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一种很好的掩饰，在月色和游荡在街角的汽灯顾及不到的地方，摞满马车的木箱被安静地卸下，在终年无人的高塔脚下沉默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在一切恢复寂静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深夜的掩护下登上塔顶。在那扇紧闭的门打开的一刻，暖色的光照亮了深夜来客的脸庞和他手中的花束。烛光也无法温暖的墨蓝色停留在窗边的囚徒身上，得到了面前人与平时毫无二致的微笑：“欢迎，虽然以我现在的处境并不适合对您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就好。”那人已将他的长大衣放在一旁，穿过让这本来就不甚宽敞的囚室更为狭窄的木箱走到那人面前的空位坐下，玫瑰被他插在窗前的空瓶里，在晚风里滚落几滴晶莹的水珠。阿尔伯特静静等待麦考夫调整玫瑰的位置，直到他终于将目光再次转移到他身上。

　　“那么，我们可以现在开始？”

　　“可以。”

　　不再需要多余的言语，昔日对红酒颇有研究的伯爵正是今夜的伽倪墨得斯，在高塔中终日不得日晒的白皙手指与玻璃高脚杯正好相配，那些礼仪规范让他的动作安静而优雅。正如此刻，在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后，第一杯鲜红的酒液放在前长官的面前。

　　“请，福尔摩斯卿。”

　　麦考夫从不展示出虚弱，理智不清的一面，却在阿尔伯特的见证下，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红酒，与之同步的是对面人的红酒杯。

　　那些成箱搬上伦敦塔的红酒以稳定而迅速的步调逐渐减少，两位主角都展现出他们惊人的自控力：倒在桌子上、说胡话，哭笑都在这个空间里成为绝对禁止的行为。但总有一些细节暴露出那些红酒的作用。

　　他们在玫瑰的见证下审视着彼此，犹如对镜自省。

　　麦考夫也如往常一般展现出他对主动权的绝对控制——他说：“阿尔比特，你的眼神变了。”对面的绿眸囚犯以他不变的表情面对这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的长官，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判决。

　　“应该说，那是我透过你愿意表现出的姿态所看到的眼神，冷漠，决绝，或许还要再加一个背景。”

　　阿尔伯特抚上自己的左眼，在指缝间隐现的绿色被窗外冷色调的月光衬托出湖面般晦暗与波光交织出的景象。“如果那是如你所言的焦土，为什么在焦土之上还游荡着火焰。”这位严肃的长官表现出在他们工作会面中时所展现的咄咄逼人的姿态，却比昔日更具压迫感，以至于让他在一瞬间产生某种错觉，仿佛此刻的自己在那审视的真理之眼下无处遁形，而麦考夫相抵的指尖是他的审判台。

　　“因为他——”

　　“长官。”

　　被打断话语总是一件不那么美好的事情，却很适合此刻的他们，即使在三年之后，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事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这依然是他们之间的禁语。

　　不问，不提，这才是默契的体现，今夜是他逾矩了。

　　麦考夫放弃了那个进攻性很强的姿势，那一道黑色的砖墙轰然倒地的声音几乎在这昏暗的狭小居室内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回响，震得人头昏眼花。

　　又或许这只是酒精带来的错觉。

　　没有回忆中的那些欢闹，没有敬业的计数员，只知道桌上的烛灯已经又换了一支蜡烛，被他放在一旁的空瓶隐藏在灯火顾及不到的阴影中无法估量数目，而麦考夫也加入了斟酒的行列，下一瓶红酒正在花瓶旁等待开封。他余光瞟向空地的动作没有逃过麦考夫的眼睛，只见这位平日里总是随口抛出一个精准判断的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下，摇晃了一下手中酒杯：“阿尔伯特，这已经是你的第93杯。”

　　虽然只有一瞬，也足够阿尔伯特扩大他的笑容，在麦考夫眼中，那双翠色的眼眸流露出熟悉的狡黠，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他所愿，第94杯红酒被阿尔伯特轻巧放下，不紧不慢的语调中是毫无遮掩意味的促狭：“长官......能看到您思考的样子，真的很难得。”

        有一个字眼在阿尔伯特的唇齿间逗留片刻，而在他犹豫是否为这次无声的比拼画下句号时，麦考夫端着红酒杯默默起身，一步，两步，前长官在他身边站定，他举起酒杯以回应麦考夫伸手的动作，清脆的碰杯声像是休战的信号：“你的感觉不错，这确实是我今晚最后一杯。”

　　“您醉了。”这便是终止的示意。又一阵的沉默，他们在沉默中举杯，一饮而尽，两支高脚杯并排立在桌面上正如它们的主人现在的距离。

　　“我不认为您还有离开这里的能力，除非夜间的巡警会放过一个带着酒气的夜游者，前提是——”

　　“我会在你醒来之前离开。”冷静的醉酒者以绝对的专断决定了今夜的结局，在他们视线所指的方向，是天亮前最深沉的夜色。

　　这是谁的不眠夜吗？

　　阿尔伯特起身的动作并无预料中那样干脆利落，久坐带来双腿的麻痹感让他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也让他感受到麦考夫掌心的热度——他被带向自己床铺，在重心不稳间与试图搀扶他的人一起跌倒在床，单人床的床板对于两个身高相当的成年男子过于狭窄，以至于只有紧密相贴才能避免外围的不速之客不那么体面地滑坐在地面上，而他们无暇顾及。

　　布料摩擦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在酒精与动作作用下的激烈心跳声麻痹了人所有的感官，敏锐如他们也用了至少一秒钟的时间来判断：他们的身体正紧密相拥。

　　无人询问，无人应答，只在一片静默中，放任时间流淌着带走黎明前每一分深沉的墨色。

　　仅此一夜。

END

谢谢观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