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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加]尘月

作者 : 沿阶草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假面骑士kabuto 天道总司 , 加贺美新

标签 天加

1736 45 2022-1-5 13:01
#

男人和女人交缠的声音络绎不绝。

加贺美捂住了受难的耳朵,接着被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接着又是下流的水声和调笑声,在不大的别墅里,差不多每个房间都在进行着这种隐秘的情事,即便他在空旷的客厅,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干扰。

“发情的动物们。”他嘟囔了一声,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不过马上后悔了。

在他眼底的景象是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他没有朝向这边,只看到肌肉线条美好的背部,白皙的肤色和凸起的蝴蝶骨,上面还有窗外梧桐树投下的影子,像是经过了长年累月而掉色的纹身。

月光温柔地投射在上面,为这副堪比油画的美景增添了一份朦胧之情,考虑到画中主角的身份,对于加贺美来说,这确实是梦境一般的现实。

他贪婪地把自己的目光化成一支蓝黑色的钢笔,顺着月光下细小的微尘的轨迹,一点点地描绘出那个人展露的一切,从脖颈到肩膀,从脊背到腰部,从头顶到发尾,一寸寸,一丝丝都不放过。

“睡不着吗。”

男人突然出声,没有回过头,给了加贺美几秒缓冲的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还被人当场抓包,加贺美的脸上一红,赶紧收回视线,低垂的双眸盯着两人身上盖着的薄毛毯,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刨出来的古董货色,他老觉得上面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加贺美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男人转过了身,轮到他的视线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了,毕竟他和对方一样,都是赤裸着上半身,更糟糕的是,他的下半身也只剩下一条内裤。

先是一声叹息,然后男人才说:“这种状况下,怎么也不可能睡着吧。”

要附和他的话一样,不知道哪个房间传来了浑厚的咆哮声,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语言哭喊。

加贺美讪讪地干笑,“毕竟是毕业的日子。”

对方觉得有些好笑,“可是我们两个就没那么做。”

“从赤身裸体这点上,倒是和他们差不多了。”

“提醒一下,我还穿着裤子。”

“谢谢提醒,还是没什么区别。”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加贺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臂交叠在下巴底下,看着不远处的茶几,还有威士忌沿着桌子的边缘滴落。

“天道,你以后要干什么啊?”他轻声问,眼睛却不看向那边。他不知道对方也调整了姿势,左手撑着脑袋,胸膛正对着他的方向,眼神深邃。’

“好像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是毕业嘛。”

“不需要你提醒为什么我们会沦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我不是故意要撞到你身上的,他们要我拿的酒实在是太多了。”

“明明我们才是最惨的那两个,却连个正经房间都没有。”

“什么意思?”

“我们都没有女朋友放浪一晚,不是吗?”

“你别开玩笑了。”提到这个话题,加贺美有几分恼怒,“那些在其他房间的女孩们,一开始都是冲着你来的,是你全都拒绝了而已。”

天道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处在这个场景,在没有人的客厅,两个半裸的男人,面对面,盖一条毛毯。”

加贺美抱怨道:“你说的像是什么糟糕的美国肥皂剧剧情。”

“比那更糟,可这就是生活。”

天道重新躺下,听着加贺美翻了个面,两个人一起望着天花板,蓝色的墙纸角落处有些脱落,露出原本瓷白色的内里,像是被撕开的画板,充满着后现代主义的画作。

“你要干什么呢,加贺美。”

“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今天也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更直接的说法是管他呢,到时候再说。”

“是吗。”加贺美含糊着,打了个哈欠,房间里的响动终于小了一点,“管他呢,到时候再说。”

“你要睡觉了吗?”

“我们一直努力在做这件事情。”

“我还不想睡。”

加贺美抬了抬惺忪的眼皮,天道还是那个天道,从入学仪式开始就光芒四射的天之骄子,不管现在处于多么狼狈的情况下,永远是这么处事不惊,魅力十足。

接着他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场景,好像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秋日,或许要更暖和一些,因为他们都穿着短袖,窗外的梧桐要换成银杏,现在的度假小别墅要换成大学校园,他们连班级都不一样,还是加贺美跑错了地方问的路。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来着。

哦对了,这个家伙真帅。

还有呢……

要是能做我男朋友就好了。

想着想着,他就陷入了梦乡中,再多的嘈杂都不能把他叫起来了,经过了一天的胡闹,他早就累瘫了,半梦半醒之间,还惦记着天道裸露的背脊,像是一座只允许他经过的秘密山谷。

“加贺美?加贺美。”

月光是暖的。

“晚安。”

他的声音是轻的。

他不是自己的男朋友,甚至不是自己的朋友。

#

“等一下,每个小朋友只能拿一个气球!”

