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44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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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排球少年!! 及川彻 , 岩泉一
标签 及岩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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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1
18
2021-10-20 15:35
- 导读
- *dk及岩,时间线是高中三年级
*双向暗恋
*文中可能存在让人误解的地方,但及川彻不是渣男(这个必须要在这里说)
*ooc
*1.5w字+
【及岩】傲慢
门没有锁。
岩泉一直接推开了它,气流扇出了一股缓冲垫特有的橡胶味,熏得岩泉一皱了皱眉。他以为里面至少会有人在,但打开门看见的只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体育器材室。
几颗排球没有放入它们专用的框里,而是堆在角落。岩泉一知道这是谁干的,他啧了一声 ,弯腰将一个个排球捡起抱在怀中,打开了框盖。
“总是这样。垃圾川,”岩泉一把排球放入筐里,自言自语道,“把事情做到一半就跑了。”
“不可以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哦,小岩。”身后响起个声音,岩泉一回过了头。
“我可没有把事情做一半就丢下不管,”及川彻靠在门框边,“我只是刚才有点事被叫出去了。”
岩泉一合上盖子,铁杠碰撞铁杠震出巨响:“八成是事情办完后,走到部活室突然想起来,所以才回来的吧。”
“被小岩这么误解,及川先生可是会伤心的哦?”话是这么说,面前这人却没半点儿伤心模样,浅棕色的眼睛看着他,唇角勾起,话语里还带上了上扬的尾音。
“不要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垃圾川,”岩泉一走到及川彻跟前,撇了撇下巴示意了一下,“让一让,我要出去。”
“我才不要放冤枉了我还要骂我的小岩过去咧~”及川彻抬起条胳膊,支在门边上,彻底拦住了岩泉一出去的路。
岩泉一顺势做了个肘击,及川彻下意识往后一退,对方的手臂擦过他身前的衣服,及川彻虽是成功躲过一劫,但出口也被让了出来。
岩泉一见状放下了胳膊,不紧不慢地出了器材室。及川彻在一旁不满地大叫:“你看你还要打人!太过分了小岩!”
“我可没要揍你,是你自己要躲的,”岩泉一的手往及川彻那边一递,“钥匙给我。”
“小岩都碰到我衣服了,还说不是要揍我!”及川彻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堆堆东西:钥匙、没来得及丢弃的巧克力包装纸、耳机、耳机线夹,还有一条手帕。
耳机线缠住了钥匙,他拎着耳机线试着甩了一下,见钥匙圈没能从上面脱下来,便把整串东西递了过去:“我解不开,小岩你帮帮我。”
“你压根儿就没去解吧混蛋川!?”岩泉一这么说着,手却接过了缠得乱七八糟的耳机线和钥匙,低下头开始寻耳机线结的起点。
及川彻凑过脑袋去看。岩泉一的手好像会变魔法,他的手指拨开挂住耳塞的软线,接着将耳塞穿过扯松的线圈,从另外一头将它解出。又拿起一根线,从线结的那一端送了一截过来,轻轻一抽,耳机线在他的手中散开,钥匙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给你。”他把耳机塞到及川彻手里。
“噢噢!小岩好厉害!”
及川彻就这一点好,有求于人的时候嘴甜得很。岩泉一虽不受用,也帮得不一定心甘情愿,但往往拒绝不了。同样的情况若是再发生,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帮他一把——尽管他知道那些所谓的“小忙”不过是及川彻为偷懒找的借口。
器材室的门十年间不曾换过,活动处早已磨损老化,门体时常会因为走位而卡死在导轨上。每次关门时,得将门稍稍提起,将它挪回导轨,再拉动,才能完全关上,因此锁门总得花去些时间。
在岩泉一锁门的间隙,及川彻找到了事儿做:把他耳机缠在他基本没用过的耳机线夹上。
他缠得还剩一截,岩泉一就锁好了门。岩泉一没打算等他,走到了他的前头。
“小岩等等我嘛!”及川彻将没缠完的耳机胡乱塞口袋里,赶紧跟了上来,一前一后的步伐没两步就被追平。
“说起来,小岩难道不好奇我刚才是去做什么了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岩泉一反问道,“会让你中途跑出去的事情来来去去也就几样:被人表白、监督有事找你、渴了去买瓶水;不过既然你特意来问的话,应该是被漂亮女生表白了吧?所以我才没兴趣知道。”
“很了解我哦?小岩。”
岩泉一挑眉,那看来是猜对了。
“恭喜。”他说。
“干嘛恭喜我啦?”
“顺便为女方默哀。”
本以为那人大概下一秒就要吵着说“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啦!小岩!”,但他却一言不发,走在岩泉一的身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反常,以至于岩泉一朝右边偏了点头,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片刻,岩泉一十分肯定,那人正在用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自己。日落时分的残阳洒在及川彻的脸上,它依旧明亮,却远不如它的颜色那样炙热,介于温凉之间,多一分则热,少一则冷。而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像是河底汇起的暗流,潜藏在表面风平浪静的水下,在尚未察觉之时,就将人拖至下游——但没等岩泉一踏入那样的暗流,对方就换上了一副恶作剧成功的笑脸。
“所以听不到及川先生说话的小岩还是会感觉到寂寞的哦?”
