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来犯人就藏在这间屋子里。



钟会盯着餐桌上那个只剩下一小块鲜奶泡芙在里面的纸盒子，作下了一个沉重的结论。



盒子里原本装满了对街甜品店新出炉的鲜奶泡芙，是早上他特意早起去买的。因为赶着去上专业课，所以他把盒子放在餐桌上后就匆匆离开了。然而现在盒子里的甜点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罪证。





2

钟会钟士季，颍川大学法学院的英才学霸，目前和他的三个室友一起住在市中心的一所大公寓里。



这套公寓是钟会拿到保研资格时，钟繇送给他的。公寓位处市中心，交通便捷，周围公共设施齐全，离学校也不远，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大了，一个人住显得有点空旷。



于是他慷慨地收留了刚开始在西晋研究所工作的羊祜和准备考博的工科生杜预。



杜预和羊祜是钟会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二。当时两人都有意从家里搬出来，钟会干脆就让他们搬了过来。



而后，他和隔壁季汉大学法学院的智商——姜维姜伯约正式确立了关系。然后公寓里搬进了第四位住户。再加上他们养的一只名叫「消食片」的短尾麒麟猫，就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于是乎，嫌疑就自动锁定在他的三个室友之中了。到底是谁偷吃了他的鲜奶泡芙呢？而且作案手法可以说是相当粗劣，这简直就是挑衅啊。





3

钟会拎着纸盒走出厨房，在客厅遇到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羊祜和杜预。杜预吸着一盒维他柠檬茶，羊祜捧着他的老干部搪瓷水杯，杯子里装着黑乎乎的迷之液体。看起来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元凯，你看到我的鲜奶泡芙了吗？”钟会在另一张布艺沙发上坐下，他把身体陷入沙发中，双手搭在两侧的扶手上，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决定给他的朋友们一个坦白的机会。



消食片从沙发背后钻出来，绕着钟会的腿转圈圈，用脸轻轻地蹭他的裤腿。钟会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消食片“喵喵”地叫唤着，摇摇尾巴，似乎对这个膝枕待遇十分满意。钟会揉揉它的脑袋，等待着他的朋友们开口。



于是他完美地忽略了消食片蹭在他裤子上的奶油。



然而他的朋友们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泡芙？”杜预咬着吸管问道，“你放在哪里了？”



“厨房的桌子上。”



“喔，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今天进去的时候也没留意桌子上有什么。”



羊祜没有发言，只是捧着他的杯子，安静地听他们说话。钟会对他杯子里的不明液体表示好奇：“叔子你怎么不说话？对了，你杯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钟会不知道，在他提出这个问题后，羊祜的笑容僵了一瞬，如同冰面上破开了一道裂痕。而另一个知情者杜预此刻正在一旁拼命憋笑，眼泪都快出来了，还要向钟会解释。



“叔子他，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被东吴的人制裁了。”





4

西晋研究所和东吴研究所之间，由于各种竞争，积怨已久。尤其是几年前，他们同时开始跟进同一个项目，这让双方的矛盾关系达到了顶峰，势同水火。



羊祜和陆抗，作为当时项目的核心人物，起初也是针锋相对，各种试探攻防。可偏偏就在那暗潮汹涌的你来我往中，两人不知怎地看对了眼，谈起了恋爱。这注定是场奇妙的旅程。



据羊祜描叙，昨天他跟着陆幼节回陆家见家长，却发现东吴研究所以孙策和周瑜为首的大前辈们都来了，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和善微笑。



他想了想魏晋和东吴多年来的恩怨情仇，又想想自己如今把人家的心头肉给拐走了。那么自己在对方眼里，怎么看都是很欠烧的形象吧？



他只觉得倘若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要交呆在这里了。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牵着陆抗上前行礼。这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紧张和不自在的时刻。



按照江东的习俗，他们一起到野外露营烧烤。



前辈们把他团团围起来，“小羊啊，你会烧烤吗？”



羊祜在心里琢磨着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奇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太会。”



“那正好，”大都督周公瑾展颜一笑，周围的花草也为之失色，“趁着今天大家都在，传授你一点小小的经验。来了江东可不能不会放火。”



羊祜的眼皮开始狂跳，总感觉自己就像被虎狼之师包围的一只待宰羔羊。他悄悄捏了捏陆抗的手心，寻求救援。然而他家陆小朋友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陆抗把他推到炭火堆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没事，这个很简单，你肯定能学会。再说，我爹会关照你的。”



会就是见了鬼了。



于是，在前辈们的特殊“关照”下，他吃下了人生中最火辣的一顿烧烤。然后他就喉咙发炎了。





5

这件事其实是个意外，但听起来真的特别惨烈。于是杜预和钟会足足笑了一分多钟，还笑得特别猖狂，差点换不过气来。



羊祜已经习惯了他们无情的反应，看着笑倒在沙发上的两滩人形液体，心想真应该把你们现在失态的样子录下来，以供大家览阅。他内心波澜起伏，然而外表十分淡定。他眯起眼睛，吹了吹浮在药汤上的药渣，雅致得好似在吹龙井的茶沫。



