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期中考试是全市范围的模拟考，成绩出了之后照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上午第四节课刚好是班主任教的语文，因为不肯浪费教学时间来做杂事，又拖了五分钟的堂才把家长会的通知发了下来。

“荀清，跟我来下办公室。”

被点到名的人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一哄而散往饭堂里奔。

他心里倒是知道老师为什么喊他，无非是没有家长开家长会么……



班主任是个中老年阿姨妈妈，果然，进了办公室就是一口标准的沪普对他语重心长了起来。

“荀清啊，侬屋里厢的情况呢，老师是晓得的。”

“嗯，这次家长会是要讲填志愿的事吧？老师要不直接把表给我，我填好之后和同学一起交上来。”

“嗳~这哪能来事？”中年妇女摆了摆手，“高考好歹是人生大事，这一趟学校要求每个学生的家长都要到场，到辰光还要签到的。”

哦，因为要签字，所以一定要有人到场是吧……荀清听懂了。

“我爸妈最近不回来，请其他亲戚来代开一下可以吧？”

“没问题。”班主任听到对方的答案十分满意，通情达理道，“侬成绩一向蛮好，找个叔叔阿姨，堂哥表姐，来了就可以。”

荀清点头答应下来，顺利被放了回去。

他母亲是独生女，父亲倒不是家里独子，临走前托了哥哥照顾儿子。荀清不是没有亲戚关心，只不过……他们实在有些过于热情了。爸妈出国后，经过了几次伯伯、伯母的小题大做，他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不出所料，来晚了的食堂只剩些残羹冷炙，荀清没什么兴趣，又逛到小卖部买了个飞碟炒面，坐到操场旁边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拌了起来。

「景哥，那个……这周五有空吗？就是五一假期的前一天。」

「文达有事？」

周景回得很快，荀清没嗦几口面，手机就震了起来。

「学校里要开家长会……平时我都自己领材料，这次填志愿，老师说什么不肯让我自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啊？：）」

「好，几点？」

「应该是6点半开始吧。谢谢景哥XD」



周景比荀清大9岁，一向很好说话。平时就算是荀清有什么稍显任性的要求，也不太会被拒绝——如果谌修不在的话。因此，代开家长会这种正当要求，他会一口答应算是在荀清的意料之内。

可荀清万万想不到老天喜欢和他开玩笑。周五下午班会课的时候，放在台板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是谌修的短信。

「文达，你下课之后去东湖路，雅弦不舒服。晚上的家长会我过去。」

怎会如此……！

「噢。我去看看景哥，他没事吧……？」

很快谌修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有些低烧。你把时间地点再发我一下。」

荀清不情不愿地把学校地址、自己的班级和开会时间敲给谌修，刚好下了课。

早知道是谌修去开会，他还不如花点钱雇个钟点工阿姨应付应付班主任算了。

吐槽归吐槽，听说周景病了荀清还是十分上心的，下课前已经整理好书包，等到老师一走出教室，他也飞了出去。

荀清的高中离周景住处不远，坐公交车就半小时，不然他也不会在那边蹭了一年多的晚饭。

不过这一次他还特地回家绕了一圈——荀清平时没有带周景房子钥匙的习惯，这会儿总不好让病人起床给他开门。

还好几个地方距离都不算远，一来一回也就耽搁了二十几分钟。



叩叩——

“景哥，我进来了啊。”

荀清熟门熟路换好自己的拖鞋，又把书包和顺路买的西瓜放到玄关旁边的架子上。

周景租的房子有两层，卧室在楼上。荀清进门折腾的功夫，对方已经披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文达来啦。”

周景的嗓音确实比平时低哑不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哎，景哥你别起来啊。”

荀清见他披着睡衣一看就是听到了动静才起身的，赶紧跑上楼把人推回了卧室。

“师父说你发寒热了……？”

等到周景重新躺下，青年伸出右手贴了贴对方的额头，又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确实有些热度。