“少自作多情了。”岩泉一说。
课间,帮同学将作业搬到办公室的岩泉一刚回到教室,就看见距离自己座位的不远处聚集了一圈女生,她们正和身边的同班好友轻声咬着耳朵。
岩泉一走近了,才发现她们脸上浮起了轻浅的红晕,视线汇集在那个趴在他的书桌上睡觉的人身上。
尽管看不见脸,但那头连上翘弧度都时刻维持完美状态的棕色头发以及没事跑到别人座位上自顾自睡觉的越界行为,根本就是及川彻特供。
岩泉一冒出股无名火,几步过去,把那人弄了起来:“回你班上去睡。”
及川彻动了动,从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诶?我不要。”
“走开。下堂课有英语小测,我还要背单词。”岩泉一推了推他。
及川彻侧过了头,右颊压在手臂上,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开口:“以小岩的脑袋,这么短的时间里记不住的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再不走开我就要揍你了?垃圾川。”
“不要这么凶嘛小岩,”及川彻往边上挪动了一些,“来,我分你一半位置。”
“这可是我的位置?分我一半,亏你说得出口?你走不走?”岩泉一一手拍在桌角那叠摞起来的书上。“啪”的一声,惊得及川彻直接坐了起来。
及川彻抬起根胳膊,支在岩泉一的课桌上撑着下巴:“那小岩可以去我的座位上看书嘛…我的书上也有好好画重点来着。”
“跑去别人班里擅自霸占别人座位的这种事情,只有你这种人才做得出来。”
“小岩这么说话很过分诶!什么叫我这种人啊!”那人倒是委屈起来了,“及川先生可是怕小岩太孤独才跑来小岩班上找小岩玩的说。”
岩泉一在桌角的那摞书里找出一本单词册:“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躲人才跑来我这里的?”
“及川先生做事向来光明正大,要躲谁啦?”
“谁知道你躲谁,”岩泉一向旁边的同学借了一张椅子坐下,他看及川彻一眼,“不要说话,我现在要背单词。”
及川彻随手拿了岩泉一桌上的一支记号笔把玩:“我看小岩干脆从‘abandon’到abandon好啦。”
岩泉一翻开单词册:“闭嘴。”
及川彻做了个给自己嘴拉上拉链的动作,乖乖噤声。
单词册上印刷着密密麻麻的字符,老师在头一天圈出的范围不少,岩泉一的指尖在单词册上滑动,停留在第21个单词上:rib。
“Rib,”岩泉一默念,“R-I-B。肋骨。”
下一个单词是conscious。
有意识的;关注的;注意到的。
及川彻正在看着他。
这是岩泉一无意中觉察到的。但这种“无意”,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因为那人看过来的目光是有重量的。那比一页薄纸要轻,但对于目光而言,它又是重的,及川彻将它掷过来,落在岩泉一身上,岩泉一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开始在想为什么及川彻要这样看着他——事实上,岩泉一也说不上到底是哪样——那至少不是随意的一瞥,对方的视线如同穿过厚重雨云的紫外线,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赋予它的密度和温度,贴在岩泉一的脸上缓慢灼烧。
“Conscious。”岩泉一用单词后的音标拼出了它的读音。
及川彻还在看着他。
括号里拉长的音标ʃ像是一根屈起的手指,用平整的指甲挠着他的胸骨心儿,胸腔里生出几分挠不到的痒,比记不入脑的单词显得更让人烦躁。
“干嘛一直看我?”岩泉一抬头问视线的主人。
对方似乎就在等着这刻,他撑着下巴勾起唇角笑,说:“小岩上节课是不是睡觉去了?脸上印了字哦~”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岩泉一抬起手往脸上摸。
“不是那里啦。”及川彻把手伸了过来,岩泉一下意识一躲,对方的手滞在半空。
岩泉一收起手,冲及川彻侧过了脸:“你倒是说在哪里啊?”
“这里啦…”及川彻的指尖在他脸颊上的某处轻轻点了一下。
有点痒。
岩泉一用手去搓,直到皮肤被搓红,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还有吗?”岩泉一问他。
及川彻凑了过来,停在距离他三四公分处,岩泉一恰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但那人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没有了哦。”及川彻回答道,然后又趴回了桌面。
岩泉一凭空生出一种直觉:自己的脸上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笔印,及川彻大概率又在耍他玩。
毕竟这个家伙的确就有这么恶劣而且幼稚,但岩泉一认为这样的整蛊无法让人获得多大的乐趣,因此他又转念认为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岩泉一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分针即将挪到让上课铃响起的那个数字。
“要上课了,”岩泉一踢了踢及川彻坐着的那张椅子,“快回去。”
及川彻不情不愿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身:“那我走了。”
“下节课别来了,”岩泉一说,“找你的女朋友去。”
“好啊,”及川彻垂眸睨了他一眼,回答道,“如果这是小岩所希望的的话。”
岩泉一抬起脸看他,他来不及从及川彻的话语中琢磨出一些什么,便被上课铃声打断了思绪。
眼下的单词册里的单词还剩下将近一半没有背完,但岩泉一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破罐子破摔的人,就算不能背完所有单词,能多记上一个,便多记一个。他把单词册搁在桌上,坐回自己的椅子,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及川彻挪过,椅背和桌子之间的距离远了些许。
