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首先是甜。双唇相触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巧克力味在鹿野院平藏的鼻腔中倏然炸开，像是师出无名的军队，企图踏碎一切理智，又像倾巢而出的劫匪，势要掠夺所有清醒。鹿野院平藏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寒意与疼痛没能从根本上扭转战局，他闭着眼睛，感受到枫原万叶的嘴唇在他的唇上辗转，分离，又贴近，青涩而无章法，但每一次柔软的触碰，每一次轻柔的摩擦，都能在皮肤上掀起热浪，令他每一个细胞都叫喊着兴奋与愉悦，令他的心脏飞快跳动。甜，非常甜。完全不同于往日那种清淡如微风的甜美，这次的甜猛烈如波涛，危险如深海。鹿野院平藏咬紧牙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这样就能镇压住内心深处张牙舞爪的怪物，阻止那疯长的欲望大开杀戒。他努力调动起所有尚存的理智，防止自己彻底坠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平藏…”他听到万叶低声唤他的名字，像是在吟唱咏叹调中最深沉的音节，迎合着心脏跳动的鼓点，音律与喘息在他耳边缠绕交融，他不想承认这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了身体中另一种欲念。唇上的热度渐退，或许对方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与克制，于是停下，拉开了些距离。鹿野院平藏迷离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亮如明镜的红色瞳眸——里面燃烧着无以名状的情感，令他微微怔愣。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属于万叶，还是属于倒映在其中的自己。而奇怪的是，此刻他无意追寻答案，只莫名想将万叶微蹙的眉头抚平。


他没能那么做。万叶快他一步，轻轻抚上他的侧脸，这令他本欲抬起的左手生生僵在原处。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本该是没有味道的，但万叶的额头贴了上来。他们前额相碰，于是那点点细汗里，也莫名染上了甜味。


“别伤自己，好吗？”他听到万叶说，接着便被捉住了右手，万叶的手指从他的手掌根部一点点向下，穿过他的指缝，令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的大腿，与之十指相扣。暧昧的触感停留在皮肤上。鹿野院平藏不安地咽下已经分泌过多的涎水，喉结在昏暗的暖灯光中上下滑动。直觉告诉他，还没有结束，远没有结束。他咬了咬牙，艰难地挤出了四个字：“原话奉还。”


回答他的是万叶真诚的微笑，和轻柔的声音：“放心，这是我的选择，由此造成的任何后果，我会负全责。”


于是，万叶的嘴唇又覆了上来，灵巧的舌轻轻舐了舐平藏的牙关，诉说着显而易见的请求与欲望。在身体的感官又一次被热浪席卷之后，平藏妥了协。舌尖相触的那一刻，甜味来到了顶峰。



很快是酸。平藏感受到万叶的舌不紧不慢地探了进来，温热而湿滑，黏腻又勾人。对方的舌尖轻轻扫过他的上颚，惹出的痒意微小又难耐。平藏闷哼一声，有些急切地欲图勾住万叶作乱的舌，但那柔软的物什灵巧得过了头，顺势从平藏舌身的侧边缠绕上来，留下一个暧昧的停顿，又贴着舌面缓缓滑到了另一侧——也是在这个时候，平藏尝到了酸。


确实是酸。即便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过酸的感觉，却还是成功认出了它。习惯了充斥着甜味的环境后，这股酸涩渐渐变得异常凸显。它不是万叶的味道——平藏的直觉隐隐这样说——但它无疑因万叶而起。白发的少年投入而温柔地吮吸他的唇舌，认真又虔诚地舔舐他口腔里的每一寸柔软，除却带来巧克力的细腻与清爽甘甜之外，还带来了什么呢？


平藏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兴奋而狂热地泵出血液，那血液流至耳根，流至脸颊，流至大脑，流至四肢百骸。万叶的吻并未再带来什么，而是带走，亲吻带走了休止符。于是，平藏感到身体中的浪潮从未停止，而酸楚的源头，活水不断。


鹿野院平藏自诩是个贪心的人，但他的贪心向来不违背原则与道义。只是，在欲醉的甜与饱胀的酸之后，会不会还有更多？更多感受，更多味道。更多味道……鹿野院平藏泄出一声闷热的轻哼，他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他在万叶的舌上打了个转，接着稍稍后靠，与万叶舌尖相抵，慢慢将对方的那片热情推出齿关。他们得以分开片刻，睁开双眼，微微喘息着，用目光描绘对方此刻的模样。即使蒙上了欲望，万叶的眼睛也还是那么明亮，平藏又看到了那种情感，但答案依旧无关紧要。万叶面颊微红——其实是淡淡的粉，倒与耳根的血红相映成趣。平藏看得贪婪，不想错过任何一寸，万叶的神情，流淌的汗珠，起伏的胸膛，充血的嘴唇，流光的津液，打湿的银色发丝，还有……


平藏不动声色地轻吸一口气——


味道。


枫原万叶能带给他的，更多的味道。


鹿野院平藏想，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染上了将对方吞吃入腹的欲望。但万叶依旧犯傻地站在这里，给他肆意伤害的机会。平藏隐晦地舔了舔下唇，它的温度一定和万叶嘴唇的温度如出一辙，这个认知莫名取悦了他，令他浅浅扬起了唇角。平藏抬手伸出食指，轻轻贴住万叶的唇部，他感受到了万叶一瞬的僵硬，而后便得到了默许，于是开始缓缓地按压、摩挲那柔软的薄唇，像是在寻找咬噬的方位。几个来回后，平藏放下手，发出了一声轻笑。


