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443006
作者 : 阿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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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原型 全职高手 邱非,乔一帆
标签 邱乔 邱非 乔一帆 全职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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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8
41
2020-8-27 13:37
- 导读
- “不,邱非。自由当然宝贵,可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
“不要以为向导是柔弱的生物,邱非。”
“虽然我们哨兵几乎无所不能,可是在哨兵与向导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和控制的永远是向导。”
“所以您才不愿意和向导结合么,首席?”
“不,邱非。自由当然宝贵,可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
自邱非十岁进入嘉世主星的塔起,他就没有在叶修身边见过向导。作为嘉世塔的首席、全星系唯一一个黑暗哨兵,叶修的强大已经成为一种常识。渴望与他结合的向导连起来可绕塔三周——可惜叶修不需要。
黑暗哨兵就是这样异常的存在,超越常识,超越人类的边界。邱非从小在叶修身边长大,于是这样的念头也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强大的哨兵不需要向导,而他会成长为一个和首席一样厉害的哨兵,守卫主星,守卫嘉世。
叶修头疼,说过他很多次:“小邱你该去精神疏导就去,我跟你说啊,歧视向导是不对的。”
“没有歧视,”邱非很认真地看着他,年轻的小哨兵一板一眼,神情严肃,“但是我会讨厌动不动就去找向导的自己。”
叶修用一卷基础哨兵守则笑着抽了他一脑袋,于是邱非便乖乖去了精神疏导室,去完之后,依旧虚心认错,死不悔改。然而叶修找吴雪峰聊过——邱非确实对精神疏导依赖很小,他是天赋强大的类型,精神强韧,控制力极强。
对于一位年仅15的未成年哨兵而言,这样的自控力已然十分罕见。
叶修吸了一口烟,目光漫无边际地放空,不知看着塔外的哪一片天空。吴雪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想什么呢?”
“我在想,”叶修说,“小邱会是我的接班人。”
“你想好了?”
叶修笑了:“这样的好苗子可不常见,老吴你说呢?——不过他现在还太嫩,得再锻炼锻炼。”
“我看他是崇拜你太过,才会这么排斥与向导结合。”
叶修叹了口气,颇有些愁地叼着一根烟:“啧,这孩子性子倔,有得磨了。”
这是太阳历3079年的夏天,风平浪静,唯一不太平的只有外面聒噪的鸣蝉,盖过了其他一切不和谐的噪音。那时吴雪峰尚未退伍,叶修还未被踢出嘉世流亡星际,邱非也才十五岁,是火一般炽烈真纯的年纪。
七年后,太阳历3086年冬,年轻的嘉世首席邱非走进兴欣塔的重症监护室。他的黑色军服上落着雪,手里捧着一束比雪更洁白的百合。兴欣塔的人对他熟视无睹,尊敬而安静地替他拉开门。
邱非的脚步轻得像是怕人惊醒,他走到重症监护室1007门口,停下脚步,透过玻璃向里望去。医疗翼静得像是冰天雪地,没有一丝声响,那个单薄的身影就睡在里面,绷带层层叠叠地缠裹着,输液管输氧管往上延伸,像冬日的枯枝。
“别看了,”安文逸不知何时来的,手里拿着病历板,冷静的面容里透着疲倦,“好不容易安抚着睡下了,估计这次不会再做噩梦,能多睡几个小时。”
“辛苦了安大夫,”邱非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仍旧半点不曾离开病房中的那个人。
“又带了花来?”安文逸一推眼镜,看了他一眼,“你不必。”
“这是我应该做的。”邱非却只是说。
他的声音像无边雪原,沉而辽远,把一切汹涌的自责痛楚都冰封在深深的冻土。唯一的出口只在目光之中,邱非望向病房里那个几乎淹没在白色里的身影,眼神宛如大雪纷飞,无声而深浓。
那张病床上只躺着一个伤员,床尾挂着一张小小的病历卡,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
兴欣塔次席向导中校乔一帆
【邱乔】 星辰骑士 01
太阳历3089年,三年后,联盟联合剿匪行动。
邱非走进备战会议室的时候,整间屋子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军靴落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座的都是各星年轻人中的翘楚,无人不识得邱非,却亦无人与他什么工作之余的交情。自邱非成为嘉世的首席哨兵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然而迄今为止他仍然是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位荣登首席的人,全星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工作狂,兼(疑似)无性恋。
相比起他的引人注目,跟在他后面进入会议室的人就显得格外黯淡,甚至算是个生面孔。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清秀温和,穿这一身普通得发旧的军服,肩上的军章昭示着他普通人的身份,浑身上下唯一一个亮点,大概就是他胸口那个小小的火焰双刀纹章,彰示着他的来历。
卢瀚文已经拍了拍隔壁高英杰的肩膀,凑过去好奇地八卦:“咦,兴欣的人?军衔挺高,怎么以前没见过?兴欣怎么派了个普通人来开会?”
三年前,嘉世向导走私丑闻败露,星塔被毁,而兴欣作为雇佣兵团单枪匹马狙击了嘉世一整颗星的兵力,战力彪炳到令他们他们那颗小得可怜的母星直接晋升二十主星之一,受到星际联盟官方的承认。
能从一颗荒野之星短短几年跃居联盟主星,叶修白手起家,硬生生以一艘小星舰杀到嘉世落荒而逃,兴欣的路子不可谓不野,不可谓不狠。兴欣入了联盟三年,至今大多数人却仍然无法适应他们草根过头的路数。
但是派了个既不是哨兵又不是向导的普通人参加这个级别的会议?即使是兴欣,这也是头一次。
高英杰却已经睁大了惊愕的眼睛,隔着大半个会议室,惊喜地脱口而出:“一帆?你怎么在这里?!”
被他称作“一帆”的年轻人摘下军帽,向他温和一笑:“好久不见,英杰。”
高英杰直接从自己的座位里站起身来,兴奋地跑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联系我一下……怎么跑到兴欣去了啊?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四年半了,”乔一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拿军帽掩去了半边清秀柔软的面容,“抱歉英杰,这几年发生了挺多事情,生了场大病,后来病好了又去做情报工作,挺忙的,而且保密条例比较严,一忙起来就没来得及联系你……”
“生了场大病?”高英杰吓了一跳,“现在好了吗?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现在都好了。”乔一帆笑着安抚他。
“吓死我了,你好了就好——”高英杰和他叙旧到一半,邱非的声音却隔着一整个会议厅传了过来,如同抽刀断水:“一帆,高次席,会议要开始了——一帆,你坐我身边。”
这一次的清剿行动针对的是三年前嘉世侥幸逃脱的余党,新嘉世挑头,坐主位的自然也是邱非。兴欣则是情报与技术支持方,兴欣的情报官乔一帆就坐在他的身边,是显眼的次席,除了他之外,满座都是年轻的哨兵与向导。
各星首席忙得脚不沾地,派了自家小一辈的前来参加前期备战会议。会在嘉世的星塔里开了七天,行动日期则定在两个月后alpha彗星回归轮回星云的第一轮回日,借交汇出现的虫洞进行时空跳跃。
计划不算太复杂。跳跃到嘉世唯一一个已知的常用交易地点,在那里拦截嘉世的人,顺藤摸瓜找到嘉世老巢,并偷天换日装成他们的样子混进大本营。混进去了之后就简单了——解救被困的向导人质,顺利把他们带出来,然后联盟就可以一颗氢弹把那艘该死的海盗船炸到升华,连一粒粉尘都不剩下。
自旧嘉世陨落之后,逃离的余党就仿佛扯去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沦为星际海盗,四处流窜,东躲西藏——叫人头疼的是他们狡猾异常的走位,真不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兴欣的情报组追查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他们常用的一个交易点——至于嘉世基地主舰的位置?这颗罪恶的心脏依旧隐匿在混沌深处,只能顺藤摸瓜,富贵险中求。
当卢瀚文套上嘉世制服第一次混上嘉世的基地舰之时,他甚至有些惊叹地睁大了头盔后的眼睛:哪怕星际亡命了两年,这艘飞船依旧保持着旧嘉世的余烈,叫人能一瞥昔日联盟霸主的风采,戒备森严,十足高傲。
“扫描虹膜指纹。”嘉世的防卫兵向他们走来,目光冰冷,如同上下扫描的红外线。
……什么?
意料之外来得太快,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大脑飞转。
情报员乔一帆却最先开口了,自队列的最后,装出一副虚假的不悦:“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这都信不过?以前不是只要刷个卡就行吗?”
“上面的命令,少废话,”防卫兵语气烦躁,“说是这几天可能不太平,得放着有人浑水摸鱼——你只要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
“快点的,别磨磨蹭蹭的了,老子还有别的事儿。”
在背后用手比出一个二字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乔一帆摘下方才在运输机上戴着的头盔,跟着防卫兵向检验设备走去。他是负责情报与联络的人,出了任何差错,本来就该由他负责。光学迷彩已然开启,他如今看上去就和他借用了id的那个嘉世士兵一模一样,是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哨兵。一个银色的圆扣悄无声息地滑进他的掌心,乔一帆按下按钮,平静地走到了虹膜扫描仪前,把左手放在了屏幕之上。
滴,绿灯亮了起来。
乔一帆从容地走过了那道门,转回身时悄无声息地把袖子下的手势改成了一:这是他们小队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代表一切照常,没有问题。他嘴上说的话却依旧遵循着自己不耐烦的人设:“行了,你们也快点,还得去报道呢。”
可以啊,真能装。
要不是眼下场合严肃紧张,盖才捷真想笑。他和其他几人交换了几个眼神,随即一个个像纯洁乖巧的小羊羔似的向检验门走去。自从前期准备会议那时起他们就领略过了兴欣谜一般的科技树,五花八门的手段层出不穷,而照乔一帆的性格,只怕为这次行动做了不止一个“以备万一”。
前期的计划会议详尽而漫长,漫长到足够令整个小队的人了解到乔一帆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对他的承认并不建立在他与高英杰的旧友关系之上,而是源于他敏锐又缜密的脑,即使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业务能力也已称得上极其优秀。自三年前以来他就已经是兴欣的首席情报官,常年隐匿在幕后,鲜有人识得这张面孔——而他三年之前的经历,据盖才捷私下里的调查,已经全然不可考。
三年前的乔一帆有如一片被水打湿了的字迹,兴欣递交联盟的资料上仅有几句模糊的记载,浸满了欲盖弥彰。而当盖才捷试图向邱非打听之时,他清楚地记得邱非沉得滴水的脸色。
反倒是乔一帆本人不太在意的样子,一笑而过:“兴欣还是佣兵团的时候,我和旧嘉世打过一点交道,所以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也是因为这个,首席这次才特许我参加这次的行动的。”
一个两个都这么闪烁其辞——倒是像是黑夜里游走的火星,不自觉地抓人眼球。
盖才捷默不作声,然而脑内的雷达在嘟嘟作响。他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弯起嘴角,把兴致盎然都埋在深深的暗影里。
顺利通过检验门,潜入小队终于真正进入了嘉世的门槛。钛合金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宋奇英已经第一个开口:“怎么回事?”
邱非的神色却一点都不意外,冷笑了一声:“联盟里有奸细——行动被泄密了。”
“你早就知道?!”
“算不上,之前只是直觉,没有证据。”邱非道,“这回才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啊,这件事喻队有跟我提过,”卢瀚文插了一嘴,“他一直怀疑联盟里面有嘉世的内应的。”
“不是,给嘉世做内应究竟图什么啊?”戴妍琦十分费解。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应当不在我们中间。”乔一帆若有所思,语气平静,“任务的细节只有我们知道,目前还没有泄露。嘉世并不清楚,所以才要彻查上舰的所有人。虽然得提高警惕,但目前仍然是敌明我暗,不必太过担心。”
“走吧,”邱非戴上护目镜,墨色的镜片遮去大半冷峻的面孔,也终于阻隔住他停驻在乔一帆身上的目光。他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上了膛,长枪扛在肩上,黑豹跟在身后,“时间不等人。”
02.
叶修“叛国逃逸”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年,邱非19岁,在听闻消息后直接濒临狂躁边缘,直截了当地甩下一句“我不信”,并一拳揍翻了陈夜辉。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摸到真相的边缘,然而在嘉世走私向导的荒唐事实面前,他震惊得甚至没有听见背后的脚步。被嘉世的人用枪顶着脑门扣上手铐之前,邱非只来得及按下他的微型发信器,等待着漫长的无线电波穿越整个宇宙,去往茫茫星海不知何处的叶修。
那是叶修逃离嘉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一个最新技术的定位发信器,能够发送持有人的目前的坐标定位,而唯一的指定信息接收方是叶修本人。
在看到嘉世走私向导的证据之时,邱非这才忽然明白过来叶修留下它的真意——那是留给他的求救信号,最后的保命的手段。嘉世的丑闻一旦为人所知,必将试图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叶修亦然,邱非亦然。
邱非甚至觉得他们没有当场给他一枪已经是命运的奇迹,他冷静下来,知道现在无论如何必须拖延时间。
看来陶轩还没有穷途末路到直接一枪崩了嘉世的未来,他和颜悦色地站在邱非面前,俯视着被锁在刑椅上的少年哨兵:“邱非,你何必与嘉世作对呢?”
邱非仰着头,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你们又何必干这种事?”
“我也是为了嘉世好啊,”陶轩一声叹息,“叶修在的时候,他自己不需要向导,联盟里最优秀的向导们也不愿意往咱们嘉世来——可是没有向导,嘉世的威名要如何延续呢?”
邱非竟然笑了,有如刀锋,有如烈火:“所以你们就走私?把向导当成商品?”
“总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陶轩神色平静和煦,循循善诱,“邱非,你还年轻,还能任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怎么办?除了叶修,没有哨兵能够脱离向导活着。如果嘉世没有能够配得上你的向导,你的寿命会缩短将近40%......”
“那就让我折寿。”邱非说,果断而无犹疑。他望向塔主的眼神锋利粲然,仿佛剑出烈焰,刀光如水。
陶轩久久凝视着他,继而叹了口气:“邱非,你很有天赋,我很可惜。我再给你三天,再考虑一下吧,考虑一下——你的前途和叶修,哪个更重要?”
……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哪里不对,以为他的反抗不过是为了叶修。
他如此深爱着的那个嘉世,曾几何时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一丝荒唐的笑从邱非嘴角掠过,消失不见。邱非拼命攥紧了拳头,胸口上下起伏,最终才慢慢克制下心头汹涌的怒火与太阳穴里躁动的疼痛,缓缓点头,用尽了自己骨子里刻着的最后一丝理智:“……谢谢,我会考虑的。”
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72小时,259200秒。鹰牢的黑暗深浓有如虚无,看不见一丝星光,邱非在这黑暗中默数着心跳计算时间,忽然又回忆起年幼时仰望过的星空,叶修就在他的身边,教他认大熊座,教他认处女座。
“这个是你的星座,小邱,”叶修笑起来,难得兴致盎然地来逗他,“知道处女座这个名字什么意思吗?”
“知道,”邱非干巴巴地说,“周天88星座中面积仅次于长蛇座的星座,最佳观测纬度在+80°和−80°之间,最亮星室女座alpha星视星等0.98。”
“嘿,谁问你这个了?”叶修敲了他一脑袋。
邱非忽然就赌了气,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却不知道为什么红透了耳尖:“那您想问什么?”
“问你以后会不会一直打光棍啊。”
邱非实事求是,十分耿直地指出:“前辈,你也还没找到对象呢。”
“那有什么?”叶修笑了起来,在沉眠的夜色之下,他叼着的烟也像是金红的星星,微微闪着安静又松快的光,“不过是缘分还没到罢了。”
邱非知道,纵使银河灿烂耀眼,然而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颗,正在他的身边。他的老师宛若他的北斗星,为他指明人生的方向,自年幼时开始,邱非就下定了决心要守卫嘉世。然而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他的人生也许会在这样的时刻,为了这样的丑恶而过早地陨落。
时至今日,“叛将”叶修仍然是嘉世最急于索命的通缉犯,邱非思考着他的老师受到信号前来搭救的几率,感到了希望的渺茫。太低了,那样混沌遥远的宇宙,即使以光的速度,也要不知多久才能找到不知在哪个角落的某一个渺小的人——更不用提在路上需要耗费的时间,以及他的老师或许连自身都难保。
唯一令邱非感到平静的是,他知道当叶修收到他的信号之时,他的老师会明白他的忠诚,明白他不曾妥协,明白他为嘉世与无辜者而死,即使死后不会有一块墓碑记录他的姓名,没有一块土地供他安眠。
然而安眠还为时尚早,在第二天的夜里他坠入深梦之前,邱非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顶着一张熟悉的嘉世送饭员的脸,声音却比邱非认识的那个麻木的声音要年轻的多,仿佛一注清泉,瞬间洗去他满身的伪装。假扮成嘉世士兵的年轻人开口了,甚至十分彬彬有礼:“请问……你是邱非吗?”
光学迷彩。
邱非瞬间断定。是谁混进了嘉世来找他?老师的人?居然来得这么快?
凭借着哨兵过分敏锐的视觉,他在黑暗中看见来人的轮廓。在光学迷彩的伪装下,他看上去和每天给他送饭的嘉世哨兵一摸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他的肩头——那里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安静地收拢着无瑕的羽翼,白得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微光。
“是。你是谁?”邱非心念电转,立时明白了来人放出自己的精神体白鸽,正是为了表明身份,展现友好,并取得他的信任。
“是叶修前辈派我来接你的,”肩上的白鸽警惕地抖了抖尾羽,年轻人温和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睛却警醒清亮,像两朵幽然的烛火,“我是兴欣的人,跟我走吧。”
“兴欣佣兵团?”邱非道,“原来真的是首席在带?”
