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十四次被主编骂了。”

城户真司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傍晚一如往常地推着车回到花鸡。骑士战争结束后，他并没有搬离。比起真司，比较令人意外的是，莲暂时也没有搬离咖啡厅。或许是还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房子适合居住和照顾大病初愈的小川惠里。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莲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解下身上那条属于侍应生的围裙随手放下，优衣也停下了正在擦拭桌子的手望向真司。

“不要这么沮丧嘛，”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还是因为报道的标题啊！”眨眼的时间真司已经气呼呼地把自己的一头金发揉得乱七八糟，“主编说我撰写的报道标题实在是太太太不能吸引眼球了，他竟然还威胁我说如果还是起不出合适的标题就不要再回报社上班了！”

莲仿佛忍俊不禁，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优衣愣了半晌终于笑出了声，声音大得差点惊动楼上收拾旅行包的婶婶。

“优衣酱就不要嘲笑我啦，”真司看起来有些沮丧，他随手抽出一把椅子坐下，“我写的标题难道真的有那么差？”

“或许你可以请教一下令子小姐？”优衣试探着问道，“令子小姐算是你的前辈吧？她应该是很棒的记者呢，一定有很多经验吧？”

“令子小姐的确是优秀的前辈……不过不能请教她！”真司整个人都瘫在了桌面上，但下一秒他又忽然挺直了身体，“我一定要写出好的标题——在不被报社的人知道的时候！如果请教令子小姐的话，大家就都会知道了！”

“有些东西是需要天赋的。”莲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晚上好啊。”

手冢海之刚踏进花鸡的大门就看到真司已经朝莲扑了上去，莲的手也还扯着真司的衣领，大有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优衣在一旁火急火燎地劝架，急得几乎团团转。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占卜师自顾自地抽出一把椅子坐在一边，看起来并没有上来帮忙的想法。而且，虽说他嘴上说着来得不是时候，但实在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优衣急得跺脚。

“你们快停下来吧！”她自暴自弃地喊道，“再打下去的话婶婶都会被你们吵下来了！”

这一招略微奏效——毕竟莲和真司哪个都不想在婶婶马上要离家旅行的时候还被揪着唠叨一顿。真司把重心从莲身上移开，莲也松开了揪着真司领子的手。

只是他们还略带怒气地互相瞪着。优衣方才找到机会转向手冢。

“是你呀——晚上好！”年轻姑娘笑得眼睛眯起来，“真是好久不见呢。”

“的确——我来是想问一下，咖啡厅是否还有可以借给我暂住的地方？我当然也会帮忙照顾咖啡厅的。”

“婶婶今晚就要出门旅行——楼上还有空房间。”优衣还未回神，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莲和真司倒是对于新室友习以为常。

真司甚至还觉得多了个人帮他一起想办法。

四个人又围着茶桌坐下了。优衣贴心地沏上了四杯热腾腾的红茶。占卜师则趁着这个时间听真司叙述了他的苦恼。

“不如先想想什么风格的标题会吸引大家的眼球好了，”占卜师说，“除了文字优美，也该有些个人风格才好的吧。”

“一个富有哲学的标题怎么样？”优衣努力地帮忙出谋划策，“就像读过很多书的人会写出来的那样？”

“不，不是哲学，我觉得什么样名字的报道能火是种玄学。”真司嘟囔着。

“那你还不如让手冢扔他的硬币给你算一卦算个名出来，”莲嘲讽道，“玄学什么的手冢最在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手冢觉得莲这句话连他也嘲讽进去了。

刚回来暂住就被嘲讽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喂，莲你……”真司似乎是想要反驳，但话刚说了一半便突然呆住。

他随即面带喜色地转向一旁事不关己的占卜师：“说不定……手冢你真的可以算上一卦，算出个会大火的报道名字？”

