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被凛月推醒时，真绪整个人都是懵的。

顶着头睡到蓬松的苋红色发，真绪神情恍惚地从床上坐起，用一种略显呆滞的表情看着凛月把校服丢到自己床上，替自己收拾昨晚没放进包里的文具和习题册。

“真是的，摆得到处都是啊。我看你是写完后就直接倒头睡着了吧？真~绪真邋遢…不如说是活该，完全不会拒绝别人还非要逞能，兼顾了一堆毫无用处的事，你才会变得那么忙——”

“唔…”

伸手把校服抱进怀里，真绪揉了揉眼睛。帮真绪收拾完背包的凛月走到他床前，侧身坐下，将手掌放在真绪头顶揉了揉他的脑袋。

“该起床了喔？真~绪。”

“…”

「这是什么情况啊，这种恐怖的违和感！」

体贴地抱着两人的书包下楼，留空间给真绪换衣服的凛月，简直懂事得令人发指。在房门被对方关上的那刻，真绪将手掌放到凛月曾抚摸过的地方，随后在心底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叹。

「怎么回事，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真绪晃了晃头，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普通的早起、普通的去喊凛月起床，给他换衣服背他上学。普通的学习、又因为被学生工作所耽搁，而惹得放学想一起回家的幼驯染生气。

昨天真绪在学校里忙得很累很晚，回家路上又特意绕到街上，买了凛月喜欢的食物、汽水当放他鸽子的赔罪。去对方家哄了他半天才回来，把冷饭热了下草草吃了，洗漱、做题然后睡着…

“啊！”

真绪突然想起，身心俱疲的自己似乎在睡前迷迷糊糊地许了个心愿，希望凛月可以独立点，起码能自己起床，为自己减少不必要的负担——

「所以现在是美梦成真？」

真绪用力地掐了把自己的脸，疼得直叫唤，才认清了这并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带着复杂的心情穿戴梳理好，下楼时，真绪看见听见动静的凛月正仰头朝自己露出很可爱笑容。

“…”

反常的一天，从凛月喊真绪起床开始。并肩走在路上，真绪不自在地扭了下自己的挎包，觉得它的分量好轻。

——自然是重不过一个十六岁少年的。

明明是自己期盼已久的事情，凛月愿意自己起床甚至反客为主地来喊真绪起床，明明应该是美梦才对，真绪却奇怪地没想象中的高兴。

“那个…凛月。”

“嗯？”

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在近心房的、真绪的左侧，凛月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真绪，拖起长音问他。

“什~么——？”

真绪停下脚步，伸手抓住凛月的衣服，露出一副我已经豁出去了的表情。

“啊哈，那个。你真的不困吗？不要逞强啊，需要我背你吗？或者…要我帮你拿下书包？今天出门得早，去公园那的自动售卖机给买喜欢的汽水也完全来得及哦。”

「快 答 应 我。」

不自觉就在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声音。

“不用，今天不需要这些。”

“诶？是…好吧。”

「啊！怎么回事，主动讨活还被拒绝了…这种挫败和失落感。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抖M吗？！」

在路上站定，看着真绪失落的表情，压下心中的喜悦跟得意，凛月再次伸手抚摸了真绪的头。

“但是真~绪好关心我，谢谢~我很感动，我也一样深爱着真~绪。”

“…你是笨蛋吗，什么深爱不深爱啊，又把这种话挂到嘴边。”

抓住凛月的手，制止他把自己当孩子哄。但无法否认的是，凛月这样的发言有效缓解了真绪内心的焦虑。这里离学校已经很近了，停在路中能看到其他早到的同学。还没来得及继续往前走，真绪就听到一道格外清甜可爱的声音。

“凛月哥哥？早上好。”

天蓝色短发的温柔一年级生朝他们挥手走来，真绪记得他，是总和昴流一起打工、凛月红茶部的后辈紫之创。

“创~君早上好，今天也有校园打工吗？好忙。”

真绪愣愣地看着凛月绕到创背后，伸手搂住他撒娇。像是已经习惯对方这样的行为了，创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将手放到凛月的手臂上继续和他说话。

“凛月哥哥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啊。”

“哼哼~♪表扬我吧。”

“是、是，早起了很厉害。希望凛月哥哥在社团活动时也能那么精神地陪我一起泡红茶。”

“那是创~君的工作吧，我负责准备点心和品茗就好了。”

虽然一直知道凛月逐渐有了新朋友，他的脾气就是这样，也会对别人撒娇。但亲眼目睹这一幕，还是让真绪感到局促，一瞬间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在红茶部的事上寒暄了几句，凛月就松开了手。看向被忽略的真绪，创微微弯身同他道歉。

