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所有线索了。去帮我……解决……这起案件吧。"
他此时还能断断续续把句子说完整已经是个奇迹了。
"联络信号已经发出去了！救护车就快到了！"
他挤出一个笑来。就像浆果被捏碎时挤出的最后一滴汁液。
"至于委托的报酬……"
"现在是讲这个的时……？？？"

"………………。"
意识终于落下大幕。
这里啊，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红，仿佛已经超出一个人所能承载的量了。

"怪盗基德说出的信息很有用，但还不够将那个组织彻底拿下。如果你……"
"？"躺在病床上的黑羽快斗发出疑问，"怪盗基德。那是谁？"
"……我出去一下。稍等。"
片刻后，名侦探回来了，将手机递给黑羽，让他看那页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前的热门新闻。
黑羽看着屏幕上超大字体的标题。
"怪盗基德 确认死亡！！"

那些飞向与死没什么区别的无垠太空的宇航员，身上必然会绑一根绳索。

在他的意识有一些碎片性地恢复时，他也不知道上次有意识是什么时候了。像是丧失了时间感，又像是丧失了记忆。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面，但又无法识别出来。他连对此情形的烦躁都无法产生。
直到他睁开眼。视野并不模糊，但有些别样的色彩，像喝醉以后的滤镜；而且不怎么完整，他发觉一边眼睛睁不开。是病房，这里是医院；病床旁站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他能注意到这些。
"没在他身上找到能识别身份的东西。"
"那当然了……唉。"
说不清哪里痛，总之到处都很痛。感觉有药物在起止痛作用，但依然很难受。他张了张口——除了戴着呼吸器，他像是声带不存在一样无法发言。至于身躯，好像除了脑袋外，都已经与意识断开了连接一样，即使发出呼唤，也难以动弹。
主要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惨样。他为此感到不快，经过努力终于唤醒了一条腿的控制权，向上奋起，踹开了一半被子。
这才引起了那些在谈话的人的注意，朝他看过来。
"这么快就醒了？"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的人，看上去和他一样年轻，看着他无力而迷惘的脸说道。
他打量这个人，一侧脸颊上贴着胶布，另一侧的手臂被绷带包裹，吊在脖子下面。
"只是暂时的，"看样子是医生的人说，"稳定的清醒应该要在几天后——他能撑到那个时候的话。"
他试图抬起手，伸出去，虽然手背上还扎着针。控制自己的身体都这么难，他的意识中又经常出现片刻的恍惚，这可太没用了，令人咬牙切齿，如果他现在能做到的话。虽然手终于抬了起来，但它的发抖也没法控制。它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角，锁定那一处，以获得片刻的喘息。
那个人则伸出还完好的一边手，将他艰难跋涉过去的手轻轻抓住、拿下来，但没有放开。而是反而凑到他面前来，与他更直接地四目相对。
"你是想说什么吗？"
他无奈地张了张口，示意他没法说话。甚至现在感觉呼吸都偶尔不畅通，连接着胸腔深处生根发芽的疼痛。
"那就之后再说，没关系。"
从没见过这个人眼神这么柔和地看他……那么，他有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人么？
虽然他现在浑身无力，但还是用上残存的全力，将那只手反握住，按在身旁的床单上，然后展开对方的手心，将食指按在上边。
他想写下词语。不能发声的话，就只能这样了。但是他的手仍然无法自控地大幅度颤抖着，尤其是在划动指尖这种精密之事上，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总是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因抖动而划走，让之前写的东西都白费掉。
"黑……你别动了。"一旁的仪器上检测着的稳定数值开始出现波动，被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别再努力了，先休息吧，"被他按着手的人说，"没必要……"
现在的他所拥有的那点力气，也没法真的按住谁吧。无法夺取，也无法传达。那还算是活着吗？究竟为何落到这个地步呢，还有救吗？就像在水中，即使大喘气也只是更加窒息一般？可以见到，他的表情变得更加认真，再虚弱也绝不选择放弃。
慢慢地、稳定地划下，与他人带着沟壑的柔软而温暖的掌面接触，尽量避免不听话的躯壳自动产生的干扰，就像会说话的人也要费尽工夫去寻找那个能准确传达心声的词汇一般。
"黑……羽……可以了，够了。别再！"
担忧的感情几乎要溢出来的双眼盯着他。这个和那个，都是为什么？他的头开始痛，现在还睁着的眼睛几乎都要因为吃痛而紧闭。护士拿着紧急情况得用上的药剂走过来，被他身边的人出声拦住了。
"再……等一下。"
最终，他露出了一丝难以被感知的笑意。
"黑羽……快……斗。黑羽快斗……"
没错，那就是我的名字。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无论是真是假，那个人在转过视线去不再直视他的时候，眼睛里有液体流下面颊，还伴随一些喉咙里的声响。
……在哭？
为什么？
后面再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闭上了眼，然后意识沉入虚无之中。

