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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兵/流浪者中心]欲壑难填

作者 : 纷纷

分级 少年 无倾向

原型 原神 散兵 , 流浪者 , 丹羽久秀 , 桂木 , 御舆长正 , 多托雷 , 倾奇者

标签 无cp , 散兵中心 , 流浪者中心 , 倾奇者

状态 已完结

564 23 2022-12-31 16:29
导读
歌舞伎的演员们聚在一起研究话本。

是一场哀伤凄美的爱情戏剧。演到最后,女主角在雪地里剜出自己的心以鉴天地,带着对爱人的眷恋死去。入戏的作家与演员们擦拭泪水,人偶却生出懵懂的羡慕。他看见田中太太捧着一缎洁白的纱布,要女主殉情时戴在头上,表示她带着无垢的爱情嫁给死亡。人偶盯着它看个没完,身边的女演员咯咯地笑起来,不带恶意地调笑他,“倾奇者,你也想演吗?你想演谁呀?”

人偶的脸颊要是能够有温度,一定会涨得通红,这时女孩儿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倾奇者要来演也是不错,他那么白,不用抹多少白粉就能上台。”人偶转过身去寻找说话的那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有希冀与恳求。演员们见他这样,再也不忍心调戏他,都说要教他跳舞,然后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扮起他来。又过了不知多久,丹羽久秀派人来接他回去,他站起身和女孩儿们告别,离开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可惜啦,如果能遮住那些人偶关节,他就是我们最漂亮的演员。”
000.  

    仄仄天将明,
    今夕旧梦如尘影,
    浮沉萩风中。



001.  

    歌舞伎的演员们聚在一起研究话本。

    是一场哀伤凄美的爱情戏剧。演到最后,女主角在雪地里剜出自己的心以鉴天地,带着对爱人的眷恋死去。入戏的作家与演员们擦拭泪水,人偶却生出懵懂的羡慕。他看见田中太太捧着一缎洁白的纱布,要女主殉情时戴在头上,表示她带着无垢的爱情嫁给死亡。人偶盯着它看个没完,身边的女演员咯咯地笑起来,不带恶意地调笑他,“倾奇者,你也想演吗?你想演谁呀?”

    人偶的脸颊要是能够有温度,一定会涨得通红,这时女孩儿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倾奇者要来演也是不错,他那么白,不用抹多少白粉就能上台。”人偶转过身去寻找说话的那人,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有希冀与恳求。演员们见他这样,再也不忍心调戏他,都说要教他跳舞,然后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扮起他来。又过了不知多久,丹羽久秀派人来接他回去,他站起身和女孩儿们告别,离开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可惜啦,如果能遮住那些人偶关节,他就是我们最漂亮的演员。”



002.

    人偶蹲坐在目付办公的官邸门口,几乎是立刻就被他的副手发现了。

    “桂木,我想遮住自己的关节,”人偶说这话时是蹲缩的姿势,膝盖和手肘部的球形关节已经藏在长长的和服袖管与下摆中,两手也交叉扣握在自己手腕的关节上,试图掩饰非人的特征。桂木再向下一瞥,人偶的双脚正极力地向内缩进,因为十指、脚踝和脚趾间的关节仍然暴露在外。

     年轻的副官蹲下身,一边检查一边宽慰他,“为什么要着急呢?你的关节相比起初次见面时,已经淡化很多啦。”

     “因为……”人偶急切地开了个头,却又困惑地顿住了,“呃,因为我、我不知道等这些关节全部淡化下去,还要等多久……”

     桂木冲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他伸手,让蹲在地上装骆驼的小人偶赶紧站起身来。“我知道办法了,”副官告诉他,“正好长正大人的常服和鞋袜有些破损,差我送去田中太太那里缝补一下,我带你一起过去,让她也给你做些袖套和鞋袜。”

     人偶的玻璃眼珠瞪得又大又圆,写满了惶恐。“太麻烦了……我怎么能用和长正大人一样的东西——”