手冢海之作为占卜师，见多了大风大浪，对玄学这种东西比起真司和莲来讲也是再了解不过。从他看到齐藤雄一的不战斗便将招致破灭的命运开始，哪怕直觉告诉他有那么一些人——不属于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的人——经常对他喊着“破灭招来体”一类令他似懂非懂的名词——你也是破灭招来体吗？占卜师望向真司，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这样对他说。

但他对真司此刻期待的目光也只能感到毫无办法，占卜师甚至有些疲惫。

“城户。”

手冢海之轻轻叹了口气。

“没救了，破灭吧。”

  

优衣转过身去偷笑。

真司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圈，似乎是真的在思考占卜师这句话里更深的含义——但这句话本身毫无意义。手冢对上真司明显是在认真思考的目光，甚至感到有些惭愧。

“诶？”

城户真司这时候才终于反应慢半拍地注意到占卜师的目光，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所以……不可以吗？”

占卜师摇了摇头。

“人是没有办法做到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的，城户。”他有些好笑地带着善意提醒真司。

“连手冢你也不相信我可以写出大火的报道吗，”真司哀叹了一句，“真的要这样吗？”

占卜师先是短暂地疑惑了一秒，然后这一次他真的笑出了声。

“不是不相信你能……是我不相信我能通过占卜帮你取出一个能让报道大火的名字。”占卜师端起茶杯低头喝茶，顺便掩饰住了自己因为发笑而颤抖不已的肩膀。

这种事情的确还是太玄了。真司还沉浸在思索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秋山莲叹了口气，即使高冷如他，也觉得十分看不下去这两个完全不在同一频道的人的对话。他起身时怀抱某种意思顺便将手落在了占卜师肩上，还在努力掩饰笑容的占卜师吓了一跳，差点把嘴里的茶都呛出去。

“怎么了？”听到占卜师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真司方才回过神，“茶怎么了吗？”

他本来或许还想说这是他亲自沏的吧？占卜师短暂地憋了口气摇了摇头。

莲终于看不下去，打断了这场惨剧。

“城户，”莲说，“你这个笨蛋。”

“或许你可以去问问佐野满？”占卜师缓过气来赶紧接上莲的话。要不是这样，和平的讨论现场一准又要变成莲和真司单方面的大打出手。

“佐野毕竟是大企业家的独子，就算曾经被赶出家门独立生活，想来也该耳濡目染。”对上真司有些疑惑的目光，占卜师解释道，“对商界精英而言，拟一个足够有噱头的标题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莲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要是这样，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他说。

真司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是想说……”

“北冈先生？”

“北冈秀一。”

两人因为这异口同声的对话短暂地发愣。手冢海之再次端起茶杯。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提示让他好像领会到了什么。占卜师悄悄伸手向口袋里握住了一枚硬币。

“不行的吧。”真司看起来有些苦恼。

“我早想过，找他帮忙的话，他倒是可以，不过北冈先生一定会在找借口约令子小姐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当做什么奇闻轶事讲给令子小姐听的吧。”

  

真司甚至轻车熟路地模仿起那位律师先生：“呀呀，最近倒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呢，令子小姐你那位笨蛋同事，跑来问我究竟什么样的新闻标题才能大火……” 

  

他双手抱头苦恼道：“等到那时又要被令子小姐骂了。”

“况且，北冈先生现在也忙得不可开交啊。每天都能在报社看到他又打赢了什么官司的新闻。”

占卜师正为了真司的模仿忍俊不禁露出个浅笑。莲短暂地叹了口气。他就不该参与进来的，他每天也几乎早出晚归，为什么要非要管真司的闲事？

“那就去找佐野问一问好了。”

大企业家的独子坐在皮质转椅上双肘撑着桌子，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完了真司的请求。

“你有没有搞错什么事情啊，前辈。”年轻小伙子穿着和年龄不太相称的西装，颇有些苦恼地搔着头发。

“我和父亲关系一般，因此父亲是没有传授给我多少商场经验的……倒不如问问东条？我记得他似乎是个学生。”

