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4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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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观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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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想用闲散随性的态度写写
即使他们确实很熟,有必要、没必要的来往甚密,但说回到最基础的,游星并不教十代的班级。他不是什么事都第一时间知道,如果同事不告诉他,如果十代不说。
志愿表不通过,十代自己的班主任对他说。哦,十代想,这很正常,但老师今天看他眼光有点奇怪。我写了什么?什么时候写的,都没印象了,也许随手写了几个潦草的字就匆忙交了。
课后单独留下他,现在这样看着他,他以为老师要拖他坐下来长谈一阵了,把自己时间安排全打乱,他肉眼可见不高兴。说不定还要找家长谈,那最麻烦。但老师张口、闭嘴,没多说话。只把纸还给他。
附带一句,不动老师让我转告你,之后去老地方找他。你走吧。
那让他心情轻快,不说他也打算直线奔过去。他低头看一眼接过来的纸,表格上自己写的字。
哦。
哦……
完蛋。
可、可能是哪个美梦没醒透的早晨随手一写吧,站在走廊里游星一贯当单人办公室用的准备室门前,十代第一次有马上转身溜走的想法。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自己居然不敢去面对。
让他想起还有敲门这一礼仪。他的手抖得厉害,带着额角汗,离门板还有半公分。
门被从内拉开。
已经来了啊,游星说,还以为你又在哪摔伤,去医务室躺着了。
嗨,十代说,嗨——僵硬晃手打招呼,该说什么好,班主任那个态度,表示游星一定看了表格。
游星转回身,瞥一眼收拾整齐的桌面,手指上挂的钥匙链沙沙响:你之后还有事吗?
呃,没有?
想去兜风吗。穿整外套,提起包,游星侧脸看他。
啊。啊免费的?这么突然?死刑晚餐。当然,十代在脑内深吸气,吐气,声音重回朝气十足,当然想啊!
他可以当作之前那段插曲没发生过,今天老师心情好,所以不计较他最近考试成绩的小小波动,就带他飞驰过街道,在风里抱着人的腰,舒服得一切都懒得想。
车速比他习惯的之前状态还变快了。一点点。
骑手紧握摩托车把的双手,有点不稳。
怎么可能做到,当那是个已迅速消散的糟糕的梦。
他们停在公路边,可遥望海那头岛屿的观景处。这里没别人,那里没什么好风景。打开经过市区时买的冰饮,畅快灌下几大口,夸张地舒气。在海风拂裹里,终于不那么热了。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游星说。他们靠在车旁往栏杆之外望,废墟阴影中,高而细的尖顶锐利刺入夕阳。早点决定更好,他说,一路拖到毕业时,也总得决定。
老师是说正经的意思。也算个台阶可下。十代咕哝一声。没什么好想法啊,一直。他说。好像有什么在那里,但过于朦胧。他心里感觉。
以你现在的成绩,去考一流学校没问题。体育特长方面,社团表现也一直很好吧。游星都详细了解过了。你的选择很宽广,他说。
所以就更不知道怎么选了啊,十代说。仰头朝更高的天穹望去,也更想看他人的眼睛光色。老师可以说点什么作为参考吗?啊,但是老师这种职业,我大概不会选。
不是所有老师都像我这么无趣……游星说。但是想想十代站在讲台上一板一眼教学生的样子,确实想象不来。
你不无趣啊。一点都不,你是最特别的老师,学生说,微微笑,而这一切是只有他知晓的秘密。他喝完了饮料,手往后一抛,空罐落入垃圾箱。
我也有许多朋友,走上各自选择的道路,游星说,有些他们之前就很擅长,有些是尝试了自己没有接触过、但在那时有了兴趣的方向。总之,他们做出选择,接着倾尽全力;如今都活得十分满足。
选择很难做,一句话定下,就得抛弃太多可能性。我不会告诉你不应该这样选、那样选才更好,那些其他人评判成功失败的标准——他瞥十代一眼——只要你别成为伤害他人的人。只要你自认为人生不留遗憾。
红日被劈为两半,溶解消散于地平线。平静而幽暗,遥远而无法看清的一切。而年轻人身周会一直闪烁光芒,好像他自己就是发光体。还不够强盛,但会大步迈进。
——我想去旅行。
毕业旅行?
