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来看看岩印是如何败露的。
战损预警。这个系列里的人都有点疯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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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印记》

意识如同在深海中飘荡，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浮，一切感知都离自己远去，举目四望，什么也没有。
长久的、长久的、死一般的漆黑与宁静，也或许，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魈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整整两天后。
他先短暂地苏醒了片刻，除了茫然没有任何收获，头顶是单调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耳边嗡嗡作响，有人在门外交谈，好一会儿终于听清几个字：“……请回……吩咐过……探视……不……”
果然是医院，璃月有自己专属的医院，他并不陌生，只是这次好像稍微有点严重。
迟钝地感到强烈的干渴与疼痛，想喝水，至少让谁拿杯水过来，可他努力了两下，只发出微弱的气音，根本不足以唤人。没人发现他醒了，也没力气去够一旁的呼唤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背上的输液针，好歹使他免于脱水而亡。魈盯着吊瓶里的液体极富规律地一下下滴落，太慢了，他心中焦躁，恨不得爬起来去把吊针拨到两倍速，可他爬不起来，只能在头脑中空虚地模拟，然后百无聊赖地盯着白墙发呆，他呆了许久，直到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重新跌入浑浑噩噩的黑暗。
再度醒来时是猛然一惊，他正在迷宫中奔跑，疲惫不堪，无穷无尽，他似乎要躲避什么，却逐渐感觉头顶有股威压越来越重，危险环境中日积月累锻炼出的敏锐于体内觉醒，谁在盯着我！他突然意识到。视线从上方笼罩下来，迷宫和自己瞬间都渺小到可怜，在更高维度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毛骨悚然的恐惧刹那间如一只巨手将他攥紧。是谁！？要做什么！？强烈的求生本能冲破了虚弱的肉体，他奋力睁开了眼。
果然有人正盯着他，取代了不知所踪的输液架站在那里，冷漠威严地俯视，相距不过数步之遥，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想开口唤那位大人，想滚下床去行礼，可身体仿佛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连话音都被锁在喉间。
魈几乎立刻意识到钟离很生气，平日里和煦的眸光都变成冰冷的凝视。
怎么办？现在去想这个问题已经迟了。在他听到耳麦中的撤退指令却置若罔闻时，在他评估战局后决定单枪匹马也必须深入险境时，就该预料到此刻的狼狈纯属咎由自取。
解释说当时那是千载难逢机不可失？解释说他最后也算不辱使命？这都没有用。有令不从就是最大的罪，无论在哪都一样。
他只能沉默地面对那道令他喘不过气的视线，病房内有如死寂。
“呵。”钟离忽然冷笑了下，“我竟不知你如此有主见。”短短几字如藤鞭抽身，魈的心立刻坠入万丈深渊。
钟离很少用讥讽的语调说话，至少魈从未见过，他突然意识到可能自己认识的并非真正的摩拉克斯。众人口中那个身覆无边杀伐之相的武神，自己一直在他身旁，竟从未想过站在他对面是何种感觉。
他唯一一次与摩拉克斯敌对是他们相遇时，他利落果断地放弃了，那之后，「摩拉克斯」这种外人才用的称呼已从他的世界消失很久，剩下的只有帝君，只有他的钟离大人。
而他令这位大人失望了。

“你什么都不准备说是吗？”钟离看着他，目光没有一点温度。
不是！他惶急地想要开口，却连翕动嘴唇都如此费力，过久的昏迷和缺乏水分使双唇早就干裂、布满细口，能清楚感到有片死皮将上下唇紧紧粘住，用力分开时带来干涩的疼痛。
“我……”他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胸腔中紊乱的气流打断，无法抗拒地闷咳起来。
平躺的姿势对此毫无帮助，每一下呛咳带来的震动都令胸腔和背部的疼痛更加明显，他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眩晕，狼狈情态丝毫掩饰不了，更不要说回答钟离的问话。
他咳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钟离一直看着他，不催促，很耐心，但也完全没有扶他起来或者倒一杯水的意图。
魈忽然觉得很难过。

