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讨厌的东西。
　　不仅气味辛辣，而且还会麻痹大脑，扰乱人的思考，使人做出失态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和柠檬汽水相比，都是毫无可取之处的东西。
　　就在乱步打开汽水瓶盖，在心底下了这样的结论的时候，身旁乍然响起一阵豪爽的笑声。
　　“来！再干一杯！”
　　“……”
　　伴随着液体碰撞杯壁的声响，乱步鼓起脸颊，重重地放下玻璃瓶。
　　
　　在侦探社成立的庆祝会上，就是这样的场景。
　　樱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福地打开带来的酒，给自己和福泽各倒了一杯，随后，视线落到乱步身上。
　　少年和福泽挨得紧密，正盯着他手里的酒杯看，翠色的双眸一眨一眨地，倒映着杯中摇晃的液体，像是他眼中也荡漾起水波。
　　福泽对乱步的靠近没有任何排斥，只是低头看着展露好奇之色的少年，目光触及他柔软的发顶，微微一顿，伸手撷去一片掉落在上面的樱花花瓣。
　　这一系列动作都太过自然，两人之间完全不存在安全距离的相处，让氛围笼罩上一层朦胧而异样的色彩。
　　福地忽然来了兴趣。
　　“怎么样，小鬼？要不要试试？”
　　他揶揄地把酒杯递到少年面前。
　　乱步被打扰了注意力，抬起头，一张稚嫩脸庞上流露出明显的不喜，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要，我又不喜欢酒。”
　　“果然还是个小鬼头，不懂酒的美妙之处啊！是不是，福泽？”
　　男人捻了捻胡子，哈哈大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转向福泽，颇为熟稔地挑起了话头。
　　“源一郎…”
　　福泽皱眉。
　　乱步被这一下弄得差点没坐稳，不知是不是被他轻视的口吻刺激到了，一股奇怪的争胜欲掺杂着气恼涌上心头，他伸手夺过福地手中的酒杯，低下头，舌尖稍稍探出些许，似乎真的想要尝试一下。
　　福泽立刻眼疾手快地夺走杯盏，像拎猫一样抓住少年的后领。
　　“好了，源一郎，乱步还没成年。”
　　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在现如今的日本，20岁才能喝酒的规定可能已经有点过时了，但对福泽来说显然不是这样。
　　乱步本来就对酒没兴趣，刚刚一瞬间只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驱使了，被阻止之后就乖乖在福泽身边坐下，拿过了一旁的汽水。在他看来，柠檬味的波子汽水可要比酒有吸引力多了。
　　但是，两个成年人边喝酒边聊天的声音不断传入耳畔，期间夹杂着的福泽先生的过去，让乱步没办法不去在意。
　　一开始就知道，大叔和福泽先生是自小相识的朋友，彼此之间有无数可以分享的回忆，但他们所说的那些，对自己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因为没有参与过福泽先生过往的人生，所以在这里完全没有发言权。
　　……很讨厌。
　　乱步看向福泽，不同于平时总是淡淡地锁着眉的严肃表情，他能感觉到，福泽先生此刻很放松，那是不用发动异能也能看出来的、极为单纯有力的事实。
　　就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大人会喜欢酒这种东西一样，乱步也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口中酸甜的汽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庆祝会持续到天色转黑才结束。分别之际，醉醺醺的福地不顾乱步的挣扎，边肆意揉乱他的头发，边哈哈大笑着发出邀请。
　　“小鬼，等你二十岁成年了，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满身酒臭味的大叔离我远点啦！”
　　乱步跑到福泽身后，只露出一颗黑色的脑袋。
　　回家路上，少年气鼓鼓地向福泽抱怨对方喝醉后诸多无法想象的恶劣行径，但男人似乎在出神，并没有认真倾听，只是远远地眺望着沉默的夜色。
　　“……”
　　乱步心底泛起别扭的情绪，几乎不作思考地抬手，抓住福泽的袖子。
　　“福泽先生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今天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有这样的感觉了，福泽先生好像离自己很远。明明是庆祝的日子，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
　　“……”
　　福泽这才回神，看了一眼少年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又看了看他抬起头、脸上一副不满表情的样子，目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乱步无法看穿福泽此刻在想什么，只听见他沉吟片刻后开口，平静地为友人解释：