及川彻比岩泉一要高上五公分。要知道,这五公分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描淡写的差距,不仅是最直观的高度,还有肩膀的宽度,展臂的长度,背肌到前胸的厚度。无论是骨骼,还是肌肉,都在按照这五公分的差距,平均地、按照着某种特定比例分配到了及川彻的身上。与及川彻一同挤在公交车后排座位的时候,岩泉一偷偷比较过:及川彻的确比他更占位置。
岩泉一在及川彻调整过的位置上坐得别扭,只得把椅子往前移一些,在凳脚落到地面那刻,他又觉察到了一个事实:刚坐下的椅子还是热的。
“该死的及川。”岩泉一在心里暗自咒骂——咒骂的单词是curse。C-U-R-S-E,岩泉一遮住那串单词,在心里默默拼写。
英语老师夹着教案走进了教室。岩泉一有预感他今天八成会因为听写不及格而被罚留堂,与此同时,不久前赖在他座位上不愿意走的及川彻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岩泉一清楚知道这不全是及川彻的过错,但也至少有他的部分原因,况且——这也是岩泉一刚刚才发现的:这家伙把他的课桌也给趴热了。
“courtesy!”岩泉一恶狠狠地拼出下一个单词。
讲台上,英语老师拍了两下手,示意全班安静下来,听她说话。班上响起一阵桌椅调整的声音,岩泉一也合上了他的单词册,压在胳膊下面,稍稍坐直。
“我们的教学进度落后了一些,”老师说,“所以今天的随堂小测留作作业,我们先把课本上的内容讲完。”
得救了。
岩泉一松了一口气。他从桌肚里拿出英语书,翻开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页数。
英语课往往让人昏昏欲睡。岩泉一不确定自己听进去了多少,该做的笔记倒是一字不漏地记下了,感觉像是专属于学生的一种不过心也不过脑的低级神经反射。
下课铃响起时,老师准时下课,岩泉一合上做满了笔记的英语书,困得直打哈欠。
他的两条胳膊在桌面上摊开,侧脸压着桌面,阖上了眼皮。这种姿势他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便又睁开了双眼:及川彻没有过来。
岩泉一觉得稀奇。在小事上,及川彻鲜少按照他说的做。难得一次两次乖乖照做,岩泉一反倒不习惯起来。
不过,那毕竟是女朋友,和其余的琐碎的小事不一样,他或许只是刚好说中了及川彻在这个课间想要去做的事情。
岩泉一把两条胳膊折起来,将脸整个儿埋了进去,他趴了一会儿,有人经过不小心碰掉了他放在桌角的尺子,对方大概认为他正在休息,于是轻手轻脚地拾起那把尺,替他放回了原位。
他又不觉得困了。
但是,在这个姿势下,没人会来打扰他。所以即便手臂被压得有点麻,也能预见起来后额头上必然会留下蠢得要死的红印,岩泉一也依旧一动不动,维持原样趴在桌上。
他在想及川彻在课间会去找女朋友做些什么。
及川彻交过不少女朋友,每一任岩泉一都知道,也多少见过对方在部活的时候过来给及川彻送水送手作小零食,但他对于他的幼驯染每一段感情生活的了解,也仅限于对方那些没有意义、又概括性极高的只言片语。诸如:小岩我又被甩了;小岩我又有女朋友了;所以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啊;想不懂嘛,她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开头和结尾岩泉一都没有错过,期间过程,岩泉一不得而知。因为及川彻不会同他分享,他也不想知道——那不是“有没兴趣知道”的问题,而是岩泉一没有知道那一切的意愿。
他喜欢及川彻。
察觉到这份感情的时候,岩泉一以一种比自己预期的要平静得多的方式,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像那些秘而不宣的暗恋,这个秘密对岩泉一而言没那么重要。他没有将它表露,也没有将它刻意隐瞒。他对及川彻的爱慕,没到迫不及待将它说出口的程度。因为那不是冲动的,不像前赴后继、拍到沙滩上就殆尽的海浪,更不是飞蛾扑火。它是泉眼里涌出的涓涓细流,潺潺无声,静而不绝。
岩泉一的喜欢也并不盲目。就像是喜欢风,他感受过带着暖意的春风温柔袭来,秋风带着凉爽与成熟瓜果作物的香气沁入心脾。他也知道寒冬凛冽的风绝不讨人喜欢,炎夏里只能带来闷热与潮湿的南风也会惹人不快。他并非片面地喜欢风的好,所以决定包容它的不好。而是知晓了它所有的好与不好之后,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风。
所以他知道,他会一直喜欢及川彻。
但是对于恋情的理智不意味着岩泉一没被这样的爱恋撕扯过。他对及川彻的情愫似水,而水不总是柔和,它能变成刺骨寒冰,变成将人烫伤的蒸汽。在及川彻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尝起来甜甜的唇膏的时候,在及川彻说女孩子的手真的好小、自己一只手可以把对方的两只手拢在掌心的时候,在及川彻愁眉苦脸地和他商量怎么把提了分手的女朋友哄回来的时候。
及川彻最长的一段恋情持续了半年。相比于之前那些不足半月就宣告终结的恋情,可谓是天长地久。
他们于初秋在一起,一同度过了圣诞,一起跨年,然后是情人节。在岩泉一几乎要确信及川彻遇到了他的one and only,并且决心认真对待一段感情,而不是“想要试试看”的时候,及川彻告诉他,他分手了。
“为什么?”岩泉一难得好奇。
“她说她不喜欢我了。”及川彻说。
他很低落,但是并不伤心。
“她是喜欢我时间最长的女生。”他又说。他拨弄着易拉罐上用来卡吸管的拉环,像是在惋惜。
然后他看向岩泉一:“你看,小岩,我有过很多任女朋友对吧?她们和我表白,我告诉她们,我可能不会喜欢上她们,她们肯定也会很快就不喜欢我。可是她们不信。我说的‘可能’让她们心存侥幸,我说的‘肯定’让她们急于否决。她们说想和我试试。我不知道她们是想试试能不能让我喜欢上她们,还是说,想试试能不能一直喜欢我。
“总之我答应了。
“但事实是,她们有些三天就不会喜欢我了,有些长点,能到一个星期,甚至是两个星期。我也习惯了,但我不明白。我明明也有好好谈恋爱来着……”
及川彻就是有这种劣性。颠倒黑白,偏还觉得自己委屈。听得岩泉一火气蹭蹭直往上窜。
“一直在自顾自地说着对方喜欢你的事情,那你呢?”岩泉一问他。
“什么我呢?“及川彻叼着吸管茫然地看向他。
无论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都很是让人火大。
“你真的是个垃圾、人渣,”岩泉一没有给他的幼驯染留半分情面,“你只是想要有个人喜欢你罢了!”
