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在远方呼喊，玛恩纳最先捕捉到声音，他站起身去看那小小的人影自地平线跑来，分割天空与草场。年轻的信使健步如飞，玛恩纳眯起双眼，天马的视力让他远远就看清那青年的身形，也是一位库兰塔。

玛恩纳。托兰在身后叫他的名字。轮到我了。萨卡兹笑着说。你可别想糊弄过去。

赏金猎人钟爱掰手腕，这项娱乐简单质朴。玛恩纳已经赢下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是萨卡兹。于是托兰推开身前的败将，一屁股坐到玛恩纳对面，手肘重重搁上集装箱。就在这时天马站起来，笑容消失，旁若无人地望向远方。

玛恩纳没回头，他似乎听到托兰在问他看到了什么，但那些声音都逐渐变小，他迈开步子奔向信使。

“玛恩纳！”托兰又喊一声，没能叫住人。他示意同伴们留在原地，然后追上去。

库兰塔跑很快，眨眼就把托兰甩在后面，当他追上玛恩纳时，信使正从特制的防水背包中取出一封信件，金色的火漆印烫在上面，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信使没多说什么，只让玛恩纳在货单上签好姓名，这个小伙子一定没注意，但托兰看到玛恩纳拿笔的手指在打颤。

玛恩纳站在没过小腿的绿草之间，双手呆呆擎着那个白色的纸封。信使行礼后就离开，从他来时踏出的路上回去。托兰目送那小伙子消失在视野里，扭头看到玛恩纳仍在发愣。

“你怎么回事？”他笑一声，拍拍玛恩纳的肩膀，不同于往日，天马游侠被他拍得一个踉跄。托兰收起笑容。

“怎么回事。”他看向玛恩纳呆滞的眼睛。

玛恩纳这才回过神来，指尖已经把洁白的信封捏出褶皱。最终他揭开金色的火漆印，展开信纸时他手又开始抖，嘴唇微颤默读文字。托兰瞄过去，还没等看清，信纸就被重新折叠。

多年后他只记得那时玛恩纳飞快把信纸塞回信封又藏进外套内侧，然后朝营地返回。这时蓝天上大块的白云投下阴影，玛恩纳直直走进去，很快那阴影把另一人也吞没。

玛恩纳回程脚步不快，托兰默默跟在他后面。无聊了的赏金猎人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角力，几乎没人留意到玛恩纳悄悄走进营帐。托兰靠站在外面的物资箱旁，听玛恩纳在帐篷里鼓捣东西，等人钻出来后他只看到对方身上多了一个挎包，甚至没有填满。游侠来时不曾身背太多家当，走时只会更少。

“你要去哪。”托兰从物资箱后走出来，“那封信都说了什么。”

“我要回大骑士岭。”玛恩纳说，“我必须回去。”

他没回头，径直走出去，反常的行为终于引起其他赏金猎人的注意，有人叫他名字但没被回应。众人骚动起来，托兰上前两步安抚同伴，又去瞟两眼确认库兰塔没有跑到没影。

“他说他要回家一趟。”托兰说，“估计是家里的老爷子生病啦，他不是讲过吗？那位银枪老天马，再厉害的英雄也有迟暮的时候，对不对？估计就是这样。你们谁还有收拾好的紧急背包吗？谢了，等我回来给你捎点好东西。你说我？我当然是要去看着点那位公子哥啦，要是让他死在野地里，他那骑士贵族一家不得找我们麻烦？没意外的话我会按照计划路线去找你们的，再会啦伙计们。”

托兰来不及听同伴对他一一道别就匆匆动身，玛恩纳的影子几乎要消失，等他追到人已经气喘吁吁，库兰塔脚程很快，他需要大步奔跑才能跟上。对方分神得厉害，甚至没意识到他的存在，直到托兰把萨卡兹的体力都耗尽，只能拉住前面的人勒令其停下。

“别跑了！”他半命令地说道。

“你为什么跟过来？”玛恩纳回头看到他时很是吃惊。

“你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离开，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突袭的野兽。”托兰还紧紧拽着玛恩纳的挎包，他害怕自己一松手，库兰塔就又把他落下了。

“你在小瞧我吗？”这时玛恩纳眼睛里的光回来了几分，“我不需要你来保护。”

“是是。”托兰终于把气喘匀，松开抓着挎包的手，好在玛恩纳也没有立刻跑开的意思。

“你的同伴们还在等你，现在回去应该能赶上午饭。”

原来他对自己走了多远还有概念。托兰腹诽。平日团队移动不算明显，此时自己已经累到上气不接下气，这天马还和没事人一样，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低估库兰塔的腿。