不对。不是那些谁都能去,影像与文字记录遍地都是的闻名景点。广袤世界那些未知的角落,想去亲眼目睹、伸手触摸。一切令人惊奇与喜悦的事物,想要获取那份体验。
也想要,分享给他人……
而你的心里究竟怎样想,是永远无法迈步到达的。我只能猜测,只能丧气地想,你眼中看到的仅仅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罢了。十代想。
那很……危险。游星说。看十代神采奕奕的脸。
饮料罐里还有小半液体在晃荡,被稍微捏皱。未知之所以保持着未知的属性,正因为它们不容易被窥探发掘。或许它们不乐意,且有能力清除干净,那些好奇心强烈、威胁到它们的灵魂。
……但你决定这样选的话,谁都不能阻止你。他说。就算自己真开口说,也不会被听进去吧,游星想。
是啊是啊,那么为了保障旅行探险的成功,还有安全,大概得做这样的准备,那样的……十代想着说着,低头思索,抬头看老师。
怎么了?
所以还是有空教我怎么打架吧老师。
……去正经学生存技能,别学这种不良一样的东西。这些没有章法可言。
哎真的以前是不良吗老师?
……这种对他没辙的感觉,就算相处时随时都会冒出来,也没法习以为常。总之,游星说,对他抱起手臂,我不会教这种东西。我只知道进入战斗时的本能反应。
意思是只能通过实战教学咯。
这不是小打小闹,看着一脸饶有兴味丝毫不懂危险味道的年轻人,游星说,我也不熟要把出力收到什么程度。努力表现严肃,但在他还是在对方,各种因素,都让人没法被他吓退。
常年挂点小彩我都习惯啦。
让你进医院,对你我都不好。拜托,游星老师想,心里叹气,遇到过数不清的人类的、非人的敌人,没有经历过不用干掉对方的战斗啊。
不会的吧,我好歹一直有在体育锻炼——真有那么厉害吗?那么厉害?他看见十代眼里满满的是,赶紧,我现在就想看到啊,的光。
他被缠上了,他摆脱不掉的,作为年长者还有教师的高度与尊严,都要被挠痒痒一样化解,一开始就是吧。
我还有个很小的愿望。也不是!很重要!
是什么,游星说。落日殆尽,天色昏暗,但现在温度和风中气息都很舒服。让人想闭上眼,让一切不快矛盾都被风扫去。微微思考待会儿晚餐吃什么。
就是:要吃什么,还是做什么运动,才能再,长高一点?
游星转过头,见十代在跟他比身高,抬手比划,踮起一点儿脚。
太小孩子了吧。这种资料你都能查到的,他表情平静地回答,不过到了这个年龄,你不可能继续长了吧。
怎么能这样啊,他看着十代一脸小孩吃青椒的表情,不甘心,无处发泄的稚气悲哀,怎么说都不甘心啊,就像差那么一点点,就一辈子摘不到高处的果实一样,一辈子都要被当小孩看了一样,不要啊不要啊。
闻声十代疑惑地回头,见人捂住下半脸,但眼睛在笑。
好啦,还是有可能长的。保持健康的生活状态吧,然后没什么办法了,不要信那些把效果说得神奇的秘方,一定是骗人的。
老师!!你可是老师你居然骗人!!
是哦,游星咳了咳,收起些笑意与轻松语气,原来你知道啊,我是老师。
……
不要啊。不要嘛。我要那个,我才不管这些那些,我就要。还没长大的人,心里永远有小孩的声音在吵嚷。无视掉那声音的成熟,偶尔与生理年龄都没关系。
十代看着别处,心头讨厌的体验又涌现了,想逃避想挥手摆脱它。挠挠头发。所以,老师怎么成为的老师呢?
嗯……一开始并没想过要做老师。
他只是随口一问,虽然无限好奇,还没想深度探知别人过去的故事。
本来是想做科研的。尝试过一段时间,但之前的履历实在不太好看。
老师的能力肯定是无疑的啊。
但没有足够的背景,只能一直做个小研究员,协助他人的项目。自己选择研究的方向,做出能帮到人们的成果,抱着这样的心愿,但那样永远没法实现。
另外,游星说,那些研究所里总有种我不喜欢的气氛……他们可能看着更高的地方,禁忌之外的地方,也可能看着自己的潜在效益。至少我碰到的那些人,心里没有装着一点,世上这些普通人。
那里缺乏活人的生气,他看十代,就像是十代这样的初日;只有各种电子仪器的嗡鸣。不想在那种地方呆下去,感觉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我没有抱着很大决心选择做老师,想着做不下去的话,去做别的也行。但现在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他说,对人微微笑。光线太暗,彼此的表情没那么清晰。自己每天的工作都有切实的回馈——虽然讲课时依然是常常睡倒一大片——学生向我提问,我给出适合他们的回答,可以看见他们飞速的成长,避开潜在的错路。我有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心里那沉重压抑的部分,可以稍减轻一两克。而这一位呢,一边伸出一只手帮他负担了一些,却又偶尔一跃压在上面、增加了重量,让他更不知道怎么办。
是哦是哦,听说不动老师除了回答物理问题、数学问题、一切理科问题,还兼职情感咨询、设备修理,连小混混骚扰都能出面解决!那是怎么解决的啊,既然你说你出手一定会把人打进医院。
把别的东西打出裂痕吓唬一下就够了。
……嗯,十代回想了一下自己对老师做过的这样那样的事情,确认了自己一定是超特别的。
开个玩笑。他没有说。实际上确实如此,游星才刚开始做老师,主要都是他凑过来,让老师慢慢确定:这挺不错的。
不过今天此时,不太确定了。
气氛真好,十代又想做点什么了,但想起不能被当作梦的事情,什么都没敢动。
那一页纸就那么被翻过去了,谁都没再提。在新的纸页上,第一行,他写道他要成为,冒险者!