加贺美在闷热厚重的玩偶服里大喊,但是没有人理会他。那些小怪兽像疯了一样玩弄他的尾巴和耳朵,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兔子可以有长到膝盖的尾巴,他怀疑是工作人员给了他别的动物的下装而不是兔子的。

孩子们好像对戏弄他这个游戏不会感到厌倦,不一会儿他们又开发了新的玩法,踢着他的小腿,掐着他的腰窝。其实有厚重的毛绒隔着,加贺美没觉得有多疼,但还是觉得这些小孩挺烦的,可是又不能打骂,只好大声请求着他们放过他。

过了一会儿,在家长们同样声嘶力竭的呼唤下,孩子们一哄而散,金发红发黑发的小精灵们,女孩子的蝴蝶结,男孩子的帽子,哗地一下远去,留下一串夸张的笑声,加贺美终于从地狱中解脱出来。

不一会儿,有个棕发的小男孩跑了回来,喊着“Bunny”,还有一句什么,他听不清楚,对方念得太快了,还夹杂着不知道哪个地区的口音,然后猛地拽下他的手臂,疼得加贺美松了手,所有的气球都飞到了空中。

更大范围的人们惊呼着,拿起手机拍照,更小一些的孩子们看着那些漂浮于空中的色彩,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要去捕捉,附近地区都是一片欢声,而加贺美只听到了对讲机中上司的叫骂声。

加贺美疲惫极了。今天早上他因为起得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就错过了列车,谁会知道那个松懈的亚瑟老头今天居然准点到达了呢,路上他还祈祷他会在路边的某个摊子停下买酒。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早餐的时间,被只到他手肘的矮个子上司推搡着换了玩偶服,现在他的肚子正响得打鼓。

对讲机轰炸了他的耳膜好一会儿,那个甜美可人的小秘书艾琳的声音传来,把小矮子叫走了,加贺美长呼一口气,躲到少人的区域,艰难地脱下头套,大口大口地喘气。

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大口大口地吃着新鲜出炉的热狗,加贺美咽了咽口水,扭头别开视线,揉了揉干瘪的肚子,默念故乡热腾腾的猪扒饭和拉面,试图借此忘掉饥饿的感觉。

“不好意思,还有气球吗。”

正当他垂下头进行着这项神秘的仪式的时候,一个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闯入他的小天地,他把双手一摊,露出玩偶服柔软的肉垫,生硬地说:“如您所见,已经全部派光了。”

“可是你的尾巴上还绑着一个呢。”

加贺美连忙回头去看,白色的尾端果然系着一根白色丝线,结打得很松,看上去红色的气球马上就要飘走了,他一边抱怨着那些讨人厌的小鬼,庆幸自己永远不可能结婚生孩子,就把气球取下,抬头递给了对方。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加贺美的脸一下就红了。准确说,他本来就因为缺氧脸颊泛红,现在更是鲜艳得快要滴出颜色来。

“天道!”他用日语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对方点点头问好,让开一侧,加贺美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还穿着日式女高中生的制服,“那个气球是我妹妹想要的。”

“你还有妹妹。”

“我从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加贺美说的小声,“就算有,你也不会告诉我的。”

他们在四年大学里才碰了几次面?三次?四次?

三次。

“那你现在知道了。”天道神秘一笑,“我敢保证,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这套说辞让加贺美的心底升起了几分欣喜,他重新抬头打量着天道,与两年前相比,他的身材更壮实了一些,穿着无袖马甲看起来更明显,皮肤还是一样的苍白,头发似乎长了不少,加贺美藏在玩偶服里面的手指比成一个圆圈,觉得似乎能把多余的那些头发扎起来。

“陪妹妹来游乐园玩吗,真是个好哥哥啊。”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什么?”

“当然是。”

“哦。”

加贺美掐了一把手心,谴责自己方才的惊喜和衍生而来的心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就跟你看见的一样,被小孩捉弄。”

“那可真有你的风格。”

加贺美干巴巴地笑着,忽然觉得对话之间有哪里不对劲。他发现从刚才开始天道就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他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你还在妄想什么呢。加贺美把自己掐得更疼,脸上的红焰逐渐消退。

他突然就不知道还该怎么继续目前的对话了。

好在天道的妹妹正好在这个时候买好了冰淇凌,朝天道挥了挥手,天道点点头,准备往那边走。加贺美故作轻松,率先开口道别:“你妹妹在叫你呢。”

“是的。”

“那,拜拜咯。”

“再见。”

然后加贺美目送着天道离开的背影,他走近阳光中,加贺美留在树荫底下,他沐浴着阳光,加贺美被玩偶服闷出痱子,他靠近人群,加贺美孤身一人。

他们两个,天差地别。

加贺美垂下头,像一只濒死的麋鹿,弯曲的弧度令脖子上的汗珠滑过红斑,落进后背的衣服里。他觉得浑身都好烫,他快要被自己的羞愧感和爱慕之情灼烧殆尽。

“喂。”

加贺美抬了抬眼皮,一只手机放在他的眼前,是天道又折返了回来。

“你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有更好的地方让你待着。”

“我还想再见到你,加贺美。”

耀眼的太阳把他的眼球都快烫熟了,发出古怪的焦味,香甜至极。

#

在茫茫的云海中浪迹了许久,终于让加贺美发现了一个锚定点,一座红黑色的建筑破出海面,形成一个小而尖的山峰,只差了一个纯白的雪顶。

加贺美兴奋地指着那个地方,用力地拍了拍旁边座位之人的肩膀,小声地惊呼:“是东京塔,我看见它了!”

