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瓦尔登”这个名字完全可以登顶天堂时报的头条，毕竟凡人成神的事件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听闻的。只是“凡人”并不完全与艾格相匹配，炼金术师自然是凌于凡人之上的，但就算是炼金术师也鲜少有人真的成为神，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但又不属于神，这成神的原因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名叫艾格的少年被众神发现时都把他认成了纳西瑟斯，即使众神知道象征着那位神的水仙花依然盛开在溪水边，可他们仍固执地要将这名少年认为是纳西瑟斯的投生，神女们笃信这是纳西瑟斯的脱身术。

因此，他们将少年以炼金术师的名义招上神殿，并授他为神。

可没人问过艾格的意见，在他们眼里没有人不想成为神，神的权力，神至高无上的地位，是众人求之不得，仰望也高攀不到的。
可惜艾格从没向往过神的生活，这种只出现在封尘书中的故事不值得去深信，更不可能让瓦尔登奉献生命去信奉，这种众人不敢去想的传说，没有意义；他阅览过神的绘卷，那些耀眼的金色和沉寂的白色在泛黄的纸上并没有那么真实，被信徒们视作珍宝的图纸，满眼都只是高贵，鲜亮。只是，在他闪烁着的蓝色眼眸中，图纸上再光亮的颜色也仍旧没有感情，传递不出情感的画作就如同杂乱的稿纸。

他想，神仙生活的地方倒也没那么美丽。夸张点说，这样的世界甚至连瓦尔登自家的后山都比不上，起码后山有喧闹的人，有不那么显眼的小巷，有嫣红色的夕阳，这样充满生命的街景，天上的色彩无一能比。

他成为炼金术师后，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顺服地亲吻小少爷的手背，诚恳的样子像极了真情实感，但小少爷自然都看在眼里。于是他们也不再伪装，悄声询问他是否真的能用炼金成神，艾格看着凑上来的人，耸了耸肩，心里数着这又是第几个做着白日梦的可怜鬼。他自然没有收敛鄙夷的目光，他在对方的脸上打量，就算在明亮的水晶灯下，他们的眼里也没有会闪烁的光，只是堪堪倒映着温暖的黄光，无不彰显着这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唯一能被他们称作希望的还只是这虚无缥缈的成神说。
或许他们早就把灵魂献给所谓的神了，但这样的灵魂能达到被神留意的程度吗。

可悲，但不值得可叹。

艾格转移视线，盯着窗外发呆。脑中闪过溅上暗红色血液的礼服，被猩红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画布。基本每一个炼金术士都要经历这样的考验，成为炼金术师就意味着要明白，金色的颜料幻化出的可以是成山的金银也可以是映照出面容的锋利匕首或长剑。

艾格被叫上神殿的前一分钟才刚适应天上刺眼的光，甚至脑中还在嗡嗡作响。被炼金侵蚀的手臂也只是泛着淡淡的光，全然没有之前僵硬的异样。可怜的少年根本没时间适应这与之前天差地别的生活，他被时光推着走，连做人的生活还没体验够就被猛地推上了神位。
门外的神女扣了扣门，告诉艾格要去见众神。艾格并不想去见任何天上的神明，他还没蠢到愿意去无故招惹任何一位神，神，不过就是能永续生命的凡人罢了。谁知道神是不是跟人一样有着稀奇古怪的爱好和难以捉摸的性格，这样看人眼色的事固然常见，不过谁愿意一直屈身跪在他人脚下还说着为他们献上自己的灵魂？哦，或许渴望追随神的圣徒愿意，就算当待宰的羔羊，他们也欣然接受。

可艾格根本不是神的追随者，他甚至都没信过神的存在，更不奢望神的庇护。
书籍是可以用幻想编写的，绘卷是可以伪造的。
想成神的仍在呼喊，不想成神的却在天堂醒来。

艾格走上神殿，满眼都是金色，闪得让人反胃。他低着头不去看神明模糊的影子，自然也不去留意身边站立的众神，他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无声，盯着光滑的地板，实则心脏砰砰跳着让艾格感觉全身的血管都在随之颤动，只得在心中默念让心跳的慢一些，他厌烦这些似笑非笑的神明如果听到他与表面不符的紧张而肆意的笑声。
神明让他抬起头，他就这样装作平静地抬起头，额前的刘海有些挡住视线，他稍稍晃了下头把琐碎的头发从眼前晃开，但又一瞬间感到失礼。