“他是我们的团长。”年轻人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电子钥匙,插进邱非的牢门,咔嗒一声解锁。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看来我没弄错……好了,走吧。”
“你从哪里搞到的钥匙?!”邱非这下方才露出惊愕的神情。嘉世的科技水平向来联盟顶尖,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一个野路子佣兵团的不知道哨兵还是向导的人随随便便破解?
“我团机密。”年轻人却只是开心地弯起了嘴角,连带着那张顶着光学迷彩的面孔也霎时间灵动了起来,“来,这个给你,先把光学迷彩戴上。”
“……”邱非干净利落地穿上迷彩服,打开投影开关,霎时间变身成另一个不知名的嘉世士兵。一秒浪费也没有,他跨出牢门,随手从墙上抄了一把手枪别在腰间,又拎了一把长枪背在身后,“什么计划?”
“路上说。”
或许是被这个陌生人的沉稳与干练戳中了胃口,又或者是被这场奇妙地逃亡激起了肾上腺素,邱非竟然笑了一笑,感到了些许莫名其妙的快意:“怎么称呼?”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手枪嘎哒一声上膛,声音却依旧温和得甚至柔软:“小乔。”
三天之后,邱非才知道他完整的真名叫乔一帆。
在那之前,他甚至一度以为这个“小乔”是个末席哨兵——一路的夺命逃亡足够邱非发现他的训练有素,枪法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一望而知是正规部队出身。虽说身体素质低于平均,不过那又如何呢?按照邱非的肉眼判断,这个人的战斗技巧与经验已经可以弥补他的先天不足。
然而有那么一星点的破绽,总令邱非本能地感到不对劲。比如“小乔”从不回避大部分哨兵不能接受的重口味食物,比如他们在外流亡这么多天,总能奇迹般地避开追捕部队的耳目,即使自己的通缉令已经挂满了嘉世的每一个角落。
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敌方的位置的?邱非忍不住暗自思索。
即使是向导,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么缜密。他看不出这个人的情报来源——乔一帆不曾和任何人有过任何接触,只是领着邱非一路拐弯抹角地前行,没有什么犹豫,甚至也很少停下。他的沉静有如一泓镜湖,唯一的变化只有他的白鸽在他的肩头飞起又停落,在邱非心里落下恼人而神秘的羽毛。
他们辗转从首都逃至萧山,在下城区的集市里藏匿,披上光学迷彩与灰扑扑的头巾。邱非机警的目光都压在深色的斗篷下,他装作风尘仆仆的旅人,跟在乔一帆身后,警惕地步下通向地底的阶梯。
乔一帆甚至买了个苹果一边走一边啃,然而他的脚步却纯熟至极,贫民窟蜿蜒昏暗的道路像是他家的过道,往任何一个方向都不必思考。邱非简直觉得有点奇葩了:这人怎么会对嘉世的某个贫民窟这么熟悉?是来过多少次了?我都没有这么熟!
在嘉世的事情上他总是容易钻牛角尖,邱非微微皱起眉,已经靠在乔一帆耳边低声开口:“你们居然来过这里很多次?敢到嘉世的地盘上来,是不要命了吗?”
“没有没有,你放心,前辈没有来过。”乔一帆却似乎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关切的重点与他本能的执拗,慌忙小声解释,耳尖还有点红,“我们几个之前时不时来办点事,明面上的身份都很清白,不会让人查到叶修前辈身上的。”
“那你呢?”邱非忽然就觉得乔一帆这人有些逗:猜人的心思猜得太准,反倒叫邱非不想认输。他十分耿直、毫不客气地指出:“你也是够不要命的,嘉世常年通缉兴欣的人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乔一帆垂着眼睛,看上去如同雪白的鸽羽一般柔软无害,“不过应该没事的。嘉世不会知道,我想他们甚至不会怀疑。”
“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的军籍在微草。”
03
“咦,说起来,撤离之后炸毁飞船的决定是你们微草提的吗?”
卢瀚文大大咧咧地扛着宽刃的量子刀,好奇地望向高英杰。那是一把宽阔沉重的大剑,由量子凝出实体,看上去几乎比这个少年的个头还要大,他提在手里却显得轻轻松松。剑名焰影,跳跃着明亮灼热的火焰。
行动刚开了个头,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嘉世员工通道,屏蔽了摄像头,暂时不必认真伪装。高英杰想了想,摇摇头:“不是我们。首席没有参与过行动过后的处置问题,你们知道的,他最多只会询问行动本身。”
“那就怪了……”卢瀚文困惑道,“不是你们,究竟是谁作风这么激进呀?”
高英杰哭笑不得:“我们虽然有星云弹,但是杀伤力太强了,一般不会轻易动用的好不好…….”
“可是目前除了星云弹以外,没有什么其他手段可以限制曲率飞船进行空间跳跃嘛。”戴妍琦插了一嘴,“你们微草是帝都守卫,对敌方针上一向挺狠,主席又愿意听你们的……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你们提的呢。”
微草乃是守卫联盟帝都的三星塔之首,军力强悍,历史悠久,首席哨兵王杰希手握灭绝星辰,实力强劲得在全星系也罕有敌手。虽说整体部队作风较为保守,管理风格传统,但打起仗来一致对外的时候,向来毫不留情。被视为未来首席哨兵的继承人高英杰,似乎也沿袭了微草的这一风格:平时看着性情温和内向得不像个哨兵,但一上战场,战斗力强得宛如变了个人。
曲率飞船的出现大约也只是十五年前的事,借助曲率与高速,人类终于实现了时空跳跃。然而时空的奥秘仿佛一座冰山,未知的部分太多太多,负担得起一艘曲率飞船乃至相关研究的人又太少,连反时空跳跃的武器,都只是兴欣三年前鼓捣出来的——星云弹的原理简单粗暴,无非是做到了极短时间内的迅速高能量引爆,保证了可以在曲率飞船跳跃之前将它直接炸毁。
不过这玩意儿成本高昂,连最初发明它的兴欣都无力制造出第三枚,战后干脆把专利卖给了微草,发了一笔横财。而这一次清剿嘉世的行动,也是顾虑着嘉世余党可能拥有曲率装置,才决定索性动用星云弹,直接炸毁,一了百了。
这是联盟给出的官方口径,而邱非和乔一帆都觉得比较扯淡。因为嘉世的唯一一个曲率引擎,早在三年前嘉世覆灭的时候就已经被邱非亲手毁去。三年的流离失所、捉襟见肘,他们哪里还能负担得起这样的奢侈品呢?
联盟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什么——是谁为了什么样的目的——非要把嘉世的余孽毁得如此一干二净,仿佛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耳边听着队友们的谈话,邱非陷入沉思。空气中漂浮着漂白粉的刺鼻味道,那已经不是他过去熟悉的嘉世的气息,闻起来像海,像盐,像冰冷的铁锈。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又回到五年前,那场夺命的逃亡。
日暮时分,他们破水而出,大口地喘着气,翻入海面上漂浮着的小木舟。
顺着从地下河进入西海已经耗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氧气,邱非靠在小船的侧舷湿淋淋地滴着水,精疲力尽地甩掉了身上饱浸盐水的上衣。
这里是兴欣布在嘉世境内的五个“传送点”之一,按照计划,只要抵达了这里,接下来只要等待援军来接就可以——说它是“传送点”未免太给面子,这里的海面上其实只浮着一条简陋的白色小木船,被锚钉在这个固定的坐标,上面放着很少量的食物、水与衣物。
邱非不知道兴欣的人究竟是什么脑回路,为什么非要把通向传送点的通路设在水下——潜泳过来花了他们将近十分钟,没有氧气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活着抵达传送点的——然而好处也很显然,这里远离人烟,又正好处于嘉世的监控死角,安全得像是个人间天堂。
暮色已然低垂,海面上散落着夕阳的粼粼的光,将邱非年轻赤裸的胸膛晒作一片砂金。他的发梢都还滴着水,水滴里坠着一轮落日,全化作金红的光晕,仿佛为年轻的哨兵加冕成神。
“诶……身材真好啊。”听见乔一帆真情实感的赞叹,他这才睁开眼睛,分出一丝精力去看他对面的向导。乔一帆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物,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滴着水,看上去就像是个不到16的邻家少年,还没脾气地笑了笑,递给他另一套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给。”
“谢了。”邱非闷头套上衣服,阳光醉人,海风温暖,他忽然感到逃亡许久的疲倦在此刻席卷而来。日落时分的西海广阔无垠,宁静瑰丽得叫人能忘记全世界,一叶扁舟静静漂浮在这里,比一粒星尘还要渺小。
什么防备,什么礼貌,什么较劲,邱非忽然就统统都忘光。
逃了一路,他太累了,累到想要暂时放下一切。
“喂,”他问乔一帆,疲惫地倚着船舷,“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嗯?”乔一帆眨了眨眼睛。
“你的姓是乔,那名字呢?”邱非连礼貌都懒得维持了,他的精神体黑豹都被他放出了精神世界,趴在船头软趴趴地晒着太阳,“能告诉我吗?这么多天了,你还是这么谨慎戒备?”
对面的年轻人愣了愣:“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邱非十分坦率,语气认真:“因为小乔这个称呼太可爱了,我不好意思叫出口。”
“……”
“怎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乔一帆抱着膝,把脸埋在臂弯里,耳根都红透了,“你怎么和叶修前辈说的话一模一样啊…….”
邱非:“……”应该告诉他远古时期三国的传说最早就是老师告诉自己的吗?
然而他仍旧记得自己最初的疑问,再度回归了话题:“所以,你的名字是?”
“我叫乔一帆,”少年向导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神显得有些腼腆,“一帆风顺的一帆。”
一帆风顺的一帆。
邱非问:“那叫你一帆前辈行吗,这个顺口多了。”
“等——等等,为什么是前辈?!”
“你之前不是微草的吗,入伍之间肯定比我早——难道不是?”
“可是…可是这个不应该用军衔来算吗?”乔一帆一脸慌张,手足无措到了极处,耳尖又滚烫起来,“我、我那个时候只是通讯兵而已,军衔很低的……”
“怎么可能?”邱非皱起了眉。以乔一帆的身手足够混进向导队伍的核心层了,只当个通讯兵?微草又不是傻的。
“嗯……”乔一帆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因为那个时候我没觉醒,还只是个普通人?”
邱非一脸“你tm在逗我”,仿佛看见了魔幻现实,但还没来得及等他追问,忽见乔一帆身子一直,小船随之摇晃,也不知他在何处看见了什么,清秀的面容上瞬间浮现出喜悦来,转头便对邱非道:“太好了,前辈那边结束了……应该很快会过来接我们。”
这回邱非终于没能忍住:“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之前他们渡海而来,浑身湿透,换衣服还曾赤裸相对——邱非知道他身上没有带任何耳机或者无线通讯设备。然而乔一帆就这么凭空地、确切地知晓,像是一个必定会实现的神明的预言,一瞬也不必,穿越遥远的星海与时空。
可是怎么可能呢?哪怕以光速传送信息,也需要时间。叶修在至少30光年以外的天琴座深陷任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派遣这次留守在兴欣的乔一帆——也是唯一一个距离足够近的团员——前往嘉世帮助邱非。
那么远的距离,叶修的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到乔一帆的耳畔?他又打算如何前来接人?曲率飞船?怎么可能?
乔一帆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困惑,低下头笑起来:“邱非,在这个宇宙之中,有一种东西能比光更快的。”
“你是说……”邱非忽然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叶修对他说过的话。
“向导能做到的事情,有的时候我都觉得玄学——你知道他们的精神末梢最远能够绵延多少距离吗?”
无数白鸽忽然从出现在黄昏的海面,宛若凝光而生。雪白的羽毛如雪花一般在小船上空回旋,被瑰丽的晚霞映作透明的红。
“邱非,”一只白鸽落在它的主人的手臂,乔一帆的眼中倒映着海风与落霞,都是轻盈而通透的光,“谁说我只有一个精神体了?”
“你是……?!”
“没错,我是李轩首席那样的体质。”乔一帆点了点头,歪着脑袋微笑起来,“只要把它们留在我想要了解情况的地方就可以了——借它们的眼睛,我能看见一切。”
邱非震惊:“可是——精神体能和主人分离那么远吗?”
在他所知的有限记载中,没有精神体可以和主人分离超过五公里的距离而依旧能维持实体。
乔一帆想了一想:“借助某种技术手段之后……是可以做得到的哦。”
“……”
邱非看上去已经震惊到失语了。不,是他的错——邱非想。他本就应该想到的,兴欣是老师在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可能。
漫天的鸽群有如一顶雪白无瑕的冠冕,围绕着他们盘旋飞舞。这里至少有上百只,意味着只要乔一帆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刻接触上百个情报来源。当它们小范围密集分布的时候,甚至可以对某个地区实现动态全覆盖——怪不得他们一路上把追兵甩得一干二净,以乔一帆的谨慎缜密,只怕连每一只蚂蚁的路线都纳入了计算。
可是这样的技术,这样的手段,即使放眼联盟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传闻中破落的野团?
邱非问:“你们兴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我们兴欣啊,”乔一帆柔软地笑了起来,眼睛里盈满了清亮而熠熠生辉的光芒,“你会知道的,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地方。”
凛冽的风从他的背后忽然卷起,令邱非敏锐的听觉不自觉地一紧。尚且湿着的发丝被狂风吹乱,连水珠都被搅碎进半空之中,邱非本能地向某个方向猛然抬头,下一秒,一个庞然大物凭空出现在半空,仿佛不知从哪个时空中穿梭而来。
叶修站在机舱门口向下俯视,扛着一把银伞,半身沐浴着霞光,宛如天神降临。他的军服上犹带硝烟血痕,嘴里叼着的烟却依旧万年不变地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沧桑与悠闲。叶修笑着开口:“哟,小邱,好久不见。”
邱非仰视着他的老师,全星系唯一的黑暗哨兵,站在星辰之巅的哨兵之王。一年的流亡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改变,只是让他的衣服上多了几粒尘埃,顺带换了一款廉价一点的烟。
而最初的喜悦的冲击过后,冲上邱非脑门的唯一感想是:
操,这群人居然真的有曲率飞船。
04.
叶修的大本营在离嘉世仅40万千米的卫星兴欣之上,初次造访的时候,邱非简直觉得他们在搞笑。这群人的脑回路构造可谓十分别致,胆子又肥得十分可观,竟然借着灯下黑,敢把大本营放在嘉世的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我欺。
“富贵险中求嘛,”叶修笑着一抖烟灰,推开酒吧的大门,露出里面那个乱七八糟、五光十色的新世界,“邱非同志,欢迎来到兴欣。”
兴欣是颗港口星,大量货物旅客在这里中转,混迹着三教九流。主街上有家小酒吧,已有些年岁了,十分老土地用了这颗星球的名字做了招牌,自几十年前起就客自云来,十分热闹。
老板娘陈果是个清纯又仗义的大美人,算是兴欣的活招牌——知道她女承父业的人很多,知道她副业倒腾机械零件的人却很少。为此她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存储仓库,这就是兴欣基地的前身——虽然狭窄又破落,但称得上五脏俱全,透着一股诡异的温馨了。
在来到兴欣的第三天,邱非就见识了兴欣人与众不同的脑回路。包荣兴做完任务回到基地,饿得不得了,金色长发上还粘着仆仆风尘,抓了罗辑的雷鹰就说要去厨房炖了吃了——那是罗辑的实验体四兽之一,其实并非真正的动物,而是精神体。
“卧槽包子你放开它——!!!”罗辑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去抢他的雷鹰。
“……一个问题,”一旁围观的邱非三观受到了冲击,忽然想到乔一帆在每一位团员身边都留了一只鸽子,转头问乔一帆:“你的信鸽们都还好吗?”
结果包子一下子就听见了,因着身为哨兵敏锐的听觉与直觉。他十分愤慨,义愤填膺地指责邱非:“鸽子这么可爱,你怎么能想到要吃鸽子!”
邱非:“……”
乔一帆:“……噗。”
魏琛坐在吧台后面叼着跟烟,贼兮兮朝包子招了招手:“哎包子过来,我跟你说啊……”
“啥?”包荣兴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魏琛说:“你要吃烧鸟,咱们可以去外面‘打猎’嘛,去抓别家的鸟吃,咱们自家就先别吃了。”
“好嘞!”从善如流是包子最大的优点,他立正敬了个礼,放开了那只可怜的鸟。雷鹰可怜地扑腾着翅膀立刻躲到了罗辑身后,落了一地羽毛。安文逸正在吧台上算账,只瞥了一眼这鸡飞狗跳,就熟视无睹地继续低头做账。乔一帆憋笑憋够了之后,站起身来,抄起扫帚,十分稳重乖巧地开始清理。
邱非看着乔一帆自然的打扫卫生的姿势,风中凌乱。
你特么究竟为什么完全不惊讶、善后做得那么熟练啊!!!