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不满地把对方拿着的报纸往下一拉,“我在和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天道。”

男人从左耳取出一个无线耳机,把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墨镜往下拉了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

“嗯?怎么了。”

加贺美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抵御这突如其来的性感因子入侵,他示意他往窗外看,“是东京塔。”

“嗯,那又怎么了。”

“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十五分钟前空姐就在广播里说过这句话了。”

“你不是戴着耳机吗,怎么听到的。”

天道摇摇头,把取下的那只耳机塞进了加贺美的右耳里,指甲无意地刮到了耳廓的边缘,轻微的瘙痒却令加贺美心脏狂跳,他赶紧低下头,害怕脸上会出现不合时宜的脸红。

“没声音的,你听。”

“那你戴着耳机干什么。”

天道挪揄地笑笑:“因为有只小鸟在我旁边拼命地喳喳乱叫啊。”

加贺美把耳机丢回给他,轻轻打在他的胸膛上,然后落在他的大腿处,天道捡起来,把自己的另一只耳机也取下来,收回口袋里,继续看着那份报纸,墨镜的镜框细长方扁,给了加贺美一个窥视的缝隙。

透过薄薄的那层灰黑,天道的眼睛里泛着浅层的蓝,是他钟爱的颜色。

加贺美转过头,东京塔已经在后面落成了一个小点,从飞机的角度来看,那座山峰无声地坍塌了。

云海之下是渺小而繁荣的城市缩影。

飞机到达的很准时,他们比预定的还早了几分钟下降,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移到了机场里,正沿着排成长队的蛇形队伍,等待取行李。

加贺美没有去凑那个热闹,他们两个人的东西都不多,也不会在东京待很长的时间,加起来还没能塞满一个大型行李箱。上飞机的时候是加贺美负责的,下飞机的时候很自然地由天道接手了。

他已经消失了多久,可能得有十分钟了吧,乘坐的是一部大型客机,有好几百人在上面,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样带那么少东西的。估计还要再等个十分钟。

他在乘客等待区域没能找到一把空的椅子,只好背靠着落地玻璃稍作歇息。在飞机上他好像真的讲了太多的话,在温暖阳光之下泛起了一阵疲惫。望着大理石地板上的剪影,一台台不知型号的飞机起起落落,黑色与暖黄交接着,像是游鱼掠过水面一般旖丽。

没由来地,他产生了一丝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天前,他还在游乐场里穿着玩偶服受气,现在就落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当然,这全都是拜天道所赐。

“想什么呢。”

加贺美抬起头,天道已经拿到了属于他们两个的黑色行李箱,墨镜也被取下夹在胸前,加贺美怀疑要是他不取下来,还会被人当成是哪里来的明星拍照。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奇妙,这么快就有机会回来。”

“你不会说还想着游乐园的工作吧,我说过了,那不适合你。”

“怎么可能。”

“就把这次的旅行当成新的工作吧,努力当我的仆人,我会给你算工钱的。”

“是是是,天道大少爷。”

“这个称呼听起来还不错。”

加贺美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笑着先往出口处跑开了。

“那么行李就由你拿咯,少爷。”

天道笑着摇了摇头,拖着行李箱走在他的身后。旁边的停机坪再次传来引擎的轰炸声,又有一座铁鸟要飞向空中了。

#

他们挤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行李箱被放在车尾箱,两人中间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

“现在要去哪里。”

“回家放行李。”

“对哦。”

“你要回家看看吗?”

“我家不在东京。”他撒谎道,心虚地游移着视线。

“是吗,那就住我家好了。”

“可以吗?”

“嗯,我家还有空的房间给你住。”

“那就太好了。”

“不过那个房子也有段时间没住过人了,打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吧!”

他们交换了一些关于东京的看法,加贺美惊讶的发现,其实天道的家离自己之前的小公寓不算太远,甚至他们两个读的中学都是一样的,只是地区不同,没有机会碰面。当然这些他都悄悄地埋藏在心里,一点也不愿意告诉天道。

“不过,为什么突然之间想回来呢?”

“因为没什么事情做。”

“这算是什么理由啊,找刺激吗?”

“不是说过了,比起游乐园,我有个更好的地方让你待着。”

“就是东京吗?其实我自己也可以回来啊,只是暂时还没有那个想法而已。”

“不只是那样。”

“那是什么?”

“我是指,你可以待在我身边。”

“哦。”加贺美愣了愣,结巴道:“谢……谢谢你的抬举。”

“正好我的服务员请假了,反正都是体力活,在我的餐厅里端端盘子总好过在外面风吹日晒,还要被小孩捉弄来得好吧。”

“哦。”加贺美嘴角僵硬,生硬地回道:“你可真为我着想。”

“不客气。”天道说道,听起来心情颇好。

“所以,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你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

“那和回东京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天道看上去有一丝局促,“我只是觉得回来一次你会放松一些,之后能够更好的工作罢了。”

所以是为了我?