“我也要去大骑士岭。”托兰咳两声，“我们顺路互相帮衬一下，不可以吗？”

“我不会为你放慢脚步的。”玛恩纳皱眉。

“我不小瞧你，你也别小瞧萨卡兹的恢复力。”托兰捶捶自己的胸口。

玛恩纳没留给他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继续迈开步子，他赶忙跟上。两人身后的青草被直直分割开来，若是羽兽从天上望下，便会看到一条细线切断广袤的绿色版图，又在时间推移中被风隐去。



雨夜中的行进让托兰想到一些往事，想到晨光中拨开眼前发丝的玛恩纳，他彼时逆着光，初升的太阳堪堪穿透乌云，在他周身下起一场柔和的金色之雨。托兰眨眨眼，前方没有金色细雨下的天马游侠，只有一个被狂风吹到摇晃的模糊背影。库兰塔可能速度得快，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不眠不休这么多天还全力奔跑。萨卡兹清楚自己的生理极限，且他很确定眼前人并不自知。

“玛恩纳！”他朝前喊，嘴里立刻就灌进雨水，“我们得找地方过夜！雨太大了！你会撑不住的！”

前方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讲话，落雨吞噬大自然认为的噪音。库兰塔仍是闷头向前走着，托兰突然发现此时自己不用费劲就能追上脚步，然后那个背影就在他眼前直直栽下去。

他冲过去，从积水的泥地里把库兰塔捞起来。昔时的天马此刻双眼紧闭，耳朵也耷拉着，托兰去探对方的额头，在冰冷的大雨中竟然烫得吓人。他把玛恩纳挪到自己背上，病号无意识呼出的热气反复击打在他脖侧，他咋舌，脚下步伐加快。萨卡兹没有那样好的视力，不过即使是天马，也无法在漆黑的雨夜中辨认方向。

雨势变更大之前他找到一处荒废的农庄。如果真有幸运女神，那她一定是可怜托兰背上的库兰塔游侠，而不是一个漂泊的萨卡兹猎人。农庄中的小屋已经彻底塌掉房顶，室内被经年风雨扫荡得一塌糊涂，所幸屋旁的仓库很是坚挺，只有房梁尽头裂开一角。

仓库中甚至还存放着好些干草，托兰拿陈年植物铺开一张厚实的垫子，再把玛恩纳放上去。他庆幸自己带了应急背包，找出退烧药物后着实松了一口气。待到玛恩纳额头不再那么滚烫，他才终于卸了力，靠坐上一旁的干草堆。托兰瞬间累了，他已经没心思顾忌身上湿透的衣物，包括玛恩纳的。仓库没有窗户，只能听到铁皮被风雨击打发出颤音，风从那处漏开的角落灌进来，哀嚎着把雨雾散在空中，一束微弱的月光送萨卡兹入眠。

托兰睁开眼时风声已经停歇，他转头去看玛恩纳，库兰塔的体温已经姑且恢复正常，退烧药起了作用。萨卡兹站起身来，发觉披风和外套依旧沉重，吸饱水分的布料此刻冰凉彻骨，他推开仓库大门，阳光迎面而来，双眼随即失明了一瞬。

暴雨送上次日的好天气，他把非贴身衣物都脱下来，又回仓库把玛恩纳的外套也扒掉，期间库兰塔没醒，只无意识哼哼两声。托兰展开他外套时发现那个里侧的暗袋，他知道这里放着那封信，口袋是密封防水的，想必是属于贵族子嗣的细节定制。他手伸过去又停住，最终没有打开，只是把衣服下摆整理好，和自己的一并搭到屋外的木头栅栏上。

玛恩纳在午后苏醒，他浑身酸痛，视线也昏暗，但还是挣扎着坐起来。仓库门没关，他能看到外面的光亮，于是堪堪撑起双腿，摇晃着向外挪动。

托兰听到身后的脚步，回头看见玛恩纳正踉跄着走出门。

“来晒晒太阳。”他朝人打招呼。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烤暖，他邀请玛恩纳一同分享阳光。

库兰塔脱去外衣后显露出修长的身型，他白衬衫还没干透，映出隐约肤色，半露的小臂肌肉不厚却结实，来不及打理的头发略长，浸满雨水又风干后贴在脖子上。他眼眶下黑色很重，这几日托兰一直跟在他背后，当然不曾察觉，后脑勺不会诉说疲惫。玛恩纳向前一步踏出阴影与阳光的分界线，浅色轮廓在日照下镶金，托兰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那个雨中清晨。

还未痊愈的游侠被太阳光安抚，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倾身倚上栅栏，他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场，与萨卡兹猎人目光相悖。