闻言,及川彻佯装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他的前半句话,然而,在回答他的后半句话的时候——
“但是。”及川彻说。
他敛了脸上的表情,唇角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
“谁都想要的吧?”他看着岩泉一,双眼半眯,目光狡黠,“被人喜欢这件事情。”
岩泉一微怔。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层肥皂膜,被那样的目光轻而易举地穿破。
是想要的。
就算是打定主意缄口不言的暗恋,也希望得到回应。岩泉一就一直在被那丝毫的期望牵着前行。
他意识到,如果什么都不想要的话,他便不会提前预见那个一直喜欢及川彻的未来。
但是不要说出来啊。至少不要由及川彻说,不要在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天是周一,排球部不会安排部活,因此可以早点离开学校。但通常来说,岩泉一都不会选择直接回家,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盘算着要去做些什么。
去吃东西的话,肚子也姑且还不饿;如果去商业区看鞋子,往返一趟等回到家就太晚了;去图书馆写作业似乎也没多大必要,因为最后两节课被改成了自习,他的作业已经写完了大半。
他想起之前及川彻和他提过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书店,里面体育杂志的种类很全,今天或许可以去看看。于是他拿出了手机,准备给及川彻发一条消息。
“岩泉同学。”
有人在叫他。
岩泉一抬头,是今天班上的值日生。女生个子小小,身高只到他胸口,短发齐耳,单侧别在了耳后,用红色的夹子夹了起来。之前校园祭的时候,老师安排了他俩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布置教室,所以岩泉一与她还算熟悉。
“有什么事吗?”岩泉一问她。
女生指了指放在课室角落的一套旧桌椅:“可以麻烦你和我一起我把它们搬到杂物间吗?我搬椅子,你搬桌子?”
岩泉一收起手机,道:“没问题。我直接全部搬过去就行,你不用一起。”
“好,那麻烦你了,”女生点点头,又叫住了打算去搬桌椅的岩泉一,“得等一下,我还没找校工爷爷拿杂物间的钥匙。”
岩泉一将椅子倒放在桌面,一同抱了起来:“过去杂物间的路上会顺路的吧?我去找他拿就好了。”
“那我和岩泉同学一起去吧,我去拿钥匙。你搬着东西不太方便。”女生见岩泉一快走到门口,小跑着过去把教室门拉开了一些。
岩泉一向她道谢,又道:“也行。”
放学后的走廊人来人往,岩泉一人缘不错,不少经过的人会跟他打个招呼,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会对这位青城排球部的王牌投来好奇目光。而这必然伴随着对方对他身边这位女生的打量,女生的境地因此有了几分尴尬,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落到了岩泉一的身后。
岩泉一很快察觉到了,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等女生跟上来后,不动声色地让她走在走廊的内侧,替她挡去一些视线。
“那个,”他略微生硬地开口道,“抱歉。”
“Don’t mind!”女生抬起脸来了一句。
岩泉一没反应过来:“嗯?”
女生笑起来,眉眼弯弯,问他:“队友miss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都会这么说?”
得知对方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岩泉一抿抿唇,算是笑了一下,颔首道:“是这样。”
两人一同去往杂物间放好桌子便折返,回到教室的时候,及川彻已经等在门口了。这人身体颀长,倚靠在墙边,因为没有部活,他没有换下制服,衬衫的领带打得好好的,外面套了件浅色的针织线衫,袖子被挽到了胳膊上。在天气开始转凉后,夕阳有了种轻盈的透明感,如同水彩,泼了一半在及川彻身上,光色流淌到地面,远看倒像是一副画报。
岩泉一不得不承认这人着实生得一副好皮相,哪怕是与其他人身着同样的衣服,也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找出他来,加之这人向来对自己的优势存在准确认知,岩泉一有时候也分不清他那挽起的半截袖或者是解开的一粒纽扣,到底是刻意抑或是无意为之。
他的视线投向岩泉一,见他走近,便站直了身体。
“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岩泉一问他。
及川彻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生,开口道:“你们搬桌子过去的时候,我刚好在往这边走。”
“那你再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个书包就能走,”岩泉一半只脚迈进教室,“待会儿要……”
“我今天不和小岩一起回家,”及川彻说,“过来是为了说这件事来着。”
“好,”岩泉一应下,又道,“那你发消息说不就好了?”