加贺美忽然沉默了,心脏又将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回去要好好工作。”

“知道了。”

出租车驶过一座大桥,像是海浪一浪接着一浪一样,这件事在两人沉默又暧昧的氛围中翻篇了。

天道看着左边的景象,加贺美看着右边的景象,视线都逐渐迷离。

然后在窗面倒影中,再次四目相对。

#

在出发之前,加贺美单方面地认为,这次东京之行会成为他一生都难忘的旅程,关键点有二,东京,以及天道。

只是在踏上回巴黎的飞机时,他迷惑了,因为在过往的三天中,根本没能留下什么能称之为记忆的时间。

三天。72小时。4320分钟。半数以上的时间,他们都在打扫天道的居所。那个房子真是见鬼的大。他甚至后悔骗人,至少还可以偷偷溜出去,看看弟弟现在的情况,可惜他还是欺骗了天道,代价是这个大少爷宁肯在一旁的沙发上干瞪着眼睛监工,也不愿意邀请他出去走走观光。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他在三天的时间里尝遍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味。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天道如同一个五星级厨师一般,每一餐都变换着口味和做法,从日本料理到中国料理,从法国大餐到意大利甜点,每一道菜都是不一样的。加贺美之前从来不知道天道这么会做饭,说实话,也确实想象不出来。但事实如此。

“怪不得有自己的餐厅……”

他嘟囔了一句,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飞机上的空调太冷了,他并不是耐寒体质,正上方的风口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翘,脑子里也冻成一摊果冻,乱七八糟的想法凝固在一起,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天道这次没再带报纸,而是在机场买了一本法文精装书阅读,里面的词语生僻得很,加贺美连标题都看不懂,也不想去过问。在他的细语之后,吸引了天道的注意力,他把随书附带的书签在书页间一夹,看了过来。

“你发烧了吗?”

“不可能。没有。”

“我觉得是。”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加贺美的额头,被对方打了下去,加贺美往自己的毯子堆里缩了缩,固执地反驳着。

“说了没有。”

天道收回手,重新打开书本。

“那就是有。”

“没有。”

“现在没有药,忍着下飞机直接去医院吧。”

加贺美不说话了,在天道的蛊惑下,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发烧了。他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并无大碍,刚收回手,另一份体温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天道还是找到机会实践自己的行动了。

“没事的。”天道说了一句,听起来像是他独有的安慰。

加贺美扭过头,“没有发烧。”

脸上早就烧成一片,红色倒映在画着蓝天白云的窗户上,倒是浅了几分。

距离到达巴黎还有八个小时,加贺美如坐针毡。

#

最后加贺美还是被送进了医院。

飞机到达之后,他找机场的工作人员要了体温计,电子测温计跳出一个39.5°的数字,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结果就是加贺美直接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出来。

他开始在天道的餐馆里工作,地方不是很大,员工除了他还有一个女服务生和一个老板娘,天道负责厨师的部分,他不在的时候女服务生也会制作菜品。

餐馆离他原来租住的小公寓很远,毕竟那个小公寓只为了靠近游乐场才租的。不过他没有和天道提过这个问题,每天搭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和地铁穿行。

倒霉的是,没过多久,他往常乘坐的地铁就开始罢工了,他不得不搭乘另一条路线的公交,花费的时间更多了,迟到的时间也多了。

等到他的全勤奖全都扣光了之后,天道递给他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加贺美没有接过,看着那条铜黄的金属条,心里已有了一些猜测。

“员工宿舍。”

“离这里很近吗。”

“就在蒙田大街,绿色的那栋小楼。”

加贺美还是没有接过。

“我有地方住。”

“煦也在那里住,你不用担心。”

被提到的女服务生朝这边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是这么沉默寡言。

加贺美动摇了,十几秒后,他接过了钥匙,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羞耻。

“谢谢。”

“下个月不要再扣工资了。”

天道转过身,走进厨房,走进白色烟雾中,隐去了部分色彩。

“今天放假,回去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

他的东西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不过一个小时就收拾好了,一个皮包箱塞得满满的,足够了,用不着叫搬家公司。

他按着天道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小楼,外面有爬山虎爬了半壁,一楼还有一个小花园,三楼是露天吧台,被租出去改造成一个小清吧。钥匙能打开的是二楼的套间,一栋楼只有两个套间,左边的那个写了煦的姓氏,他就走到右边那套开门。木门旁边的名牌什么都没有写。

他拿着天道给他的钥匙开了门,进去就被一个巨大的壁炉吸引了视线,客厅不是很大,那玩意儿已经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很难不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上面。正对着的丝绒沙发又占了剩下面积的三分之一,没有地方再摆小茶几了。

里面的装修偏向巴洛克风格,古典中透露着一份温馨,甚至有一种家庭的感觉,他往里面又走了走,经过小阳台,没有花花草草,只有一颗孤零零的仙人掌和一些浅色的衣物。走廊里除了卫生间还有两个房间,他试探性地扭了扭,两扇门都没有上锁。

看起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居住,不过还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室友是谁。为了避免走错房间的尴尬,他没有擅自闯进去,而是在沙发上坐着,等待他回来。

巴黎下午的阳光自带有一份慵懒,还未感觉到困意,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的眼里充斥着那个红砖壁炉,很快扭曲成一张方块的脸庞,打着呼噜升起一串泡泡。

朦胧之间,有什么轻柔地落在他身上,他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发现是条军绿色的毯子。

“吵醒你了?”