“那封信，”托兰开口，余光瞟到玛恩纳耳尖抖动，“我没有看。”

“我以为这是赏金猎人的本性。”游侠声音沙哑。

“哈，还是这么刻薄，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托兰笑着去看玛恩纳的眼睛，对方也偏过头和他对视。

“我不想偷看，但我想听你亲口说。”托兰收起笑容，“玛恩纳，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发的库兰塔垂下脑袋，眼睛也闭上，他大概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张开嘴。

“我的兄长兄嫂失踪了。”他睁眼，托兰捕捉到其中闪烁的水光。

玛恩纳从搭在一旁的外套中取出那封信，直接递给托兰，后者接过来，迟疑片刻还是抽出信纸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除了临光家长子夫妇失踪外并没有其他信息，连个抽象的缘由都没有，边境征战失去通讯？天灾遇险下落不明？纸上留白太大，最下面是监证会冰冷的银色印章。

托兰默默整理好信件递回去，却被玛恩纳抬手拒绝。

“扔掉吧。”他疲惫地说，“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他们在这个农庄仓库停留两天，玛恩纳有些不情不愿，但托兰坚持让他彻底退烧后再动身。那封信没被萨卡兹猎人扔掉，而是被他悄悄塞进口袋。幸运女神再次施展法力，直到抵达大骑士岭他们都再也没遇上什么极端状况，更别提天灾——猎人的队伍曾在山间看到过远方平原的风暴，所有人都被震慑住，那不是人类可以只身抵御的存在。这次启程后玛恩纳不再抗拒托兰，后者调侃他们为什么不搞一辆载具，金发青年翻个白眼。旷野一览无余，要去哪里寻找人烟呢。

又数日跋涉后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即使只是远眺也能感受大骑士岭的威严，托兰第一次见到它，这座宏伟之城，卡西米尔的心脏，玛恩纳临光的故乡。此时已近黄昏，城市开始点亮，夕阳勾勒出伟大之地的轮廓，又与霓虹融为一体。身旁的游侠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眉头锁起来，托兰顺着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没在看那些耸立的高楼，而是注视着地块外围逐渐亮起的昏黄灯火。

玛恩纳脚下又快起来，托兰急忙跟上。天光彻底消失时，大大小小的帐篷开始清晰可见，又逐渐密集，越靠近城区边缘人就越多，脏乱吵闹愈来愈甚。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芜贫瘠的平原，地块上层还在向下倾倒垃圾。玛恩纳在大骑士岭航行时离家，未曾想过完成停靠的城市周边此刻会是这般景象。

骑士老爷，救救我们吧！一个年迈的老人看到玛恩纳，冲过来抓住他的外衣下摆哭喊。归乡的游侠愣住，刚想俯身扶起老人，却被一旁的托兰挡下，萨卡兹猎人替他把老人搀回帐篷。玛恩纳回过神来，也走过去拨开一角门帘，托兰正和老人说着什么，他无意打扰，于是退到一旁。

“把这个给他吧。”玛恩纳看托兰走出来，递去一个袋子。

萨卡兹猎人接过东西看了一眼，里面是金币，数目不小。

“这么多，你是想害死他吗。”托兰苦笑，从中拿出一枚，又把袋子抛还给玛恩纳。

等到托兰再次从帐篷里出来，他们就继续向前走，狭窄的道路沿途躺满无家可归之人，玛恩纳搭在佩剑上的手指攥紧。

“你总不能给每个人都发金币。”托兰脸色也难看，“刚才那位老伯是个感染者，虽然这么说有些狭隘，但你这种人还是不要和他们接触太多为好。”

两人一路无言。聚落在离检查关口百余米处骤然消失，一堵无形的围墙把残酷的生死隔断在城市之外。玛恩纳回头，看到托兰就站在那边缘上，冲他比个再会的手势。

他掏出身份卡，工作人员确认无误后甚至给他行礼。他踏进返回城区地面的电梯，最后再看一眼那片如野兽肠胃一般的混乱聚落，赏金猎人已经消失不见。

托兰从城区偏僻的角落爬上去，那时的城市霓虹还不如今日一般亮如白昼，但也足够冲击人的双眼与大脑。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最后走入一家酒吧，电视中正播放卡西米尔锦标赛即将到来的消息，猎人这才想起此地正因骑士竞技闻名，眼前的卡瓦莱利亚基和玛恩纳口中的故乡实在是割裂，他很难把二者结合到一起。