及川彻没有作答,他看着岩泉一,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另岩泉一回忆起了那日与对方一同离开体育器材室时,自己险些踏入的那条铺展在他眼底的暗流。
岩泉一皱起眉看他,他不以为然,低头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理了理被肩带压皱的衣服,朝岩泉一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哦,小岩。”
“走吧,拜拜。”
岩泉一回到教室,检查过一遍没有遗漏的东西,往朝向走廊的窗外看了一眼。及川彻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对面楼梯间的拐角,岩泉一背起了自己的书包。
对岩泉一来说,独自一人回家的情形并不少见,不过这是及川彻头一回没跟他交代自己要去做什么。岩泉一走出校门口,顿了顿脚步。及川彻提到过的那家书店在道路正前方,和回家完全不是一个方向。此时人行道恰巧是绿灯,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的岩泉一顺势踏上了前方的斑马线。
而抵达的马路的对面,同样是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交叉口。
“算了。”岩泉一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转身走上了回家的那条路。
翌日一切如常。
午休的时候,岩泉一带着便当上了天台。秋日的好天气带来阳光和微风,天空看上去很高,蓝得纯粹。
岩泉一夹起一块香肠,刚啃下一口,就被一个人从旁边撞了一下,筷子尖差点儿戳到上颚。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罪魁祸那张笑眯眯让人来气的脸。
“怎么是你?”
那人把自己的午餐放在一旁,在他身边坐下:“小岩看见我不开心吗?”
“你这种时候该去找找女朋友吧,”岩泉一把剩下的香肠塞进嘴里,又夹起一口饭,“别老来烦我。”
“我怕冷落小岩嘛~”
“你好恶心,”岩泉一从便当里抬起眼来,“你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吧?怎么这次想起这事儿了?”
“噢噢!”及川彻像是有了什么惊喜发现,“是说小岩还是会因为及川先生不来找自己而失落吗?”
“你的阅读理解能力基本上是没救了。”岩泉一没再看他,他动动筷子,夹起了一块西兰花。
及川彻撕开吸管插进苹果汁里面:“难道不是吗?明明只是个小岩,就不要嘴硬了!”
岩泉一冲及川彻扬了扬拳头,及川彻乖巧低头,将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苹果汁殷勤献上。
“我不要。”岩泉一咽下嘴里的西兰花,又问及川彻:“吵架了?”
“才没有咧!”及川彻揭开便当盒的盖子,放到一旁,“今天有煎蛋卷,妈妈早上多做了一些,让我记得跟你分。”
及川太太做得一手好菜,简简单单的蛋卷也能烧得格外美味。它们被煎得金黄,从切面就能看出蛋液刚巧是凝固就出了锅,里面熟得恰到好处,据说及川太太在打蛋的时候还会加入一点柠檬汁,所以哪怕是冷去也尝不出蛋腥。及川彻夹了几块,放进岩泉一的便当盒里。
“替我谢谢阿姨。”岩泉一说。
“不谢我吗?小岩要感谢及川先生的慷慨才对!明明及川先生是可以吃独食的说。”
“吃你的饭。”
“好无情啊小岩…”及川彻哼哼唧唧完,举着筷子伸向岩泉一的便当,“章鱼肠给我个。”
岩泉一挪开了搁在便当盒旁的手:“你倒是问完再夹啊?渣川。”
及川彻把章鱼肠塞进嘴里,看表情倒有那么几分耀武扬威。
解决完午餐,两人在天台上坐着消食。及川彻双臂撑在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渴。
“渴就自己去买水。”岩泉一说。
及川彻站了起来:“那小岩要喝什么?”
“我不渴。”
及川彻下了天台,岩泉一打了个哈欠。饭饱之后似乎容易困倦,岩泉一仰头看着头顶上的太阳,灿烂却不刺眼阳光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彩色的光斑。他站起身,看见及川彻恰巧从教学楼走出,途中碰到了金田一勇太郎和国见英,他简单地和两位后辈打了个招呼,就走入了通往自动贩卖机的长廊,建筑物遮住了他,岩泉一又打了个哈欠。他揉揉眼睛,看向了操场。
操场上有人在踢球。
岩泉一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事实上,他和及川彻最先接触的球类运动并非排球,而是足球。小时候有那么段时间他们天天抱着足球去公园里和附近年龄相仿的小孩儿们一起踢球,踢得一身汗,然后在突然想起电视里快要放《足球小将》的时候,一起跑着回家。
路上总不免争辩一番到底是大空翼更厉害,还是日向小次郎更厉害。他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每天都非得争个高下,一直争到家门口,这样的争论对他们而言反倒像是一个单机游戏,今天打不过,那就先存档,留着第二天再争。但没等两人分出个胜负,一颗排球从天而降,像砸中牛顿脑袋的那颗苹果那样,不知砸中了谁的脑袋,然后就他俩一块儿打起了排球。
可无论怎么说,还是日向小次郎最厉害。岩泉一想。
一只手拿着瓶饮料从岩泉一身后伸了过来,手腕挂在岩泉一的肩上,瓶身挨着岩泉一的脖子和锁骨。
“给你。”那人说。
岩泉一接住饮料,是他爱喝的可尔必思:“谢了。我好像说了我不渴?”