大约在魈十五岁生日前后他发过一场高烧，具体什么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视野都出现了幻觉，看什么都像罩着一层闷热的蒸汽朦朦胧胧。身体不停地出汗，每过几小时就要换一套睡衣，他烧得手脚发软意识不清，恍惚中感到自己被谁抱着，给他喂药，给他擦汗，给他换衣服。身体相贴本应令高烧之人十分抗拒，但他摸着那个人，感觉像玉一样，温而不热，润而不黏，他抓着那个人的衣领不肯放，模模糊糊颠来倒去不停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他早就不知道了，退至低烧后头脑渐渐清醒，才发现竟是钟离亲自在照顾自己，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低烧都没了。
他惶恐地想跳下床去——这居然还是钟离大人的床！“我、我怎么……？”
“浮舍他们都有事在忙抽不开身，我左右也是闲着，能帮上忙也好。”
真的是帮忙吗！要是传染了怎么办我还不如病死呢！
钟离似乎没发现他的手足无措，反而自顾自评价起来，“没想到生病时候的魈，还挺可爱的。”
啊？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结论？
等等……该不会……
“我……钟离大人，我没说什么、什么奇怪的话吧？”
“怎样算奇怪的话呢？”钟离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你只是……一直在喊妈妈。你问了很多遍，为什么丢下我，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接我……”
“……”
这是魈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想这些，人怎么会去想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呢。
“魈，你想家吗？”
我没有家，几乎就要这么说，然后他听到钟离接下去的话。
“就把璃月，当作你的家吧。”

为什么我会想起那时的场景？为什么又会这么难过？
「真是惯的你。恃宠而骄，以为自己多么重要了。」梦的脸突然闯入脑海，她曾漫不经心对手下人说出的讥讽的话，魈此刻忽然明白过来。
“真是惯的你”，对，就是这几个字。在梦那里时，他不曾被善待，不曾有过希望，却也因此不会有失望。他对梦更该说是漠然，梦不关心他，他也不关心梦，所以他才会那么干脆地离开，那么平静地看梦在自己眼前死去，心中波澜不惊。但是钟离，钟离对他这么好，让他第一次知道世界原来可以是五彩的、日光真的是暖洋洋的，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钟离给的，他被惯坏了，现在钟离冷漠下来，要将这些拿走，他于是立刻紧张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可他凭什么不接受呢，无论日光、璃月还是钟离，这些本来就都不是他的。偷来的财宝，侥幸挥霍了几年，竟就以为那原本便该属于自己吗？
多么讽刺，梦带给他身体上无尽的痛苦，却伤及不了他的情绪，而有能力这么做的，是钟离。
人怎么会去想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可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无法忘掉了。

“我……”他终于艰难地喘匀了气，也在这漫长过程中一点点想明白了上面那些道理，虽不能说心灰意冷，但也不想再做无谓挣扎。“我违抗命令，擅自行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大人要罚，便罚就是。”
他一番话没什么高低起伏，实在是气力亏损过度，没有精神组织任何情绪与措辞，强撑着一口气说完已是极限，但这话听在任何人耳里，都只会觉得好一个「反正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嚣张态度。
钟离只觉太阳穴都跳了一下，他气量宏大性情平和，甚少真正动怒，更多是威而不戾，在此之前从不知气到脑仁疼是种什么感觉，现在可好，是不是还该感谢魈给了他新的人生体验？这要放几百年前，高低拉出去先打几十军棍。
“……好得很。”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别急，自然是要罚的。”可惜军棍如今不兴用了，而且看这样子，只怕两棍下去，人就没气了。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错处？想好了，我一并罚。”
病房再度陷入沉默。