“对不起！因为意外凛月哥哥会自己走路上学，所以先和他打招呼了。早上好，衣更前辈。”

“不不不，没什么…”

看着温柔可爱的后辈，真绪为自己此前一瞬间的心烦而感到亏欠。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朝学校走去，直到一二年级的分界点才分开。

以这些事为起点，真绪这一整天都过格外憋闷，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每当真绪想起为凛月做些什么时，都被凛月自己抢先做完了。

不再是需要自己用椅背晃醒、需要真绪来提醒他老师讲到第几页的瞌睡虫。去操场上体育课前，没在教室看到凛月，下意识想去保健室找他。真绪才刚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就被同班的美伽叫住了。

“班长？凛月君的话，已经自己去操场了。”

“诶？啊，好。”

真绪搞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或许真如凛月过去所说的，他确实有种扭曲的照顾欲。嘴上说希望对方再努力些，再独立些。实际做到后，真绪却为此而感到了寂寞。

「他好像不再需要自己了。」

真绪有些后悔自己许下了那种心愿。

不像昨天拖到很晚，今天的真绪并没有什么很加急的工作要忙。放学后，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理东西的声音，真绪怀着复杂的心情收拾好桌面。

「今天能快点结束就好了，希望明天…」

真绪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

「至少今天不会再放凛月鸽子了，今天放学我们能一起回家。」

将笔袋和要用的书放进包里背上，真绪转过头。刚巧看到已经全部收拾完，站起身准备离开教室的凛月。

“凛月，一起回家吧！”

“诶？”

看到凛月露出罕有的为难表情，真绪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原地。带着极大的不安，真绪用更轻柔的声音再一次喊了凛月的名字。

“小凛…？”

“抱歉，真~绪。”

捻着背包带的凛月，竟然发出了拒绝的声音。

“虽然真~绪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今天有组合训练喔。可能要到很晚，你自己先回去吧？”

已经站起来、比仍坐着的真绪要高很多的凛月，今天第三遍伸手揉搓他的发顶。让凛月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真绪伸手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住了他的手背。

有种现在放凛月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错觉，抓住凛月的手握紧，往下摁到桌面上，真绪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变得那么任性。

“不要。”

“…？”

还不到时候，今天还没有彻底结束。按捺住各种情绪，凛月佯出副困惑的表情，歪头眨眼。俯视忽然将手抓得很紧，随后又抬头定定看向自己的真绪。

“小凛，我等你。”

黄昏渐垂，填满坚定的绿瞳撞进灼亮的血眸，在不知不觉变空的教室里，有什么潜藏的心悸正在破土而出。像万千故事开篇前，漫天飞舞的浅粉色春樱。

“小凛月~该走了。啊、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打算和凛月一起去练习室的岚，一进教室就敏锐地察觉到两人比平时更浓厚、外人无法介入的暧昧气氛。

“没什么…小鸣，我就来了。唔？”

凛月看向岚的方向，撑了下手指示意真绪放开，往门外走。刚迈出半步就退了回去，因为真绪没舍得松开手。

“真~绪？”

像是才回过神，真绪慢慢放开凛月，双颊被夕阳映得有些泛红。在凛月离开前，用儿时的称呼，真绪再一次开口重申道。

“小凛，我等你结束再一起回家。”

出教室门后，岚和凛月一起往组合训练室走。

“小凛月今天是怎么了？上课都那么积极。还有小真绪，突然就大胆起来了。人家看着都觉得青春，非常羡慕呢。”

“没什么~只是稍微努力了下，试着实现真~绪心口不一的愿望罢了。”

看着凛月的侧脸若有所思，觉得他们两口子的事自己也没什么好讲的。岚叹了口气，转话题关心起凛月的身体状况。

“没关系吧？还特意联系大家把组合训练提前，小凛月不会觉得累吗？”

“唔…结果值得就行。”

“你还真是乱来啊，就不怕达不到预期吗。”

“完全不怕——”

在练习室前，凛月忽然停了下来，扬起唇角朝岚露出一抹势在必得般的自信笑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真~绪会变成什么样，包括他自己。啊…可爱又笨蛋的迟钝真~绪，我比他本人还了解他自己。」

稍微有些被凛月的表情震慑到，回想了一下他们的日常相处，冷静思考后的岚完全能理解凛月此刻的自信。

“嘛…随便你了。”

另一方面，在凛月离开后。面对空荡荡的教室，真绪将刚才握过凛月的手松开又握紧，随后满脸通红的翻身坐到后面的位置上。羞赧到不行，一时间无法和刚才冲动的自己和解，叠起手臂如鸵鸟般将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害羞完又觉得有些孤独，重新把书包里的文具拿了出来，真绪坐在凛月的位置上，心神不宁地写起作业。在校园里闲逛了一圈消磨时间，发消息问凛月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在差不多时才寻着越来越响的歌声，慢步来到Knights练习室门口。像个等待认领的猫，真绪抱着书包坐在地上，默默等凛月出来。