他在这个混乱邪恶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正常,以至于邱非竟然觉得他正常得太不正常,格格不入。乔一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幼小,简直像是个好人家的乖乖仔高中生——哦,考虑到他微草的出身,说不定他以前还真的是——然而在那段亡命天涯中邱非已经清楚,这个少年的早熟远超他的年龄,手上打过的子弹沾过的血,只怕比大部分人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正常人邱非在被搭救出来之后,没打算在兴欣蹭吃蹭喝;他入伙得理所应当,从此下海跟着叶修混上了雇佣兵的刀头舔血生涯,还顺便邀请了正常人乔一帆当搭档。
——说是搭档,其实他不过是乔一帆的众多搭档中关系最近的一位。
由于精神体复数的属性,无论出什么任务,兴欣的“信鸽”乔一帆永远和不止一位队友保持着联络与合作。他的能力辅助的永远是全队,不曾有哪位哨兵霸占过他的全部关注,他的天平也不曾向任何一位哨兵格外倾斜。
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差点在卡克兰斯星球与虫族打到弹尽粮绝。空气中漂浮着血液的腥气,邱非额外加了三分理智才克制住大脑中狂躁的欲望。这个糟糕的环境对于哨兵来说绝对称不上友好,邱非反手划开一只母虫的喉咙,一转头时便余光瞥见乔一帆的喉咙上多出一个泛红的齿印——他又为了安抚某位哨兵与他临时结合了,战场上临时临急的精神链接,永远是为了让更多的战友活下来。
真奇怪,邱非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皱眉——明明战场临时链接的事情乔一帆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明明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存活,明明知道这样的精神链接只是暂时而非永久——他却总能在一片硝烟混乱的战场里捕捉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像是时空在这一刻无限地放大凝固,在乔一帆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哨兵与向导精神结合时留下的那个凶狠的标记。
这样几乎等同于交出自己身为向导的尊严的牺牲,乔一帆却已做出过不知道多少次,与不知道多少人。
邱非敬佩他,却又忍不住地替他感到了疼痛。
“不疼吗?”某一次任务后回到基地的休整,邱非坐在医务室一角,忍不住开口。
“嗯……?啊,邱非你说这个吗?”乔一帆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脖颈间的红色标记,“其实还行,习惯了就好了吧?”
“……习惯了。”邱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乔一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其实没什么,战场上事急从权,能让大家都活着回来,那就最好了。”
邱非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却无话可说。精神链接是哨兵与向导的结合的第一步,在某些塔里,初步的精神链接甚至被视为“订婚”,郑重而神圣。然而在生死与战场面前,这样的东西都太过渺小了——兴欣的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他们视彼此为手足,视牺牲与付出为无物。
乔一帆随时随地能够为兴欣肝脑涂地,邱非一清二楚。
因此他只能压下心头微妙涌动的心绪,问道:“这种精神链接大概多久能够消退?”
“大概也就一个月的样子,”乔一帆软绵绵地笑着,甚至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要不然下次邱非你也来试试看,我觉得我的技术还不错哦?”
“别,”邱非一脸冷漠.jpg,一个僵硬大写的拒绝,“没兴趣。”
乔一帆大概是逗他上瘾,感叹地笑道:“邱非你还真是完全不想依赖向导啊……这样对身体可不好,该做的精神疏导还是得做呀。”
“我知道,”邱非抿了抿唇,微微蹙起的眉峰,“必要的精神疏导我会做的——再说,你不也在?”
他的黑豹在地上滚了一圈,继而跳上乔一帆的病床,把脑袋挨在了乔一帆的腿上,舒舒服服地蹭了蹭。精神体是主人心情最真实的体现,乔一帆摸着它的脑袋,竟然感觉到了邱非隐藏着的任性与孩子气。
这样隐晦的撒娇,简直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清冷耿直的邱非了——好可爱啊?乔一帆想着,却没胆子去这么撩邱非的虎须,只能偷偷抿着唇角藏起微笑。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的日子,果然飞起来比什么都快。瓦伦丁日那天没任务,邱非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二十几打红玫瑰。情人节、告白日、相亲日,随你怎么叫它,总之这个古代旧俗被延续到了今日,满大街都是香喷喷的恋爱气息。
邱非就差把“拒绝向导,拒绝包办婚姻”这四个字写成标语挂在身上了,然而作为全团少有的(长得超帅正直可靠的)正常哨兵,即使(疑似)性冷淡也能招来无数人的爱慕青睐——不管是男是女,是向导还是普通人。于是闲着没事儿干的兴欣单身哨兵们纷纷开始瞎起哄,装作控诉人生赢家的样子,下场找邱非单挑。
——情人节不去找心上人表白,反倒跑到训练场找人打架,这群人不单身才怪。
邱非来者不拒,一个一个地挑过来,赢到后面也开始气息重起来,干脆把外套一脱,只剩下一件汗涔涔的贴身背心。他难得地被车轮战挑起了战意,黑豹吊起金澄澄的眼梢,暗藏杀机地梭巡,而邱非的眼尾竟然吊着笑容,如同刀锋般雪亮锋利。
好战与慕强几乎是哨兵骨子里刻着的本能,平日里就算再冷静克制,此刻也难免被勾了出来。训练场里满是汗水与荷尔蒙的味道,雄性的气息令邱非莫名生出一股领地被侵犯的烦躁,他把那股异样的神经刺痛强行压下,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快大半年没有去过精神疏导了。
精神疏导,啧。
他抬起头,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乔一帆。年轻的向导不知什么时候下的场,一身训练服,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朝他笑:“邱非,晚上好啊。”
“你也下场轮我?”邱非被他气笑了,“乔一帆你是不是闲得慌。”
“邱队这个词用得也太引人误会了吧。”乔一帆眼中笑意盈盈,看着干净又无辜,“只是看大家玩得那么开心,我也想下场试试看而已。”
“玩?”邱非咀嚼着这个词,感到神经的末梢在沸腾。他挑起半边眉毛,眼睛里有火焰跳动,“谁玩谁啊——你试试?”
邱非的骄傲与执拗源于对自己身手的自信,他从不轻敌,却也从未想过在体术上败给任何一个向导。乔一帆与大多数向导截然不同,纤瘦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与技巧,邱非与他并肩作战那么多次,大多数时候甚至并不把他当成向导来看待——他们是一对战友,而不是一对“哨向组合”。
与罗曼蒂克毫不沾边的,他们共享的只有彼此的后背,连天的硝烟,刀锋上的鲜血,以及战后的医务室里的一卷绷带,相互缠绕勾连。
邱非尊重他、敬佩他、喜爱他、亲近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输给他。
乔一帆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没有再说别的。量子刀雪纹从他的袖中缓缓出鞘,乔一帆歪了歪脑袋,道:“邱非,手下留情呀?”
作为队友的乔一帆有多可靠,作为对手的乔一帆就有多难缠。邱非赢得一点都不轻松,但赢了就是赢了。他把乔一帆压在地上,难得地露出一个酣畅淋漓的笑:“服不服?”
乔一帆喘着气,精疲力竭地在他的身下,笑着求饶:“服服服,邱队最厉害了。”
“最厉害的是老师。”邱非纠正他。
这人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认真啊?乔一帆忍俊不禁:“是是是,你们都最厉害啦。”
他的笑容又温柔又清澈,带着毫不设防的亲昵,无端地令邱非想起某种可爱的生物,有雪白的羽毛,一只手掌就能拢住的那种。太热了,邱非想,刚才最后那一战已经令他浑身仿佛燃烧,由身到心,连精神末梢都兴奋得几近颤抖。汗水淋漓地把背心都湿透,他们都很狼狈,在这浓烈的、发烫的氛围里,却有一道清新微凉的气息,破开浓稠的汗水与荷尔蒙,霎时间夺去邱非的全部注意。
像雨,像青草,像沾着露水的百合。
像乔一帆。
哨兵敏锐的五感在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邱非几乎感到困惑,又忍不住被这难得的清凉勾去了魂魄。又凉,又甜,又干净的。热度蒸腾,他脑中的某一根线已然被烧到短路,无从意识到自己的脱轨。邱非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望着自己身下的人:“一帆,你换洗发水了?”
“啊?”乔一帆懵懵懂懂的,摸不着头脑,还伸出手来,撸了一把邱非额前被汗水浸到湿透的刘海,“邱非你要洗——”
“——别动,”邱非却一把握住他纤细的手腕按到地上,死死卡着,力道大得令人发疼。那一刻全然是身为哨兵的占有的本能与欲望,回过神来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喘息着,勉力拼命地按捺住身体里翻涌的冲动:“一帆,别动。”
乔一帆蓦然睁大了眼睛,竟然真的乖乖地不动了。空气凝着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燃烧,汗水顺着邱非额前的发丝滴落到乔一帆的脸上。无数噪音仿佛将要从耳蜗刺进脑海,邱非努力压制着胸口的躁动,却惊愕于从未有过的暴戾的冲动:想要拥有,想要独占,想要把那雪白的信鸽拢在掌心,困进笼子里,谁也不能再觊觎。
他甚至感到了未知的恐惧:自己究竟怎么了?
先打破这沉默的却是乔一帆,他盯着极力忍耐的邱非,沉静温柔得像一道叹息:“邱非,你在结合热。”
结合热,特指哨兵与向导之间产生的性冲动与发热现象,相较向导,尤其多见于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哨兵。
邱非睁大了眼睛,一瞬间由于震惊而表情一片空白,然而在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猛然起身想要尽量远离。乔一帆却看上去太过从容,以至于叫人觉得温和得不真实:“邱非,没事的,这是正常现象。”
他甚至没有远离,纤细绵长的精神末梢如同水流一般悄然无声地向邱非包裹而来,在他的脚步靠近之前。
邱非几乎狼狈仓皇,沙哑的嗓音里压着暗火:“乔一帆你别过来!”
处于结合热状态的哨兵理智全无,分外危险,连邱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点什么,他怎么敢让一个向导靠近?
乔一帆止住脚步,问他:“邱非,难受吗?”
邱非咬着牙,强忍着脑海里翻江倒海的疼痛与欲望。
“邱非,你多久没有做过精神疏导了?”
“……9个月。”
“九个月?”乔一帆终于皱起了眉,声音里带上了一些真切的焦急,“邱非你要不要命了?”
“我就是忘了——”邱非低声喘息着,并不服输。
“忘了?”乔一帆一声叹息,再度迈开步子,向他走去,“邱非,原本只要一次精神疏导就可以解决你的信息过载了,可是现在你都已经结合热了——太晚了。”
“……”
“不进行暂时的精神链接的话,没法平复你的结合热——镇定剂也不会管用的,不要这么看着我啊,邱非。能够平复结合热的只有向导或者向导素,你知道的。”
邱非却只是咬着牙一味摇头:“乔一帆你——你他妈站那儿别动!你敢过来!”
“邱非。”乔一帆的忧虑有如实质般显而易见,他的精神末梢如同温和的水流一般向邱非淌去,尝试着安抚狂躁不安的哨兵。
乔一帆在邱非面前跪了下来,终于与坐在地上的邱非视线齐平。那双原本清冷无波的纯乌眼眸如今仿佛蕴含着烈焰燃烧,海水倾倒,整个世界都在邱非的眼中混沌成一片欲望的炼狱。然而邱非仍旧死死皱着眉头克制,甚至咬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在痛楚中保持清醒,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帆……离我远一点——”
“——离你远一点,看着你自己受苦吗?”
邱非简直想要骂人,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危险?会受伤的!”
“受伤?”乔一帆却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仿佛无奈,又仿佛心脏已柔软融化。他突然凑近了邱非,手轻轻搭上了邱非的肩膀,“你试试看?”
邱非一把攥住住他的手腕,额头青筋跳动,只是死死盯着他。
“我安抚过的意外进入结合热的哨兵比你见过的还多,邱非,你不用考虑我。”乔一帆道,“想想你自己,想想你想要什么。”
“不行。”邱非却坚定而艰难地摇头,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落,“不行。一帆你走,锁门。我自己可以。”
都到这个程度了,他却依旧先想着别人。
“你不可以,”乔一帆缓缓摇头,“我也不可以。”
“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我为我们团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个程度。”
“……”
“你需要向导的安抚,邱非,需要并不可耻。”乔一帆的声音清澈温柔如同春水,他的手覆上轻轻邱非的眼睛,感到邱非的眼睫在他的掌心微动。即使是如此细小的肢体接触都能令燥热的哨兵感到疏解,宛如一道春雷,冰封千里的土地都在惊蛰下龟裂苏醒。邱非的喉结上下一个滚动,几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吐息。乔一帆的手指笼下一片温柔而无声的黑暗,他的声音落在邱非耳边,像是春夜里醉人的风:“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我的最后一个。邱非,放松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保证。”
“……你保证?”邱非终于艰难地开口。
乔一帆笑了:“你试试看啊。”
邱非猛然翻身,没有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近乎粗暴地把乔一帆推到墙上,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凶狠又准确地咬上他喉结处的腺体。乔一帆在他的怀中瞬间绷紧了脊背,邱非握着他的腰,不许他逃。不必克制的感觉太好,邱非几乎一瞬就沉沦了下去,欲望肆意横流,如同滔天的洪水一般淹没整个世界。
他们的精神末梢如同双江汇聚,很快凝成同一道经久不息的川流,在这个破碎的末日世界里奔走。然后混沌的秩序如同神迹一般地被重塑,零落的山川如同拼图一般重新合拢,然后是日月星辰再度高悬轮转,日升月落,春夏秋冬,岁岁如此,生生不息。
邱非重新睁开眼,原始的火光已然退去,清明的目光重见天日。乔一帆望着他,微微一笑,宛若破晓晨曦:“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谁说的?邱非在心中默念。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精神结合会是——会是这样的感受。
他低下头,才看见乔一帆的额头已然湿透,面色微微潮红,白皙的脖颈间留着他方才留下的临时标记。
他的标记。
邱非着了魔似的,伸手碰了碰乔一帆喉咙上那一小片泛红的肌肤:“疼吗?”
乔一帆愣了愣,继而温和地笑着摇摇头:“还行。”
“这个,”邱非道,“会留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
一个月。
上一次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他还嫌长,这一次听见的时候,他却已经开始感到短得令他烦躁。
邱非无意识地抚摸着乔一帆的脖颈,训练室的门却忽然被人破门而入:“哎,情人节你不和莫凡一起过,沐橙你非要跑到这儿来干——”
叶修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沐橙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往里瞧,然后立马睁大了眼睛。
“……哟。”叶修缓缓一挑眉,然后淡定地把门再度合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05、
行动计划一切顺利,顺利得让潜入小队的所有人,尤其是邱非和乔一帆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虽然他们计划完备,然而在有内奸已经透露部分行动的情况下,嘉世的防卫却仍然有些不够看——是嘉世落魄三年之后别无选择的懈怠,还是故意的破绽?乔一帆走在队伍中间,在沉思中罕见地举棋不定。
他的直觉选择了后者,尽管别无证据。
可是他也并不需要证据——自再度踏入这艘飞船以来,他的神经就已经绷在最紧的那根弦上,每一次呼吸都能令它风声鹤唳地颤动。他生物的本能仍然记得危险的味道,记得山雨欲来时空气里沉凝的湿度与气息,正如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年前的每一个瞬间,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度日如年、晨昏颠倒的那个深深噩梦。
叶修派他一个普通人参与这次行动,并非没有理由。他是最熟悉这艘船的人,也是最熟悉当年嘉世走私向导事件细节的人。
近200位事后被营救出的向导中,乔一帆是唯一一个还没疯的受害者。
鹰牢在飞船的最底层,无日无月。一半关押着最危险的犯人,另一半却关着最宝贵的“财产”,不知多少向导在这里等待着被买卖,又或是等待着走上实验台。
地图早已烂熟于心,行动小组悄无声息地攀下楼梯,逼近这个守卫森严的黑匣子。走在最前面的邱非收回目光,敲击耳麦,低声向全体组员确认:“守卫40名,其中哨兵38名,普通保安2名。”
若不是时机不对,卢瀚文真想吹个口哨,奈何正在行动当中,只能给象征性地张大嘴,用“哇——”的嘴形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戴妍琦被逗笑了,干脆翻了个白眼开始掏枪。
空旷而无遮挡的大厅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扇仅供一人通过的窄门。而这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小门,嘉世竟然排了那么多人守着——看来他们是真的宝贝自己抢来的、骗来的、走私来的向导,一心一意地守着,不像是看守着一群人,倒像是守着一叠巨额支票。
真是不把人当人看。
可是人多又怎么样呢?戴妍琦嚼着口香糖,一个手雷咕噜噜从她手上贴地滚进大厅。
碰的一声,火星炸裂,慌乱四起。
邱非和卢瀚文一左一右率先冲入乱局,所有人杀进重围,急风骤雨,风卷残云。
看吧?她的精神体红鸾如同火焰一般飞过战场,戴妍琦甚至有些百无聊赖地吹了个泡泡,啪唧一声破掉,盖过她随手射穿敌人胸膛的声响。
联盟最精英的年轻战斗力都在这里了,嘉世还能怎么蹦跶?
交火不过几分钟,世界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血液浓重的腥味在空中蔓延。邱非揪起一个尚且活着的哨兵的领子,毫不拖泥带水:“李睿,鹰牢大门密码多少?”