直到最后完全清醒过来，看了时间，他才大概了解到自己沉睡了多久。
中间也有几次半苏醒，他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偶尔环境是亮的，偶尔是黑的，偶尔有别人出在视野里。在那些昏昏沉沉的记忆片段里，他没有什么思考与行动，只是单纯感受着有些冷，有些热，有些痛，有些呼吸困难，以及辨认出一个熟悉但想不到名字的身影。
发现自己这次清醒后可以开始想"这是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黑羽才是真的醒了。
"扛过来了，"医生说，"年轻人体质就是好。"
"没问题了？"
"还得住院一阵。如果这段时间里不乱来就没太大问题。"
医生走了。黑羽打量面前的人。脸上的胶布没了，但还留着淡淡的痕迹。
"你需要休息，说正事吧。"对方说，"怪盗基德说出的信息很有用，但还不够将那个组织彻底拿下。如果你……"
黑羽露出疑问的表情。"怪盗基德？那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的脸完全僵住了。并且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要挖开虹膜的屏障，他有点想躲开，但并不心虚。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刚才只是下意识回答，现在他也认真思索起来，虽然头还挺痛着。
"……我出去一下，稍等。"
"哦。"黑羽说，看对方脚步也很僵硬地往外走，似乎腿没有受伤，但走出门口时扶住了门框。
无论怎么想，他对这个应该是刺中对方的要点的名字，是完全陌生的。
也没过多久，他有听到走廊上传出一些响声，之后对方比刚才平淡了一点地走进来，将手机递给他，上面显示着前段时间的热门新闻。
"怪盗基德 确认死亡！！"
黑羽大概浏览了一下。"原来是这么有名的人，"他说，"而且算是个魔术师，我完全不知道确实有点奇怪。"
"你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吗？"
"我刚刚回忆了一下，"黑羽说，"好像是有挺多时间段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而且怎么搞成现在这样的，"他摊摊手，"也毫无记忆。"
"……"对方也不知道是陷入了思考还是情绪里。
"啊，但我记得你的。"黑羽说。
对方迅速抬起头来，盯着他，视线让他都有点尴尬。
"也不是完全记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在哪见过，"他说，"只是单纯感觉很熟悉罢了，说不上具体原因。"
"……我是，工藤新一。"工藤说。
"哦我想起来了。也是很有名的人啊。"黑羽说，虽然这个遥远的认知和他感受到的那股熟悉并不一致，"大侦探，你应该是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吧？"
"……我要想想怎么跟这个状况下的你讲清楚，"工藤说，站起身，"我去叫医生给你检查一下这个问题。之后见。"
他也拿走了自己的手机。在他离开后，黑羽打量了一下病房，自己身上也只有病号服，没有别的小物件，除了墙上一个能确认时间的钟以外，基本没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你需要休息。"他想着工藤的话。好吧。都交给名侦探吧。暂时。他闭上眼。

