几乎滚在一起。一番挣扎后，安东尼奥成功把罗德里赫压在身下，塞进被子里裹成一团。“安啦，反正现在大家都要向欧洲银行低头嘛⑤。”他笑嘻嘻地说。罗德里赫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很是嫌弃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啊！”两个人正闹着，安东尼奥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来着？”

罗德里赫停住了挣扎：“你不知道？”

安东尼奥无辜地看过来。

“所以你今天跑来，只是想纪念一下结婚周年吗？！”罗德里赫咬着牙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可以让我揍你一下么？”

安东尼奥却仿佛没有听出他的愤怒：“你记得？”

“什么？”罗德里赫没反应过来。

“结婚周年呀！”安东尼奥俯身抱住罗德被团，开心地说：“497年啦！”

罗德里赫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曾以为他会忘记所有，失去的东西不会再找回，因而不如断绝一切念想。他如此已过了许多年，然而当他与他再次相遇时，才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喃喃道。

“说起来，人类对生日的定义还真是奇妙。”安东尼奥趴在被团上，垫着下巴说，“作为共和国的你才62岁，不过其实你已经1041岁了吧？到底是应该祝你62岁生日快乐呢，还是应该祝你1041岁生日快乐呢？”⑥

罗德里赫懒得去吐槽，舒适的被窝让他眼皮渐渐发沉，直到头上的呆毛被揪起，他才睁开眼睛，不满地瞪着始作俑者。

安东尼奥不说话，只是凑得更近了些，歪着头安静地看着他。

“那个无所谓吧。”罗德里赫终于说道。连身为国家的他们自身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拥有意识，那些被记载下来并庆祝的日子亦不过是人类的记忆。但这并非没有必要，因为那是——“只是为了证明我们存在而已。”

“是呢。 ”安东尼奥笑了起来，“所以真是抱歉，我忘了要忘记你的生日。”他探过身去，轻轻地吻上罗德里赫的眼睫：“Feliz cumpleaños.”⑦

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

都说人活得越久就越容易遗忘很多事情，更不用提作为国家的他已经活过了千年岁月，久远的记忆往往徒有印象而模糊不清。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清楚记得，在那座光线有些昏暗的教堂里，那双看向自己的金绿色眼睛，肃穆而热烈。

那曾是他不落的太阳。

Fin.

注释：

①1520年10月26日，查理五世（西班牙称卡洛斯一世）在亚琛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从此开启西班牙和奥地利的共主时代。这里私设为西奥正式结婚啦。

②指日耳曼。

③指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为了遏制哈布斯堡家族，曾与查理五世争夺神罗皇位，一生都是查理五世的劲敌。此人也是个人才，法国和土鸡的异教同盟就是由他搞起来的。

④查理五世通过贿赂选帝侯当选神罗皇帝。

⑤此梗出自西班牙电视剧《时间管理局》，板鸭人民欢乐自黑2333

⑥公元976年，巴本堡家族受封东部边区，该地区被称为“marchia Orientalis”（东方边疆领）；公元996年，“Ostarrîchi”（奥地利）第一次出现在官方文件中。

⑦西语“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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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查五登基的日子和小少爷现在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真是吓了一跳，还真是惊人的巧合呢，于是决定奥诞就来写西奥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