李睿颤抖着嘴唇,惊恐地盯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认出了光学迷彩下这把熟悉的声音:“你是邱……邱……”
“密码。”邱非扣着他的喉咙,盯着他的目光不动如山。
“光有……光有密码还不够……”李睿哆哆嗦嗦,眼神躲闪,“鹰牢的门用的是密码加指纹解锁……”
邱非打量了他的肩章一眼:“那么快就混上高层了?恭喜。你有解锁的权限和密码吧。”
李睿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邱非,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本事你杀了我。”
“指纹解锁啊……”高英杰目光纯良地看过来,眨了眨眼睛,“把他的手直接砍下来能用吗?”
李睿的脸惊恐地抽了一下。
“不能的吧,”盖才捷若有所思,“指纹解锁需要生物电,手砍下来就废了。”
邱非拉开保险,激光枪顶住了李睿的后脑勺:“李队长,还请帮忙解锁一下了。”
滴的一声,指纹解锁通过。
李睿颤颤巍巍道:“我……我不会告诉你密码的……”
“不必了。”邱非一枪托敲晕了他,把枪收回腰间,转头道,“一帆。”
乔一帆已经拿着紫外灯来到密码盘前,照出十键密码盘上唯四有指纹痕迹的按钮,开始安装解码器。
高英杰看了看地上昏过去的李睿,给枪上了膛:“邱队,这个人这样就可以了吗?”
李睿双腿已废,惯用手脱臼,12小时内无法醒来,已经丧失行为能力。邱非点头。
乔一帆一边鼓捣手上的解码程序,一边转过头来,对高英杰笑道:“邱非不怎么喜欢杀人的嘛,尤其是认识的人。”
他正说着,4,0,1,8,滴,通过。鹰牢的大门,在他们的面前轰然洞开,看不见一丝光亮,有如一个无尽的黑洞入口。行动小组端着枪,小心地踏入门中,点亮手电,只剩下他们几人寂静的心跳在黑暗中回响。
鹰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上,在那一瞬间,灯光突然大亮,照彻这条空旷雪白的走廊。宋奇英第一时间去抢门,却已经来不及,那扇厚重的钢门已经被锁死,从内部根本没有把手和锁可以打开。
隔着一扇门,外面爆炸的震动依旧传了进来,夹杂着李睿一声痛苦的隐约惊呼,继而被爆炸声淹没。
来不及反应,量子震荡弹带来的震颤回荡在整条走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回旋。所有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只能勉强稳住。哨兵们五感极度敏感,量子震荡弹几乎是对付他们最好的杀伤性武器之一。
可是炸弹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刚刚如此激烈的交火都不曾引爆,却在这个时刻隔着一道门炸裂?
唯一不是哨兵的乔一帆勉强支撑起身体,努力维持着大脑的运转。
世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摇晃,震动余波的尽头,三个身影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奇怪的眩晕在半空中盘桓,终于令他们不得不软下身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乔一帆勉强抬眼望去,只看见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前别着231的号码牌,向他们发出恶魔的低语,有如来自深渊的苍白火焰:“联盟的哨兵们,欢迎诸位大驾光临。”
被捕来得猝不及防,像是从背后敲来一闷棍,连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破绽都无从得知。众人在一间戒备森严的牢房中醒来,雪白瓦亮的四壁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双手被钛合金锁链吊起,脚上束着电击镣铐,浑身只剩了一层单薄囚衣。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背对着他们,一边敲电脑,一边瞄了一眼旁边的屏幕上的心电图表,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么快就醒了?真不愧是联盟的精·英·啊。”
他终于转过身来,邱非这才看见他肩头的双翼纹章,以及那个231号号码牌。
白羽双翼,这是嘉世塔曾经的向导标记。
邱非一瞬间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认识这个陌生向导——这个人不是嘉世的老人。他是谁?为什么军级这么高?
231号向导微微一笑:“看邱队长这么苦恼的样子,我就为你们解惑一下好了。我是嘉世的向导研究负责人,目前负责所有向导的实验、训练、管理,所以理所应当的,也负责这所鹰牢——邱队,久仰大名啊。”
邱非紧紧皱起眉:“三年前我打进嘉世的时候,没有见过你。”
231号道:“那时我还只是个试验品,陶塔主逃走的时候带着我们几个成绩比较好的试验品一起走了,所以从没有机会目睹邱队的英姿。听说邱队不仅叛出了嘉世,还带着叶修那个该死的贱人一起杀了回来,把我们那么多年的研究成果都付之一炬了?”
邱非目光阴沉:“……你叫老师什么。”
“妨碍塔主的,该死的,贱人。”231号笑容可掬,充满恶意地盯着邱非,“哎呀,邱队长生气了?可是你现在也只是我的阶下囚,任我生杀予夺。你能做什么呀?”
“……收回那个称呼。”邱非咬住牙,目光几欲噬人。
231号却全然不理会,蛇一般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囚室,似乎是很满意于自己的成果:“啊对了,看你们这么一头雾水的样子,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究竟是在哪里露馅的好了——其实,从一开始你们就暴露了。虽然我们确实不知道联盟派了什么人来,不过不管派什么人,邱非你不可能不来。你的所有生物资料在我们这边都有备份,在过大门口的检测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检测门不过是个幌子,不管谁走过去都会亮绿灯的,只是想降低你们的警惕心而已。怎么样,邱非邱队长,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们小队所有人暴露的原因,都是因为被你连累?”
邱非的眼睛因充血而泛出血丝,胸膛上下起伏,悔恨与怒火在他的胸中火焰般滚动燃烧,烧出灼痛的血气。
然而乔一帆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清澈冷静:“不是这么回事。我作为情报员和技术支持,没有看出门口检查的问题,论起罪魁祸首,我也有份。”
众人皆是一愣,并没有想到他的忽然开口,邱非望着他,一瞬几乎怔住。231号的目光向他转来,施施然地在乔一帆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忽然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一个向导说话?!”
啪的清脆一声,乔一帆的脸被打得朝侧边偏去。那一道声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实验室里,几乎显得过分振聋发聩。所有哨兵在这一刻惊怒交加地睁大了眼睛,本能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如同岩浆一般在沉默中沸滚。
然而乔一帆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慢慢地转回了脸,察觉到众人担忧惊怒的目光,甚至微微弯了弯嘴角:“没事。”
话音一落,另一个巴掌又扇了过来,把他重重掀向一边。231号卡住他的喉咙,目光鄙夷而冰冷,像是盯着一个低等生物:“我在跟你说话。”
“所以?”乔一帆歪了歪头。
这个人的姿态是如此温和安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任何暴力的影响。231号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扭曲了一下,一记电流鞭已经狠狠抽在了乔一帆身上:“你不过就是叶修手下的一个情报员,一个普通人,也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见了血之后,他的心情似乎终于顺畅了一些,带着狞厉的笑容又挥出一鞭,“一个两个都那么傲慢无礼,叶修手下的人果然都一样。”
皮肉烧灼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伴随着鲜血的腥气,乔一帆垂着头,衣衫已破烂垂血,因痛楚而低低喘息着。他并没有呻吟,没有痛哭,然而这咬牙压抑着的轻细呼吸,在哨兵们的耳中,已经比什么都来得钻心嗜骨。
乔一帆却仿佛全然不曾感到痛苦,缓了一会儿之后,勉强再度抬起头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叶修前辈手下的情报员的?”
“……什么?”231猝不及防,忍不住一愣。
“我的身份保密等级很高,在联盟内部的档案内登记身份为兴欣情报处处员,军衔中校及以上的人才能调看。你并不认识我本人,却知道我的身份,证明你有权限,或者说你们在联盟的内奸有权限调用联盟高层数据库。鉴于你的电脑上可以接入联盟内部数据库,我猜想你之前应该在检测我们数据的时候,已经把小组所有人的生物信息做了一遍对比筛选,找出了我们所有人的真实身份——所以你说是邱非连累我们全组暴露,嗯……这是骗人的吧?”乔一帆道,“可是与此同时,你并不知道我过去的身份,也不知道我在兴欣的真实职务,所以你们的内应,不是微草和兴欣的人。既然如此,范围就已经很狭窄了,联盟中校以上的人本来就只——”
“——一派胡言!”231号厉声打断。
“除了微草和兴欣之外的可能性……霸图,蓝雨,三零一,皇风,呼啸——”乔一帆因疼痛而细细喘息,勉强而断续地继续说下去,盯着231的眼睛,忽然微微一笑,“啊,是呼啸?”
231号气得面容扭曲,再也不能忍受如此的狼狈被动,猛然甩出一根精神触丝,飞针一般刺入乔一帆的大脑与精神。他是嘉世最强的向导,鹰牢之主,在这艘船上没有人能比他更强,也没有人能对他如此无礼。
身为一个像他这样强大的向导,只要一瞥,就能洞穿一个普通人人毫不设防的大脑,看见他一切的秘密与过往,直接毁掉一个人的精神系统。
可是乔一帆的大脑里却什么都没有。
231号望着眼前的一切,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茫然与震惊。眼前这个普通人的精神图景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未知的混沌,星辰的碎片在黑暗虚无中悬浮。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秘密。
只有一段曾经被人摧毁的文明的废墟,昭示着这片已经死寂多年的精神图景,曾经归属于一个精神正常的活人。
在这异常的、令人汗毛倒立的图景中,231号猛然回神,心有余悸地喘息。“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惊恐地盯着乔一帆,忍不住加重了精神触手上的扭曲力道,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乔一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神情,冷汗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滑落。
乔一帆咬着嘴唇拼死忍耐,面色苍白得像是一缕水汽。他的眉头因痛楚而拧在一起,紧闭的睫毛上几乎都能落下冷汗。
“——一帆!”邱非心急如焚,眼里甚至已经爆出些微的血丝,犹如困兽之斗。他转向231号低吼,“你他妈放开他,冲我来!”
231反手就是一鞭,恶狠狠地抽在邱非身上:“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他暴怒的目光在邱非毫无掩饰的担忧神情上转了一圈,然后忽然讽刺地露出一个冷笑,“邱非邱队长,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乎一个普通人?当年你那么轻易地就丢下了你的向导,我还以为你贪生怕死,谁的命都不在乎呢。你知道吗?你自己逃走之后,你的那个向导可——”
邱非的脸刷的一下毫无血色,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盯住231。
“——闭嘴。”
乔一帆忽然低声开口,汗水顺着他湿透的刘海向下垂。
“什么?”231并未想到他居然还有余力开口,着实一愣。
“不要再说出邱非的名字,”乔一帆抬起眼来看向他,目光冰冷透彻,像是隔着千万丈深水,上面泛着雪亮的光,“你不配。”
06
偶然遭遇星际海盗袭击的时候,邱非与乔一帆正在蔚蓝之星度假。
那天是白色情人节,正巧是他们临时精神链接后的一个月,距离兴欣五万光年的蓝星之上春色宜人,阳光绚烂,主城内的集市上开满明艳热闹的杏花。通常来说,暂时性的链接会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渐弱断开,然而他们之间的精神连接,在经历了一个月之后,却仍然微弱而稳定地存在着。
“或许是因为邱非在这方面的素质特别优秀吧?”乔一帆走在人群之间,晃了晃手指,唇边的笑意在阳光下明亮得令人目眩,“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来说,每个哨兵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所以临时链接持续的时长也会各有不同……不过像邱非那么久的,真的很少。”
“……这是在夸我吗?字面上的意思?”
“??是啊?”
“……”就该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开黄腔的。邱非捂住自己的眼睛,扭开了微微发烫的脸。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他几乎已有些依赖于精神链接的感觉。并不约束,并不累赘,出乎邱非的意料的,链接的感觉……像是一只小鸟。栖息在他的心巢,传递着彼此的心语,轻啄着他的手指,带来一阵细细的酥痒。
他喜欢这条无形的线,寂静无声的默契在其中传递。自线的那一头,他听见乔一帆每一根心弦的颤动。他仍然独立,却并不孤独。
“邱非?”乔一帆拿着半只苹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困惑地唤他回神。
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一声巨响。笼罩在城市上方的淡蓝防护罩被量子炮轰至碎裂,一艘通体漆黑的飞船悬浮破空而来,缓缓落下。
认出船体上那个标记,邱非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艹,诛仙海盗团。”
人群在混乱恐惧中四处逃散推攘,争相向最近的避难所跑去。枪支扫射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鲜血的腥气在空中爆开,乔一帆回头望去,海盗们已经敏捷有序地从绳梯落地,往某个方向跑去——目的地在不远处,蓝星中央银行。
那么他们的目的是劫财,不会有意浪费太多时间在杀人上。虽然突如其来,但情况不算太糟,他们还有机会保护无辜群众免于更大规模的伤亡……
乔一帆一边逆着人流奔跑,一边抽出随身联络器,朝兴欣发语音消息:“文逸哥听得见吗?我和邱非在蓝星遭遇诛仙海盗团,对面人太多,目测无法全歼,我身边只带了一个随身逃生舱,可能需要支援,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络——”
“——你出来度假居然还带了紧急逃生舱?!”邱非扫射到一半,百忙之中抽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乔一帆一转头,也哭笑不得:“邱非你才是的,出来度假居然还带了加特林?”
邱非一手扛着加特林重机枪,另一手抄着一把深红的极光匕首,无所谓地歪了歪头,头也不回地爆了一个海盗的头:“随身口袋里还有空间而已。”他四下扫视一圈,奔向中央雕塑的方向,“那边有防空洞,我去开门,其他的拜托你了一帆!”
“明白。”乔一帆与他心意相通,一点头,随手抄起地上被导游慌乱中落下的喇叭,足尖几点飞快跃上高地,向着慌乱逃散的人群展开了自己的精神羽翼。无数白鸽在空中骤然飞起,安静洁白的羽毛散向仓皇惊恐的人流,如同温柔冷静的圣歌扩散开来,安抚一切的混乱。乔一帆深吸一口气,透过喇叭向人群下达指引:“两点钟方向,中央雕塑旁边,那里有防空洞可以避难。请大家务必冷静,避免踩踏。”
“重申一遍,请大家尽量保持冷静,避免踩踏,向两点钟方向的防空洞前往避难。”
“重申一遍,请大家……”
他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局面,一边用雪纹打落流弹,一边控制着大局。惶恐的人群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安定下来,向着中央雕塑的方向涌去;邱非端枪守在门边,游刃有余,英姿勃发,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诛仙的人越来越多地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意识到邱非恐怕是个异常难缠的哨兵,开始向这边集火。
寡不敌众,独木难支。
乔一帆皱起眉头,从高处一跃而下,跑向邱非的方向前往支援。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半空中传来一阵广播,一张熟悉的照片被透映在天幕之上;邱非倏地望向乔一帆的白色风衣,冷静的面色陡然间风云变幻。
“诛仙全体注意,计划变更。抓住那个穿白衣服的——他是个向导。”
“诛仙全体注意,计划变更:抓住那个向导,抓住那个向导,抓住那个向导。”
直到他们被一起被枪指着后脑勺,捆上海盗船,来到海盗团长的面前之时,诛仙海盗团的团长萧杰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天大的漏。他盯着眼前的年轻哨兵,朝自己的部下笑了:“意外之喜啊,我们不仅抓到一个向导——瞧瞧,这不是嘉世正在重金悬赏的那个叛徒哨兵吗?叫什么来着?”
“邱非。”
“对,邱非。”萧杰点头,饶有兴致的目光向乔一帆,“这么说,你是他的向导?唔,短时性精神链接,少见。”
“我隶属于兴欣佣兵团,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来,”乔一帆道,“我要求谈判。”
“谈判?”萧杰笑了,“小鬼,你知不知道你的哨兵身价多少?”
“我们能出更多。”
“一帆,没用的。”邱非却忽然开口,厌恶地皱起了眉。
“没错,我已经通知嘉世了。”萧杰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邱非,“有时候你们哨兵的直觉还真是准得难以理解…….”
邱非目光冷淡:“对你的判断,我还不必用直觉。”
“嗯?”
“我记得他的脸,”邱非转头对乔一帆道,“他以前和老师有过节,输给老师一次之后,恼羞成怒地跑去向裁判举报老师犯规。”
乔一帆“啊?”了一声。
萧杰忍无可忍地揪起邱非的衣领,怒道:“妈的,我看你就和叶修那个混蛋一个德行,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我告诉你邱非,嘉世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看你还能精神多久!”
“哦,”邱非面无表情,甚至一声冷笑,“所以?”
“……来人,”萧杰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扭曲了一瞬,伸手招来下属,“虽然嘉世没说一定要活口,但我相信他们还是想要亲手手刃叛徒。你们自己看着办,电击也好、水刑也好,记得留一口气。”
乔一帆紧紧抿唇,面色微微发白。
“至于你……”萧杰的目光转向乔一帆,扭曲地微笑起来,“说真的,我很久没见到这么出众的年轻向导了——相信我,嘉世会喜欢你的。”
他们都清楚,嘉世恨邱非入骨。一旦邱非被交到嘉世的手中,只可能是死路一条。生机只有一线,所以乔一帆别无选择,只能在去往牢房的途中这段守备最薄弱的时间段,伺机而动挣脱束缚,把微缩成纽扣大小的随身逃生舱塞给邱非。
警报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环绕,海盗们的脚步由远及近,邱非一脸震惊,握住乔一帆的手推拒:“你干什么?!”