不一会儿，音乐声停了。一阵热闹的交流声后，训练室的门开了，真绪蹭得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睁大眼睛，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衣更前辈？你怎么还在学校。”

红发的一年级生率先走了出来，随后是岚。在看到真绪的时候，岚习以为常地打趣了真绪一番。

“阿拉，小真绪是在等女朋友吗？”

“……什么啊！凛月又不是女孩子。”

刚通过做别的事冷静下来，听到岚的调侃后，真绪的心又乱了起来。

“小真绪也知道我在指谁呢。”

“当然了…也没有别人。”

真绪低下了头。

“诶？凛月前辈是衣更前辈的Girlfriend，确实不对吧，要说也应该是Boyfriend。二位原来在交往嘛…难怪。”

连后辈都那么说，真绪把头压得更低了。

“好啦，我们该走了。小凛月马上就出来了。”

随后出来的是正在大声争执的泉和雷欧，真绪讪笑着告别其他人。在被Knights众人挨个围观询问后，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凛月。

“真~绪还没走啊。”

慢悠悠收拾东西，再将设备光源关闭。看着月色下的真绪，凛月明知故问道。

“那当然了，因为在等你啊。”

大方承认了这件事，真绪把包重新背上，向前走了一步。稍微迟疑了一秒，就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凛月的手。而凛月则将他回握。

“嘛，毕竟真的训练到很晚啊。真~绪难得能准时回家，却在这里等我。怎么了？该不会是因为我而感到寂寞…”

“嗯，小凛今天突然变得那么积极。让我觉得很寂寞。”

“…？”

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没想到平时总在反驳害羞的真绪会突然直球，凛月感到有些意外。

“嘛…那个。我好像已经习惯被小凛依赖了，撒娇也好、无理取闹也好。我还、蛮喜欢的。”

在夜晚寂静的校园里，真绪动了动交握的手指，虽然坦白心情让他觉得很羞耻，但并没有松开的打算。

“有点后悔说让你独立起来的话了，也不想看你对其他人撒娇…会宠着你的人只要我一个就够了…”

无法控制内心的喜悦，不让真绪感受下自己的冷落，他就永远不知道他们对彼此而言有多特别。在昨天生气后，凛月就决定要这么做一回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凛月不再忍耐自己。将身体往侧倾斜，靠着真绪止不住的笑。把本就贴边走的真绪挤得都没路可走了。

“啊，真是的！凛月你别挤啊！我后悔了，你还是独立点吧。”

“不嘛，真~绪不是会寂寞吗？我可不想让真~绪寂寞啊，明明我就在你身边。因为你的话我才努力了一天，结果真~绪居然自己出尔反尔了。很过分啊，我的努力都白费了。真~绪得负责背我回家，弥补早上的空缺——”

“你这人也太会装了，怎么一下子就回去了啊！我绝对是被你给骗了吧！”

“诶，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吗？”

“…你是想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虽然说成两情相悦，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被他倚着实在没路可走了，到宽敞的校门口时，真绪停下脚步，并松开了凛月的手。

结果真绪刚松开手，凛月就绕到了他的背后，往他身上跳。真绪下意识地弯腰接住了他。

“晚上明明更精神，怎么还要我背…呜哇，你别突然跳上来啊？！真是的…要是没接住摔下去可怎么办。”

“不会的~♪毕竟真~绪可是有背我的驾照的，一定能接住我。”

被凛月环住脖子，拿他没办法，真绪干脆彻底蹲下来调整姿势，把凛月稳稳地背了起来。

“驾照？那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都没听说过，我可不记得我有在你这考过这个证。”

“哼哼~我说有就有。如果真~绪真把我摔倒了，就罚你背我一辈子。”

“什么啊，本来就得背一辈子吧…”

“…”

“…”

顺着凛月的话下意识地接茬，说到最后真绪才意识到不对。没料到真绪会这么说，连凛月也忽然安静了下来。

在清凉的夜里感到不寻常的热度，真绪背着凛月继续往前走，过了许久，凛月才开口打破了暧昧而沉默的气氛。

“真~绪。”

“嗯？”

真绪下意识回头看他，一枚轻柔的吻就这么印上了脸颊。温暖而湿润，又令人心动的。安抚住了真绪今天一整天的焦灼与不安。凛月收紧手臂，将下巴压到真绪肩上温柔耳语。

“今晚的月色真美…”

街灯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融为一体、亲密而无间。

“つき…？”

“嗯，す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