加贺美往上看去,天道的脸落入了他的眼帘中,带着外面的灼热气息和汗珠。

他撑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毯子顺势滑落到腿上。

“没有,你怎么过来了?”

“我住在这里。”

“哦……嗯?!”

“里面的那个房间是你的,快进去收拾一下吧,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好的。”

加贺美只能乖巧地应答,心里还难以消化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天道共事已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更不要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未来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就在他拉着行李箱要躲入房间的时候,天道忽然又叫住了他。

“喂,你看过我的房间了吗?”

“什么?当然没有!”

“那要进来看看吗?”

加贺美终于发觉他是在耍他,恼怒地回答。

“不必了!”

“那下次吧。”

回应天道的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仿佛要把那扇小木门摔在他的脸上。天道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不到一分钟,又朝里面喊道。

“你晚上喜欢吃什么。”

加贺美靠着木门,后背沿着上面雕刻的凹槽缓缓下滑,坐到了地板上,胡桃木的地面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蒸腾着他所剩无几的脑细胞。

真是够了。

#

“天道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

加贺美问完这句话后,旁边的女孩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把眼睛继续放在大屏幕放映的电影上。里面的男人和女人在舞池中央起舞,耳鬓厮磨,红色的鱼尾裙和灰黑色的西装, 像是缓缓盛开的花瓣一样绽放在其中。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也强迫自己把精力放在这部爱情片上,但很快,加贺美的头挨着女孩子的肩膀睡着了。一直到散场的时候才被对方叫醒。

两人并排走着,出了电影院,散场的原因,同行的人很多,不少人都在交流着刚才看的电影观后感,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就这么关注天道呢,你不是也没有女朋友吗?”小煦反问道。

“我……那是情况特殊。”

“那他也是情况特殊。”

女孩子的高跟皮靴在路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先他一步走向前方,加贺美叫了几声,小煦还是没有等他,他只好跑着向她靠近。

“你难道不好奇了,你们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一点迹象都没发现吗。”

加贺美跑得气喘吁吁,女孩子还是疾步如飞。

“好奇,但是我不八卦,而且这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猜出来什么?”

“他呀,有喜欢的人。”

加贺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女孩子也停了下来。月光撒在她那双浅棕色的皮靴上,泛着银白色的反光。

“他会有吗?”

“我猜的。”

“我猜不会有。”

“这么肯定啊,真不像你。”

“我猜的。”

女孩子没有搭腔,他们两个人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踱回位于蒙田大街的员工宿舍小楼,在楼梯间道了别,一个人转向左边,一个人转向右边,找到钥匙,开门,进入各自的小空间。

进门之后,客厅内灯火通明,那个在夏天排不上用处的大壁炉此刻正烧的正旺,通红的火焰把天道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都染上颜色。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对着加贺美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电影怎么样?”

加贺美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直直地越过温暖的客厅,走进自己那个冰冷的小房间,并且刻意地把门摔得哐当作响。天道疑惑地盯着木门,走上前去,准备敲门,房门又从里面被打开了。

加贺美开了半条缝,恶狠狠地说:“下次别叫我作陪。”

天道眼镜也不眨地撒谎:“我在忙。”

“那也不行,而且你在骗我。”

“你和煦吵架了吗。”

“没有。”

砰地一声,他把门关上了。

“和你吵架了。”

天道叹了口气,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重新回到壁炉旁边的沙发上,继续自己那被打断的沉思。

月亮照得人有些发冷。

#

自那之后,加贺美和天道之间的交流就少了很多,除了工作时间必要的话语,他们连早安晚安的问候都消失了。煦虽然看在眼里,但没有要出面协商的意思,日子也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了。

很快,到了一个他们不得不投入社交,见面聊天的日子——大学的同学聚会。

即便加贺美一再推脱,同舍的舍友皮尔斯的盛情邀请他还是拒绝不过来,他说他已经跟毕业典礼混在一个房间的那个学妹订婚了,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还威胁加贺美不过来的话就去他工作的地方给他捣乱。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和天道有这种联系。当然不是说会暴露自己的心意,就连皮尔斯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是男人,不然也不会在过去这么大咧咧地勾肩搭背。只是他一直把和天道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看做是一个专属的小秘密,他还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人。

答应去的时候,他甚至没考虑天道也会去。同学聚会他几乎是一次不落下,没有一次是见到天道的,加贺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天道也不会去。