记忆出问题只能说是头部受伤导致的，没有确切成因也没有治疗法。好在基本的事黑羽都记得。像是自己是谁，住在哪里，人际关系（大部分），基本生活能力，喜恶，与年龄不相应的知识，都还在。
"好像这么久以来除了医生外我只见到你和警察。"黑羽说。
"与你有关的人都处于保护下，"工藤答道，"这案件已经由我和警方接手。"
"我也是？"
"……算是吧。你误入了作案现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知道你没死的话，那些人可能会找上你，或者对与你相关的人下手。"
"这样子，"黑羽点点头，"但我完全不记得了，也没法给你提供什么信息。"
"那没关系。但这种话他们不会信的，死人更容易信任。"
"所以那是怪盗基德被杀死的现场吗？"
提起这个名字，就会让他面前的工藤全身一怔。
"……是。基德是因为……"
见工藤一脸难以往下说的样子，黑羽马上岔开话题。
"——还绑着手臂，你就要跟着警察继续跑现场？"
"只是去检查一下残留的线索，没问题。"
"你两天才过来一次，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守在门口的那两位也基本不跟我说话，"黑羽无奈道，"我快无聊死了。"
"……"工藤不知道怎么回答，是他告诉守卫的人不要乱说，怕说漏嘴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恢复。"
"那也不能整天睡觉吧！昨晚我就因为睡太多而睡不着，靠在这里瞅了几个小时的月亮。"
月亮。工藤看向窗外。今晚月的样貌还十分残缺。黑羽的身体还在缓慢重建，精神就已经跳跃到最活跃点一般。
"好吧……你想要什么？给你几本小说打发时间？"眼睛转回来，工藤说。
"我想要某个连锁店时间限定的甜品，"黑羽有点抓住人家把柄地笑，"这家医院附近不远应该就有。"
"那我得先问医生你能不能吃。"
"哎？再一直只能吃病人餐，我就要绝食抗议了！"黑羽说。但道理是懂的，他叹了下气。"那，能多来见我一下吗？毕竟我现在不能出去，谁都见不到，"他说，"这样要是影响了心情，对恢复也不好吧～"
"哦……我尽量吧。"
丢失的记忆没威胁到生活，那就不是很重要——暂时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但毕竟有这么件事存在，所以黑羽还是对这个重新回到的世界，有种陌生的、不安稳的感觉。主要是见到的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信息获取也被控制，让人不禁闲暇时妄想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骗局。
但工藤身上有着唯一的熟悉感。只要多见一次他，黑羽就会觉得自己又获得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他无法确实抓到，只能对此感受不愉快。反正只要和对方说起话来，这种不愉快就会被压低一点。
他只能一直看着工藤，听对方说话，嗅闻其中的人格表现。他能看出来名侦探对怪盗之死怀有他暂时读不清的情绪。那么对他呢，只是对一个被牵扯其中差点死去的无辜者的怜悯？
但是他会自然而然提出有些过分的要求，然后对方也会应下。是那样吗？那双眼望向他时，其中同样有着他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虽然有时看似精神了，但有时又会有漫长的昏睡袭来，提醒人还不能掀开被子跳下床啥都能干。
黑羽感觉自己梦到了什么，明明睡着的时间很长，却又无法抓住。无法抓住一道自己内心想要抓住的身影，其间仿佛隔着山脉与大海。不对啊，这个距离难道不是伸出手就能碰到的吗？
他醒了，看见工藤就坐在病床旁。伸出手就能碰到。因为体征出现波动，检测仪器又摆在了另一侧。
"以后不会一直这样吧？"黑羽说。
"完全康复后不会再这样的，至少医生这么说。"工藤拿起袋子，"喏，你想要的东西。"
黑羽高兴地接过来。"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
"进展很慢，"工藤愁眉苦脸着，"敌人的行动太隐秘了，最近也没有明显活动。已经收集到很多线索了，但还差……就差一点。"
黑羽只吃了一口，就咬着勺子，看着他的表情。
"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黑羽说，并非疑问而是肯定，"还叫我休息呢。是不是要求你这么忙还过来看我，太过分了点。"
"不是，"工藤说，"即使我回家了也睡得不怎么样。"
"看得到黑眼圈了。脸就要不好看了。"
"总觉得马上就能解决了，但是……"工藤话音未落，张开说话的口里被塞进勺子和食物。
他只好服从咀嚼，因为没休息好，眼神有点呆滞。"……太甜了……"他评价道。
"我觉得刚好啊，是因为你一直只喝苦的东西吧！减轻压力就要吃这个，"黑羽说，继续把人家带来的东西反过来投喂回去。但是他自己也确实想吃，所以最后大概算是对半分了。
"——怎么说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吧，"之后黑羽说，"按你所说，怪盗基德也追逐了好久，还把命搭上了，你这样能保持警惕吗？难道不更容易步上后尘？"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啊，但是工藤忽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还小声骂了一句。
这番小型的发泄情绪好像也确实让人身上的重担暂时轻了些，工藤靠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也软绵绵的。
"看来……甜食确实会令人……放松……"
喂，这效果也太显著了，我可没在食物里放安眠药，要放也是你放的，黑羽心想。是被自己说服了吧？一直绷紧的感觉褪去以后，被压抑的困意就迅速爬上来了。"你现在回家……啊，还是在这里？"他还在犹豫把哪个选项说清楚，工藤就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
他看着完全松弛的睡脸，想了一下，决定想到就做，把睡着的工藤搬进他的被窝里，行动起来才发现，身上还连着些检测生命体征的线时活动很不方便，同时还要担心动静太大把人吵醒，或者引来外面的人查看发生了什么，弄得他都小小地出了身汗才搞定。
哎，他喘了口气，两个人躺病床变得挤，只能让工藤侧躺在他身旁，他把身体完全侧转会扯到线，只能头扭过去，轻轻碰了一下工藤的额头。
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那么做。
"K……"他听见工藤在说梦话。听不清究竟在喊哪个名字……因为他自己也逐渐陷入睡梦中。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谁说的呢？
凡是幸存下来的人都会这么说。

