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夕来到景继书房的时候，那孩子竟然跪着哭了起来。虽说无论是捧着辞典的手，还是跪着的姿势，都一丝不苟挑不出任何错来，可整个人颤抖得很厉害，眼泪顺着肿胀破皮的嘴角不住地向下滑。

听到景夕的开门声，先是呼吸一滞，随后扭过头去，在肩膀上蹭了把眼泪，才微微回头，红肿的眼眸里饱含泪水，“二叔。”

景夕几乎要冲上去把这孩子压进怀里好好抱着疼一番，可毕竟自己带来的不是什么“可以起身”的好消息，只是轻叹了口气，“你爸叫你去祠堂跪。”

不难看出，景继眸底倏然染上了委屈和辛酸，半秒后，闭上生生把眼泪压回眼眶，“是……”

声音颤着，整个人也颤着。

景夕愣愣地看着这个孩子合着眼眸，脆弱敏感又易碎的样子，心里被刀扎过了一般，“快起来吧，你爸说不用捧辞典了。”

又不知道怎么接下半句才能让侄儿好受些，“还有……不许你跪垫子。”

景夕明显看到侄儿半睁开的眼睛又狠狠闭上，整个人竟蜷缩起来，消瘦的背微微隆起，颤抖着诉说他内心的痛苦挣扎。

半晌，景继才哽咽着开口，“是，二叔，继儿知道了，二叔辛苦了。”



景夕看着孩子艰难地起身，泪如雨下却被他瞬间抬手擦去，将辞典放回书架上后，冲着自己微鞠一躬，站在原地等待。

景夕又叹了口气，“你先走，我还有事。”

景继这才又欠了欠身，慢慢地向楼梯口走去，背影脆弱不堪，让人心疼。



可如果景夕能预测到景继从这扇门出去，到走到楼梯口的短短几分钟内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跟去。





景承和景朝独处的时候，真的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特别是当景朝手执着戒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时候，感觉血液都冻住了。

“大伯……”小孩试探着开口，“还打吗？”

景朝审视了他几秒，“你觉得你不该打吗？”

景承撇撇嘴，“该打……”

“那就撑好。”景朝悠悠然起身，小孩吓得脸都白了，可知道大伯是不能惹的，还是从沙发上爬起来，颤抖着撑好。



“啪！”

戒尺裹着风落在旧伤上，小孩呜咽一声。

“为什么打你？”

“因为……因为，承儿好奇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还让电脑中毒了……”小孩嗫嚅着，害怕极了。

没想到小孩如此直接地道出错处，景朝面色稍稍缓了缓，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你要是好奇也就罢了，但偏偏是那种东西。景承，无论何时，都要管住你自己，不该你看的，再好奇都你都不该看！这次的后果我知道你是没想到的，但既然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做没有意义的，单纯满足你自己需要的事，都给我想着后果。听见没有！”

口气严厉起来，小孩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是，大伯，承儿知道了……”

“再罚你十下，记着教训。”景朝将戒尺横在小孩身后，冷冷道，“报数。”



“啪！”

景朝打的有些刻意的成分在里面，比景夕打的疼了不知道多少倍，小孩惨叫一声，“啊！一！”

“啪！”

“啊！！二！！！”

“啪！”

“啊！大伯！别打了！”

三下小孩便受不住了，身子一软就要跪下去，被景朝抢几步上前拽住后领，低声呵斥，“姿势坏了就重来！刚才那下不算，撑好！”

“啪！”

小孩冷汗涔涔，不遗余力地惨叫，“啊！！大伯不要打了！！”

略带浮夸的惨叫听得景朝怒火中烧，也不管什么姿势了，扬手就抽，“你再叫一个试试！”



这下景承身后像被万只蚂蚁一起噬咬一样，疼得他半真半假的惨叫现如今也作了真，“啊！大伯我错了，大伯！！啊！！大伯不要打了！”

戒尺不停，小孩哭嚎更甚，划破安静的空气。




“刷！”


景朝手上停下来，回头，看着门打开的方向，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显然被浇了油。

还是冰冷的语气，却不难听出怒意，“这是造反了？”


景继咬着干裂的嘴唇，望向景承的伤势，狠狠心疼了半秒，随后进了房间，反手锁上了门，向前走几步到景朝大概三四米远的位置，跪下坦然道，“父亲，您饶了承儿吧，一切罪名，由继儿来担。”



景朝攥着戒尺的手在发抖，仿佛要把戒尺捏断一样，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看你今天是不想过了。”

景继本就是强撑起来的平静，坚强倔强的外表下是内心的波涛汹涌，听到景朝这句话，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看得出是在极力克制。

“父亲，都是继儿的错。”

景朝忽然扬起手，在景承身后极重地烙下条条檩子，重到小孩才挨了五下便疼得跪下去，却是说什么也不出声了，只偶尔间有喉咙间忍不住泄出的几声呜咽。

戒尺打在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下都抽在景继的心上。他知道景朝是在打给他看，虽然就错论错的话，景承挨得根本不算重，但他还是不忍心看着本只需再挨七下的弟弟，因为自己的原因，再遭痛责。


可，他怎么敢拦。



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渐渐忍不住哭咽声，身体随着父亲的力道颤抖得很厉害，景继终于喊了出来，“父亲！”