“万一渴了就不用下去买了嘛,”及川彻收回手,站到了他身旁,“小岩在看什么?”
“看人踢球。”
“哦?”及川彻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但他好像看见了别的东西,拍了拍岩泉一的手臂,透过围网的网洞指着一处,说:“小岩小岩。看那里!”
岩泉一往那处寻:“看什么?”
“是小卷啦!你的两点钟方向,校工工具房后面的那棵树下!”
“他在楼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好无聊。”
“可是他好像在被女生表白诶!”
“这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这算隐私吧?”
“我又没有故意在看!”语毕,那人回过头,看着岩泉一。
“干嘛看我?”
“会羡慕吧?”
“我羡慕什么?”
“小岩就没被女生表白过吧。”
岩泉一坐回了地上:“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小岩!”那人一下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窜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你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哦!?”
“你是白痴吗?”岩泉一闭了闭眼,压下一拳揍过去的冲动,“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谈恋爱了?”
“这么说,”那人摸着下巴,“难得有女孩子向小岩表白,小岩还拒绝人家了哦?你对人家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岩泉一看着及川彻,对方蹲在他面前,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看上去天真烂漫。但岩泉一知道,不能被他的甜蜜表象迷惑,天真的表情之下,多少藏着点坏心思。于是,岩泉一看入他的双眼,像是拉开一只抽屉。里面的东西摆的井井有条,一目了然,但是你得把手伸进去,翻开那些井井有条的表象,往看不见的地方找,不仅如此,你还要尽可能地伸长你的指尖,连一丝缝隙都不要放过,因为那里总会埋着一些你意想不到,但是你绝不会惊讶它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比如:试探。
岩泉一碰到了它,它短暂地缠住岩泉一的指尖,然后往更深处逃去,它在指尖残留的触感是它存在的证据,岩泉一没有把它揪出来的打算,因此他抽回了手。
及川彻的心思其实没那么不好懂。
他没有变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不知足,总是不知足,总是希望能得到更多。捉到了蜻蜓,他会想要一只蝴蝶;种出了花蕾,他会希望它能结果;垫球垫到了一百个,他会开始考虑自己能不能垫到两百个,如果垫到了两百个,那就会试着去垫三百个,直到排球从他的两腕掉落。
有些人不易被满足,是因为高估了自己的食量;而有些人,是因为早早地明了自己啃得下。这样的人,他们的欲望与能力相匹配,同时,他们也具有足够的耐心,人生中每一个“那一刻”的到来于他们而言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及川彻就属于后者。所以比起贪心,岩泉一更愿意把这称为“饥饿”。
及川彻是饥饿的。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排球这件事上,是饥饿造就了他,及川彻操纵饥饿,也被这样的饥饿带领。饱腹之后的满足感会让人停滞,而始终饥饿的人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他们坚信失去只是短暂的磨砺;迎合饿欲、去满足它,才是他们的信仰。
对及川彻来说,与排球的相遇如同一粒种子,而种子能够落入土里绝不是偶然。就像神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便有了光。及川彻说,要播种,尽管没有落入肥沃的土壤,但是,要发芽,要开花,要结果。
这就是及川彻。始终饥饿的及川彻。
而现在——岩泉一的双眼不曾从他脸上移开——他大概是饿极了,他饥不择食。
他连自己的喜欢都想要得到。
这未免过于得寸进尺,岩泉一没有义务总是让他如愿。
因此,他开口,如实道:“我告诉她,我有了会一直喜欢下去的人。”
在及川彻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岩泉一又用一句话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没有骗她。但是,别问下去了,及川。
“这与你无关。”
及川彻又在看着他了。
经历过天台的事情之后,岩泉一总能在不经意间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比起之前,这两道视线更为赤裸。岩泉一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
“你们最近怎么回事?”松川一静把岩泉一的水壶丢了给他。
“谢了。”岩泉一稳稳接住,拔开瓶嘴灌下一大口水,继而擦擦嘴,问对方:“你说谁们?”
松川一静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装傻可不是你会做的事情,岩泉。”
岩泉一把水壶的瓶盖拨回去:“没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们最近也没怎么一起走。”花卷贵大从后面挨了上来。
“及川最近交了女朋友。”岩泉一告诉二人。
“女朋友?”两人同时问了出声,“你见过?”
“没见过。”岩泉一说。
“外校的?”
“谁知道。”
场上教练正在唤他的名字,岩泉一把水壶放在休息凳一旁的地面,跑去了球场中央。
岩泉一对他的两位队友撒了谎。天台的事情在当天算是翻了篇,及川彻没再过问,岩泉一也没有多说。但在那之后,他和及川彻之间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件事发生得莫名其妙,在它有了苗头的时候,岩泉一甚至不知道它发生的契机为何。
起因是及川彻的一句话。他说:
“如果坚持下去很痛苦的话,是不是干脆放弃比较好?”
主语和宾语都不甚明确,岩泉一皱起了眉。他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什么事情非得弄得一清二楚的人,但如果事关及川彻,他做不到把它放过。
失去的宾语指的是什么?排球?——岩泉一快速否决了这个想法。恋爱?抑或是别的事情?那省去的主语呢?是他本人,还是自己?