“可能是昨晚演出回来吹了点冷风，没什么事。孤竹太操心了，我是怕把病气过给别人，才喊他去开一下家长会。”

周景的有些无奈地挪开荀清贴着他额头的右手，“抱歉啊文达，之前答应你的。”

“景哥你和我道什么歉……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你不舒服的话不去也没关系。”不必喊师父代替的啊……

而且操心的明明是你吧……荀清拿了个靠枕给对方垫在身后。男子的气色确实不太好，脸上有些病态的嫣红，唇色比之以往白了不少还起了皮，显然没有话里说的这么轻松。

周景平时很会照顾别人，怎么到了自己就……

“景哥你量过热度么？药呢，吃了吗？”

他倒了杯热水递给周景。后者接过去抿了口，又咳嗽了几声，才答道。

“三十七度八，早上吃过感冒药了。”

“哦。”荀清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五点多了，“那晚上想吃什么，我下去做点粥？”

“不用不用。”

周景听荀清要去厨房，赶紧出声制止道。

“咳……对面弄堂里有个王阿婆粥店，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去吃早餐。不过他家不送外卖，你去厨房找个锅子帮我买点就行了。那边一条街也还算干净，你自己想吃什么可以吃了再回来，我还不饿。”

“哦，好。”



家里有个病人，荀清到底没敢在外面多浪，何况他还非常滑稽地提着个锅。

老式里弄的邻居大多互相认识。周景人长得好看，性格又温和讨喜，加之平日里练琴，在这一块知名度很高，连带着经常上门蹭饭荀清也和邻居熟络了起来。

正值饭点，不少邻居都开着门在一楼的灶间做晚饭。

荀清买了两份粥，又自己兜了一个蛋饼一两锅贴。沿路回来的时候，遭遇了各路叔叔阿姨的热情盘问，在听说周景感冒发烧之后，众人纷纷慷慨解囊。

以至于荀清上楼时候一手端着锅，胳膊上还挂着一大个马夹袋，里面放着各家赞助——两个咸鸭蛋，一包海苔肉松，一盒双黄连，两包酱菜和一袋切片面包。另一只手里则端着一碗楼下爷叔新鲜出炉的雪菜笋丝……

没有手开门了……如果楼梯间有人，就会看到荀清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他用碗底在锅盖上比了比，完全无法放稳。周景还在生病，总不能把食物丢在地上……

一番犹豫之后，青年抿了抿唇，目光在盛粥的牛奶锅和菜碗之间游走了一圈，毅然举起了放着雪菜笋丝的碗顶到了脑袋上。

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又把锅从右手移到了左手，这才在右边裤袋里掏出了钥匙，有惊无险地转开了门锁。



周景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晕，随便吃了点面包牛奶，送了药下去又睡过了午饭的点。此时确实饿了，一碗粥喝下去，感觉明显好了不少。

“对了文达，孤竹刚才来过电话。他结束之后会过来，喊你等他。”

“哦……”

随着身上不爽利的感觉逐渐消退，周景的感知逐渐恢复清明，很快发现坐在旁边看电视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文达……？”

荀清的视线并没有跟着电视屏幕转动，只是漫无目的地转着手里的诺基亚，听到周景喊自己才回过神来。

“啊？”

“我没什么事了，你要去复习一会么？”

“哦，没事。五一还好几天呢……”

周景难得见对方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突然灵光一现。

“你……不会是在担心家长会吧？”

突然被戳中心思的青年抽了抽嘴角。虽然他对周景很少有隐瞒，但担心谌修去给自己开家长会算是什么事儿啊……

“呃……这不是很久没有体验过等家长开完家长会回来的感觉了……”

所以这算是变相承认谌修是他家长么……周景体贴地没有戳穿对方，温声安慰道。

“放心。孤竹总不至于像你爸那样管着你。”

“不……我爸都没这么多事。”

青年把手机拍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谌修进门时已过了九点，见周景和荀清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综艺不由皱了眉。