魈这下是彻底茫然了，还有什么？他努力回想，把行动当天各个环节翻来覆去复盘了两三遍，好像……没有什么了啊，直到他抗命之前，所有步骤都完全依照计划，没有一丝差池，而且最后的结果也算是不错。
放在平常，想不明白的事直接请钟离示下就好，今日却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钟离便见那双灿金眸子愣愣望过来，带着种不自知的无辜，他一直觉得魈的眼睛澄澈清明，看向自己时就像某种毫不设防的小动物，教人心生怜惜。可现下胸中这股闷气盖过了怜惜，他开口如同冷硬的石头。
“看来你真的没有事瞒着我，倒是我的错了。”
话里的嘲讽傻子都听得出来，魈从不认为钟离会犯错，也因此愈加百思不得其解。他自问虽不聪慧伶俐但绝对忠心不二，从未欺瞒过钟离任何事，只除了——
只除了！？
一瞬间的念头难以置信，魈猛然意识到什么，周身血液一下都冷了。
他整个人盖在薄被下，是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旦稍去感受，皮肤传来的触感立即便验证了他的猜想，此刻身上穿着的是棉质细软的病号服，早不是行动时所穿的那身衣服，这么显而易见的事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谁给我换的衣服！？是看到了吗！？告诉钟离大人了吗！？
他手脚冰冷脸色煞白，心中被无边绝望所埋葬，连眸光都霎时黯淡下去。
“你似乎想起来了。”钟离冷道。
魈说不出话，居然是……居然是这样被知晓。他最隐秘、最胆大包天的妄想，在许多个长夜里他幻想着将自己的主君压在墙壁上，疯狂而激烈地亲吻，他想象自己爬上钟离宽大的办公椅，将这位俊美无双的大人圈死在那无法移动的空间中，他想象钟离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他激动得简直要流下泪来，心脏狂跳，汹涌爱意和澎湃的罪恶感几乎要将他碾碎，他在每个白天压抑自己见不得人的念想，这很难熬，但全都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他不是没说过“我喜欢钟离大人”这种话，可那不一样，无论被当作童言无忌还是稚嫩无知的表白，哪怕被笑话一场，他都并不害怕让钟离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性幻想是不一样的，他将象征主君威严的印记刻在那种地方，这甚至不是亵渎所能概括的了，没有人会希望被下属如此病态地肖想。曾经他以为自己对钟离的感情纯粹而透明，知恩报恩，不求回应，经得起任何审视，可当钟离真的没有回应他时他开始被欲念的火焰变本加厉地焚烧，他意识到钟离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应自己，这痛苦令得不到的东西愈显迷人。于是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偷走钟离的贴身物品，在自己身上刻下自欺欺人的印记。多么可笑又可悲，他再不能用“无私的敬仰”掩盖自己露骨的渴求，而如今就连他唯一想要守住的秘密都被这般无情又难堪地戳破，暴露在那个他最不希望其知情的人面前。
钟离投来的视线十分冷漠，您准备怎么做呢，他昏头昏脑地想，您要赶我走吗，还是有什么刑罚可以让您消气？一瞬间他很想随便用什么东西剜出那块皮肉扔在地上，若他有野兽的利爪他可能真会这么做，只要能换得钟离的原谅，只要您别赶我走。
——我不想离开您。