工藤先醒来。他的睡眠还是不完全安稳。在他意识到两人正挤在一起的时候，感到有点尴尬。也不是特别多……在他又意识到有只手揽着他的腰际之前。他轻手轻脚拨开这点限制，爬起身。
天已经蒙蒙亮，相比他最近睡得算不错了。检测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很稳定。他准备移开视线时那里有了点波动，黑羽也醒了。
"会不会姿势不太舒服。"黑羽说。
"还好。"工藤已经站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虽然暂时没法提供什么有用信息，"黑羽看他比之前精神了一些，露出笑容，"但这样也算帮上你了吧。"
"……嗯。"
"不用太着急。也许过段时间我就可以突然说出十分有用的消息了。像是……看到了犯人的脸什么的？"
那倒不会，但是，工藤转过脸来，"你有要恢复记忆的感觉了？"
"有一些吧，"黑羽说，认真地回应道，"每次见你的时候，我都觉得离完全想起来更近了一点。虽然现在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啦……"
他真不知道，由于信息的匮乏，他总是随便说点什么，工藤那边就跟见了鬼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两人四目相瞪。
"——难道我恢复记忆不是件好事吗？"黑羽疑惑道。
"……当然是好事。"
工藤移开视线，又不再直视他了，就跟他刚醒过来那个时候一样。黑羽内心有点生闷气，但有什么理由直说呢，工藤交代几句以后就离开了。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来。

守在门口的警察听到病房里传来东西破碎的高声。他们以为是病人破窗逃走了，赶紧打开门察看。
他们第一眼先看到窗玻璃并没有碎。被打碎的是桌上的花瓶。里头本来插着两支白花，除了自己带进来的，其他的东西工藤都无法信任，就连这在医院附近的花店购买的东西他都检查了好几遍。那些花儿并未受到牵连，被小心地拿出花瓶后摆放在一边。
他们见病人，或者说从前的犯人手里拿着一块尖角锐利的碎片，见他将其握紧，还未痊愈的身体上许久未见的红色露出丝丝边角。
"让工藤新一过来；或者让他给一个不见我的理由——或者，直接告诉我真相。"黑羽快斗说。在月光照耀下，他的神情、他的双眼透露出的信息，久违地咄咄逼人。