“来不及了去停机坪偷航行机了,一个逃生舱,我们两个只能走一个。”乔一帆看着他。
“可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下!”邱非惊怒交加。
“邱非,我是个向导,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即使在这个时候,乔一帆仍旧十分冷静,只泄露出一缕急切的尾音,“可是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邱非,他们会杀了你的。”
邱非用力摇头,眼神动摇:“要走一起走!一帆,你不了解嘉世的那些人。他们如果知道你是我的临时向导,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
“——那也比我们两个人一起陷在这里的好!”乔一帆猛然抓住他的手,清澈的目光直直望着邱非,“你去求援,我们两个尚且还有一丝生机;你若是留下,我们就只能一起死。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邱非。”
邱非紧紧盯着他,神色挣扎:“一帆——”
他当然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但情感上却不能接受。即使军人的理智深入骨髓,他也不愿就这样丢下同伴。
仅仅是一道简单的二选一,在这一刻却比一个世纪更艰难、痛苦、漫长。
“没有时间了,邱非。”乔一帆恳求,“快走,他们就快来了。不用担心我,他们不会把我一个向导怎么样——去找前辈,然后再回来,快一点!”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肩负起两个人的生死。
只许生,不许死。
邱非用力咬紧牙关,合上灼痛的双眼,握紧手中的微缩逃生舱:“……等我。”
“我等你。”身后传来海盗们近在咫尺的脚步,乔一帆最后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宛如白鸽拢起洁白柔软的羽翼。
然后他用力扳开了机舱门,一把把邱非推了出去。
07
乔一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第一次见到邱非,其实是在叶修随身带的照片上。
那时他还是个失意的普通士兵,与全星系唯一的黑暗哨兵在微草的玻璃温室里不期而遇。他不是第一次与这位流亡中途的年长前辈对话,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叶修看着光脑屏幕时难得一见的温柔眼神。
“怎么,好奇?”叶修逗他,萤火虫的光亮照亮他半边侧脸,“想看我的相册吗?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沐橙的照片,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呢。”
“不、不是的前辈……!”乔一帆记得自己窘迫地连忙摇头,努力想要撇清自己并不存在的不良居心。而叶修果然被他逗笑,盯着手机屏幕,自顾自地往下滑:“哎,我什么时候拍了那么多照片?我都不知道……哟,怎么还有小邱的照片?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啊?”
“小邱”?嘉世的高层中并没有任何一位姓邱的。乔一帆眨了眨眼睛。
叶修一挑眉:“这回好奇了?给你看。”
照片上是一个与乔一帆年纪相仿的少年,端正笔挺地穿着嘉世军装,面容更硬朗些,眉眼稚气未脱,却已有一种近乎锐利的纯粹。
“这是邱非,”叶修叼着一根烟,咔哒一声,在夜色笼罩的玻璃花房里点亮一点火光,笑容也随之一同被点亮,“挺帅的吧?我原本亲手带的学生。”
“亲手”这个词着实少见于叶修口中,乔一帆一怔,继而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原来是前辈看好的接班人吗?
不知怎的,叶修提起这个陌生少年时的亲近语气令他羡慕,与此同时也令他生出一点点好奇与神往。叶修的身份能力自不必说,能被他选作接班人,这个邱非一定是位十分出众的哨兵——一定,比自己优秀得多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对叶修说的。而叶修盯着他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神色莫测:“小乔,你觉得你就那么普通吗?”
乔一帆微微笑了笑,继而低下头,声音也随之轻了下去:“前辈,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连待在微草塔都快要不够资格了。”
叶修揉了揉他的头发,继而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吓得乔一帆捂住额头,眼睛睁得圆圆的。
“终有一天,你会改变这个想法的,”叶修说,“我同你打赌。”
乔一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这个赌我赢了的话,”叶修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兴致盎然地笑了起来,“一帆,你就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什么…什么忙呀?”
叶修的思绪在自家那个轴得要命的小哨兵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眼前。“我还没想好,”他懒洋洋地托着腮,若有所思,“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其实乔一帆想告诉叶修,只要前辈你想要的事情,不用打赌,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您的。但他仍然怯于剖开,羞于开口,于是他只是去做。直到很久之后,直到叶修确实赢了这个小小的赌约,乔一帆也迟迟不曾收到叶修的要求。然而他却先认识了邱非。
邱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他的想象一模一样,却又和他的想象全然不同。
带电的皮鞭再度落在身上,发出一声皮肉脆响,剧烈的灼烧疼痛瞬间烙上脊背。5小时45分。乔一帆猛然咬住牙关,只漏出几丝喘息:“不要……不要白费力气了……”
“是吗?”他对面的红衣人只是好整以暇地推了一格手里的档位,然后又甩出一鞭,“你嘴倒是蛮硬的嘛,40毫安了,还不说吗?”
“不……”乔一帆抬起被汗水浸湿的睫毛,虚弱地眨了眨,继而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一口血呛在喉咙口,卡出满嘴的铁锈腥气。还有多久到达6小时?六小时应该足够邱非逃到安全距离了……
“为了邱非这么个哨兵,值得吗?”红衣的审讯人问,“就这么个嘉世的逃兵,丢下你自己逃走的懦夫?”
懦夫?
你们又知道邱非什么呢?
红衣人自顾自地思考,忽然恍然大悟了,“哦,也对!你是和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暂时精神链接了,当然是你的哨兵比天大了……看你脖子上这个粗暴的伤口,是他强迫你的吧?”
强迫?邱非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乔一帆几乎想笑,却只能咳出满口血腥。
是自己强求邱非邱非进入临时结合,也是自己强求邱非抛下自己离去。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而邱非却总是待他以隐忍与包容。
乔一帆记起日落西海,记得最初鹰牢里那个坚持沉默的求死者,记得深陷结合热却仍然让他离远一点的邱非,连眼睛都红了,却仍然紧咬着牙关,独自担着所有苦痛,不愿让别人承担一丁点困扰。
任何折磨都不能折服邱非的高傲。
乔一帆知道的,那个人是如此忠诚,对他,对塔,对嘉世。
5小时49分。
乔一帆甚至笑了,斑驳血迹顺着他的下巴一滴滴落下。“是强迫的,还是我自愿的,你看不出来吗?”他仰起头望向刑讯者,笑容清浅,却仿佛带着更深的悲哀与决绝,俯瞰着眼前的人,“邱非是我的哨兵,你觉得我会背叛他吗?”
与邱非做了那么久的同袍,你们却仅仅只了解这些?
养育了邱非、邱非如此深爱的这座塔,却是这样看待他吗?
他是那么纯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那真是太遗憾了,”对面的红衣人看着他,面容有片刻的扭曲。他抽出一支针管,“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透明的液体在玻璃管中晃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某种无机质的诡异光芒。针头刺入静脉的感觉几乎已经令他麻木,乔一帆眯起眼睛,茫然地仰视着白得刺目的顶灯,感受烈酒一般冰冷又灼热的液体注射进自己的血脉,而他的天地在震动旋转,向导的本能警铃大作。
邱非。
乔一帆仰起脖子,猛然咬住下唇,咬住胸口涨得生疼的呼唤。火在燃烧,烧着他的世界,他的白鸽与他精神力的摇摇欲坠。
5小时58分。就快了。
邱非。
走远一点。再远一点。
邱非。
不要,不要回来。
他们不配。
邱非。
邱非。
邱非。
最初他还计算时间,然而很快过多的伤口与痛苦就已令他麻木,于是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一秒有时漫长得像是一年,连眨眼都变得疼痛而缓慢。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红与白,血红的审讯人的军装,白色的向导实验员的大褂,还有惨白炫目的白色探照灯,亮得仿佛一张天空上的开口,几乎把他的灵魂整个吞噬。
忘记是过了多久,一个向导来到他的面前,潮湿柔软的精神触手伸入他的大脑。乔一帆模模糊糊地记得紫色的衣领,以及那人手心里的一颗痣,精神图景被入侵的感觉太过恶心,他想要吐,想要反击,用尽所有的精神力把那些粘稠的东西挡在外面。
一次. 两次。
不知道多少次。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时间尽头:“不行,他撬不开。放弃吧。”
“既然什么信息都拿不到,那这人就没用了吧,要处理掉吗?”
“处理掉做什么?”那人笑了,声音潮湿阴沉有如蛇信,“你不是说还想要几个向导当试验品吗?”
那是太过遥远的声音,乔一帆并不知道它来自地狱,还是来自虚空。然后各种奇怪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又拔了出去,电流与采样针埋进他的肌肉,仪器与人的声响混杂成一片单调的白噪音。大量失血后的恍惚模糊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离死亡已经很近。
可是……还不行。
还不到时候。
他咬着舌尖,强迫意识浮出寒冷朦胧的水面。
他还不能死……不能。
链接还在,尽管已然十分微弱。他在片刻的清醒之中,仍然能感受到那道无形的、游丝般的线,隔着千万光年的距离,把他和邱非牵在一起。若他现在死去,邱非将不得不承受链接断裂的剧烈痛苦,甚至有可能被迫精神狂化——对于哨兵而言,没有什么比非自然的链接断裂更难以忍受的了,即使只是一个临时精神链接,也已足够严峻。
顺着这条只剩了一口气的微弱丝缕,乔一帆探知到邱非的气息与忧虑,如同永无休止的海潮,在心尖破碎地颤动。在那么多那么多的痛楚和刑讯之中,在这间黑暗麻木的鹰牢之内,这是他仅有的一丝温暖微光,如此遥不可及,却又如此近在咫尺。
乔一帆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像是要响彻他的灵魂。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眷恋。
他是那么爱着这个世界,爱着生命,爱着邱非。他爱得太深,而心甘情愿,乃至仅仅这一个念头,都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欢愉乃至痛楚。
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邱非。
对不起。
邱非,我还能……
“下面,试试看这个吧?”
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柳叶刀的冰冷锋刃触到了他的后颈。痛觉猛然袭来,乔一帆眼前一晃,无声地坠入黑暗。
……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吗?
几百光年外的兴欣飞船之上,邱非猛然跌坐下去,捂住疼痛欲绝的头颅。
“怎么了?”
“链接……”邱非愣愣地望着叶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绝望的迷茫,“一帆的链接…断了。”
08
他看见火。
他看见漫长黑夜。 他
看见坍塌的灰尘,文明的湮灭,伴随着灵魂撕裂的灭顶的痛楚。他看见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从未断绝,只剩一线的摇摇欲坠的黎明。
他想要哭,想要喊,然而他言语却从未逃脱他过分沙哑充血的喉咙,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喘息。
太多的自白剂,太多的抽血与刺激实验,太多的莫名其妙的神经类药物,太多的哨兵……他的大脑已经麻木起来,变成一片空白的废墟。 一无所有。一无所求。
活下去,他只记得。
活下去。
活着……..见谁呢?
他记不清了,但冥冥之中,仍有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轮廓在一线光晕中模糊地坚守。
那是谁呢?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熟悉,那么温柔?
乔一帆在失血休克的间隙模模糊糊地呼吸着,已经失去了睁眼的力气,睫毛在汗与血的混合物中缓慢而脆弱地抖。
他已经连活下去的理由都记不太清了。 可是,我还不能死。
不能死。因为……
咦? 链接……断了?什么时候?
……啊。 我原来有过精神链接的……吗。
和谁?
我的哨兵……是谁?
乔一帆合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那个光影明灭中的幻象。是你吗?
是你吗? 在那一刹那,针戳的刺痛感再度尖锐地深埋入他的后颈,猛然而短暂的清醒令他忽然映出无数回忆的吉光片羽,走马灯一般放映。
微草的玻璃花房,白色的百合花,叶修手中的光脑,邱非的照片,海上的落日,哨兵年轻精悍的身体,飞起的纯白鸽羽,战场上每时每刻的并肩,还有情人节他从未送出手的巧克力…… 一切的一切有如玻璃碎片一般深深刺入他的心脏,令他苏醒又令他恍惚。
他记起自己的名字,记起他的荣光,记起他少年时的憧憬——那时他还那么怯懦,那么无助,永远仰望着王杰希或是叶修的背影,憧憬着变得强大,变得坚定,变得无坚不摧。 然而后来却慢慢地变了,不知曾几何时,他脑海中的那个身影慢慢变得更年轻——更不完美——更孩子气,会隐晦地撒娇,会笑。那个人走出一点点光晕,来到他的面前,与他并肩。
少年哨兵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有如遥远恒星,永恒而倔强地在同一原则之上燃烧自己,只为带来今夜的光明。他比星辰更沉默坚定,也比星辰更加璀璨无匹。
乔一帆出神地凝视着幻想中的那个被光晕模糊的身影,在这一刻忽然明白。
并非是邱非像是他少年时的憧憬,而是自己的憧憬无限向邱非靠近。
他憧憬着、注视着、爱着邱非,有如行星间不可避免的引力,在他意识到之前。而深浓夜幕的一角,终于喷薄出一把玫瑰色的黎明。
纷乱嘈杂的脚步在他的耳边鸣响,夹杂着实验员们慌乱的呼喊,然而一切都仿佛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一切都不重要。他的意识在海面上浮沉,如同一个久经黑夜的畏光者一般,面对着愈加盛大的光芒,不由自主地一边渴求眺望,一边眯起眼睛,而落下泪。
他看见他的光穿越万千光年的黑暗宇宙,一步步来到他的身边。
邱非。
他终于记了起来。
他的哨兵的名字……真好听呀。
乔一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几乎感到一丝困惑。
一种陌生而新奇的感觉突然在他的身体中复苏,在看见邱非的面容的一刹那。
不是麻木,不是痛苦,不是荣光,不是那些他经历了太多以至于令他忘记了自我的东西,也不是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军人的高洁与天职。
不,不是责任,不是义务,不是伤口,不是逼迫,不是那些过分复杂的纠葛。
他只是有一点点开心。
这种纯粹的、陌生的、温柔的欢喜,像黑暗混沌的茫茫宇宙中,自然而然地,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几乎立刻俘获了他缓慢得几乎停止的心脏。
他终于记起了欢愉,因而不由自主地微笑。
“邱…邱非……”他伸出手来,有些孩子气地试着触碰哨兵的脸庞。
然而更令他困惑的事情却发生了,邱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泪水无可抑制地顺着脸庞流下来,神色竟然愤怒而悲伤到了极点。
“一帆,一帆,一帆……”年轻的哨兵只是抱住了他,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声音里有种徒劳的悔恨与唯恐,乃至于不自觉地颤抖,“一帆,听得见吗? …….醒醒,没事了,一帆,没事了……”
为什么……邱非在哭? 乔一帆迷茫起来。
为什么邱非看上去那么伤心……?邱非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发生了什么吗?
万千痛楚同时刺入他的上肢神经,乔一帆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勉强抬起已经几乎动不了的手来,轻轻碰了碰邱非的脸颊。 “不要哭……”他在指尖耗尽所有力气,颤抖着擦去邱非脸上的一点泪水,连笑容都是从破碎中凝起,那么单纯而充满希冀,“不要哭呀,邱非……”
邱非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哽咽得更深。敌方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而他只是单手向后挥出枪,头都没回地一阵疯狂的扫射,目光连半寸都不曾离开怀里的他的向导。
“好。”他低声答应,在一片枪声之中,小心翼翼地与乔一帆额头相贴。
敌军在他身后倒下,弹壳掉落一地,而他也一如承诺,不再哭泣,只是一口气放开自己全部的绝望、愤怒与戾气。扫射终于结束,而整间嘉世实验室里,只剩了一地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体的腥红血肉,以及他们两个的相拥的心跳。
那么,那么安静。
叶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濒临崩溃的平静。 “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一帆,”邱非用力抱紧了再度昏睡过去的乔一帆,合上纯黑的双眼,低声喃喃,“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09
“双手腕骨骨折,蝴蝶骨穿刺碎裂,胯骨骨裂,肺部严重积水炎症,中度胃出血,肾功能紊乱,全身143处大小伤口导致的失血过多,”安文逸冷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皱痕,他凝视着病床上那个浑身缠满纱布和输液管的人,紧皱眉峰,“小乔他究竟是怎么吊着这一口命活到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想知道。”
叶修沉默片刻,道:“他一直很坚强。”
“我知道,”安文逸推了推眼镜,目光凝重,“可是他的精神上,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怎么说?”
“我尝试着安抚他的精神,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想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做伤后处理,”安文逸抿了抿唇,脸色苍白,“可是小乔的精神图景已经毁了,变成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我怀疑是在刑讯折磨的过程中有向导入侵过他的大脑,试图寻找机密情报,而一帆在防止泄密的反抗过程中选择了过分激烈的手段,导致了最后自身的精神图景被完全毁去。”
“什么叫‘过分激烈的手段’?”
“比如……玉石俱焚。”
“.…..”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失感已经是最好的可能了。”
“那最坏的结果呢?”
“他会活着,”安文逸望向床上那个苍白到几乎要淹没进白色床单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病历,“但永远不会醒来。”
叶修合上双眼,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他的手里攥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却已经因过大的用力而卷纸破碎,皱成一团,而他的指关节也如他手中的卷烟一般,因过度强烈的力道而泛白。
“小安,”他最终只是说,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尽力治好他。钱和物资不是问题。”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叶修。”安文逸平静地直视着他的团长与上司,“一帆是我的室友。”
叶修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安文逸的肩膀。无需言语,一切翻涌的情感都在二人共同的理智与沉默之间,有如海潮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
“那外面那位呢?”安文逸望向叶修的背影,“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九个小时了。”
叶修一把披上军装外套,神色沉了一沉。
“劝不动的,也不用劝。让小邱等吧,这样他可能还好受一些。——小安你看着他点,记得提醒他吃饭。”
“.…..”