他听到人群中的动静，还以为真的有人如他所想读到了他内心的声音，但那惊诧的抽吸声实在太有辨识度。人群中先是偶尔几句交谈声，后来声音有些大了，艾格才得以听清，内容不出所料地围绕着“纳西瑟斯”这个人名展开。至于这个人或是神的真正身份，他就也不得而知了。声音随着那位俯视大殿和艾格的主神抬起手的示意便戛然而止。

「你将成为神，在这之前，忏悔你的过失」
艾格•瓦尔登虔诚地闭上眼，辉光洒在少年的身上。渡上一层鲜亮躯壳的他，就好像真的已经成为纳西瑟斯，那位引来神女们娇嗔和无数炙热目光的神明。
他的忏悔也莫过于围绕那场事故，只有把自己的伤口和过失都撕扯到皮开肉绽的程度，才会求得神的原谅。
「可怜的孩子，神会原谅你。」
原谅之后呢，一切都未曾改变，沾染颜料的灵魂不会因此澄澈，被灼烧出破洞的肉体也不会愈合，说到底，也只是单方面的原谅，另外一方的任何都没被改变，那双手还是刺穿咽喉的那双手。

与地狱恶鬼的烙印不同，神明的烙印并不外显，只有在你企图剥开神的高洁外壳时才会显现出独特的作用，神明用来自保或是代表最后反击的利器就是自己，没有污秽可以在被神眷下的血液下留存。从滚烫的血液进到心脏中再惠及到身体每一部分的瞬间起，艾格就明白了，这颗心脏，被神明的血液洗刷干净了，不会再从中泵出带有人类气息的血，这样的血液不会被吸血鬼从百里之外察觉，不会被那些贪恋人类腥甜血液的恶魔所盯上。

即使回到房间，看着摆设和家里一样的屋子，艾格也仍旧感到怪异。在神殿上，没有预料中被高洁光芒包裹的释然感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或许再多呆一会儿，艾格就会支撑不住而满头大汗地瘫倒在众神面前。但既然被迫接受了这个身份，就也没法抛弃，就算艾格只是无意中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他想回去，又能怎么做，他已经与人类再无干系了。


这是来这里的第几天已经不再重要，日历也不再是用来查询时间的工具，这里的日出日落与人间的昼夜天差地别，这里没有夜晚，闭上眼就算是黑夜，但只要睁着眼就永远是晨曦，永远是白昼。没有日月的更替，艾格觉得身心俱疲，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正确的休息时间，什么时候又该出现在神殿，干脆以“疲劳”来计量时间，只要累了就可以是夜晚，要是被神女们呼唤就是白天。

大多数日子里，白天艾格只往返于侧殿与自己的房间，神殿只有在正神传唤时才会对外开启，神的日子用艾格的话来说只有这一点好，自由。或许是因为神明并不需要炼金术师的力量来满足愿望，更不需要与他交换物品从而满足私欲，又或许是因为让艾格成神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外貌的相似，导致艾格不必像那位祭司一样整天往返与正殿与自己的房间。
艾格只是窝在空无一人的侧殿里就倍感幸福了，在这里你奢望不来一会儿的安静时光，总会有些小精灵吵嚷着冲进殿中，闯进前炼金术师的画里，搅乱这宁静的惬意氛围。往往这位“纳西瑟斯”就会表现出与正牌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几乎是咒骂着把这些烦人的小家伙丢出去。

这样无聊闲适的日子让艾格感到厌烦，如同金丝雀一样的生活并不会让他感到愉快，在这样平凡的日子他需要有些与众不同的感受来刺激他的心脏，他常常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辣椒，想起那次惊险的一跃而下，似乎再想起血腥的夜晚也可以被原谅。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让他觉得更久些自己的声带就会退化，神女们偷偷从窗外看他，他抬起头，她们却又羞涩地跑走。艾格讨厌这样的扭捏，反正他早就接受了自己只是纳西瑟斯的代替品这无声的事实，她们的爱慕、憧憬都不是属于艾格•瓦尔登的，终究只是属于那未曾谋面的神，那朵盛开在澄澈溪水旁的水仙花。

