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场烈火中恢复过来。
从焦黑的躯壳中恢复过来。
干燥的空气。步伐从一些残留的火星间穿过碾过，天将黑暗，于是点燃一座篝火。
它烧得也不怎么热烈，有木头，有死人骨肉。那种气味，你要习惯。心理上还不能接受，僵尸男坐在火旁，坐得远了点，点了一支烟。飞上天的那股烟比起眼前的火来，细弱得多。
从大动脉被切断恢复过来。
从全身血液尽失恢复过来。
风驱赶一群残破的灰白纸张途经此地，匆匆别过。地球这件华美精巧的玩具，锈坏了一个零件，地层以下包裹的各式锋刃就纷纷破土而出。细致豢养的表层世界，顿时纸一样被捅成碎片，千疮百孔，留下烟烧的痕圈。
天上聚集了火的烟，形成遮蔽的云。
从把人皮割成一条条的凛风中恢复过来。
从一场粗暴的冷雨中恢复过来。
一支烟被机械地抽完了，还剩很短一截烟头的时候才被扔掉，扔进火里。
白天吸取太阳的热量不够，入夜后地表温度会下降很多。他已经感到寒意从大衣衣摆下钻入，试探性侵袭。他想应该换个地方，至少不要呆在户外。
但他不想动弹。深感疲累，从内到外。
他望着街道公园对面被拦腰折断的一棵树。
从心脏碎裂成的一堆破烂中恢复过来。
从节节断骨，剔净筋肉中恢复过来。
他闭上眼。
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事，要说就说，赶时间。
从求的均不可得中恢复过来。
从无底坠落的失重中恢复过来。
埼玉出现在街道那头。街角一盏苟且存活的路灯亮了。他穿着便服，提一个白色超市购物袋。
事情发生时他还在超市里，往两排货架间的过道推入购物车。当他迟迟前往收银台，顾客和员工都不见踪影。大地剧烈震动。收银设备也停止工作了的样子。天花板裂开砸下来。只能拿手算一个数目了。
反应慢了一点，迟钝了一点。总是迟了那么一点。
衣服撕破了一点，怪异颜色的血，沾上了一点。轰鸣停止了。
他在篝火旁坐下，在不太远的另一边。
你不回家？僵尸男问他。
回去过了，被毁了，完全，埼玉说。他放下袋子，翻起里面的食材。很多不在今晚煮了，不放进冰箱里，明天就会坏掉了。都要浪费了。
这个火可不可以拿来烧东西啊？他问。最好不要，僵尸男说，那里面丢的一些燃料，大概会坏了食物的味道。
从惊心动魄中恢复过来。
那好吧，埼玉收起购物袋，耸耸肩膀，手上也没有锅什么的能拿来用。
他看着火，眼瞳里闪烁的光芒只是映像。
从脱轨事故中恢复过来。
有点冷。是不是火太小？埼玉说，摸了摸衣袖。
今晚会很冷，僵尸男解释他听，得找一个可以关紧门窗的避风地方过夜。
他们四周看看，地表以上一片残骸。
从万念俱灰中恢复过来。
僵尸男拿出烟盒，看对方看着自己的手，便问，要一根吗？
哈，也不是，很久没碰过了，对方说，不过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僵尸男塞了一根在他指间，等他的手抬起，再擦亮打火机。
从孤注一掷中恢复过来。
埼玉不熟练地抽了两口。他不太懂分辨烟味的好坏与喜恶。他本想也许会有点儿意思，不过实际上好像没达到期望值。
从他的口里冒出烟气，他盯着它们往上升；这是他不被人所知的又一样貌。
从路线的严重偏离中恢复过来。
烟又被塞回僵尸男手里。你留着自己抽吧，埼玉说。
烟盒已经空了。这个牌子还不知道明天能在哪里找到。烟瘾能让人多么烦躁不安，是绝不想有二度尝试的。
它在僵尸男指间白白燃烧。
从神游到银河以外恢复过来。
埼玉站起身，提上袋子，无用又沉重，离开暂歇的篝火，往道路前方走。
天已经黑透了。僵尸男问他：去哪？
他站住，回头，说：找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呗？
外面真的冷起来了。
你等一等。僵尸男说。他咬着那支烟，把剩下的一点火踩熄了。
烟气暗里袅袅。他快步跟上去。
你知道要找什么地方吗？那种有地下室的建筑；说不定地下的部分还保存得比较完好。电气大概已经全线毁坏了，还需要能生火的东西。
能生火的话就还是可以做晚饭吧？
……想想办法吧。
他们离开了唯一一盏路灯能照到的最远边际，走进黑暗中。传出的声音渐渐缺失了拼图块，不能再还原出现况。
像是一切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夜晚。
从一脚深陷中恢复过来。
恢复过来。
不能恢复过来。有些事物没法调回崭新的未曾相遇的始端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