“如果我从联盟听证会回来之前,一帆醒了的话,”叶修顿了一顿,神色莫测,“先不要让邱非见他。”
“为什么?”安文逸一愣。
叶修的手握上门把:“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叶修的预感很对。
在乔一帆醒来之后,他们发现他深陷PTSD。他害怕一切尖锐的物体,害怕过响的声音,哪怕仅仅是“哨兵”这个单词,都能令他面如白纸,捂着嘴伏在床边剧烈地干呕,更不要说一个哨兵的接近。叶修是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因为他黑暗哨兵的身份,令他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像个哨兵——安文逸在自己的笔记上刷刷记录,若有所思。即使在失感之后,【感觉】似乎仍然左右着乔一帆的判断。他总是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本能,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个没事的正常人,然而经历过太多折磨的身体却无法逃离条件反射的悲剧。
乔一帆颤抖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用力得像是试图抓住一把流砂,徒劳而张皇无措。
太久太久不曾如此失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那么恐慌。
可是他再度回到了这里。成为一个普通人,无助而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除了活着之外,他一无所有——乔一帆并不害怕一无所有,然而这样无能软弱的自己却令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歉疚,甚至无望的悔恨。
他还是搞砸了。
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还伤害了邱非。还让邱非哭了。
他凭什么。
“邱首席又来了,你想见他吗?”他听见安文逸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而他不由自主地一愣。
“首席?”乔一帆茫然地问。
“星际联盟联席会议决定,由邱非接手嘉世塔,主持战后重建,我们兴欣塔辅助。”
乔一帆轻声喃喃:“这样啊……邱非已经是首席了啊。”
安文逸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所以,你想见他吗?”
乔一帆紧紧攥着双手,沉默良久,静静地摇了摇头。“我不能……”他的声音里压着难以克制的战栗,几乎像从心尖上一滴一滴滚落的血,于无声处听隐痛,“我不能见他……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安文逸盯着他,抿了抿唇:“我以为你会想见他。”你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小乔,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能……”乔一帆只是摇头,他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声音像风中一张轻飘飘的纸。
“可是他真的很想见你。”安文逸叹了口气,回想起邱非在ICU门外守了将近36小时的经历,“连我都看得出,他很担心你。”
乔一帆猛然合上双眼,忽然攥紧了手中的床单:“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行——文逸哥,我真的……真的不能让他看见我这幅样子。”
安文逸微微皱眉:“邱首席不会介意的。”
乔一帆只是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像是月光破碎的声音。
“……他会伤心的。”他说。
安文逸哑然。
“我不想…不想让邱非伤心,不想让他觉得愧疚,”乔一帆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已被拼凑成了完整的一块,而那些破碎的裂痕与痛楚都不曾存在,那些愧疚与悔恨都是自己的错觉,“他不该承受这些的……”
“你知道,邱非不可能不责怪自己。”
“我知道。”乔一帆一下子咬住了嘴唇,一阵刺痛令他一阵心悸,然而他仍然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垂着眼睛,凝视着自己青色的血管,“可是,是我逼他链接,是我逼他离开的——这和邱非没有关系,不是他的错。他不必承担我的决定而产生的后果,也不应该因为我的决策而受苦。”
“.…..”安文欲言又止,叶修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已走入病房。
“一帆,回答我一个问题,”年长的黑暗哨兵蹙眉,深深凝视着他的学生。
乔一帆迟钝地缓缓眨眼:“前辈……”
叶修看着他,洞彻的目光几乎穿透他的灵魂:“你喜欢邱非吗?”
乔一帆一下子怔住了,如同一尊雪白的大理石雕塑,静默在了病床之上。
“我换种问法,”叶修道,“你爱邱非吗,一帆?”
乔一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的目光强烈而挣扎,几乎在无声地恳求叶修不要继续追问。然而他的老师不为所动,只是语气更平和了一些:“一帆,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那就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回答我,一帆——”
“——你爱他吗?”
“我……”乔一帆怔怔地望着叶修,嘴唇动了动,视线与声线却率先模糊,像是被铺天盖地的夏雨打湿,“我希望他……快乐。”
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希望他能身披荣光,希望他能永远开开心心,一生平安无忧。
没有比这更单纯的愿望,也没有比这更深的爱。
叶修听得懂这纯粹的温柔,如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心口一紧,为这两个年轻的孩子觉出一阵隐约的酸胀。
他垂下眼睛,摸了摸乔一帆柔软的发顶,低声开口:“那你就应该爱自己更多一点。”
乔一帆一愣,而叶修继续说下去,“只有你不爱惜自己,才会最令邱非伤心。明白吗,一帆?”
“我……前辈……”乔一帆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却率先落了下来,湿润而滚烫,“我不……不是很…….”
“你什么都不必明白,也什么都不必想,”叶修凝视着他,“你只要珍惜自己就可以了。”
乔一帆低着头,水滴不断地一滴滴落在他的床单上,打出大一片湿迹。他泣不成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对不起,对……对不起……对不起前辈……”
“不要这么说,一帆,”叶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拂过一朵温柔落花,神情五味杂陈,“我也只是在为某人传话而已。”
唯一一个在外面守了36小时,那么那么渴望,却永远不能进入这间病房的人。
那个最心如刀割的、最渴望回应、也最得不到回应的人。
“这不仅是那个人想对你说的话,也是兴欣的大家想对你说的话。”
“我们都会等你的,不要怕。”
“好好爱惜自己,一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
09
“事后的治疗和恢复花了我将近一年半,不过幸好,除了失感之外,基本没有留下后遗症。”乔一帆轻轻转了转手腕,在转椅上坐下。他稍显生疏地翻阅着实验台上的纸质记录,然后握着鼠标,熟练地打开了嘉世的内部信息系统。
他述说自己的过去的声音太过平和,像是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如此滴水不漏,清汤寡水。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一切的一切都被他藏得太好,仿佛片刻之前那个为邱非而愤怒、让敌人闭嘴、突然复感、甚至动用精神力强行把231号逼到崩溃、迫使他解放全体队友的人,并不是乔一帆本人。
他看上去太温柔了,像镜子般的湖水,只看得见平和清澈,而看不清深浅。一只雪白的鸽子栖息在他肩头,向导的威压如同鸟群俯瞰,安静至极的实验室里,只有盘旋的低气压。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各异的神情里,共通的只有震惊。
乔一帆一边盯着屏幕敲打键盘,一边语气平静地向他的同伴们叙述:“事后文逸哥和罗辑做了不少研究,得出的结论是,由于我的精神图景毁于向导入侵,单凭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恢复的——想要恢复精神力,就必须需要一把‘钥匙’。若是能找到当年那个向导、或者与之类似的人,再次刺激我的大脑,为我‘重启’,那么有一定概率,我或许就能够复感。”
“可是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卢瀚文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盘膝而坐,身体前倾。
“是啊,宇宙茫茫,去哪里能找得到那个人呢?更何况我当年受刑之时药物滥用,事后又精神状态不稳定,许多记忆都变得很模糊,甚至忘记了一部分内容——文逸哥说,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大脑干脆把某个部分封印起来,好让主人能更好地存活。”乔一帆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就在刚才之前,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还有可能能够复感……”
邱非开口插入,语气冷冽:“但你既然已经复感了,那证明这个人,就是当年审讯你的那个向导——是这样没错吧,一帆?”
“不是的。”乔一帆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不是他。不过我想,嗯……他应该是当年那个向导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或者完全改造对象…….之类的吧?毕竟231这个数字,听着很像是当年嘉世实验室里的试验品编号。”
“你怎么——你怎么猜得到?”231号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背缚,眉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恐惧的阴影。
乔一帆笑了笑:“我只是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当年那个向导,手心里有一颗痣。可是你没有。”
231号隐隐恐慌:“你、你打算干什么?”
“我记得你们的系统能直接连到联盟数据库?里面应该是有所有人的掌纹记录的吧……”乔一帆轻敲键盘,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我看看哦,是点这个代理器?联盟数据库,军阶中校以上的呼啸的向导,匹配掌纹……啊,找到了。”
“看样子,手心有痣的,只有一个人符合要求。”
“你的老师,嘉世的内应,是叫,嗯……刘皓?”
夏历3086年,冬。
“前辈,我能进——”叶修一出病房,邱非便急切地迎了上去。然而叶修却先一个手势截断了他的话语,先仔细地关紧了房门,然后才摇了摇头。
于是邱非的脸色一下子更苍白了。
“嘘,”叶修道,“小声点。”
邱非的手紧紧攥着病房外的栏杆,几乎要把手中的钢柱捏到变形。与手中的力道相反的是,他的声音却低得像是雪花落下,难掩失望,在寒冷的冬风里无声而隐约地飘忽着。“是……是他不愿意见我,还是——”
叶修一个手势止住他的话语:“——小邱,除了我之外,所有哨兵都不能进入一帆的重症监护室。”
“.…..”
“这是小安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须尊重他作为主治医生的判断。”
“我……我明白,”邱非咬着舌尖,终于强迫自己忍住内心汹涌的自责与悔恨,合上被长期凝视白色而刺痛的眼睛,“只是,一帆他究竟,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允许所有哨兵进去探视,安医生有说吗?”
叶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慢慢抖出一根烟,道:“即使他说了,小邱,我也不会告诉现在的你的。”
邱非一愣,憔悴的眉眼间一片茫然的空白,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前辈?”
“你多久没合眼了?你呆在这里多久了,你自己算算?”叶修叹了口气,把烟卡在指间,但并未点燃。他看着眼前的邱非,有如看见一个迷途的鬼魂,一个被痛楚撕裂的灰色灵魂,一缕燃到了尽头的白烟,一丝风就能把他全部打散,打进崩溃的边缘。
他心爱的学生,那个如此坚强、如此高傲的小哨兵,如今却如此破碎地在他眼前。
然而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命运待他们何其残酷,即使他身为黑暗哨兵,星河的唯一的宠儿,也未能阻止乔一帆的受伤,未能阻止邱非的心碎。那或许是他们的宿命,然而叶修在这一刻感到了一闪而过的、徒劳的愤怒的恨意。他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无奈中学会无坚不摧,而现如今,他又要在这一丝恨意里,教会他的学生如何坚强。
叶修猛然收紧了手中的烟。
他只是不会被打败,并非不会被刺伤。
然而最终,他只是在邱非久久的沉默不语之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学生的肩膀:“去刮个胡子吧,我想一帆醒来之后,大概不会想看见你这幅样子。嘉世那边也有不少事情还在等你回复。”
“我——”邱非微蹙眉头,透过玻璃窗凝视着乔一帆的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悔恨、眷恋与渴望。他刚想开口辩驳,却被叶修一个眼神堵住了喉咙。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那么郑重、那么锋利、又那么丰满,里面溢满太多东西。
而他并非不懂。
“邱非,虽然你进不了一帆的病房,但一帆仍然能透过玻璃窗看见你。”叶修看着他,目光低垂。他终于点燃那根烟,只是点着,并未吸上一口,“你必须坚强。”
他还在看着你,邱非。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们可以受伤,但不可以被打败。
即使踏着烈火的灰烬,背着所有的血泪,我们也要浴火重燃。无论死生,无论痛楚,无论何时何处。
这就是哨兵。这就是向导。
邱非在他的眼中看见这一切,被这烈焰火光映得眼底灼痛,蒙着些微的一层水光。“我会的,老师。”他低声承诺,把额头靠在玻璃窗上,似乎想要离乔一帆近一点,再近一点。
临走之前,叶修只按了按他的肩膀,留下最后一句话:“下次来的时候,带一束白百合吧。那是一帆最喜欢的花。”
邱非点点头,目光不曾从病房中移开。
隔着一层玻璃,邱非直直凝视着乔一帆昏沉的睡脸,感到脱胎换骨的痛楚,亦感到力量,温柔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我会坚强的,他默默地想,在医院的白色寂静之中,任由排山倒海的悔恨与愧疚把他整个人淹没。
我会比任何人都坚强,比任何人都强。
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伤,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丁点痛苦。
所以一帆……
……我还能等待你睁开眼睛醒来,再看我一眼吗?
太阳历3086年冬,年轻的嘉世首席邱非走进兴欣塔的医疗翼。他的黑色军服上落着雪,手里捧着一束比雪更洁白的百合。兴欣塔的人对他太过熟识,尊敬而安静地替他拉开门。
他停在重症监护室1007的玻璃窗前。
这已是兴欣医疗翼十分常见的场景了,邱非每天会带着一束百合来到病房前,把花交给安医生,然后在玻璃外静静站上半个小时。考虑到事实上他每天是开飞船过来、结束之后还要飞回嘉世星工作,这半个小时就未免显得太过奢侈——可是邱非仍然风雨不辍,沉默坚持,甚至干脆在医院里拉了根线连到嘉世,搭了个临时工作台。
叶塔主非常纵容这位年轻出众的学生,大家私底下都如此议论。
有什么不好吗?又有人说,你看,叶塔主也一样很关心乔中校的情况。
嘘……!邱首席要听见啦。
没关系的,不要怕,年轻的小护士偷偷笑起来,指了指1007病房的方向。邱塔主只会看着乔中校,不会移开目光的。
乔一帆在这一刻睁开双眼,在迷茫中迎接白色的光明。于是世界都安静下来,片刻之后,传来一系列忙碌的白噪音。安文逸站在他的床边,推了推眼镜:“醒了?感觉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乔一帆戴着呼吸机,无法开口,只能轻微地摇头。
“那要再睡一会儿吗?”
乔一帆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安文逸看,眨了三下眼睛。于是安文逸十分理智体贴地补上一句:“邱非还没走,一帆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这回,乔一帆点了点头。
“睡吧,”安文逸为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声叹息,“我会告诉他你睡得不错的。”
一丝微笑浮现在乔一帆的嘴角,像水面上的一丝波纹,说不出的苦涩与温柔。他用目光对他的同僚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继而合上脆弱的双眼。
当他还不能说话、不能回应的时候,面对邱非有时便异常艰难。他时常用睡眠与休息逃避,并非是不愿面对,而是因为清醒着却不能动弹的自己,或许会令他们彼此都更难过。
他有太多话想对邱非说,然而在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的当下,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邱非,在他一门之隔的地方,一个人内疚。
当他某一次醒来之时,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窗边的邱非汲取一点安全感,却陡然撞上邱非愧疚悔恨的眼神。
当他看着邱非在玻璃上呵出白气,一笔一划、一遍又一遍地写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邱非的双眼令乔一帆全然心碎。那样悲伤的、自责的、沉重地眼神,像是没有底的深水海潮,隔着一块冰冷的玻璃,将乔一帆灭顶溺毙。
乔一帆不能呼吸。
他的胸口像是被塞入了一团浸饱水的棉花,胀痛地阻碍着他的空气。他有太多话想要说,想要用力地敲开那块玻璃,用力地抱住邱非, 用力、用力地告诉邱非,这不是他的责任,不是他的过错,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
可是他没有力气,没有自由,甚至连语言的权利都没有。
他甚至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去在那块玻璃上写上一句短短的回应。
他是那么无力,那么无助,那么无能。
他只能等待,用力地等待,等待自己能坐起来的那一天,用尽一切努力痊愈。他望着床头柜上每天换一束的白色百合,心里充满了温柔与痛楚。尽管邱非永远都不会知道它对他的含义,但他永远能从中汲取希望与力量。
他想要痊愈,想要复原,想要抹去那些伤痕。
他想要变得坚强,坚强到配得上那个人——尽管他已不是个向导,这辈子也不可能再与邱非并肩。
可是……可是。
他还是想要走到邱非面前,对他微笑,对他说上一句“谢谢你送的花,我很喜欢”,哪怕邱非永远不会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我喜欢你送我的花,但更喜欢你。
白色百合,沉默的守望。
他有这花,此生便已足够。
10.
刘皓,36岁,男,中校,曾任嘉世次席向导,后调任呼啸塔,成为呼啸塔首席向导。从调任时间来看,恰好是卡在嘉世覆灭前一年进入的呼啸,半点儿没沾到嘉世的霉,平素呼啸塔对他的评价还相当不错:会做人,会来事儿,很让领导省心。
只是,对于嘉世所有的上层而言,没有人不知道刘皓和叶修的宿怨:头一桩,就是叶修拒绝过不止一次和他结合。第二,叶修还曾经不止一次提议让旁人来坐刘皓这个位子,因为刘皓“若是把在钻营上花的精力放到正事上成就会高很多”,只是后来被塔主陶轩驳回才作罢。
叶修为人光明磊落,这些事都没背着人;可碰上刘皓这么个心胸狭隘的,被叶修这样三番两次地折面子,自然觉得是叶修刻意打压,恨不能叫叶修也尝尝这般滋味。其时塔主陶轩又对叶修积怨已久,二人一拍即合,联起手来给叶修安了个叛国的罪名,要他身败名裂。谁料想叶修竟然自己拉了支队伍又杀了回来,反倒把嘉世逼得不得不落草为寇——刘皓此时早已调任呼啸,然而为了不让陶轩把自己曾经干过的腌臜事儿供出来,只得不断给流亡中的旧嘉世送情报,希望他们能苟一日是一日,千万别折在联盟手里,甚至还怂恿呼啸首席唐昊向冯主席建言,最好一颗星云弹把旧嘉世炸个一干二净,从此他刘皓的黑历史也就能随着旧嘉世一起灰飞烟灭了。
“真不愧是沐姐最讨厌的人,”乔一帆摇了摇头,凝视着屏幕的目光不知是讽刺还是怜悯。刘皓的个人资料倒映在他水晶一般的眼睛里,无机质的蓝色光字一排排滚动着。看到最后一行“现供职于呼啸塔,担任首席向导”时,年轻的向导淡淡叹了口气,“刘皓前辈还真是堂而皇之啊。”
那神情温和干净,犹如雪白鸽羽,可不知怎的,被捆在一边的231号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你……你想对老师做什么?”