「逃走，从金碧辉煌的神殿逃走，去看浮云下的大地」

艾格确实这样做了，他推开侧殿的门，下定决心走向房间的反方向，心脏像鼓点一样奏鸣，这样艾格想起自己偷偷翻越围栏的时候。
围栏的那边是一大片向日葵田，他回头看看自己的阁楼，毅然决然地翻越这半人高的围栏，他逆着向日葵的方向走，向日葵迎着少年前进的方向生长，瓦尔登觉得自己被向日葵环抱着，自己是在这向日葵中唯一奔跑的身影，在这里，只有鲜活的生命。好像所有烦恼与庸俗都被磨灭在了风里。
侧殿距离大门确实有些距离，艾格像个在游乐场迷路的孩子，各式各样的装饰迷花了他的眼眸，他被迫睁大了眼睛，要把这些全塞进眼眶，走过了花园，路过了吵闹的教堂，接着就空旷起来，艾格唯一能做的是沿着看起来像鹅卵石一样的小路走下去，他不知道能通往哪里，干脆就这样一直漫无目地走，似乎也不错。

直到身边传来一阵不属于他的脚步声时，艾格才抬起头，身边站着一位与这里的景象风格大相径庭的人，这样的服饰在人间算是常见，但在天上见到确实称得上诡异。艾格直视着对方，对方就也摆出礼貌的笑容看着他，两个人相视无言，艾格在等着对方开口，但他意识到对方也在等着他开口。
「你在找路吗？」
艾格看着对方在纸上工整地写下句子，虽然对于“在天上能遇到一个除神之外的人”这样的事情很在意，但艾格还是抑制住几乎要冲出来的好奇心点了点头，“我要去大门。”对方示意艾格跟他一起走，艾格就跟在这个刚刚认识几分钟的人身后，虽然他已经成神但是也不得不防范着突然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怪人”。

艾格在后面默默打量这个人的装扮，最突出的特征除了他额前那一缕好像挑染的白发就是他身旁背着的挎包，可以隐约窥探见里面装着的是信件。
信？邮差？神需要用信来交流吗，或许是和人间的生灵吗？问题太多了，几乎要把他淹没。
算了，这些不是艾格•瓦尔登应该想的事。
他只有一个目标：离开这里，他不再把这次的行动称作逃跑，这里的环境称不上对自己不利，只是自己厌烦了，说到底还是会回来的，如果被需要的时候。

走了有一阵，终于看到金灿灿的大门，艾格快走几步跟上这位邮差，对方回头仍是笑着看他，艾格道了声谢就打算迈出去，却又被人拉回到门里。艾格疑惑地看着他。
「跟着我」
艾格抱着手臂看着对方能有什么动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就变得天翻地覆。艾格也只是觉得耳边吹过一阵风，再一睁眼就回到人间了。在震惊之余艾格感到一股冲上心头的喜悦，不会有被圣光笼罩的一切显得是这样美好温柔。

艾格的喜悦溢于言表，他走上去问邮差的姓名。
「维克多•葛兰兹」对方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于艾格这个行为，艾格也只是当作对方因为较为孤僻的性格而下意识做出的反应罢了。“艾格•瓦尔登。”

维克多并不认识这位新神，这次传令也是这半年来第一次，他一点不在意天上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他只负责这样沉默地传令，这样频繁游历在两界也算是他的爱好。
维克多也大概猜到了对方应该是位新神，甚至在天上迷路，连下人间也是第一次。不过对方看起来对人间很熟悉，对于这里的一切有种久违了的情感，他瞥到对方不一样的左手，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像金锭一样泛光的颜色，炼金术师？

维克多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引得艾格有些怀疑，从刚才开始对方就在减缓脚步，而且试图回头看他的手臂。艾格从来不掩饰自己炼金术师的身份，被金黄色覆盖的手臂不仅是在提醒自己也同样在示意别人自己的身份，看对方的样子多半是知晓这个身份的。被吓到按说也不应该，毕竟那个眼神看得艾格直打寒噤，和刚刚完全不同的，像是来自冰封深渊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