“怎么不去躺着休息？”

“睡了一天，人都睡软了。”周景站起身微笑道，“总要起来活动一下。”

谌修听他说话的声音比起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中气足了不少，稍稍放下心来。

“那也要好好休息。”

“这就去吃药。倒是你，家长会还顺利？”

周景原也是想等他回来就去休息，从善如流和着水吞了药片。

“嗯。”

谌修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上，洗完手，又看了眼一旁的荀清，后者颇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那就好，我先去休息了。文达要回家的话就早些走吧。”

周景交待了一声，便自行上楼去了。

谌修的视线转回到荀清身上，却在略过他头发的时候停留了一下。

“你们晚饭自己做的？”语气是少有的狐疑。

“没啊？”荀清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疑惑答道，“晚上我在对面弄堂买的粥，景哥还就着吃了些邻居送的小菜。”

“嗯。”谌修又看了眼荀清发丝上沾到的油渍，“今天在这住么？”

“不了吧。”

周景病了谌修肯定会留下来过夜，他可不想晚上还要被谌修教育。

“那你先把头发擦一擦，回家记得再洗一下。今天太晚了，明天早点来，我和你说填志愿的事。”

“哦，那我走了。”

荀清点了点头正准备撤离，紧接着听对方补充了一句。

“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交大吧。”荀清背起书包转过身，刚好见谌修抬了抬眉毛，又加了句，“离家近。”



荀清高考的这年，上海还是阶梯志愿。若是一本一志愿没有录上，那运气好点的就是掉到一本托底学校，差一点的直接就二本去了。

所以虽说可以填好几个志愿，关键也就在一本和二本的两个一志愿上。

“昨天家长会上说志愿至少要填5个学校，其中包括一个外省学校。每个学校至少填4个专业，零志愿可以不填。”

谌修言简意赅地传达完会议精神，便把整理好的资料和草填志愿的表格递给荀清。

“你填好了再给我确认。”

“哦。”

荀清草草翻了一下学校发的材料，大多是历年各校各专业的分数数据，密密麻麻看得他直接走了神。

昨晚还没到家，手机就和炸了一样不停在震，且消息内容不约而同的都是谌修。

“来开家长会的是你哥吗，太帅了吧？！”

这算是婉转的，过分一点的直接：“荀清你爸也太年轻，太帅了！”

还有好事父母播报了八卦消息：“班主任今天开会舌头打结念错了三次荀清的名字。”

他无语地看着手机里越来越多的短信，直到同桌那条特立独行的消息发了进来。

“我爸妈要是离婚了，你得负责。”

荀清从书后偷偷瞟了眼一旁面容精致的谌修，脑中不禁闪出了五个大字——芳、心、纵、火、犯。



大概是感觉到了视线，谌修从书中抬起头，往这边看了眼，“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有。”

这些人会有颜值滤镜完全是因为不知道他有多恶劣……荀清不禁想起了高一暑假被迫学完微积分和古代史的悲惨往事，默默腹诽了一番，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手头的资料上。

以他的成绩，如果不是考试当天犯蠢进交大应该不难，他也没有考其他省市的打算，所以难点反倒在选专业上。

意外地，他打开那本高校介绍的册子翻到交大那页居然夹了张纸条，上头刚刚好列了四个专业。

纸条上的字体清隽挺拔很是好认，一眼便知是谌修写的。荀清按图索骥，对着查了查那几个专业的介绍，都算是他相对感兴趣的范畴，就连考分也与他的分数段相差不远。

谌修这是……帮自己做了功课？

青年皱了皱眉，暂时决定收回那句性格恶劣的评价。

“师父、景哥，你们当年是怎么填的志愿啊？”

周景估计真的是着了凉，昨天躺了一天已经大好，这会儿正拿松香擦拭着琴弦。

“我考的是音乐学院，和统一高考不太一样。”

“哦……那师父呢？”

“我保送的。”

“……”

果然还是不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