君子内敛啊。



好吧，言归正传。回过气来的钟会重新板起脸庞，一边呼噜着消食片背上的毛，一边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羊杜二人纷纷表示同情和愤慨：



“真是太过分了，这种偷吃不带人的行为要遭到强烈谴责。”



“所以说是谁吃掉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已知杜预不会说谎，他说没见就是真的没见过；而喉咙发炎的羊祜，也不会去碰鲜奶泡芙。



那么，所有的嫌疑，现在似乎都落在了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三人同时露出一种“原来是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同时漏算了正趴在钟会大腿上卖萌的麒麟猫。



真正的犯人消食片浑然不觉主人姜维替它背了黑锅，并且即将接受盘审。它只是在钟会腿上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露出肚皮。





6

姜维觉得今天真是他人生中最恍惚的一天。



早上八点半，他在床上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窗纱一点点地洒进来，有些刺眼。昨晚他给一桩案子做收尾工作，一直到半夜钟会来书房找他才回床休息、熬夜的后遗症就是他眼里现在布满了红血丝。



他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家士季今早有一节专业课，现在应该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阶梯教室里听课，用漂亮的书法写着笔记，专注的眼眸如一汪深潭，闪耀着冷静和理智的光芒。



他颇为遗憾地收回手，然后下床去洗漱。他一手拿着牙刷刷牙，一手划开了手机屏幕，查看是否有新的消息。不料，在半小时前，确实有人传来了新信息，正是他的导师诸葛教授。诸葛亮的指令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伯约，上午九点有一场研讨会。半小时后，季常会到你家接你。」



姜维花了五秒钟时间来消化这条信息，两秒后反应过来他的师兄这会儿正在楼下，等着载他去开会。大事不妙，姜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从衣柜里随意抓出一套衣服穿上，然后下楼出门。



上车之后，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把早餐遗忘到了千里之外。然而现在却容不得他惦记着吃饭了。马良交给他一个文件袋，说是老师让他先提前准备一下。他接过来打开，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饥饿对人产生的影响。一整夜加上一个清晨的时间，足以让他胃里的储粮消耗殆尽，加之他是易饿体质，一场将近四小时的会议下来，他觉得自己三魂都丢了七魄。



诸葛亮看他状态不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留下，只让马良送他回去，并且嘱咐他要好好休息，不要熬夜工作到太晚。



师兄一路将他送至家门口·。他下了车，和师兄道别。然后开门，在玄关换鞋，然后直奔厨房。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顺畅，食物补给近在眼前。



然后却在厨房前的客厅被拦截了。



钟会已在这里等了他许久，他甫一出现，就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人往沙发上一带，给他来了个沙发咚。钟大法官丝毫不拖泥带水，话锋直指主题，“伯约，是不是你吃了我的鲜奶泡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7

有那么几秒钟，被摁在沙发上的姜维的思绪是处于断路状态的。



其实面对像刚才那样的偷袭，平时的他可以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但今天他能量不足，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发现扯住自己的人是钟会，所以他又放下了抬起到一半的手臂，任由对方动作。



无力抵抗的饥饿感席卷四肢，一瞬的天旋地转更是让他产生了反胃的感觉和轻微的耳鸣。他强忍着不适，努力地尝试听清楚钟会所说的话，却只抓住了几个词汇，“嗯？什么泡芙？坦白什么？”



这时候钟会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再把他扶起来坐好。



“伯约，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因为我一早上都没吃过东西啊，姜维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所以说，士季，家里有吃的吗？



一听到姜维喊饿，钟会就心软了。审问什么的暂且放到一边，他噌噌噌地跑上楼给姜维拿零食。他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伯约，你再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杜预决定发挥一下人性的善良，去冰箱里给他看起来即将要躺尸的室友拿一盒牛奶。他拉开冰箱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肥宅快乐茶和一排维他豆奶。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一盒姜味豆奶，心想姜维就应该喝姜味维他豆奶嘛。



会客厅的时候，钟会也恰好从楼上下来了，怀里抱着一箱吃的。杜预大致扫了一眼，可真是应有尽有：饼干、泡面、面包等自不会少，甚至还有好几盒自热火锅。



羊祜终于喝完了他的药，把他的老干部杯子放在桌上。他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嘶哑：“感情你俩还瞒着我们在楼上建了个粮仓？”



“别的不说，你们煮火锅的时候可得叫上我和叔子。”杜预看着姜维大快朵颐，觉得自己也饿了。



“行啊，不过等叔子的病好了再说吧。”钟会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什么病？正在快速进食的姜维一顿，听起来他似乎又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羊祜露出一个疲惫且麻木的笑容，“不，你什么也没有错过。”



杜预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羊祜和善的微笑之后，他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仰头望天，假装并不知情。



但钟会可不管。他笑着和姜维咬耳朵，“待会儿回房间我再和你说，咱们现在先给叔子留点面子。”