因为两人之间没有交流,自然不会交代要去哪里,尽管是分开出的家门,最终还是在会场门口碰到了。

他们互相看着,天道的表情有点无奈,加贺美的有点阴沉,谁也不愿意打一声招呼,还是皮尔斯见人来了,热情地抱着加贺美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再然后,新来了一大批即将毕业的学妹,天道再次成为全场焦点,没有一个女孩子不过来敬酒的,他也照单全收,完全没有当年毕业典礼上滴酒不沾的矜持。

他看着那个人在水晶吊灯下被簇拥的场景,手中的酒杯也同样没有满过,一杯接着一杯灌着自己,到后来,连皮尔斯都忍不住拦下了他,夺走了酒杯。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办法把视线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

时间越来越晚,来敬酒的人少了很多,很快只剩下了两三只小猫。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倩影飘到了天道的身边,加贺美看见他露出了整个晚上的第一个笑容。

他的眼睛瞪得像个小鼓,眼皮都不会眨了。

来人是高鸟莲华。

天道曾经的,“情人”。

#

“喂,加贺美,你走错路了。”

皮尔斯在叫他,加贺美的手上还拿着一大叠资料,都是教授刚刚安排下来的任务,其实本来是给皮尔斯的,他只是一个被抓过来的苦力。

他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那些掂了掂,往皮尔斯那边走去,二楼的办公室确实不在那头,学院太大,走廊看上去都差不多,所以他不喜欢在课余时间乱跑。

他们绕了一大圈,才抵达办公室,把东西放下,露西老师友好地给了他们两杯水解渴,加贺美拒绝了,皮尔斯就把他的那份也一起喝了,出来之后皮尔斯遇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两人聊着聊着就把他忘了。加贺美在一边傻傻地站着,最后决定自己先回去。

他还是没能把路认清楚,又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原先走错岔路的地方,走着走着,甚至回到了办公室,露西老师还在,皮尔斯和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向她求助,老师建议他直接下一楼不要走空中通道。

于是加贺美又开始找下楼的楼梯,最好不知道为什么找到了一个特别偏僻的,下去就是一大片树荫挡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准备走空中通道。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他不想卷入其中,加快了脚步,上到了二楼,恰巧在这个时候,交谈着的人也走到了对着楼梯口的方向,从加贺美的角度无可避免地看到了他们的样子。

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那是穿着毛绒背心的天道,以及一个他没见过的女孩子。

他们之间不过一个手指左右的身位,女孩子在前面,倒着走,和往前走的天道热烈地交谈着,他们在最大的树荫下停了下来,可是话语声还没有断绝。

加贺美不管怎么竖起耳朵,苦于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除了零碎的笑声,什么也没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很有朝气,很悦耳,和天道低沉的附和也很搭。加贺美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像是吃了12英寸大的馊了的柠檬派。

他也不敢再靠近一点,加贺美也不肯定天道会不会突然之间抬头看,那他这种行为可能会被当成是偷窥,那时候他也不想想,天道根本没和他碰过几次面,都谈不上认识,怎么会误解得这么离谱呢。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看见什么都觉得带有针对性,尤其是遇上天道的事情。

听了一会儿,见他们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加贺美有些待不下去了,流逝的时间像刀片一样一下一下地片着他的心脏,现如今剩不下多少块完整的部分去切割了。

他决定离开。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迎面的风忽然大了,卷起一小撮沙粒,袭击了他的眼睛,加贺美不由得眯起眼睛,把头转向那边,后退了两步。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斑驳的树影下,男人和女人之间拉长的身影亲密无间,剩下的那点距离也被黑漆漆的影子吞噬了,在穿插的黑黄斑点之中,两人接吻的景象如油画般美好刺眼。

加贺美屏住呼吸,飞一样地逃开了。

风又小了下来。

#

他逃上出租车的时候,心脏还是砰砰砰地狂跳。皮尔斯追着他过来,把未婚妻都抛下了,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车窗,他没有下车,摇下车窗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指示司机往蒙田大街驶去。

到了绿色小独栋前面,他扔给司机一张大钞,零钱都不要,逃命一般跨步上了楼梯,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带着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下楼。这么大的动静把邻居吵醒了,就在他狼狈地拖着那个行李箱下楼梯的时候,小煦站在她名牌的旁边,冷冷地看着加贺美。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他撒谎道。

“你要走了吗?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把对天道的气撒在了无辜的女孩子身上,他的语气马上缓和下来,含糊地解释道:“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

“是吗。”小煦的反应意外地很平静,她听完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临了抛下一句,“那再见了,祝你好运。”

加贺美念叨着,真是个奇怪又奇妙的女孩子。然后哼哧哼哧地拉着那个行李箱下楼。

原先在游乐场附近的房子他还没有退掉,想着不知道会在天道这里干多久,就一直租了下去,就是怕万一有什么事情,还有个地方可以睡觉。

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个发霉的小套间里。

电灯坏了,应该坏了有段时间了,他没怎么回来看过,当然不知道。看它时亮时不亮的,加贺美索性直接关掉了。窗户开得很大,月光也亮得足以照明房间。

房间乱糟糟的,满是灰尘,他的心里也乱糟糟的,满是思绪。

照常理说,是他冲动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敬酒的不只是她一个,之前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了,不缺乏比她更漂亮的,天道也不只是喝了她的一杯酒,他连他有没有喝下她的酒都不知道呢,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什么都没发生,不管是高鸟莲华和天道,还是加贺美和天道。