什么鬼,这种电子游戏一样的称呼,在这个年代哪还会有什么冒险者,探险家……他的班主任真是不想说话了,关于这问题学生的事,都与和他关系最好的不动老师讨论处理,而不动老师对这份修改志愿不给反对意见,看来是他们好好聊过的结果。毕竟是问题学生,就算和一位老师联系密切,也不可能让他安稳下来,考个好大学、做个正常人的。
我会看好他的。游星说。整理自己的资料去了。
无法忘却、萦绕心头、牵绊脚步之梦。
[第一志愿:和不动老师结婚]
十天前他说将去的地方没通讯信号,没关系三天后就回来。十天后星期五,游星边工作边黑着眼圈思考,要找什么渠道去查失踪人员。放学后去拿车,一个人影蹲靠在车旁,翻着怀里的背包、抬头看他、嚼巧克力棒。
Surprise!含含糊糊。
你没事啊。
十分惊险!但没事。去吃饭吧!我好饿,我好想念那家餐厅!边吃边聊吧!
边说话边前后跨上车,戴好头盔,流程熟悉依旧无隙。
几个月过去,一直保持着基本联系,只是确认人无恙。旅行者带回来一堆故事,听着让同样经历过危险、现在生活已经远离危险的游星各种心脏不适。还有各种纪念品,不可能在任何景点商店买到。奇怪的装饰物,不仅是纹路,游星谨慎地触摸它,看不出由什么材质做成。
这个是成对的,十代从包里摸出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相似契合,它有什么神秘含义?游星问,直觉说它们不一般。
嗯……什么来着,肯定是有的,我记得是很郑重地跟我说的。但记不起来具体怎么说的了。说的是不是我能听懂的语言来着?反正不是什么糟糕的东西,他说,笑,不然我怎么会送给你。
看起来他独自旅行时也磨砺成长了许多,现在的样貌让人看着更放心了,一点。好,这样就好,游星把那些纪念品收拾好,像样地装回背包,这会儿十代认真大口填饱肚子去了。
学校里怎么样?毕业生问。
没什么大事,很和平。
有什么问题学生吗?前问题学生说着笑着,擦嘴角。
各种孩子都有,逐渐上道的老师回答,没有你这样的。
具体是指哪样啊,十代心里撇嘴。你有经常想我吗,他问,我会在各种时刻,美妙的艰难的生死的时刻想你,他想。
为什么?有联系我就知道你很安全。
不是……十代几乎要脸埋在桌子上。重逢让积聚的思念升华,欲图得到的想法更强烈,对现状无法满足,不做点什么不行,有所经历后有了更多心理阻碍。做什么才不会掉下断崖?
我也有许多朋友,在遥远的地方生活着,我们会偶尔联系,确认彼此生活得不错。自然偶尔会回忆、会想念的,游星说,所以有时也会相聚、畅谈。就像现在,不是吗。
不好吗?
呜,怎么能说出口这不好呢。
我送你回家?
啊,不不,十代说,我没告诉家里我回来了。他们今晚都不在家。我回去也就我一个人,好累,他拉住去取车的游星,往肩膀旁一靠,能去你家待一晚吗。
……
单人间很窄之类我完全不在意!睡沙发都可以。
倒不是那样,其实很宽敞,因为以前是和朋友一起住,游星回答,只是可能会,比较乱。最近不太收拾。
那我就更不在意啦!要一起大扫除一番吗?
你今天刚旅行回来先休息吧。
天气转冷,又是没热光的夜色,坐在车后座,他在没有拥抱含义的动作里紧贴获取温暖。如果说让我选择,选一个想去的地方、与一个想回的地方。
他闭眼,微微睁开,把路途全交给他人的时间十分朦胧。好像已经到了城市的另一个区域。这么远吗,他说,那你去学校不会很不方便?