膝行几步，跪爬到景朝膝前，不顾规矩扯住景朝的衣角，红肿的眼眸中有不忍，有恐惧，有无措，有恳求，“父亲……”

景朝回过身来，将身前颤抖仍倔强的儿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明显听到儿子的呼吸因为恐惧变得极其不均匀。用戒尺尖端挑起景继的下巴，在儿子痛苦恐慌的眼神里，淡淡开口，“拦家法，景继，真是长本事了。”

景继身子剧烈一抖，景朝只是抬抬手，景继就连呼吸也痛苦了起来，“父……父亲，景继不敢……”

景朝忽然抽开戒尺，接着毫不犹豫地一戒尺抽在景继的左脸上。

“呜！”

景继死死捂住脸颊，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悲哀，脊背弓起蜷成一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哭声，如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



景朝的心猛地一下像被扔进刀山下过火海一样，痛得要命。他知道，这一戒尺，打伤了儿子的自尊，也打碎了孩子的心。

好半天，景继才轻轻抬起头，去看景朝的眼睛。景朝知道自己根本掩盖不住眼底的心疼，索性转过头去，避开孩子的目光。

他以为景继那双红肿的眸子里会是怨恨，是心寒，却不想，是卑微的希冀，期待自己用稍微柔和的眼神，给予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安慰。

可是景朝始终都没有回头看。



景继没有得到景朝的半个眼神，看着别过头去的父亲，心里一片冰凉，难道，父亲连看自己一眼都懒得吗？

一时间悲苦难当，想去求父亲，却怕再一次遭到人的冷眼，颤抖的手伸出，又缩了回来。

轻轻地唤了一声，“爸。”

景朝听了心里针扎一样疼，儿子声音里的期冀卑微与惶恐他不是听不出来，抿了抿唇，敛起了情绪，“去收拾一下，去一趟你祖父那儿。”

景继顺服地俯首称是，不再奢求什么。




当景朝带着一碰就止不住颤抖的景继来到景至三兄弟所在的别墅里时，方舟正和景臻坐在沙发上谈论着景铄儿的学业。看到景朝带着孙儿来，虽说炎宴刻意简化地通知过了两人，在埋着头的景继进门后，景臻还是不免生出几分不满，“打脸了？”

景朝点点头，“是，二叔，小叔。父亲在家吗？”

方舟也注意到了景继的脸，狠狠地瞪了景朝一眼，“大哥在他房间。”

景臻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得景朝对景继一声怒斥，“人都不叫了是吗！”

景继抖得更厉害了，“对不起……叔祖父，继儿有错。”

景臻一摆手，冲着景朝道，“行了，去找你爸吧。以后——”看了看景继的左脸，“这种事，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

“是，二叔。”景朝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二叔，小叔，小朝先告退了。”

景继连忙接道，“继儿告退。”





景至和炎宴窝在书房的沙发上聊着电影的内容，自从景朝在家庭群里说了他会过来之后，炎宴就一直忧心忡忡。正在心不在焉地与丈夫有一句没一句，就听到儿子沉稳冷静的声音，伴随着三下敲门声，“父亲，母亲。”

景至抬了抬眼皮，“进来。”

从景继一进门叫了人，就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隐隐约约能看到脸上的红肿。

景至和景朝搭了几句，无非是什么没管教好儿子认错的话，景至懒得听，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叫景继过来。

景继答了是之后便走到景至两米处站定，头埋得更低了。景至虽说有些不快，但到底是了解儿子对孙儿的严苛，本想着教训几句就息事宁人，右手边的炎宴却忽然惊道，“继儿，你的脸！”

景继一抖，下意识地向左边偏头，“祖母，继儿没事。”



景至早就看出来景继挨了巴掌，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些不满于妻子的反应。可转念一想，掌嘴这种惩罚，妻子早就见怪不怪，莫非……

抬头瞥了一眼抿着嘴的儿子，和欲盖弥彰的孙儿，凭着对儿子每一寸微表情的企业级理解，心中不免怀疑，道，“再过来。”

景继有一瞬的惊慌，就见景至猛然起身，拉过他的手就将他扯到自己的身前，另一手掐住景继的下颌，往右面一拨，一道清晰的戒尺痕印在本就红肿破皮的脸上，斜跨了整个左脸。

景继已经吓得闭上了眼，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因为祖父一系列的动作，怕得轻轻地抖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景至的神色就冷了下去。抬眼看站立在一旁的儿子，只一眼，便看得景朝低下眉眼去。

回过头来，右手指尖轻轻按在那道两指宽的肿痕，滚烫，孩子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又想到什么似的缓缓舒展开，睁开一双如小鹿一般的双眸，刻意掩盖着惶恐，“祖父，继儿冒犯了。”

景至那些不满看到孙儿这副模样，也早都烟消雾散了，只有些心疼。轻轻拍了拍孙儿的肩膀，“是不是委屈了？”

“没有的。”景继轻声道，可这么近的距离，眼泪怎么都藏不住。

景至上下打量了小孩两眼，又在屋里环绕了一圈，目光终是聚焦在景朝的身上。

口吻并不严厉，但冷得像从数九寒天的冰窖里传出来似的，




“给你半个小时，把家法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