工藤赶过来的途中，想了很多种解释的/隐瞒的方式，但没有想到一个能满足你我所有的。
要怎么说，怎么做，怎么面对？
先面对上去再说。
但黑羽一见他就露出笑容，什么也不追问，像是之前那件他没亲眼所见而被他人形容添油加醋的事不存在似的。
只是黑羽抬起手跟他打招呼，让他看见手上贴了胶布。
他一时有情绪，抓住了那只手。"魔术师就这样不珍惜自己的手吗？"他几乎是在质问。
"我有把握啦，这就跟被书页划到一下差不多。"黑羽说。"你更忙了？"
"……"感觉说没有，就暴露了自己在逃避，工藤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准备了诱导敌人出现的计划。其实，"他说，"实施时间就在三小时之后。"
黑羽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那大概就是入夜后了。"具体打算怎么做？"他问。
"扮演怪盗基德，"工藤说，"他们以为已经成功消灭的敌手再度出现，一定会引起注意，也许引发对方的仓促行动。预告函已经发出，也准备好了相应的宝石展览馆，虽然是合作制造的幌子。"他说，"做得更像基德平常的出场流程，更不会被怀疑。"
"怪盗基德原来具体是这样的作风啊。"黑羽说。他其实有些曾在哪里见过的感觉了，但还不够。
黑羽已经完全忘记这些事，工藤想自己也忘了。于是他拿出手机搜了搜，然后给黑羽看统计了怪盗基德从第一次出现直至被宣布死亡的，所有出场记录。原本顺时间排列，他是往下翻了翻，翻到了自己熟悉的一些场合，才把手机给黑羽。
翻阅着这些，黑羽心里的即视感越来越强。但这也仅限于"他在哪里见过这些"而已。说不定只是像常人一样看过那些热门头条。但他为什么会忘记呢，他翻到漫长记录的最后，是一张模糊的非正常拍摄的，白衣怪盗被大片染红，了无生气的画面。难道自己是因为看到这一幕受到了冲击？
那当时同样在场的工藤新一应该也一样。虽说侦探应该见过数不清的死者。但是……
外面有警察叫工藤，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片刻黑羽才发觉他没有回来，给自己带的零食还放在桌子上。黑羽爬起身贴到窗边，窗户下正是住院区的侧门，他看见那边停着的车明显是警察的。工藤在门附近和别人谈着什么事的样子，他看不太清，直觉认为他们暂时还不会走。
他一边关注着楼下，一边继续看工藤的手机。关于这个已死的人还有太多谜团，他没从侦探那里得到答案，但因为对方的不小心，让他有了获取信息的机会。
他往上翻阅时，看到一行显眼的字，说明：这之间的许多年，怪盗基德都没有出现过。
接着再往上。
时光倒退。
……他感到久违地头又开始痛了。蒙灰的记忆并没有亮起，却好像是什么相对应的情绪被引发了。既然如此，那就告诉我原因啊？为什么看到光鲜的场景反而会引发……跟这毫无关系的逝者的记忆呢？
不听操控的身体，变得蛮横无理的心。世间一切都无法遂意，在巨大浪潮间沉浮，试图抓住什么确实存在之物。
他不得不暂时移开视线，再度望向楼下，希望工藤还没离开，能映入他的眼帘。那份视觉信息能让他感觉到稳定与温暖。无论如何，忘却一部分说不定很重要的事物，总会令人心底里存在不安，偶尔会膨胀起来作乱。
但只要看着他，就会让人不自觉想：——即使直面危险也值得。
……那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任何思路，便见到楼下的工藤也抬起了头，大概是想看一眼他这边的状况，却没想到对上了视线。
头发与衣物在已经变暗的世界中随微风飘动。一个仰望，一个俯视。
那个角度与那样的姿态，是打开最后一扇门的钥匙。
有人追逐着，有人被追逐，肆意妄为，乐在其中，偶尔讲点规矩吧。但是万物在时间中变化着，只要有接触，就产生感受；只要有交流，就生长出联系；随着积累而加深，又从中衍生出渴望。
变质？
这是自然的演化。在发生之前，有无限可能。在发生之后，就成为命定。
工藤离着这么远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感觉没什么问题，他抬手挥了挥，然后转身走远，到医院门外，拉开车门。
他从来都是捕手，怎么会在基德面前逃走？……虽然之前已经有类似的行为了。他只是没发现。黑羽笑了笑，然后回头打量病房，找寻这小空间里一切可用之物。虽说魔术总会事前做好准备，但这时也只能有什么用什么。
在车开出去不久后，工藤摸自己口袋，才想起忘记拿回手机了。他扶额了一下，希望不会因此出什么事。并且告诫自己今晚不能再犯错了。

……虽然这么说。即使之前已经试穿试用过了基德的装备，但真的伪装成基德出现在大众面前，难度还是挺高的。他知道自己演技远不如本体，也没给自己设计太华丽的表现和台词——他不是那个风格。差、差不多就够了！
他觉得表现应该足够了：场内自然伪装成戒备森严，场外聚集的围观者，听声音大概不少是基德的粉丝，面临这一切让他有点心情复杂，但也应该已经将基德飞行离去的照片在网上广泛传播开了。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会跟着这信息追上来的。他只需要飞往准备好的地点——基德那家伙是怎么做到那么自在地使用这个滑翔翼的！他总觉得哪里很别扭，就跟这身看不见功能性、美观性他也不想多评判的衣装一样。
本来是打算一口气飞到预定地点的，但看现在无法维持的高度，应该不得不找个地方停一下。他在视野中搜索，确定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凭他的感觉，还有一些跟踪监视人员的报告，敌人应该不会趁这个空隙追上来。他稍微放松地站在实地上喘了口气，就听到这个矮楼天台上有响动，他惊觉抬起头来。那声音就像是故意引起他注意的，同时他也如此下判断。
来者朝他正面走来，身形相仿，戴着遮住大半脸庞的帽子，只要靠很近就能看清楚，于是对方一直走到他面前来，将手伸进属于自己的衣服内袋里，拿出烟雾弹。
那片烟雾，让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化为了一场幻梦。因为当遮掩之物散尽，一切都仿佛回到正轨，你我都用着原本的形象，一点也没变。不过本来追逐者与被追逐者，中间肯定是有段距离才能被称为追逐，而不是如此贴近。
填满视野的脸庞，让工藤多天来原本就忘不掉的记忆又鲜明了一层。

