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是被颈后的一阵刺痛给痛醒的。
他自那三年游历归来后就对痛觉保持着高度敏感,平时的小伤小病倒是不会放在眼里,但眼下战争已近,空气中弥漫着随时可能点燃的硝烟。天理的愤怒几近临界值,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惨淡之景像极了终年不见日光的龙脊雪山。
他盯着窗外弥漫的一片大雾,分明是盛夏的季节,提瓦特全境却温度骤降。他向壁炉里丢进去两张昨晚写了半页的稿纸,炉火烧得更旺了些。火星跃然而起,石壁周围被火光照亮。
是夏天了啊,他盯着桌上的台历。
某个家伙的生日要到了。
浴室前日刚被女仆们打扫过,消毒水的味道还未消散。迪卢克开着窗,点了支烟,烟灰被抖进洗手池里时他的后颈又一阵刺痛。他这才想起来看看身上是否多了个伤口,又或是被什么蜘蛛虫子之类的咬了个包。
于是他将头发绑高了些,侧过大半个身子,后颈暴露在镜子里。他费尽力气,才看清楚扰他好眠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即便他看清楚了,常年冷漠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纹,仿佛这种怪象出现在他身上是天经地义的,无须惊讶。但放下头发时,他还是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将这归咎于赤身裸体站在浴室里有些久,而窗户处正刮来一阵阵凉风。
热水灌满,身体被浸入舒服的水流时迪卢克发出一声叹息,习惯性地将后脑放在颈枕上时不幸将刺痛之处擦过皮革,皮肤上传来的又像是撕裂又像是灼烧一般的痛感终于引起他的重视。他咬着牙调整姿势,小心地避开那块儿区域。迪卢克一边往头上打出洗发膏的泡沫一边在心里暗骂这是不是天理看他不爽,变着法儿地给他下绊子。
浴室内弥漫着嘟嘟莲淡淡的甘味香气,是他义弟前阵子送给他的。彼时现役骑兵队长挂着一副轻佻的笑,说他进来得了大奖,奖品是一整套定制香气的洗护用品。自己又用不完这么多不如送他一瓶,权当今晚午后之死的酒钱。
“你这算盘打的比帐房先生都快。”迪卢克记得自己好像是这般堵对方的话,趁凯亚即将夺回洗发膏前将这瓶泛着薄荷色的液体收进吧台下的酒柜,“亏你想的出来用洗发水免单午后之死,今晚酒钱翻倍。”
凯亚露出吃瘪的表情,细看之下还带了点儿委屈。迪卢克嗤笑一声,又递了杯温水过去。
这可比葡萄汁还能令对方憋屈。
迪卢克回过神来,后颈已经不痛了,但摸上去似乎有点儿肿。他回到房内,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翻箱倒柜地找药膏,最后翻出来半支快用完的——一细看,又是凯亚送给他的。
按骑兵队长出一次外勤就要受一次伤的频率,凯亚怕是对蒙德出产的所有治伤药的疗效比对他自己还了解。迪卢克想到这里,皱着眉将白色的膏体涂上去,冰冰凉凉的,倒是让他心情也安定下来。
那么——他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冰元素标志,难不成是他义弟的恶作剧?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凯亚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雨点砸在还在淌血的剑刃上,冲淡了猩红的痕迹,最后落入泥土里。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过了酒馆最热闹的时间段,他若是现在回去还能在其中一家赶个晚场。
提瓦特近来连绵不断的阴雨令他在野外总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如今蒙德境内争乱不休,远征归来的大团长下了对蒙德城严防死守的命令,一时间人人自危,神之眼的持有者与普通民众一同被天理凶恶的目光所凝视,天空岛正对七国虎视眈眈。
远处传来丘丘王的怒吼声,是在对失去同伴这一残酷事实的而悲愤。但这不是他们能挽回的,凯亚有些残酷地想到。他后颈处昨日突然出现了个火元素的标识,本来没放在心上。然而今日正战斗时后颈传来的刺痛令他分神,便被深渊法师的火杖击中。虽然有元素力做了紧急处理,但右腿上还是被烫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周遭皮肤红的仿佛要裂开。他在奔狼岭的水塘边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腿上没那么痛了才扶着树干踉跄起身,想着还是巡逻要紧。
于是一直到了现在这个点儿,他终于搞定了最近魔物扎堆的望风角,芬德修女同他问好,又送他一株仍在倔强盛开的风车菊,他也郑重其事地回了句日安。漫不经心地盘算着一会儿回城后先去找芭芭拉还是查尔斯,又或者今日运气再好点儿还能碰见他义兄,然后再缠着对方要两杯酒,结束又是毫无盼头的一天。
他这般想着,颈后又痛起来。激的他一个没留神,脚步一滑从山崖上滚下去。泥土沾了一身一脸,又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浑浊的水痕。凯亚大口喘着气,身上各处剧痛交杂在一起,冲的他鼓膜阵阵发晕,眼冒金星。直到这股眩晕感逐渐过去,他突然意识到首要问题是什么。
他咬牙,右手撑在地面上,将湿漉漉的头发挤出去水后。努力忽视掉右腿传来与颈后不相上下的刺痛感,向蒙德城的方向走去。
“可莉睡了,你动静小点儿。”
阿贝多将烫伤药扔给他,万幸冰元素将伤口封的很好,衣物没有与模糊的皮肉粘连在一起。凯亚一边上药,一边说起后颈上的不速之客。
“方便给我看看吗?”
阿贝多压低了声音,向凯亚走去。后者将长发拨到一侧,又扯了扯衬衣的领子,露出一个像刺青一般的印记。
是火元素神之眼的样子,长在了颈后下方第一节椎骨的位置,隐约突起的骨节正中火心。凯亚的肤色偏深,但印记依然清晰可见。应该是痛久了,他又从抽屉里找出来消肿的药,自顾自地抹上去。
“你觉得会是谁?”
阿贝多笑而不语,眼神里却透出一股严肃。炼金术师抱起双臂,不赞同地看着他将衬衣拉好,又用头发将后颈遮得严严实实。对方回了他一个熟悉的,不达眼底的微笑。
这一番动作还是吵醒了原本在熟睡的小女孩儿,可莉抱着一个几乎快和她一样大的嘟嘟可玩偶从内室出来,边揉眼睛边道:“阿贝多哥哥……可莉做噩梦了……凯亚哥哥?!”
小姑娘冲他扑过来,凯亚赶忙接住,顺势将人抱起来。可莉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但看见他却又兴奋起来。
“凯亚哥哥!你好久没来找可莉玩儿了!”
“呐,这株风车菊送你,就是被压的有些坏了。”
他从胸口掏出被压扁的风车菊,可莉依然开心地接过,说窗台上诺艾尔送她的纸玫瑰这下有伴儿了。凯亚揉了揉浅金发的小脑袋,哄了两句以后又将可莉还给阿贝多。
“我建议你不要去喝酒。”哄睡完可莉后,阿贝多瞥见骑兵队长玩味的神色,自己也不觉带了丝幸灾乐祸,“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那我就收下了。”
凯亚微微欠身,向骑士团外走去。
直到他推开熟悉的酒馆木门,将自己一直被放纵在回忆里的思绪拉扯回现实里,凯亚深吸一口气,心道今晚可千万别让他碰见——
迪卢克。
撬开一瓶新的蒲公英酒时,向站在门口的他投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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