他靠着白色的墙纸有着身体缓慢滑落,地板的冰冷像凸起的冰棱一样支撑着他的脊椎,不至于让他完全倒下,这个小套间里连块像样的地毯都没有,就这么睡在地面上肯定会感冒的。

可过了不久,最终,加贺美还是瘫倒在地上,坐久了的那块方砖有了一点点温度,把冰块都融化了,失去支撑点,他只能像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落下,在平实的地面无限地坠落下去。

加贺美抬起手臂,手腕挡着了眼睛,把所有的光亮都挡在外部,由着它们舔舐着身体,投入黑暗的怀抱,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一滴两滴,很快汇聚成一条短小的溪流。

“天道……天道……”

爱一个人是如此地痛苦。

还说不上爱呢,还不过是暗恋。

也让人心如刀割。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的飞快。

加贺美没有再回到游乐场里面,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目标,然后联想了一下老头子干的勾当,尝试着报考了本地的司法部门,结果不尽人意,进是进去了,只是分配的是交通部门。

于是他成为了他们那片街道少数不旷工的交警之一。

分配片区的时候,他跑到了更偏僻的十一区,确保了不会碰见任何熟人,不管是皮尔斯,煦,还是天道。

事与愿违,他还是在马路上碰见过认识的人。说是认识也不太对劲,准确一点,或许能称之为情侣。

他曾远远地看见过高鸟莲华一次。

女孩子的身边没有天道,而是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以及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一家三口,莲华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牵上。只是这件事还是给了他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仿佛看到莲华孤身一人,他心里的伤痛就能磨平一些。

在深夜里,月光下,床上,他在梦呓中还会念出天道的名字,偶尔的几次还会泪流满面,但他始终相信,再给他一些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如同投入了石头的湖面,不管你扔的是多大体积的东西,荡起的水波有多少层,终究会有回归平静的那一刻,加贺美就是在等待那个时刻。

在飘雪的第一天过去没多久,街道上张灯挂彩,迎来了圣诞节。

他们办公室在圣诞节办了一个聚会,喊的口号是只邀请单身汉,且一个都不能跑,他还没下班就被同事皮特架着肩膀拉到了办公室里,因为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家属陪伴的可怜人。

他被红丝绒丝带蒙上了眼睛,周围人起哄,逼问他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要是回答得不如他们所愿,他们就用充气的大锤敲打他的脑袋,当然,力度非常轻,不过挠痒痒一般。

闹了不知道多久,丽萨大声地嘘嘘让周围安静下来,她像女王一样托着加贺美的下巴,粗声粗气地问:“来吧宝贝儿,当成我是你的理想型,告诉我我应该长什么样?”

加贺美从容地笑了笑,脱口而出:“黑色的短卷发,高高的个子,苍白的皮肤,看起来不可一世,还有,很会做饭。”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可能是觉得加贺美描述的和他本人实在是不太搭,丽萨怜爱地掐了掐他的脸蛋,其他人很快接上问他关于内裤的选择品味了。

在下一个问题到来之前,在所有的喧嚣退去的那一刻,在他看不见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在曾经某个日常的下午,男人俯身递给他咖啡的一刻,所有的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所有的暗都被加贺美收在心底。

红丝绒的一块因为濡湿而加深了颜色,变成了深红的疤。

聚会没多久就解散了,因为大家都有家人要陪,不是每个人都像加贺美这样自由自在的,收拾好一起后,皮特和丽萨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说是要续摊去酒吧,因为他们两个就是一对情侣,陪对方的同时也可以陪加贺美。

才刚走出警局,就看见绿色甲壳虫旁边站了一个修长的人影,背对着路灯,看起来很是寂寥,黑色的大衣把他的肩膀衬得宽阔,却在小雪中也显得单薄几分。听到了他们吵闹的声音,男人转过身来,加贺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停住了脚步。

那是天道。但,那怎么会是天道?

他发现了天道,天道也发现了他,在路灯下他所有的表情都被加贺美捕捉到,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天道有如此丰富有多变的神情:先是惊喜,放松,然后是愤怒,翻江倒海的怒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快把加贺美吞噬了,他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害怕。

天道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加贺美的胳膊就要往自己身边拉,只重重地抛下一句话:“跟我走。”

他的动作是如此迅速,丽萨和皮特都反应不过来,加贺美也不例外,他踉跄了两步,才重新找到重心站稳,第一时间就甩开了天道的手。

“放开我!你在干什么!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丽萨和皮特也赶紧上来,把天道围住了,不让他带走加贺美。天道虽然松了手,还是像一座山一样站在离加贺美很近的位置,压迫感强得像一座山。

“你为什么要离开。”

加贺美垂下眼眸,不敢正面看他。

“有别的事情做。”

“给我个理由,不然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丽萨和皮特听不懂他们说的日语,但还是听出了他们在谈判,离开了一小段距离,站在加贺美的身后,给他建起一座后退的堡垒。

加贺美抬头,看着天道,虽然离开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天道一点变化也没有,容貌,精神,甚至是衣着打扮,时间之神是如此眷顾这个男人,让人觉得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够撼动他的存在。

他想起自己减轻的体重,越来越糟糕的饮食习惯,失眠的夜晚,全都是为了这个如同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神明,忽然之间就崩溃了。他已经找不到要坚守那个秘密的理由了。

于是加贺美推了天道一把,失控地大喊道:“我看见你亲她了!大学的时候!”