几轮烈酒下肚，醉意追上萨卡兹的神经，酒吧中本就没多少顾客，现在只剩他一个。店主兼酒保是位黎博利，光头很显眼。电视里还在播报新闻，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术，托兰只觉得烦躁。这时大门被推开，一位库兰塔和另一位体型巨大的乌萨斯争吵着挤进来，他们似乎根本没看见坐在角落里的赏金猎人，也难怪，他本就是一个暗色调的存在。

“真是扫兴！”白色毛发的乌萨斯大喊，“我和老弗本来想去看看玛嘉烈和玛莉娅，结果呢，监正会把临光家的宅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影都没见着！结果一问，那里都已经封锁半个多月了！”

“小点儿声，科瓦尔，你是想把屋顶都掀开吗？”骑士模样的黑发库兰塔接过光头黎博利递来的酒杯豪饮一口。

临光这个字眼钻进萨卡兹猎人的耳朵，他立刻来了兴趣，借着酒劲他直接坐去吧台，把大个子的乌萨斯吓一激灵。

“你们是临光家的熟人？真巧，我也认识一个临光。”他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你这模样，赏金猎人？”老骑士惊呼，“萨卡兹赏金猎人怎么会认识临光家的人？难道说，是玛恩纳那小子在外面结识的朋友吗？”

“对咯，确实是他。”托兰举起杯子又喝一口酒，“不过朋友嘛，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算吧。”

“老弗，我们回来前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玛恩纳？”乌萨斯一拍脑门，“既然监正会给他放了行，那八成就是他了。”

“唉。”老骑士叹一口气，“不知道临光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托兰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游侠大人，你这次要去往何方？”

玛恩纳回头，看到黑发黑衣的赏金猎人。

两人相隔十几米远，中间是齐腰的高耸牧草，绿色波浪随风翻舞，碧蓝天空上云流很快，投下影子好似鳞兽游在水中。玛恩纳半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双眼在其后若隐若现，他没有伸手整理，只是隔着飘忽的浅金看向萨卡兹靛青的瞳仁。

托兰朝他走过去，近看才察觉那层黑眼圈变本加厉。库兰塔还身着同一件外衣，尘埃已被洗净，他脸上却好似蒙上一层阴影。猎人站定，玛恩纳也一动不动，两人无声僵持，最后萨卡兹败下阵来，只好重复一遍那个问题。

“玛恩纳，你打算去哪里啊。”

“去找他们。”玛恩纳语气坚决，眼神却恍惚。

托兰叹气，他见过这种表情，执念之人没有好下场。眼前的库兰塔一定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血亲，他只会在卡西米尔，在这片大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尽头。

“算我一个。”托兰听见自己说，“我反正也无处可去，你不会介意多个帮手吧？”

玛恩纳本能想反驳却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皮，牙齿把嘴唇咬到发白。

“赏金猎人们还在等你。”他重新抬头直视托兰，“你应该回去。”

“他们不会介意。”托兰也看向他的眼睛，“猎人不是骑士，没有那些条条框框。总有人离群总有人归来，他们不会因为我就停下脚步。你不是也说过吗，不会为我放慢速度什么的，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不用觉得自己是异类。”

“玛恩纳，你不必做独行侠。”

金色的天马沉默不语。



玛恩纳满脸是血，雨水把猩红冲刷下去，渗进黑色布料的纤维缝隙，他剑尖也残留血迹，滴到地上积成黑乎乎的水洼。正当午时，天空却因为乌云黯淡无光。他抹一把脸。

托兰刚了结一个逃跑的小卒，长刀划开对方的喉咙。他去搜索玛恩纳的身影，正看到他将脸上的红色抹去。记忆中的场景再次复现，天马游侠身旁是咽气的裂兽，玛恩纳临光脚下是被处刑的歹徒。他说不上哪一幕更生动，只知道眼前人已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游侠。

他们把尸体搬去镇子外面埋了，又点数好居民被抢劫的财物。玛恩纳全程未发一言。归途中雨势加剧，两人躲进一处田间草棚，地方不大，刚好够两个成年人舒展腿脚。

玛恩纳怀抱佩剑闭目养神，借微弱的天光，托兰得以大胆打量库兰塔的面庞。他还年轻，而奔波与战斗给了皱纹可乘之机，眼眶下的深黑也自那日起不曾消去。他看到还有一丝血迹没被抹掉，就伸过手，粗糙的织物抚上脸颊，玛恩纳睁开眼睛。

