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的爱就不是那样，你的爱比他们的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吉檀迦利》



“有一天我梦见你了。”你说。

“什么？”他眨巴了一下薄绿色的透亮的眼睛“梦见我吗？”

“是啊，但是…”你竭力地组织语言“我知道是你，但是看起来又不是，是纯白色的，很大很大。”你张开手臂试图向他描述。

有多大呢？你的手臂远远不够，几个你也不够。它是白色的，白得几乎可以融化吞噬一切的色彩。它乖巧地待在那里不动，像是在等待你似的。

“你觉得我——或者那个白色的东西，怎么样呢？”他笑了一下，耳畔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很干净。”你说。

他睁大了眼睛。

“干、净？”他一字一顿，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也许他是在思索。那纯白的身体生在无穷的虚空与混沌里，干净吗？当然他不会这样问你，他只是走到你面前顺着你伸展的手臂抱住你。你开心就好，你用什么样的词汇描述他他都开心，只要你肯。

“我很开心。”他说。

你在他的怀中发愣：“我把你梦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你为什么会开心呢？”

“因为你梦见我了嘛。“

梦，梦。

梦是记忆的窗口，它把你的记忆剪碎拼贴，终而形成完全不一样的一副图景。有时候你甚至可以承认，你的梦都是你的经历，你经历过的，遇见过的，只不过也许你昨天见到的天空拼在了你十年前故乡的草地上。你无法认出它们，才相信那是一片全新的新境界。

当然不是。那可都是你的亲眼所见，但你不记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记忆开始倒退，你渐渐失却了过去的记忆，有很多事，不管是你们一起度过的，或者你独自一人度过而他从旁静观的，你都忘记了。

包括像这梦境所描述的那样，你们第一次正式地赤诚地相遇。

你终于不再是残缺不全的残肢，苟延残喘的灵魂，你是你。站在那巨大的纯白的兽的面前。

它驯顺地低着头，似乎有些期待或羞怯。

是你先提出这个要求的。“让我看看你最一开始，最本来的面貌，好不好？从前你总是看见我的过去，而我只拥有你的现在，这不公平。”你说。

好吧。他从来不会拒绝你任何事情。

于是你们的路途一路延伸到星空般美丽的梦里，他徐徐化作纯白的巨兽，身体伸展，如雾霭，如月光。

它有点怕你。它有很多只头和角，以人类的审美基准来说，它只能被评定为“怪物”。它总之一切按照你的喜好要求来作自己的指标，你喜欢女性他就化身女性，你喜欢男性他就化身男性。但你说你要看原本的它。原本的它？

你走过去，把左手放在它洁净空蒙的身躯上，然后是右手，你贴上去，整个上半身，脸或腿……

你把自己陷在它的身体里。

“你太大了。”你轻声抱怨“怎么这么大？你这样要我怎么抱住你？”你要我怎么抱得住你？你这洁白的干净的纯粹的爱我的小兽？

它轻轻伸展自己的羽翼，把你包在他的羽翼里。“但是我可以抱住整个你。”

但是现在连这些你也要忘掉了。你忘掉你拥抱它时那冰冷又温暖的触感，他又要怎样在某一天回忆似地向你倾诉你扑进他怀中的那一刻他心灵的悸动？

或许不需要告诉你？这就当作他记忆中由他自己独享的糖果好了。

可是你已经三天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了，他不敢想你是不是又遗失了什么部分，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你或许是忘了他的名字。你或许是把你们美丽的拥抱当做梦境。但你此刻还是安心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如他永恒地把自己的目光与心脏交付在你的身上。

曾经他是游离在一切虚空之外的怪物，他有一个巨大的身体与强烈的孤独，一整片寂寥的宇宙与一个小小的雪景球；今天他是你的恋人，他有一个孱弱得会轻而易举受伤的身体与一个曾经他几步就走到尽头的笼子，一个他爱也爱他的人与心中满溢的幸福。

他自己走进了笼子，却获得了自由。

“嗯……彼安汀？”你突然说。

啊这个名字，自从他告诉了你他真正的名字，你就不再这样称呼他了。

“嗯，我在呢。”他回答。

管他是尤里埃尔，彼安汀，或是那怪物，只要你呼唤他，他就一定会回应你。

你忘记了，他就重新用新的生活痕迹填补，至于那遗忘的过去，他会替你记得。他的糖果们。

他拥抱着你。

他拥抱着他的爱恋。

他的自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