“可是是个学物理的学生，”真司叹了口气，“你有多久没看过新闻了？他不是前几天才和香川教授团队的研究项目一起获得了那方面的奖项？”

“真的？”年轻男孩的眼睛瞬间就闪闪发亮，“我这几天都在陪我的女……不，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没太关注这些。话说回来……他这么厉害，要不要把他聘到我的公司来帮忙啊……”

看着陷入碎碎念的佐野，真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还是算了吧，你的公司用不用得到物理发明不说，骑士战争里的学生就没一个让人省心。”

“说起来，谁又能想到芝浦淳那种纨绔子弟竟然会跑去发明程序？”

优衣有一次上街采买的时候遇见过那个毛头小子。因为被芝浦绑架过，优衣对他印象深刻。

“哟，是神崎家的小姑娘啊。”芝浦完全没有改掉玩世不恭的本性，一见优衣就打了个口哨。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却用上了及其老成的口吻，“你掏手机做什么？我又没有要绑架你。”

他压低声音：“况且你就不怕打电话叫来的是须藤警官？”

他说的是伪装成警察的骑士须藤。优衣打了个哆嗦。

芝浦于是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也别担心，须藤警官现在可是个好警察。不过我现在很忙——代我向那些家伙问好吧，我可是很想念他们，”他打了个响指，“想念到都想为他们专门开发个游戏了。”

莲听了回去的优衣的转述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倒是想念他想到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真司难得地表示了一下赞同，是应该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骑士战争结束那么久了还不忘吓唬优衣。

唯有手冢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手冢在想什么？”真司觉察到占卜师的沉默。

“我在想……”占卜师直起腰望向窗外，“性格这样乖张的人看起来都有了自己的正路，有些人却还是在满世界惹祸。”

他说的是浅仓威，真司知道。齐藤雄一的命运最初的转折点就是诞生在浅仓威身上，哪怕后来被占卜师拼上无数次轮回的无数条性命救下，也无法将他的命运完全拉回正轨。浅仓威还在满世界闯祸，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他又在哪里杀人放火了。

“这种人真的是老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真司吐槽道，“真应该让婶婶抓着他天天唠叨——或者让他在花鸡的柜台后面站着招待一整天客人。”

“你也不怕他把花鸡的天花板都给拿铁棍捅个窟窿。”莲冷笑了一声。

真司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他依然会被总编骂——除了总编并没有真的履行他的诺言把真司扫地出门，总编那种好心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唯有真司依旧闷闷不乐。

“好想写出吸引人的标题啊。”

每天早晨优衣下楼时都能看见真司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用叉子戳盘子里的早餐。

偶尔做早餐的是莲，每当这时候，优衣就会觉得真司戳盘子里食物的动作格外卖力。

莲对此表示毫不意外。

“给他的吐司特意烤久了一点，让他多戳一会儿少说几句话不是很好？”莲瘫着脸，但不知为何优衣就是觉得他似乎在笑。

直到……

再后来，有天傍晚莲一身疲惫地回来。他推门进来，完全没有理会优衣热情的招呼声。

“怎么了？”优衣歪头看着莲的眼睛，“发生什么了？”

“是惠里的事。”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再多说。

真司从楼上跑下来，优衣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惠里小姐怎么了？”他火急火燎地冲到莲面前，“她的身体又不好了吗？”

“不，只是我想，我可能有点拖累到惠里了。”莲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喂莲，”真司明白莲和惠里之间出了问题后，看起来比莲还要着急，他差点跳上桌子，“你是笨蛋吗？”

“总之，就这样了。”莲站起身要转身上楼，一副回避问题的架势，也并不想搭理险些在他面前跳上桌子的真司。优衣悄悄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还想要追过去的真司的袖子。

“别追过去吧，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优衣没有失恋过，不过她想，莲此刻的心情，或许和哥哥出国时她自己的心情是一样的。