回答他的却是邱非,寒霜满面,有如炼狱:“自然是送他到他该到的地方去了。”
哨兵的怒火有如实质,从他的声音里喷薄而出。乔一帆明白他的心情,却还是有些无奈:“邱非,你别吓他了,我还想从他口里多问点东西出来呢……”
231号慌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知道,也没人想让你开口说话啊。”乔一帆眨了眨眼睛,就像安抚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孩子一般耐心又温和。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太阳穴的方向,“你我都是向导,记得吗?还是直接从你的脑子里挖东西出来更快一点。”
“你————”231浑身冷汗,回想起方才在这个人识海中看到的一片废墟,一阵骇然,“可你不是刚刚才复感?!就算精神图景重建,那应该也还是很不稳定的状态?!”
乔一帆怔了一怔,反倒笑了:“啊,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了,是该去打一针镇定剂稳定一下,否则一会儿又失控就麻烦了……”
231简直要吐血。
大约是方才消耗过大,乔一帆面色仍然微微发白,额上沾着微微汗湿的碎发。他从座位里晃起来,撑着桌子稳了稳身形,这才轻车熟路地打开主控室角落里的某个柜子翻找起来,小声喃喃自语:“我记得镇静剂和针管什么的都是放在这个柜子里的……酒精棉和橡皮带放在哪里了来着……”
邱非皱起眉头:“一帆,这药——”
乔一帆知道他担心什么,只是转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的,应该不会引发什么太大的副作用。我这会儿的状态确实有点不太对,大概是好几年没用了,这一下子忽然复感,整个人就……”他忽然嘶地抽了声气,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苦笑道,“……有点不太稳定。再说了,总不能在这儿现场给大家表演一个结合热吧?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呢。”
他轻车熟路脱下自己的外套,拆开针管,将镇定剂肌肉注射进手臂,然后抽出针头、按压止血,一气呵成,十分不以为意的模样。邱非在旁边深深攒着眉头,却还是从他手里接过报废了的针管,顺手帮他处理了。
“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乔一帆一看邱非的神情就笑。
邱非撇开了视线:“……我不喜欢闻到你的血的味道。”
“谁的血不都是这个味道吗。”
“不一样的。”邱非却摇摇头,坚持。他伸出手来扶住乔一帆的手臂,“怎么样,好点了吗?”
乔一帆合着眼睛静静坐了一会儿,胸膛上下起伏,半晌喘息才平复下一些,道:“好一点了。但还是……”他蹙起眉峰,忽然道,“我得联系文逸哥。这边要尽快收尾,我不一定能清醒着撑得到行动结束了。”
周围几位哨兵都吃了一惊,面露关切。邱非蹙着眉,却只点点头道:“那我去联络联盟那边,让他们先取消星云弹轰炸计划,然后尽快派人来接应。”
乔一帆想了一想,忽得睁开了眼睛:“要想最快的话,有一个更好的方法。不过有些冒险……”
旁边的卢瀚文、宋奇英、高英杰望向他,哨兵们警醒又兴奋的眼睛一瞬也不瞬。
“什么?”
“直接杀到主控室去,拿到驾驶权,然后——把旧嘉世这首飞船直接开去最近的联盟主星,投案自首。”
两个小时后,旧嘉世的海盗飞船停泊在了YZ739星的星港。防守最严密的向导室都已经被攻破,杀入主控室夺得飞船控制权对他们来说当然更没有难度。无数联盟士兵在港口手持武器,严阵以待。这里是义斩塔的辖区——也亏得是关系铁的义斩塔,兴欣的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跳跃过来,接应忽然出了意外的自己人。
舱门一打开,联盟士兵们就紧锣密鼓地上了船,从已经缴械的基地飞船上一个一个押解下旧嘉世的逃犯。闻风而来的记者们对着这长长的队列一阵猛拍,队列最后双手落拷的正是旧嘉世塔主陶轩,几乎被白色的闪光灯淹没。
在犯人们之后,出来的就该是这次立功的年轻英雄们了吧?记者们如此焦急地等待着,伸长了脖子捏着相机昂首以盼,就盼着能拍得几张神采飞扬的照片拿去印在头版头条……谁能料想第一个出来的邱非竟然怀里还抱着个人,几乎是用冲的跑出了舱门,压根没给记者们半点拍照的时间。他的精神体黑豹在前面为他开路,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根本无人敢拦,竟然就让他这么一溜烟地跑了,消失进了旁边的大型移动医疗车。
媒体齐刷刷地傻眼了。
等会儿——刚刚那个是牵头带队的嘉世首席邱非吧?!
他手里是不是抱着个什么……什么东西?!
他怀里究竟抱了个谁呀!
有手脚快的记者抓拍到了一两张的,调出照片来一看:嚯,邱首席这一脸焦急的,要不是知道这人是远近闻名的万年单身x冷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晕倒的是他的向导呢!
安文逸早已调试好设备在医疗车里等着,一见邱非来便立刻把失去意识的乔一帆放到了病床上,连上各类导管和探测器,只看了第一眼指标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么烫?”他转头问邱非,“你把他复感的过程再跟我说一遍。”
邱非依言而述。安文逸听完,又问:“他打过镇定剂了?”
“嗯,不过只打了一针。”
“算他心里有数,”安文逸推了推眼镜,毫不留情地吐槽,“他这身体状态,怕也未必扛得住第二针。”
“那接下来怎么办?”
安文逸合上眼睛,展开自己的精神末梢,尽可能温和地潜入了他的病人的精神图景。半晌,他再度睁开眼睛,啧了一声:“麻烦了。”
“怎么了?”邱非忙问。
“你应该也知道他复感之后,精神图景重建的事情吧?”安文逸用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审视了他半晌,“现在的情况是,他脑内精神图景的重建,‘失序’了。”
邱非一愣:“什么叫失序?”
安文逸解释:“打个比方,一座房子应该建在地基上,一座桥应该建在河上,对吧?所谓的失序就是,原本好好的东西被拆开了,重新拼起来的时候,却把原本该放在地基上的房子放到了河的中央,原本该搭在河上的桥,却被拼到了地基上。”
“那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安文逸隔着眼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跟电路搭错了一样,短路的时间一长,整条电路都会烧掉。最坏的情况,他会精神失常。”
哨兵勃然色变。
“没什么可奇怪的吧,”安文逸却推了推眼镜,“他当初自毁精神图景的时候就做得很绝,基本等同于核平了自己的精神图景,残骸四散各地;现在忽然之间复感,大脑又要把这些碎片捡回来拼。可是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他的大脑已经不记得原本的精神图景是个什么样子了。现在他的大脑在做的事情,等于是在不给参考原图的情况下,让它完成一幅拼图——这要是能拼得对才怪呢。”
邱非已经听得脸色刷白:“那这治得好吗?有没有什么办法?”
安文逸端详他许久,才道:“这种现象本就罕见,无论任何治疗方案,都说不上十拿九稳——但你要问我有没有方案,确实是有,而且必须要你帮忙。”
“那你快说啊!!”
安文逸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好吧……怎么解释呢,首先,正确地重建一帆的精神图景,所需要的其实是要让他的大脑知道这里被毁掉之前是什么样子的,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张参考图,可以理解吧?”
邱非点头。
安文逸继续解释:“从目前的医学研究来看,一个人的精神图景长成什么样子,是由这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回忆、情感等等方面决定的。先天的部分生来就有,然而是后天的经历把一个人的精神图景逐步改变,塑造成了现在的模样。所以,虽然现在一帆的精神图景非常混乱,他本人大概也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迷路迷得找不着北,但是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能找到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记忆片段,并把它交到一帆手里,自然而然,就能恢复原状。”
邱非怔了一怔:“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他的精神图景自毁前最后的精神链接对象。”安文逸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没有明白吗,邱非?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曾经参与塑造了他的精神图景,所以现在能够为他重塑秩序的人,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
“……”邱非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我该怎么做?”
“我会把你送进一帆的精神世界。然后,找到关键的记忆碎片,找到一帆,把它们交给他,就行了。”
“那要怎么判断什么是关键的回忆,而什么又不是?”
“相信我,邱首席,”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邱非听见安文逸深不可测的语调,“当你看到的时候,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11.
好轻。
这是邱非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感觉。他的四肢仿佛羽毛,从头到脚都失重,在宇宙中飘浮。他低下头,脚下空无一物,唯有无尽星河,黑暗如丝绒一般无限延展,星星的光芒仿佛珍珠散落在黑色的丝绒上,在远处、近处泛着柔和的光。而他的头顶有河流奔涌,银色的鳟鱼以一种违抗引力的方式欢悦地跳动着。
四周都漂浮着破碎的镜面,遗弃的沙发,白色的花瓣……邱非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也好、场景也罢,全都处于漂浮的状态,令人无端地想起那些在太空中废弃漂流的人造卫星。
邱非试着碰了碰漂浮在半空中的雪白羽毛,它仿佛害羞似的躲开了,被邱非捉回掌心的时候,便忽得一下宛若星砂一般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世界颠三倒四,可不知怎的,那些珍珠般的星光却只令人感到一种温柔的、毫无攻击性的宁静。
“……”
这意思是说,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不可能真正触碰任何精神世界的物质?
可是不对,安文逸既然让他去收集关键的记忆碎片并且交到一帆手上,证明这里必然有一些东西是自己可以触碰、并且触碰后不会消失的。
精神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记忆、情感、思考乃至各种精神活动的投射。这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是曾经在现实中发生过的真实回忆,另一部分则是只存在于识海之中的意识与情感——而它们中的一部分恐怕相当不稳定,像镜花水月一般易碎善变。
这么说来,精神图景里的一切,只有记忆的部分能够被自己接触,其他的东西都只会一触即碎?
邱非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一扇门正好在此时飘过他的面前,上面还写着大大的WC的字样。邱非愣了一愣,正在寻找试验品的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门把手。
1,2,3,门没有消失。于是他按下把手,推门而入。
……然后他这才意识到,门上写着的WC二字并不是厕所的意思,而是微草的缩写——尽管门后的确是一间厕所没有错。
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孩正被人按着头压进水槽里,恐慌地挣扎着,却依旧敌不过比他年长的几个训练兵的力气。他们都穿着微草预备营的绿色制服。邱非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幸好十几秒后,他们终于抓着男孩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容许他从水中出来。少年发丝鼻尖都滴着水,咳个不停,恐慌地、大口地汲取着救命的氧气,整张脸都因方才的缺氧而涨满红晕——
邱非哨兵的本能刹那间炸了开来,火气刹那间像火药一般自他胸膛里爆开。
那是13、4岁左右的乔一帆。
几个微草预备役之一的哨兵抓着他的头发,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最好清醒一点。就你也配呆在小高身边?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成绩!”
乔一帆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缩着肩膀,整个人都仿佛微微颤抖着:“肖……肖云前辈,我知道自己训练成绩不好。可是这跟……跟英杰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肖云嗤笑一声,“这么跟你说吧,我也只是替人来传个话:你在小高身边,实在是太叫人觉得碍眼了。你说说看你,咱们哨兵营最底下的吊车尾,也配天天占用小高那么多时间?”肖云假模假式地摇了摇头,“向导预备营那边,不知道多少身份尊贵的小向导想和咱们小高亲近呢,偏偏没机会,高英杰天天把‘要找你吃饭训练’挂在嘴边……你说说看,你是不是耽误了小高的前程?”
“……”
“小高是首席的弟子,未来的塔主,咱们微草百年只出了第二个的天才。你呢?”肖云一声冷笑,几乎显得有些怜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闻言,男孩仿佛被深深刺了一刀似的,愈加颤抖起来。
旁边的周烨柏翻了个白眼,吹爆了嘴里的泡泡糖:“就你这样还算是个哨兵呢?出去可别瞎报名号,丢我们微草的脸。”
“…………”乔一帆低着头,咬着嘴唇死死忍耐着,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与神情。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肖云问,“你说了句什么?”
乔一帆的声线颤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强忍着屈辱与怯懦开口:“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微草的烈士……你们说我可以,但是请你们不要——不要——”
肖云把打扫卫生用的脏抹布甩在他的脸上。
“如果你不想让你爸妈丢脸,乔一帆,那你自己心里就该有点数。”
直到他们扬长而去,厕所里空无一人,泪水才从男孩那张被麻布盖住的面庞上淌下。邱非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死死攥着的拳,以及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流下来的眼泪,一滴一滴滚烫地落进洗手池里。
邱非恨得出奇,火冒三丈,几乎恨不得把那三个人揍一顿,然而这是曾经发生过的回忆,只能围观,无法改变。他几乎都要为这份无能为力而气得肺炸,忽然之间,另一只手却忽然出现,轻轻地拿走了盖在乔一帆头顶的抹布。
邱非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小乔。”叶修从他藏身的储物间里走出来,来到男孩的身后,声音低沉又温和。
叶修前辈?!他怎么会在这里?!
从他仓促而随便的衣着仪容来看,邱非很快判断出,这应该是叶修前辈被污蔑叛国之后出逃期间的事。之前前辈应当是和一帆在厕所中因为某些原因秘密会面,但是为了避免外人发现前辈在微草,肖云等人进入卫生间时,叶修仓促之下藏入储物间,却没想到亲耳听闻了一场霸凌。
叶修不问“你还好吗”,不问“怎么会这样”,只是掏出干净的纸巾,替男孩子擦干净了他湿得一塌糊涂的脸庞。乔一帆低着头,也接过纸巾自己擦起来,带着鼻音低着声,乱七八糟地“谢谢”。
全联盟唯一的黑暗哨兵摸了摸他的脑袋,摇摇头:“说什么呢,是我该谢你帮我藏身。”
乔一帆只是一个劲摇头。
叶修用一种邱非从未见过的眼神俯视着眼前的男孩,那是一种愤怒与爱怜并重的深浓漩涡——在这一刻邱非忽然想到,如果乔一帆有父亲或者兄长,此刻便应当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可他的神情却依旧很平静。或许是为了不吓坏这个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动物,叶修只是微微敛着眉,问:“小乔,为什么微草会把你当成哨兵训练?”
“因为…………”
一阵雪白光芒忽然大亮,将邱非裹入茫茫一片白色虚无。。
为什么乔一帆最开始在微草的时候会被当成哨兵来训练?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不光是邱非,兴欣内部的人也全都知道。乔一帆的父母曾是微草的哨向组合,但在他幼年时因执行任务而牺牲。按照遗传学规律,乔一帆长大后分化成为哨兵或者向导的几率极高,十岁出头时他表现出的五官敏锐、行动敏捷等等特征又更符合哨兵的特质,因此被微草编入了哨兵预备营进行训练。
由于他父母双方都是微草的烈士,乔一帆得到塔的关照,加入预备营时年龄比大多数人都要小,全营里的同龄人寥寥无几,和他走得近的只有一个高英杰——然而高英杰的情况与他不同,他是个百年不遇的天才,12岁就已经早早觉醒成为哨兵,是被王杰希提前破格招入训练营的。因此二人虽然关系很近,成日黏在一起,在预备营里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可他毕竟不是个哨兵。就算再努力、再拼命地训练,除了锻炼体魄之外,也不会有任何建设性的结果。相反,由于背道而驰的训练方向,乔一帆的训练成绩每况愈下,终于到了濒临失感的境地——叶修与他相遇时,正是少年时的他最灰暗的时刻。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那白光渐渐地褪去,显出一片温柔的暮色。邱非抬起头来,发现场景已变。自己竟然身处一个绿意盎然的玻璃温室,维多利亚式的、巨大玻璃穹顶透彻无瑕,蓝紫色的暮光透过这玻璃垂下来,将满屋子的花花草草都笼罩在朦胧的深影里。
这是……微草的中央花房?
邱非仅仅在成为嘉世首席后受冯主席邀请进来参观过一次,但这样一个地方,任谁来过一次都不会认错。
叶修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草地上,一边看着乔一帆在一边勤勤恳恳地扫着地上的落叶,一边啃着手里的桃:“哎,小乔,你怎么就这么老实呢?又没人看着你,打扫那么认真干什么?”
乔一帆只是乖乖摇了摇头,继续清扫:“是我的活就应该干好,没事的前辈。”
“你呀……这明明是他们推给你的。”叶修叹了口气,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暮色四合,黄昏时分的玻璃花房空无一人,寂静如水。
他们的声音朦胧模糊,像被打碎的、倒映在水中的桨声灯影,光和声都跳跃破碎。
“也就你们微草有这闲情逸致,在塔这么个没情趣的地方养那么大一群花花草草——”叶修环顾四周,“哎,小乔,你最喜欢哪种啊?”
似乎是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似的,乔一帆讶异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才望向叶修左手边的那片花田。“白……白色的百合。”
叶修长长地哦了一声,笑了:“白百合啊?在我们H星那边这花也挺吃香的,好像据说花语是什么‘沉默的守护’,还真是小乔你会喜欢的类型。”
“咦,是这样吗?”少年却愣了一下,小奶狗似的圆圆眼睛里显出几分好奇,“H星的花语竟然是这个?”