有车还好。房子是过世的屋主赠予我们的,所以,其他人都离开了,我还是得住下去吧,我这么想。
不久后游星就停了车。是哪一栋啊,取下头盔,十代四下望,感觉路灯不太亮。还在前面,这段就走过去,游星说,附近有老人最近卧病在床,健康状况不佳,不能发出太大响声。他有想把引擎的动静改小些,但不容易做到。
一小段路上他们还遇到好几位附近的住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面容沧桑,动作变缓。十代站在一旁,看游星跟这些与他年龄差距不小的人亲切交谈,关于附近的建设,街区的团体活动,家长里短的抱怨,电器古怪的故障需要维修,当季的食材与菜色……
老师还会做饭。他何必去环游世界,连这里都有太多他渴望了解的未知。
会一点吧,游星回答他,独居总得会一点。
太谦虚了,因为在学生面前吗,中年女性轻笑说道,拆他的台,你一定得尝尝。
原来如此,老师全年龄通吃,潜在敌人太多了吧,十代在心里表情皱成一团。
你别再叫老师了,离开了那些交流,回到家门口,游星边开车库的锁边说。你已经毕业了。
那我要怎么叫?十代说,怎么想都怪怪的啊……
那我们现在正沉淀在什么关系?他想。
游星拉开车库门,打开灯。
哇哦……十代看着车库里的景象。没夸张,真的乱耶。但这只是车库,车库嘛。到放车的地方地面还是干净的,他跟着走进去,看四周,墙边搁着桌椅,宽敞桌面上电脑、各种设备,一些学校的文件书籍、纸笔。
另一侧是一条破旧长沙发,软垫里窝着条皱毯子。沙发背上挂着许多衣服……我是该收拾下了,住户皱眉头说。
小心不要踩到什么设备或零件,踮脚跳步,十代推开去往室内的门。气氛截然不同,只有厨房餐厅等有在用的样子。他游览一番后回头,游星停好车走进来。等我一会儿,我收拾间卧室,游星说,你可以先去洗澡……
你平常睡哪?
我基本呆在车库。
如果刚才哪位好心人有来拜访,也许会忍不住唠叨着给你全收拾一遍。
他的话让人想象了两秒,以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些房间很久没人住了,游星说,想了下要整理的话从哪开始,需要用的东西被收在什么地方。他也长年不招待客人,现在才想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在车库自己打个地铺就好啦。
那怎么行。
旅行时这样过夜很正常,十代说,我不需要多好的条件。有那么高需求的话他早回家去了;他也不会成为现在的他。
好……那你……
不用说那么多!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过,充足的热水澡确实难有,他伸懒腰。
放松以后十代感到确实旅途劳顿。他躺下了,为了让他安稳睡觉,游星将房间的灯关了,也没忙别的,电脑屏幕发着一点光,将他一背包乱七八糟的纪念品又拿出来稍做整理,暂时摊开摆在清出来的桌面上。
他背过身去,避开仅剩的光源。迷迷糊糊,好像困倦地睡了一阵,醒了过来。微弱的光还亮着,他转过头去。
都几点了,还不睡……
马上就好。
马上是多久啊,十代仿佛又睡了一阵再醒来,一切都没变。他爬起身,身躯与步伐摇晃,像生命力殆尽的人类,走向光源,然后砸向椅背,头搁在人肩膀上,头发互相刺扎。
在干什么啊……
马上就好了。
他看了看,屏幕上的事物快速闪动,即使看清楚也看不明白。我真想了解你的一切。全都了解过后,我就能得到什么吗。如果想获取,就一定得坚定伸出手。梦境降下一半时,他盲着抱紧了想属于自己的东西。
喂喂,游星轻轻掂了掂肩膀。喂。听呼吸是又睡着了。
那不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么。他把程序和文件都关了,收回手,想把他人的手挪开,再搬回床铺去。但这会儿不知为何,怎么都解不开,像人与人的心脏一样,绝不能、不许、不敢分开。
可能是自己也累了,使不上力气,不敢用太多力气。他这么想,他也没力气多思考什么。这样有些尴尬;但也许,那是他珍视的他人自然想要的。
好吧,他也没力气探究自己正如何感受,仿佛梦境的力量传递了过来,他就这么和十代一齐躺下,拉严被子,关机进程结束后室内彻底漆黑,如此快速地入睡了。
在那之后又凑近贴近得更紧了。成对物品上的神秘符号,分开了又置放在一起。散发着无人可见的微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