　　“源一郎是我的挚友，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为信赖的人。”
　　“大约是我先找到了人生的道标，他觉得有些寂寞了吧。”
　　最信赖的……
　　乱步为这个词撅了撅嘴，很想忽略心中异样的不适感，但是喉头始终像哽了根刺一样，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没办法成为福泽先生最信赖的人吗？
　　少年抿着唇，没有像以往那样等福泽呵斥出声，便恹恹地松开他的袖子，一时间只想快点回家休息，把那些奇怪的感觉抛在脑后。
　　然而，身侧的福泽却突然停下脚步。
　　“乱步。”
　　“嗯？”
　　乱步下意识转头望过去，不期然撞进男人的双眸。
　　月色映照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福泽先生的目光中似乎涌动着莫名的情愫。
　　迎着对方专注的凝视，乱步有些困惑。
　　……福泽先生、怎么了？
　　“那个…”
　　刚想开口询问就顿住了。
　　和服衣褂带着晚风拂过身畔，然后被熟悉的温度笼罩。
　　福泽抱住了乱步。
　　少年不知所措地睁大双眼，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四周一下变得很安静，两人维持着这个有点不寻常的姿势，动也不动。
　　乱步屏住呼吸，脑海中只有福泽刚才低垂的眼眸。这样的距离，近得能听见福泽先生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男人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分明是自己不喜欢的味道，但是竟然也不觉得排斥。
　　啊、这样说来，福泽先生是喝醉了吧。
　　脑袋挨在对方温暖的胸膛前，自顾自冷静地思考着。虽然说平时晚上偶尔也会小酌，但是这次好像喝得比以往都要多，还是第一次见福泽先生喝醉……所以说不懂大人为什么——
　　“乱步…谢谢。”
　　思考戛然而止。
　　福泽略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乱步不自觉轻轻抖了一下，原本对酒的抱怨被尽数打断，随之而来的，却是对福泽这句话的困惑。
　　为什么福泽先生要对我说谢谢…？
　　在那一天使自己豁然开朗的相遇里，告诉自己存在的意义、给了自己生存的居所、承载自己未来的人生，做了所有这一切的人，明明是福泽先生。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吧？
　　乱步抬起头，翠色双眸带着不加掩饰的茫然看向福泽。这对已经开始声名鹊起的侦探少年来说，是极为罕见的神态。
　　“……”
　　福泽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在月光下的容颜。
　　圆月皎白，像极了和乱步相遇的那天晚上。
　　天边开始现出月光清辉的时候，福泽脑海中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耳边乱步的控诉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注视着那轮明月，想起当初埋在自己怀里，边道歉边哭泣的少年。
　　转头便看见乱步一副闹别扭的样子，脸颊孩子气地鼓起，表情鲜活而生动，和过往的画面交相辉映，引起他内心说不出的触动。
　　那时还不清楚未来会怎样，但福泽现在已然确信，和乱步相遇，是自己一生的转折点。
　　幸运地找到了前行的道标。
　　看着微微歪头、露出困惑之色的少年，男人伸手，顺着他的发隙抚摸过脸颊，带茧的指腹停留在微张的嘴唇下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犹豫似的。
　　乱步一眨不眨地看着福泽。
　　哪怕是一起入睡都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恍惚间似乎嗅到了樱花的香味，是福泽先生身上的吗？
　　乱步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模糊的东西，但又还不甚明晰。
　　“…回家吧。”
　　片刻后，福泽放下手，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转身前行。若不是刚才真的感觉到了唇下轻轻摩挲的触感，乱步几乎要以为那些动作都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福泽先生他刚刚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少年注视着男人的背影，伸手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的嘴唇，在静寂的夜晚，后知后觉感受到难言的热度。
　　到了20岁的时候，就能够懂得这些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想快点成年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