他还在兀自发呆，面前人已冷然开口。“就这么想要我的印记？”钟离语气冰冷，抬手解下什么抛在他身上，“烙上去。”
魈从愣怔中回神，看清那是一枚菱形袖扣，同样印着岩纹，和自己上次顺来的那个差不多，或许更大一点。
他摸不清钟离的意图，但似乎并没有打算赶他走，这可能是什么试炼或者惩罚，那就好，什么都可以，他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立刻抓住了这个命令。
他吸了两口气，努力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伤口稍一牵动便疼痛难忍，能感到冷汗顺着额角不停滑落，有几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不想耗费力气去擦汗，他所有的精神都用于控制呼吸以免喘得太难看，钟离依旧冷眼旁观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魈悲哀地想他终于失去那个有如暖阳的钟离大人了，这不怪任何人，只怪他自己。
他拿起那枚袖扣，伤口从各处持续传来刀针加身的疼痛，他尽量控制着双手不要发抖，钟离扔给他一个打火机。
烙上去……他回想着方才的指示，机械地摁开了火苗，捏在袖扣两端的手指不会直接被火烧到，但灼烫的温度很快就传了过来，肌肉条件反射地抽动，身体本能地想要扔掉这刑具般的金属片，他咬牙强迫自己捏得更紧一些，方正的棱角在指腹扎出刺目的血痕。
不知是疼痛、羞耻、绝望还是恐惧，他连牙齿都在打颤。该烙在哪里……他昏沉地思考着，钟离没有说，他也不知道。如果这是把匕首，他应该直接插进自己的心脏。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夺走了那枚袖扣，连同火机一起扔在了床头柜上。与此同时魈被推了一下，并不算重，但足以令此时的他直接栽回床去。
顾不得碰撞带来的闷痛，他立刻挣扎着要重新起来，可肩膀已被握住，一个放大的人影逼至眼前，额头传来微凉之感，一触即分。
“这是我的印记。”沉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好活着。”
病房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钟离已经走了，走之前终于大发善心地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看了看魈，魈也看着他，钟离似乎在等什么，但魈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里回神，只顾呆呆地望他，钟离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哐”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转身走掉了，那位置太远，魈现在完全没力气够到，但他听到几乎与关门同时传来的钟离的声音：“让护士过来”。
魈迟缓地眨眨眼睛，袖扣孤零零躺在床头柜上，他艰难地伸手，慢慢将它重新捞了回来。
是忘在这里了吗，还是……嫌我碰过，索性不要了呢？
烫人的热度已完全消散，攥入掌心也只觉冰凉，病房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凉意，空气的温度，白色墙壁的温度，还有方才钟离话音的温度。
然而在这片寒冷中，有一股灼热从眉心渐渐燃烧开去，像滚烫的火蛇随血液奔淌进每寸骨骼与肌肤，烫得他五内俱焚，又心生出一丝无法言明的欢喜。
「这是我的印记。」
他握紧那枚冰凉坚硬的袖扣闭上了眼，如果这是钟离大人的命令，那我会做到。
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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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不知道的一些事）

“快快快，来活了各位！前面需要帮忙，来两个跟我过去。”
“来了来了，今天伤员很多？”
“一共四个。三个还好，一个有点要命，钟离大人亲自送来的。”
“哎？可真少见！”
“不止呢，亲自抱下的车，亲自给换的衣服，还帮着清洗伤口。”压低声音，“大人脸色不太好，一会儿少说话。哦还有，术后照料会派专人过来，说不用我们排班，万一看到了什么，也不许对外乱讲。”
缩了缩脖子，“这得是个什么人，让我讲，我也不敢啊。”
“知道就好。嘘，快到了别说了，闭嘴干活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划重点）。

钟离确实是气狠了，久居上位者的雷霆之怒是很可怕的，他必须要有个渠道发泄，但他又非无端迁怒之人，不能发泄到不相关人身上，于是哪怕心疼魈，这种时候愤怒多少也将心疼都盖了过去。反正已抢救成功，晚点喝水又不会死，那就让你吃点苦头吧，不吃点苦，怎么长记性呢。
嗯，不过……钟离大人气到把袖扣落在了这里，却把一旁的打火机带走了。
某个傻瓜你看不到吗？
（小鸟不傻，只是暂时供血不足有点短路）

这个系列里的魈性格激进，会想和做一些比较激烈的事（各方面）。本章两人的情绪都在剧烈波动中，所以气氛剑拔弩张，下章会和缓许多，应该会有非/常/深/入的交流。钟离的偏爱和心软还是很明显的，不可能真的气很久。
某人擅自违令，肖想主君，数罪并罚，这不得判个极刑——不要急，下章就让你欲生欲死。

PS.这系列是边想边写，每次都觉得只有这一个脑洞而已写完这章应该就结束了吧结果每章写完怎么好像又有了新的想法，估计要再开一章，真的变成系列了呢，森林书式写文（bushi）。但也因为都是临时起意缺乏统一规划，各章间的人物性格和心理或许会有些小gap，我尽量弥合下，包括一些跨章呼应的地方尽量让它呼应上，实在弥合不了的或者哪里万一有些许矛盾的，就请当作没看见（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