“什么?你在说谁?”

“高鸟莲华!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不过如果你这么在意这个事情的话……”

天道忽然按住加贺美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抱住加贺美的腰,一拉一手,把他整个人都抢到了他的怀里,然后狠狠地用自己的嘴唇轧上加贺美的。那都不能算是一个亲吻,因为他摩擦的是那么用力,一点怜惜一点爱恋都没有,甚至可以看成是纯粹的发泄。

他发了狠地蹂躏着加贺美的下唇,摩擦过后就是啃咬,把整个唇瓣都折腾得红肿,嘴角都破了皮,这才放开,但眼睛里的盛怒还没有半点消减。

“我也亲了你,满意了吗。”

皮特和丽萨在后面口哨吹得响亮,还有呐喊着,让他们马上去开房的路人。

加贺美腿弯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过很快被天道拉起来,把屁股上的雪屑都拍干净了,他还是不敢看他,另一种含义上的不敢。

“你……你……为什么……”

“按照你的逻辑,我亲了你,所以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皆大欢喜。”

“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应该在大马路上讨论这些。你家在哪儿?”

加贺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天道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地址,在对方拉着他的手上出租车之前,匆忙地问道:“你真的会给我一个解释吗?”

在天道摄人心魄的微笑中,他的嘴角再次与温热相贴,这回连出租车司机也按起了喇叭,吹了个冗长的口哨。

“A kiss for a promise.”

往日,偷偷翻阅天道看过的英文诗集中,他留下书签的那一页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街边的圣歌队声音嘹亮地把他们送走了。

#

天道捻着加贺美的头发,比那时候要长多了,他明天一定要拉他出去剪剪,他喜欢之前他那短短的发尾,精神又可爱。就在他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加贺美呻吟了一声,睡得不是很熟,从他眼眶下隐约的青黑不难推断,他好久没有这么好睡过了。

想必多半是他的缘故。他就是这么自负地判断着。

天道把两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原本要松开地,又绕回到加贺美的锁骨处,那里有好几处红痕还未消退,他咬的狠了一些,但不会心疼,这是小狗扔下项圈的惩罚。

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这个小套间连窗帘都没有,平安夜的月光刺眼得如同夜里的太阳。这样的景象似乎似曾相识。

两个男人,一条毛毯,一束光,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真的是赤身裸体地滚到一起了。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更早之前,在加贺美以为的事情发生之间,天道又发生了什么呢?

一个秋天,落叶纷飞,入学的新生络绎不绝地涌向门口,他作为新生代表被要求到门口站着帮忙。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有一个人他忍不住多留意了几分。

那个人留着刚到眉毛的短发,皮肤比一般的东亚人稍微黑了一点,脸蛋圆圆下巴尖尖的,看着完全就是个高中生,穿着绿色和蓝色相间的外套,一个深蓝色的单肩包横在背后,正拿着个地图垂头丧气。

天道就在想,要是他过来找我问路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的姓名。

但是那个青年就是不往这边看,天道偷偷地往那边挪动了几步,过了几分钟后,又是几步,最终他挪到了离青年只有一个手臂的位置。

就在他一个转身,一个莽撞的滑板少年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装翻了他手上的地图,被秋风吹呀吹,落到了天道的脚跟前。两人几乎同时弯腰,还是天道快了一步。

“这是你的吗?”天道问道,近距离看才发现青年的眼睛也是圆滚滚地,看着就像某种常见的犬类,十分可爱。

“谢谢。我想问下,到圣布鲁斯教学楼怎么走?”

#

加贺美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稍微动了动,浑身上下都泛着酸软,过了十几秒他才想起来他和天道经历了怎样荒唐的一个夜晚。

他悄悄地转过身,看到天道睡在他的身边,少有地打着鼾,听起来睡得很熟。月光落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如同镶嵌一颗白色的珍珠在他的鼻头。

加贺美强忍着疼痛,撑起上半身,移动到更近一些的位置,低下头,轻轻地吻了那颗珍珠,露出一个笑容,他没发现,自己的珍珠也熟透掉落,躺在天道的嘴角旁边,泛着水润的光泽。

“我喜欢你。”他细声地说,生怕惊动了一同沉睡的月光。

“我爱你。”

月亮听到了,悄无声息地露出了笑容。

如同钻石的微尘铺洒在两人之间,如坠星河。

月亮什么都知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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