尤其是，做出抉择的人还是他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还在国外的哥哥。

真司看起来心事重重，以至于手冢海之在傍晚回到咖啡厅时，他都没能第一时间迎上去，倒是优衣一如往常，笑靥如花地端上了一杯红茶。

“城户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妙啊。”

占卜师的身上满带着一整天的风的气息，他等着真司的回答，但真司还在神游天外。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手冢于是推开面前的茶杯，随手从旁边放着的一叠塔罗牌里抽出了一张。

“虽然告别了一段过去，但可能会遇见新的缘分。你做了什么？”占卜师垂下眼读出塔罗牌的预言，随后他抬起眼睛，直直盯向楼梯口刚刚出现的秋山莲。

还真有些神通的。真司想，手冢如此随意便知道这种事情要发生在莲的身上。不过……新的缘分又是什么？莲这家伙……果然还是有些好奇啊。

莲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没经过允许就随便占卜别人的生活，难道没有人教过你？”

手冢轻笑，似乎对莲的话不以为意。

“如果觉得遇到了新的缘分，你可以果断一些——虽然我并不能看到你的新缘分的样子。”

莲撇了撇嘴转身上楼，不知将占卜师的忠告听进了几分。

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苦恼。真司的标题问题还没有解决，莲又出了状况。优衣趴在柜台上托着下巴，心里想着不知道等她到了这个年纪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苦恼。

手冢仿佛看穿了优衣的心事。

“别担心，”他微笑地望向柜台里的女孩，“有些事情一旦说破，就会没事的。”

优衣瞪大了眼睛。

“你很会表达自己的感受，也足够热爱生活，所以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占卜师和优衣一同望向莲消失的方向，又一同望向真司。

楼梯间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莲又下楼来了，手里攒着一沓小纸片。

“这是你的报道标题。”路过真司的时候，莲虽然没有看他，但仍是准确地将小纸片甩在了真司面前。

真司疑惑地拿起纸片端详，双眼蓦然睁大。

“莲，这些是你写的？”

莲扭过头不去看他，但稍微有些僵硬的步伐已经出卖了他。

“太好了……”真司搓着手，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感谢。看来他早已把莲对他写不出标题的嘲讽抛到了九霄云外。

莲刚走到柜台前就被身后的大型物体冲过来撞了个趔趄，真司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太好了，莲。”真司摇晃着他的肩膀，“你真是个天才。”

莲面露嫌弃地拍开真司的手：“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真司先是下意识地反驳，随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急急加了一句，“惠里小姐的事情……”

“我怎么会遇到你这种笨蛋？”秋山莲皱了眉头，简直要怀疑人生，“住口吧，不要再说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真司嘟哝了一句，“我才是怎么会遇到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

“那你就别遇见了。”莲一回身，胳膊肘倚在柜台上，长腿随随便便地搭着，挑眉望向真司。

“你……”真司语塞，半晌才恶狠狠地放出一句实在不算狠的狠话，“如果重来一次我也不想遇到你这种混蛋了好吧！”

“无论轮回多少次，你们两个都会遇见，然后重复曾经的轨迹的吧。”一旁沉默不语许久的的占卜师忽然语出惊人。

真司和莲仿佛都吃了一惊，两人都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硬币的占卜师。

硬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高高抛起，划出优美的弧线，被占卜师轻巧地捉回掌心里。

真司率先明白过来。

“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吗？所以……这也是命运的一种？”

占卜师的嘴角轻挑，露出明媚的的笑意来。

“算不上。”

他露出真司和莲都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在骑士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他们的确也曾像这样促膝而谈，那时的手冢海之也确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对手冢接下来要说的话，真司有强烈的预感。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果然又是熟悉的句子。莲叹了口气，刚刚有强烈预感的不止真司一人，只是莲并不会将这种预感挂在脸上而已。

“而不能够被改变的命运……”

莲和真司极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是玄学。”手冢海之摊开掌心明晃晃的硬币，笑得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