“你想说什么?”岩泉一问他。
及川彻回过头,他的身后是落日下沉的那道地平线,他背着光,脸上是大片的阴影,岩泉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眼中颤动的眸光,但也看得并不清晰,仿若暗月之下的池塘,似乎往边上一伸手就会一头栽下去,沉不到底。
他说:“如果,对小岩来说,喜欢一个人很痛苦的话,换一个人喜欢不就好了?”
然后岩泉一意识到,将天台上那件事情翻篇了的人,只有他自己。
放在背包肩带上的手捏紧了拳头,岩泉一的怒意不亚于当下正在燃烧天际的晚霞。火舌燎着他,把他燎痛。
换一个人喜欢,说得倒是轻巧!
岩泉一盯着及川彻的脸,两人僵持在原地。适应了背光的黑暗,岩泉一看清了。不同以往不声不响看着自己又留有余裕的模样,此时的及川彻流露出了脆弱的情绪,比如难过,比如委屈。
像金鱼。
像岩泉一小时候在某一年庙会上捞到的红色金鱼。装在塑料袋里,袋子不知在何时穿了个小孔,水淅淅沥沥漏了一路,金鱼不会说话,它躺在浅浅的水里奄奄一息,直到回到家岩泉一才发现。
岩泉一知道,面前的人做好了自己随时可能会一拳挥过去的准备,但他看样子没有避开的打算。他看入岩泉一的双眼,深深地,深深地。
于是岩泉一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一些什么。他想。
于是,他一头扎了及川彻眼中的那口池塘。
池水漫过他的头顶,他找不到答案,但是勃发的怒意被水熄灭,池水卸去了他所有气力。
他冷静了下来,他从未这么深切地感知到,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及川彻。”岩泉一开口,喊了他的全名。
“你搞错了,”他缓缓道,“喜欢那个人并不痛苦,所以我不会放弃喜欢他。”
“岩泉前辈!”是矢巾秀的声音。
岩泉一被唤回了神,一颗球倏地从左方传来,他这才开始起跳。但显然为时已晚,岩泉一错过了扣球的最佳时期,排球开始下落,幸而他反应迅速,伸出了手腕将球接起,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在拦网侧方的把球送了过网。而对面似乎默认了他救不回这球,疏忽了后方防备,球落到地面,弹了两下,往边上滚去。
好险。岩泉一站在网前撑着膝盖喘气,接着对身后两位队友道:“抱歉。”
“Don’t mind~”花卷贵大说,“反正不也得分了吗?”
岩泉一扯过衣领擦了一把汗,回头时无意对上站在网那边的及川彻的双眼。对方大概也累得够呛,张开嘴喘着气,汗液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到下巴,滴落在地。
两人的目光只接触了片刻,及川彻便转过了头,对他的队友喊道:“Don’t mind!下一球!”
“是!”金田一勇太郎连忙站直,两手贴在裤缝线上九十度鞠躬。
气温降下去后,日照的时间也变短了。天黑得很快,部活结束时,整座学校只有体育馆灯火通明。做完每日的训练总结,教练叫住了及川彻,他回头看了岩泉一一眼:今天轮到了他俩收拾器材。
低着头在绑鞋带的岩泉一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他抬起头,说:“我一个人可以搞定。”然后扯紧了手上的蝴蝶结。
为了避免感冒,岩泉一去换了套衣服才回到球馆,后辈们早已帮他将散落一地的排球拣进了球车里。这给岩泉一省了不少事儿。他笑了笑,走上前把堆得满满的球车推进了体育器材室。接着,他把球网解了下来折好,又摇下了网架的活动杆。
空旷的球馆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所有的声音撞到墙面都能听见回响。
把训练用的雪糕筒放回器材室后,正打算锁门的岩泉一发现钥匙还在及川彻身上。眼下及川彻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上多久,索性在器材室里的缓冲垫上坐了下来。
球馆的灯被他关掉了大半,只留了可以照亮球馆门口的那一部分,距离使传播到器材室的光线变得分外昏暗,从窗外偷跑进来的月光看上去甚至比它要明亮几分。
肌肉在部活时累积的疲惫在身体停下来后才开始完全显现,像开了水闸的堤坝,蓄起的疲惫浸过岩泉一的四肢,他身体往后一倒,一条胳膊枕在脑后,平躺在了缓冲垫上。他躺了一会儿,浅薄的困意在这时袭来,岩泉一不认为自己会在这般困意中睡去,因此,他没有驱散它,而是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疲惫程度,身体的本能不受意识的控制,仅过了一会儿,他便被高强度运动带来的疲劳拖入了睡眠。
他听见了有人进入器材室的动静——与其说是被弄醒,不如说是他刚好转醒的时候觉察到有人进了器材室。
对方的进入带入了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尽管还处在睁开双眼前、用于缓冲睡意的那片朦胧中,岩泉一还是一下就认出了:那是及川彻沐浴露的味道。
对方似乎没有叫醒自己的打算,他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轻轻地开口,自言自语道:“小岩…睡着了啊…”
然后岩泉一感觉到有阵带着及川彻身上沐浴露香味和洗涤剂味道的风朝他扑来,一件衣服,大概是运动校服的外套,带着体温盖在了他的身上。
岩泉一的心跳在这时快了起来。在为这份心动恼火的同时,他心里又浮起了些许装睡的罪恶感。
及川彻在看着他。岩泉一不知为何自己闭着双眼,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因为岩泉一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考量:他应该在何时“转醒”?