他们对视，库兰塔依旧没有表情，托兰突然只觉得烦躁，他手还没收回来，也并无打算。于是他倾身上前，吻住玛恩纳的嘴唇。

他没指望能获得什么回应，却发觉玛恩纳没有将他推开，片刻后两人舌尖缠绕在一起，互相啃食口腔。最后他们分开彼此，玛恩纳冷淡的脸终于染上世俗的色彩，他轻喘着，依旧没有开口讲话。托兰看入了迷，那个清晨，他又回到那个清晨，游侠玛恩纳也是这样，脸上血液未干，发丝紧贴头皮。

记忆中的幻影终于和眼前人重叠，他扯掉自己的披风，武器落到地上没发出声音，他解开玛恩纳外套的扣子，把他从那件裁剪精良但已沾满泥泞的好料子衣服里剥出来。库兰塔还是默许一切。

那柄骑士佩剑终于从玛恩纳怀中滑落，金属剑格和地上的长柄刀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回响，又被雨幕隔绝在方寸之间。



五余年足够让两人走遍卡西米尔甚至莱塔尼亚。玛恩纳掘地三尺，未曾发现半点亲人的讯息，他的光芒随着每一次希望落空而黯淡下去，都被托兰看在眼里。几年间他们不止一次与其他赏金猎人会和又分离，昔日老友也认不出双目无神的玛恩纳。各处被救下的当地居民给“骑士大人”送上口粮以表感谢，只有托兰笑脸接受赠礼，玛恩纳已经动身前往下一处村庄。

卡西米尔拥有泰拉最广袤的草原，似曾相识的风景散落在大地各处。玛恩纳在傍晚见到信使，自然不会是当初那个青年，但同样传达恶讯。读完后他注视地平线，金黄的太阳即将熄灭。托兰走到玛恩纳身边，从他手中抽出那张信纸，读到某一行时萨卡兹也愣住，他抬头，正看到最后一抹阳光被黑夜吞没。

“我要回大骑士岭了。”玛恩纳说。



托兰在某栋大楼前看见玛恩纳，这些大楼在猎人眼中全都一个样子，区别只在于玛恩纳即将走进这一栋。他毫不避讳地叫住故友，收获一个没有表情的回头。

“我上班就快迟到了。”玛恩纳还是停下脚步。

他已经变了个人，轻装外套野地靴换作西服大衣皮鞋，不再是游侠，甚至不再是那个寻亲的固执旅者。他仿佛戴上一副崭新面具，疲惫，卑微，或许易碎。只有那柄骑士佩剑还被挂在腰侧，即使它可能再也不会被拔出。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托兰几乎在瞪他。

四周开始有人注目，大骑士岭不应当出现的赏金猎人和某位企业职员，显然是前者更激发好奇心。有眼尖的人认出那是玛恩纳临光，于是嗤笑着在脑子里盘算起花边新闻。他们两个像是拙劣的演员，为周遭贡献一出滑稽剧。

“我上班要迟到了。”玛恩纳重复。

“难道这些年你只是在寻人吗？那些被你救下的普通民众，他们连感谢你不配？你还没忘记那城外的聚落吧，所以你至少应该去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

玛恩纳打断赏金猎人。

“我上班要迟到了。”他依旧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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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恩纳捕捉到声响，他回头，果然看到托兰。

“还记得这里吗。”赏金猎人抱着手臂悠然自得，牧草拍打在他腿上。

玛恩纳皱皱眉头。

“你在这里收到这封信。”托兰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一个信封，揉皱过又浸水风干，火漆印脱落一块。

“我以为你帮我丢掉了。”玛恩纳嘴角微抬，这时候他像极了昔日的天马游侠。

“我可是卡西米尔最强的赏金猎人。”托兰呲牙笑，“我不会看错任何宝藏。”

那件旧了的外套被玛恩纳重新穿回身上，面料上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污渍，但他不在乎。

“拿好了。”托兰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封口袋塞给玛恩纳，“这是一切的开始，应当留个纪念。”

玛恩纳把它收进怀里。

“好啦。趁着我现在没什么要事，就陪你往前一段路吧。”托兰轻快地说。这次他走在玛恩纳前面。

一黑一白两点在绿色大地上移动，羽兽振翅，晴空万里无云。



玛恩纳·临光曾死在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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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一个标题党！（。）不过确实是想表达出他曾经在蓝天下绿草上屡次心灰意冷，希望这种感觉可以被届到

*想写出托兰对游侠玛恩纳的一见钟情（？）之后也在一直追寻那个影子，最后选择接受变了也没变的玛恩纳，希望这种感觉可以被届到（梅开二度

*结尾和上文之间…就发生了剧情呀！我只负责瞎编剧情没提到的部分_(:з」∠)_

*总之OOC我负全责



**那句“你不必做独行侠。”的构思原文是“You don't need to be a lone ranger.”直译就是孤独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