好。姜维点点头。



那什么，你们可真估计我的面子啊。既被嘲笑又吃了一嘴狗粮的羊祜，此刻格外想念身处江东的陆幼节。





8

吃饱喝足，姜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当下就可以抱着士季跑十圈。钟会屈起手指敲敲他的脑袋，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消食片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从钟会的怀里跳出来，晃着尾巴朝姜维撒娇求投喂。姜维十分心动，然后把手里最后一块小饼干喂给了它——旁边的钟会。



被驴了的消食片愤愤转身，只给他的饲主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呵，无聊的两脚兽。



姜维把猫抱起来顺毛，抱起来的一瞬间总感觉它又重了不少，难道真的是平时猫粮喂多了？



“好了，伯约，你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该来的还是逃不过，钟会拿着一只录音笔凑近来，非常专业地开始了他的审问，“你现在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为何如此严肃？尚未了解情况的姜维递给杜预和羊祜一个询问的眼神。然而他们不为所动，一副“你们夫夫吵架不要扯上我们闲杂人等”的表情。



天呐，真不靠谱。唯一的求助通道是条死路，姜维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坦白：“法官大人，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嗯？钟会疑惑地看向他。



是真的。姜维点头如捣蒜，把自己从起床到中午之前的行踪交代得明明白白。



“那就奇怪了，”钟会皱起好看的眉毛，他知道姜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瞒他，“如果你们都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那是谁吃了我的鲜奶泡芙？”



绕了半天，姜维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抱着钟会晃来晃去，像极了撒娇的消食片，“士季，你不信维么？”



钟会被他晃得头晕，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我当然信你，但是……”



但是这样就只剩下外人进屋作案的可能了，可是谁偷偷摸进别人家里就为了吃一盒鲜奶泡芙？



“吧，这还可能是个灵异事件。”杜预提醒道。



“元凯，我们是唯物主义者，鬼怪之说要不得。”



“听说高声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可驱鬼邪，我们要不要试试？”



然而钟会还是很沮丧。姜维搂着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啦，待会儿我陪你去再买一盒。”



才不是因为这个啊，钟会垂下视线。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他的裤子上为什么会有好几团白乎乎的脏东西？他伸手刮了一点下来，手感和奶油的手感差不多。是什么时候粘上的呢？应该是今天消食片来蹭他的裤腿的时候吧。



等等，霎时间，他的脑海里擦过一片电光火石。忽略过的线索重新浮现，整个故事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我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了。”他说。



他拎着消食片去它的猫窝，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关键性证据——一块残存的鲜奶泡芙。他冷笑着看着假装无辜的消食片，哼，还是被我抓到了吧？



一波操作下来，杜预已是目瞪口呆，“我好像已经跟不上那你们的节奏了……”



“话说，猫吃奶油真的没事吗？”姜维表示他更关心他的猫的安危。



“不知道，”羊祜摇摇头，“我只知道狗吃巧克力会死。”





9

在确认了消食片没有生命之虞后，钟会把它带回卧室进行处置。姜维坐在旁边，看他对一只猫晓之以法，动之以理。



“你偷吃就算了，下次记得把现场收拾好一点。那样粗劣的手法，我都不忍心说你……”



等等，这样教育真的没有问题吗？



“但惩罚还是要有的，把手伸出来。”钟会对消食片伸出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消食片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玩，十分乖巧地递出了肉爪爪。钟会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它的手，然后开始揉捏它的肉垫。嗯，果然很软很好玩。



实在是太可爱了，姜维想，并且笑出了声。



钟会瞪了他一眼，“笑什么，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怎么还能跟他扯上关系？姜维哭笑不得。



“一定是因为天天在它面前吃东西，他才会贪吃的。你看它最近都胖了几斤了？”钟会撩了撩他鬂间的头发，说得理直气壮。但他所说的话却和“你看你把儿子带坏了”一样不讲道理。



姜维觉得现在钟大法官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慈父多败儿”这几个大字。好啦好啦，我认错还不行吗？他举手投降，“我错了，我往后吃东西的时候一定避开它。”



这还差不多，钟法官点点头。但他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你也得受罚。”



罚什么？姜维温和地朝他笑笑。



罚你今晚去你自己的房间睡。



所谓姜维自己的房间，其实是个幌子。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俩出则同舆，寝则同榻。所以那个房间平常就被用作是两人的书房。



听到要睡书房，姜维警觉地摇摇头，这可不行。



“可是你刚刚都答应我了。”钟会使用技能「眼神杀」。



姜维对他的眼神实在是没办法，然而他也不想今晚一人在书房孤枕难眠。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试图找出解决方案。





10

不想睡书房的姜维决定给自己争取重新量罚的机会。



他思考了一会，问道：“请问积极认错能从轻处理吗？”



比如说给法官再买一盒鲜奶泡芙什么的。



这是违规操作。钟会从姜维的话中嗅出了套路的味道。然而他是个公正严明的法官，怎会被轻易收买？



“我还要一杯热可可。”



非常有原则的钟大法官如是说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