他思索了一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猜想自己或许还没完全清醒,因此失去了对于时机的判断能力。
他的心跳仍然很快,四周安静,及川彻那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朝他压来——他正在朝岩泉一靠近。岩泉一不知对方打算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底生出的恐惧,是不是心跳过快的错觉。此刻的及川彻身上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
在觉察到对方鼻息的那一刻,岩泉一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月光亲吻及川彻的下颌,流光沿着平直的下颌线滑到他的脖颈,喉结,然后盛在他的锁骨窝里。
及川彻显然不知道岩泉一已经睁开了双眼,他继续执行着自己的意图。他的身体下倾,短暂地在岩泉一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得几乎感知不到的吻,然后直起了身,岩泉一看见他闭上的眼缓缓睁开,在对上自己的视线时,他先是错愕,紧接着,某种情绪从他眼底涌了上来,他冲岩泉一笑,说:“你醒了啊?小岩。”
那一笑牵扯的不像是及川彻嘴角的肌肉,反倒是扯起了让岩泉一愤怒的那根神经。
“及川,”岩泉一坐了起来,他把盖在身上的衣服塞给及川彻,沙哑着开口,问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及川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小岩,我当然知道。”
岩泉一理智的弦被崩断:“及川彻!你混蛋!”他坐起,扯着及川彻的衣领,额头狠狠地撞了上去,他用了不小力气,撞得他自己的后脑勺也嗡嗡作响。
紧接着,他又一次揪紧及川彻的胸前的衣领,把他拽了过来,让他看着自己:“你有女朋友吧及川!?你有女朋友吧!?你说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到底是你误解了同伴之间能做的事情,还是我误解了!?回答我!”
及川彻看着他,他的手圈上岩泉一的手腕轻轻下拉,后者下意识将手里的布料松了些许。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女朋友,小岩,”他说,“是你一直认为我有罢了。”
这句话无法平息岩泉一的怒意,反倒像是火上浇油。他从未对眼前的人感到如此气愤。
“所以呢!?”岩泉一质问道,“没有女朋友就代表你可以做刚才的事情了吗!?你难道要说你喜欢我吗?及川彻!?”
“是啊,”他在笑,笑意浮在那些让人窒息的情绪的表面,而无法与它们杂糅在一起,“我喜欢小岩。”
“我喜欢小岩。”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岩泉一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通过及川彻之口披露在他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一台程序执行错误的计算机,宕机在原地。
喜欢自己?他说喜欢自己。
岩泉一对上他的双眼,又是那样的一口池塘。他掉了下去,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四肢却无法动弹,没有氧气,只感觉到浑身被那汪池水完全包裹、浸泡,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淹死在里面。
岩泉一觉得可笑:“是啊,你当然会喜欢我。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吧?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像你这种一直都想要别人喜欢你的人,怎么会放过我?”
“不是那样的!小岩!”及川彻急急开口,虎口圈紧了岩泉一的手腕,在被岩泉一垂眸看了一眼之后,又将它松开,“不是那样的小岩…就算小岩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还是会一直喜欢小岩……刚才、听说小岩也喜欢我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把我往别人那边推?让我换一个人喜欢?这算什么?还是说,你在试探我吗?”
及川彻没有说话,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岩泉一看清了他的表情。他变得坦然,即便没有开口,岩泉一也知道,对方没有狡辩的打算。因此岩泉一有了足够的耐心,想听听看他打算如何解释。
“是的,”过了一会儿,及川彻开口,道,“我在试探小岩。即便察觉到了小岩喜欢的人很可能是我,但我始终对自己对小岩的爱慕不自信,所以我退缩了。
“小岩真的喜欢我吗?小岩会一直喜欢我吗?我真的值得一直被小岩喜欢着吗?
“像这样,我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所以我做了许多多余的事。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小岩。”
对方低下了头,岩泉一的手机在这时亮了一下,是妈妈传来的简讯。大概是在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熄灭了屏幕,把手机倒扣。然后转过头,对着面前的及川彻,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及川。你对于排球的自信,为什么不能分点到这种事情上?或者说,分点到我身上。对于需要自己不断努力坚持、期间不免需要承受痛苦才能给出回应的事物,有着别人无可匹敌的勇气和信心。但是对于不费力气,询问对方就能获得答案的、触手可及的事情,你却小心翼翼,想着去试探,认为别人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有多傲慢?”
面前的人动了动,他抬起脸,看着岩泉一。
“我很了解你,及川彻,”岩泉一接着道,“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就是早就知道了你有这么恶劣,所以才会喜欢你。”
及川彻的眼眸亮了起来,他身体前倾,双臂欲张,正打算抱上去的时候,岩泉一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但我今天不会原谅你,混蛋及川。”
及川彻一下坐到了地上,他揉着被踢疼的小腿,看见岩泉一在他面前站了起来。他仰头看对方,而对方俯视着他。
“小岩……”
“你今天自己回家去吧,”他的幼驯染,他最为信赖的队友,他喜欢的人,开口道,“记得关灯锁门。”
语毕,岩泉一绕过面前的自己走了出去。及川彻听着他的脚步远去,站了起身,他没急着走,他抬起了双手,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似乎怕被别人听去那样,咬着嘴唇偷偷地笑。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推测岩泉一此时应该走到了他们总会光顾的那一家便利店附近。
及川彻的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哼起了歌,哼到一个巧妙的转音,他转身,走出了这间空无一人的体育器材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