“怎么,你们B星这边的花语不一样?”
“嗯……”乔一帆却好似忽得害羞起来似的,转开了微微泛红的脸,同时转开了话题,“那前辈呢?前辈最喜欢哪种?”
“我啊——”叶修低下头去,拍了拍身下坐着的草地,“我觉得这种普通的野草就很好。”
乔一帆惊讶。
叶修只是道:“顽强。”
“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叶修伸出手去碰了碰旁边的花盆里养着的含羞草,瞧见小小的苗苗一下子羞赧地合拢了嫩绿的叶片,忽然笑了,“这种也不错。小乔你说呢?”
乔一帆在他身边蹲下来,亦伸出手来,试探地碰了碰那盆含羞草。
小草一下子自闭了。
于是少年亦有些羞赧起来,却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弯浅浅的笑。
叶修揉了揉他脑袋上柔软的额发。
“什么时候想弃暗投明了,就来H星的隔壁卫星,找主街上的兴欣酒吧。”离开之前,他最后告诉小乔,“哥那儿正缺你这样的好手,小乔你可要好好考虑啊。”
“谢谢前辈!”乔一帆感激地点点头,手中珍而重之地捧着那盆含羞草。
邱非睁大眼睛,看见那几片绿色嫩苗在这黄昏暗影中泛出一片金色的、柔和光晕,像是整个被凝固了一般,永远鲜活明亮。
而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安文逸那句“当你看到的时候,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自虚空中伸出手,将那盆发着光的含羞草捧到了掌心。
自这一刹那起,这一扇回忆的门扉忽然合拢,邱非仰起头来,只见无数半空中漂浮的、混乱的、物什旋转着拼在一起,从容地、精巧地拼合成一座绿意盎然的水晶宫,仿佛生来便是这样,自然而然。
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邱非肩头,咕咕叫着,亲昵地拿翅膀扇了扇邱非的耳朵。
邱非偏过头来,轻轻摸了摸鸽子的脑袋。
“我很担心他。”他低语,“如果你也一样的话,便为我指引方向吧。”
12.
信鸽带他找到的第二扇门,邱非竟然认得。不仅认得,而且熟悉得甚至都不用开门就知道门后会看到什么。
因为这是兴欣酒吧那扇旧得不能再旧的老橡木门。
推门而入之时,邱非甚至有那么一丝后知后觉的恍然。
是了,这是一帆的精神图景。没有道理他最珍贵的回忆中会没有兴欣。
门口的回忆如流水一般淌出来,邱非还是第一次从这样近乎漂浮的上帝视角看见这个热闹的小天地:包子正拉着罗辑跳踢踏舞,四兽跟着他们一起闹作一团,苏沐橙和唐柔凑在一起悄悄说小话,莫凡在一旁默默给苏沐橙剥瓜子。安文逸在看书,叶修和老魏吞云吐雾,而陈果靠在吧台边上,沐浴在金色的灯光下,高高兴兴地把一块吊在链子上的小小铁牌递给乔一帆。
“给,小乔,你的牌子。”
“这个是……?”乔一帆惊讶地一愣。
“是你的身份证明啦,咱们团每个人都有一块的。”陈果朝他眨眨眼,“对每一个雇佣兵来说,这个铁牌就是证明团员身份的东西了。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能通过铁牌认人。”
那是一块打磨得雪亮的小小铁片,小镜子似的,正面雕刻着兴欣火焰双刀的纹章,背面则是一个数字编码代号,1007。
陈果向他笑笑,神情如这橘黄灯光一般温暖明亮。“我们这边的代号,用的都是成员的生日,只要见到生日,就知道是谁了。”
“小乔,欢迎来到兴欣。”
邱非甚至不需要那熟悉的金色光芒来帮助判断,他的手掌与回忆中的乔一帆重叠,伸出手来,把那块1007号的铁牌轻轻拿了过来。
那一定是一帆非常珍惜的东西。
温柔的、珍珠般的星光再度将他包围了,邱非跟着鸽子莹白的翅膀,不知在银河中走了多久,才看到第三扇门。
这一回是一扇雪雪白的门扉,上面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玻璃,像是病房或是医院里会出现的那种门。邱非心里打了个突,忽然呼吸停了一瞬。他知道这段回忆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
门后是铺天盖地的白。尽管并非没有其他颜色,然而留下的印象却像反光那般强烈的、一尘不染的洁白无瑕。
白百合。
房间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百合花,从地上一路摆到柜子的顶端,素净柔软的白色花朵挨挨挤挤、一束一束地像雪一样堆着,像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晶莹的冬天。乔一帆就坐在这由花海组成的雪地中央,垂着眼睛抿着唇,认认真真、聚精会神地把一束百合花插入水晶花瓶。
邱非讶异。
这里竟然不是乔一帆住院休养时的那间病房,而是一间……自己不认识的私人书房。这房间是一帆的?这满满一屋子的花是怎么回事?
“你又在这儿?”安文逸开门进来,几乎要叹息了。
乔一帆连头都没有抬:“嗯。”
安文逸环顾四周,推了推眼镜:“你这都收了多少了?邱首席天天带着一束花来看你,你就把每一束都藏在这里。要不是我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太像变态了。”
“以后就没机会了啊。”乔一帆只是弯了弯唇角,温柔的笑影从他病弱苍白的面容上一掠而过,随即像雪花一样消失不见了,“他是嘉世的首席哨兵了,很忙的,大概以后也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了吧。”
“你只是暂时失感,未来也未必没有可能恢复……”
“文逸哥,不用这么安慰我。复感的几率有多少,你清楚,我也清楚。”乔一帆站起身来,将盛着百合花的水晶花瓶放上柜子,“能够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我很知足,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望了。”
“……”
乔一帆凝视着一室雪白的花瓣,低声道。
“他迟早是要和一个很好的向导结合的。文逸哥,你别多想。我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白光再一次地将眼前的一切包围了。邱非大脑一片空白,久久失语,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尊凝固的冰雕。可他的心口烧着一捧火,灼热得几乎令他的眼底都感到些许湿润的滚烫灼痛。那温度流淌进他的四肢,叫他整个人都渐渐地热起来,渐渐地化了。
一帆。
一帆……!
痛楚击中了他,连同更多的怜惜与爱意一起。他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搏动,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淡进了白光之中。邱非几乎忘记了自己尚且身处精神图景之中,直到鸽子衔着一朵百合花来到他的身边,把那泛着柔光的洁白花朵放进他的手心。
咕咕,小鸽子用翅膀碰了碰他,就好像那个人从前呼唤他的名字时的笑音一样。
邱非回过神来。
最后的一扇门扉立在银河的尽头。在那个地方,没有星光,无尽的浓稠黑暗里,只有一扇孤零零的、普通黯淡的木门。
就仿佛是全世界的核心与终焉一般。
邱非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可当他伸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这门竟推不开。
“不要再骗我了!”门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幼童撕心裂肺的哭腔,“爸爸妈妈不会、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的——你们、你们不要再找人来骗我了……”
“我也不要吃饭……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你们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邱非沉默半晌,才隔着门板,放缓了声音静静开口。
“可我不是微草的人,也不是来劝你吃饭的。”
“我是个清理工,负责来收垃圾的。如果打扫不了你的房间,我可能就会被上司开除。所以,可以让我进来吗?”
他退开两步。少顷,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门里那个满面泪痕的、双眼像兔子般的小小男孩。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孩哭得打嗝,怯生生地说,“请进……”
利用一个孩子的善良,未免太过像是成年人的卑鄙。可是邱非太过清楚乔一帆天性里的懂事与柔软:他从来都是把别人放在自己的前面,在邱非认识他的这些年里,几乎从未见过乔一帆的任性。
他克制,内敛,敏锐多思,像一枚丝线重重缠绕包裹的茧。
而破开这个茧的办法,唯有这一条通途。十岁不到的幼年时的乔一帆,只会比成年后的他更单纯易懂。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儿童房,邱非环顾四周,见到了小小的床板,小小的书桌,桌上还放着一只绿色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在游乐园的合照。
画面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被父母抱在臂弯里,撒娇似的笑着,挽着妈妈的脖子。
邱非眼底一热,不忍心再看,连忙转开了视线。
6岁的乔一帆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这个自称是“清理工”的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好一会儿,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登登地跑到旁边,把一个大大的垃圾桶费劲地拖了过来,一边努力忍着抽噎一边说:“那个……你要的垃圾……”
青年却怔怔地瞧着他,目光沉默温柔得几乎令人心碎,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低声道:“……谢谢。”
男孩一边抽搭着一边摇头:“不、不谢……”
于是清理工蹲下身来,掏出纸巾,为他擦起了眼泪。乔一帆像受惊的小鸟似的,本想逃开,却又不知怎的有些贪恋起这几日来唯一一个来到这个房间里的大人。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孩子迷迷糊糊地想着,而且他长得好帅啊。像个哨兵那样帅气。
明明是一副锋利的英俊长相,却不知怎的,只令小小的一帆觉出了一股子沉默的温柔。
清理工先生带进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散落在一边,乔一帆迷惑地看着,终究是孩子好奇的天性占了上风:“清理工先生,您为什么随身带着一盆含羞草呢?”
邱非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伸出手去替男孩理了理他凌乱柔软的短发。
他想了一想,温言道,“你帮了我,所以这是送给你的谢礼。”
“礼物?”孩子呆了一呆。
“嗯。你认识含羞草吗?”
“认、认识,”孩子靠在他的身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妈妈给我的植物大全里有说……”
邱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捏了捏孩子软糯的脸颊。
乔一帆又呆了一呆,双眸睁得跟圆葡萄似的瞧着他:“清理工先生……?”
邱非平静地垂下眼睛,对上孩子那双清澈如水晶的眸子:“我的老师曾经说,野草是最顽强的植物,到哪里都能继续生存。所以,我想把它送给你。”
乔一帆正在用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含羞草的叶子,闻言便是一怔。
邱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柔软的发旋在他的掌心,一种痒痒的、稚嫩的触感。
“一帆,你是个坚强的人。你的父母一定会以你为傲。”
“……”
一帆呆了一呆,低下了小小的脑袋,滚热的眼泪却又已经淌满他稚嫩的脸庞。
邱非心中酸楚不已,像是有一双手拧毛巾似的拧着他的心脏。他掏出那块1007的铁牌,轻轻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给。”
“……?”
“这是通向‘家’的钥匙。”青年人从领口里拉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铁牌,看得乔一帆睁圆了眼睛,“等你长大了,就来我家找我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一帆低头瞧着颈间的链子,小声道:“大哥哥,我真的还能有家吗……?”
“你当然会有。”邱非握住孩子小小的肩膀,向他低声保证。
在这一刹那,哨兵的心脏都为之滚烫融化。
也许我无法告诉你,未来的你将会经历多少挫折,无法告诉你这个世界对你多么残酷,无法告诉你你将要经历多少伤痛,可是……
“人们会爱你的。”邱非轻声道。他看着孩子的眼睛,几乎心碎,“一帆,一定会有人爱你。像你的爸爸妈妈,像你的家人一样爱你。”
“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值得被珍惜,被爱。”
“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一个家。而我也会像这朵花一样,一直默默地守护在你的身旁。”
一朵白色的百合花被邱非轻轻放在他的手心。孩子低下头,几乎困惑似的,注视着那莹白发光的花瓣。
邱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笑了:“在我们H星那边,白色的百合花的意思是‘沉默的守护’。”
乔一帆却忽然紧紧搂住了他,像是河水忽然决堤。那个小小的身体伏在他的怀里,脑袋埋在邱非的颈窝,哭得停不下来,铺天盖地。
“谢、谢谢你……”孩子软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模模糊糊地从邱非颈窝里传来,“清理工先生,谢谢你……”
“那么,我也把它送给你。”等到哭腔渐止,一帆才放开了他,红着脸松开他的怀抱。
邱非定睛一看,那朵白色的百合花又被小一帆放回了他的手心。
“……?”
小小的孩子却只是朝他露出了害羞的微笑:“在我们B星,白百合的花语是‘永恒纯真的爱’。”他踮起脚尖来,亲了亲邱非的额头,“大哥哥,我祝福你永远快乐。”
一个单纯的、满怀爱意的吻,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白色的炫目光芒将眼前的一切都湮没,照彻这无尽长夜。他们的精神末梢如同双江汇聚,很快凝成同一道经久不息的川流,在这个破碎的末日世界里奔走。然后混沌的秩序如同神迹一般地被重塑,零落的山川如同拼图一般重新合拢,河流重归地面,银河飞上九天,日月星辰再度高悬轮转,日升月落,春夏秋冬,岁岁如此,生生不息。
等到尘埃落定之时,邱非再度回笼意识,片刻前还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明亮世界。
一双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声柔软的叹息落在他的耳边,花瓣一样干净柔软。
“邱非。”那个声音唤道。
邱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向导拉入怀抱。他的得而复失,他的失而复得,他沉默的守护,他永恒纯真的爱。
他亲吻乔一帆的额头,感觉自己像一把经年的冰雪融化在日光之下。
“一帆,欢迎回来。”
13. 尾声
乔一帆醒来后的一周,兴欣正式向联盟申请恢复了他的向导认证以及兴欣塔次席向导身份。
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嘉世塔首席哨兵邱非的结合申请。
这年头向导多精贵啊,高阶向导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兴欣那个草台班子里忽然多了一个向导本来就够让人瞠目结舌加眼红的了,结果新嘉世的那个邱非竟然还就这么飞速提交结合申请了???????!
那个邱非啊!晚年工作狂+铁血直哨邱非!!!!!那个平时连精神疏导都不爱去的邱非!!!!
无数人跌破眼镜,联盟内部论坛里八卦了一整个月,才把前前后后的故事串了个大概。由于剧情过于drama,无数哨向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某知名不具的大手戴X琦小姐甚至连夜连结婚贺图都画了出来(据说是任务现场实情),打算在二人的结合典礼上作为礼物送出。
对此,嘉世二把手闻理的感想就是:
不容易啊啊啊啊啊啊!!!多年媳妇熬成婆!!!!!!解放了!!!终于能来个人管管邱非了!!!!!!!!
对于自家这位不服管的老大,闻理是想落泪的。天知道刚开始那会儿劝邱非去做个精神疏导有多难——虽然说他也知道邱非铁血直哨,但你也不用这么不喜欢向导吧?!
后来向兴欣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哦,原来不是不喜欢向导,是只喜欢某个特定向导。
可是乔一帆偏偏还失感了——这tm就是个死结。
正因为知道自家老大是个多么赤诚的人,闻理才感到格外无奈。劝是没法儿劝的,这事儿只能等邱非自己想开——可是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最后竟是弄出了个he来。
卧槽老天开眼啊!!!!
听说乔一帆复感的当天,闻理狂喜乱舞,当天就拉了个讨论群跟小伙伴们策划起了婚礼细节。邱非结合申请都还没打完,闻理已经把婚礼上要用的玫瑰花和巧克力都全订好了。
一个优秀的二把手!就要勇于承担起给老大找嫂子的后勤工作!!!!就要勇于把老大交到嫂子手上,从此放飞自我!!!
邱非一觉醒来,发现婚礼策划案都已经放在了自己案头,还详细到了最好要用9999朵玫瑰以表心意。
“………………”
闻理特别狗腿地问:“老大,需要推荐钻戒品牌不?”
邱非把策划案扔回他脸上,只给了一个修改意见:“把玫瑰换成白色百合。”
联盟近年正处于更新换代之中,在新生代中,邱非与乔一帆的结合无疑是极受人瞩目的一对。为了凑嘉世和兴欣的热闹,甚至连已经退役的林敬言都打了个飞的跑来兴欣找方锐,全程跟远在霸图的张佳乐一起八卦婚礼内部消息。
结合典礼当日,打算把他俩当成模范情侣来宣传的冯主席拉来了三架大摇臂,全程直播婚礼现场,还请到了叶修来直播。这位已经退居二线的黑暗哨兵向来懒散,也只有两位弟子结合这样的大日子,才能请得动他出场。
阳光灿烂的下午,叶修端着一杯香槟,在草坪上的宾客之间找到了邱非。
“还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说什么来着?”这位联盟唯一的黑暗哨兵揶揄地笑起来,望向自己的弟子,“这辈子都不打算找向导?”
邱非面无表情,理直气壮:“那是我还没认识一帆。”
“早告诉你了,年轻人啊,flag不要立得那么高。” 叶修啧啧摇头。
香槟金色的泡沫自杯底上浮,透过这金黄的澄澈液体,过往的一切都仿佛昨日幻梦。他还记得邱非十几岁的模样,执拗得要命,小豹子似的,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是不需要向导;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已经是一个正值盛年的优秀哨兵,他的身侧,也已经有了守护终生的另一半。
他们都长大了。
哨兵守护向导,向导守护哨兵。
叶修笑着摇了摇头,白色的香烟弥散开来,空气中是香槟、百合花与阳光的气息,那么明朗,那么快乐动听。
他记起很多年前夜空下的那一段回忆。
“不要以为向导是柔弱的生物,邱非。”
“虽然我们哨兵几乎无所不能,可是在哨兵与向导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和控制的永远是向导。”
“所以您才不愿意和向导结合么,首席?”
“不,邱非。自由当然宝贵,可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
1007的铁牌在哨兵的脖颈间露出半边,反射着明亮透彻的金色日光。
邱非与叶修碰杯:“首席,我已经明白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