"……你有病吧。"
他也不是非要骂人，当时就只能想到这么说。在未知敌人突然发动的火力覆盖攻击中，他只受了轻伤。相对而言。他还能勉强撑住身体站立，在躲进这里之后，掀起披风去遮蔽与吸引大部分火力的家伙即刻倒地。
白衣——已经无法被称作白衣了。
他能做的只是将基德扶到靠墙一个好点的姿势上。鲜活生命绽裂流出的色彩沾染了大片皮肤，人完全顾不上，只有想尽办法将血先止住，减缓流散都好。
卖命逞英雄很好玩吗？虽然我也是差不多的人，但这次站在了旁人的视角，才发现这是多么过分的行为。
"因为……你是被我牵扯进来的。"
当然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针对此刻情形，"少说话。"工藤说。他的一边手臂也在流血发痛，不优先，但延伸到手没法很用力。
"不行……听我说。这很重要。"
姑且把基德断断续续说的事情都记了下来，但他这番交待给人强烈的后事感。是吗？工藤虽然在强调救援马上会来，但你我心里都有数，存活几率已经过低了。
相信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并去追求？或者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于报酬。"
工藤还想说点什么让他赶紧闭嘴，自身也不免感到无力。这时一只手攀上他的脖颈，接触面不仅有皮肤还有一层液体滑过，感觉很不好。他本来就正撑在基德身上，但也不敢压到任何潜在伤口，距离很近了，基德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的脸拉下来，缩短最后的距离。
这个亲吻味道太差了，反而让人意识到基德舌面上裹的都是血。而且主动那一方的呼吸就跟马上要断掉似的。如此糟糕，工藤新一得记一辈子。
好歹他还是结束了、躺回去了以后才不再发声，也不再动弹的。好像那个动作花掉了生命里最后的力气。
在最后就不想着干点好事儿吗？工藤擦了擦从嘴边流下来的一丝血。在最后，他只是想袒露现挖出的带血真心。即使帽子掉在了一边，上半边脸被血盖住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紧闭双眼，也不再保持笑容，呼吸微弱，没想真的得到什么想要的回复。
这是最后了。
——别说最后！

他活下来了。
魔术师本应掌控万物的手，指尖颤抖着触碰你的手心。
他不记得了。
工藤站在医院走廊上，这边相对戒严，人不多；他拿没受伤的手捶墙。
他得冷静，这还有"已死之人"的委托，不是件简单的事。
你觉得你是把我拖进了什么里面啊？

本来此刻气氛，也许挺好。
忽然黑羽侧过脸去咳了两声。
工藤缓过神来，然后瞪他："你以为你康复了？差点死掉才几天，又能满地乱跑了？"
"咳，但是扮演我你是真的不行，"黑羽说，"用你的手机看现场直播，我差点笑到伤口开裂。"
虽然清楚他还没完全康复，但工藤还是很想什么都不管先揍一顿。
"剩下的计划是怎样？"黑羽问。
"再往东南飞四公里……你能行吗？"工藤后知后觉道。
"又不是被人追着扫射。"黑羽露出被小看的不乐意表情。
"那行吧，我这边改变一下计划。"工藤说，听了一下耳机里的现况报告，转身打算下楼去。
紧接着被熟悉的干净的白衣双臂环住腰间，阻止他离开。怪盗的头埋在他肩膀上，与他后半侧紧贴在一起。
"五秒——啊不，十秒。"
他人的呼吸热气喷在耳旁。但好歹是挺正常的呼吸。"十秒……"感觉着黑羽的乱发末端拂过脖颈处露出的皮肤，工藤也懒得跟他从十开始倒数。
……差不多了吧？
忽然他眼前一花。
怪盗确实转身没拖一秒就起飞了，自己的装备用得顺畅多了，令人久违地快乐，再上一层楼，名侦探正挂在怀里，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地一大截了。
"——太危险了！"
"不是暂时没太大危险吗，还可以欣赏一下夜晚。"
"不，我是说要是你随时手脱力了害我掉下去，很危险。"
"这么不相信我？那就抱住我脖子啊，这样你要是掉下去也能勒死我。"
黑羽瞅着眼前被困在高空的工藤不情不愿地向自己凑近。

这便是他从死亡中回归的盛大魔术，与他唯一的观众，他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