然后。


然后？


然后平藏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闭眼吻上了万叶。


“平藏！——唔…”



然后是辣。或者说，是一种似辣非辣的感觉。平藏觉得自己哪里都很热，嘴唇尤甚，然而伤口受不住这种温度的贴附与这种力度的触碰，正不停地向大脑皮质传递疼痛的信号。辣是一种痛觉。


平藏捧着万叶的双颊，舌身探进万叶的口腔，开启了又一次交合，与之相伴的还有从下唇渗出的血液。或许血的滋味勾起了什么其他的感觉，好的或坏的，平藏感受到对方环住自己腰腹的手臂略有收紧。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晃动了眼睑下的阴影。按理说，平藏尝不到自己血液的味道，但唇间不断攀升的热度很快提醒他，万叶总能为他带来变数。


他的伤口沾到了万叶的津液，他的血丝染上了万叶的味道。


于是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像是无字书浸过水，为追查者呈现出承载真相的文字。而真相之外，无心插柳之人寻到了更加重要的答案。


想叫万叶的名字。鹿野院平藏想。很奇妙，他的理智和欲望都在催促他这么做，而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他对某件事明晰彻悟且胸有成竹之时。但是，还不行，他很热，非常热，万叶的手隔着布料划过他的脊背，热流沿手指的轨迹四散开去，令他禁不住愉悦地颤栗；万叶的哼声听起来那样动人，令他不自觉将双手前伸，环住万叶的脖颈，吻得更狠。他并不羞于承认这种舒适的快感，也不打算避讳自己对它的迷恋，因为这恰恰是某件事的有力证明，尤其当他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循环：枫原万叶、枫原万叶……


疼痛与心脏中灼烧的烈火，将这场辛辣的圆舞曲推至高潮。



最后是苦。在他们的唇舌纠缠激烈之时，这种味道悄然而至，宛若三伏天的一场细雨。舌根处的味蕾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它，平藏微微惊讶了一瞬，接着放慢动作，调整呼吸，开始细细品味又一种许久未见的味道，觉得它像是褪去巧克力中的糖和牛奶而显现出的可可脂的苦味。万叶的味道。或许不止。他勾出万叶的舌，轻轻地吮吸那粉嫩的舌尖，如愿听到了对方难耐的气音，然后又坏笑着推搡回去。这是最后一次舌间的暧昧。那之后，平藏将舌退出万叶的口腔，专注地摩挲起对方的嘴唇，辗转，分离，又贴近，就像万叶一开始做的那样。


他感受到了万叶的配合，这个时刻体贴的人同样慢了下来，跟随他的节奏调整呼吸，一下又一下回应他的轻啄。细雨飘飘，丝丝缕缕，业火渐息。一种莫大的满足感像透明泡泡那样温柔地包裹住平藏的心，令他喟叹，令他平静，又令他轻快得仿若乘风而起。温存良久，他再一次，珍重地在万叶的嘴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分开一段距离，睁开了眼睛。


又对上那双明亮的红色眸子，又看到其中无比熟悉的情感，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确了答案。


平藏的手还搭在万叶肩上，对方胸膛起伏的频率还有些快。万叶忽然松开环着他的一只手，食指指腹轻柔地蹭过他的眼角，平藏应激地眨了下眼，这才察觉到自己眼角的湿润——应当是热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有没有发红。但这个担忧转瞬即逝了，因为他注意到万叶的眼周也有些泛红——如果他感到燥热，那万叶也是一样的。


这个念头在头脑中形成的那一刻，平藏又产生了吻上去的冲动，但他稍稍克制了一下，微微踮起脚尖，只捧着万叶的脸颊，礼尚往来地，吻了吻万叶的眼角——湿湿凉凉，触感有点像那种用甜筒盛装的软冰激凌。


至于味道……


“平藏…”他听到了万叶略带局促的声音。


平藏回过神来，突然起了坏心思，轻快地笑了一声，然后意味不明地问道：“舒服吗？”


万叶的动作顿了顿，眸中的暖光流转片刻，他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缓缓点头，轻声说：“嗯……平藏觉得呢？”


平藏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万叶的反应像是猫咪的肉垫，不轻不重地踩在他的心上，几乎令他的回答脱口而出了，“万叶。”


“嗯？”


“万叶。”平藏再次呼唤他的名字，但仍觉不够，他爱他的名字，当是其他人名字的好多倍。于是，平藏凑到万叶的耳边，将自己心中满溢的情感柔声诉说与万叶。那种情感是他此前处处志之而寻未果的桃花源，是他以为他就要被判处“嗅觉与味觉缺失”的无期徒刑时，万叶为他带来的人间四味。


但要汇总起来，那种情感，也不过四字而已。


万叶的眼睛随着平藏吐露的音节微微睁大，脸颊的热度不降反升，或许心知肚明和亲耳听到之间还是存在一定差别，他鬓发垂落，心如雷鼓。


平藏歪头，微微一笑，轻声说：“希望你喜欢这个答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