     “只是鞋袜和袖套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桂木有些好笑地打断了他,为了让人偶安心,他摸了摸那人偶油光水滑的头发,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对待孩子般的慈爱,“不是什么特殊的款式,像我这种时常要去各处待命帮工、到处打杂的,也常要戴这种袖套长袜,你戴上它们,就和我们一样了。”

     人偶闻言果然抬起头,对他露出由衷的、兴奋的笑容,“谢谢你,桂木大人。”

     “别叫我大人了,听着太别扭。”桂木再次出声提醒,但人偶总是听不进这一句。桂木是将他从借景之馆中拯救出来的救命恩人,自然是他心中顶重要的大人,之后,他又总是帮着自己融入踏鞴砂的生活。人偶和桂木走在去田中家铺头的小路上,想到即将美梦成真,他又絮絮叨叨地和桂木说起这几日又新学到了些甚么,如今的他已经会洗衣做饭,哪家的谁谁又夸奖了他,他和姓远山的太太又学了哪几道菜,他和丹羽学习锻刀有了进展,上次在歌舞伎团,有谁教了他跳舞……

    他心中自然是希望将所有的收获与愿望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桂木的,但在聊到剧团与舞蹈时,那念头忽然又使得他顿住嘴巴。人偶莫名地不想让桂木发觉他的新愿望,他不希望对方认为他太贪心。曾经,人偶只希望自己能够逃离那座铺满红叶的华美牢笼就好,后来桂木真的意外闯入借景之馆带走了他,且没有任他四处流浪,而是将他带回了踏鞴砂的村庄,那时人偶的愿望又变成了“只要能够在人类中间生活就好”,而这个愿望实际实施起来的难度也没有想象中大,丹羽久秀治下的踏鞴砂团结温暖,大部分居民很快便接受了倾奇者的存在,他学会洗衣做饭,许多人都对他关爱有加,但人偶听着人们称呼他为“倾奇者”,总有些惴惴不安。

    倾奇者,言语和服饰都十分奇怪的人类,能够被当做人类对待对他来说已经是幸运的事了,但或许他真的是欲壑难填,现在的人偶想要将“奇怪的”前缀也去掉,他想要完全地融入人类生活,最好是连外貌都不再那么起眼。踏鞴砂的人家或多或少都要参与锻刀业,因此他也缠着丹羽教他锻刀,丹羽不疑有他,而如今……人偶想起歌舞伎演员们围着他,感叹他根本不必多加粉饰,就可以登台。是真的吗?是不是只要他掩去非人的外置关节,在舞台上就不会再有人认出他是人偶?倾奇者看过那样的戏剧,里面的角色确实与他相似:皮肤比雪还要白,还穿着与他类似的华服,在舞台上跳奇怪的舞蹈,旋转,徘徊,落泪,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大声地念给台下的观众听,那都像是人偶会做的事。

    是否只要站在那里,就没人认得出他来,所有的古怪在台上都显得再寻常不过,只要在舞台上……桂木会怎么想,会觉得他太过贪心吗?人偶不敢试探。



003.



    “你当然是个古怪的、不知满足的小东西了,”多托雷说,“要不然,你怎么会成为最令我满意的实验对象之一呢?”



     这个古怪的实验狂有一种诡异的高傲感,虽然他总是声称世间一切都可以作为被他实验的对象,但他最中意的实验对象往往是一些与他自己类似的异类怪胎,譬如他的切片们,譬如这个不老不死的人偶。

    散兵从实验台上坐起来,当即做出一个干呕的表情回敬他的夸赞。

    淡蓝色头发的科学怪人对此只是哼哼怪笑两声。“看来你对新手臂适应良好,”虽然他的为人难以言喻,但多托雷的修复工作总是无可指摘,散兵低头又再重复了几次放松又收紧拳头的动作,仍然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感觉。

    换掉手臂的起因是他奉命勘察深渊时,不慎在战斗中被黄金王兽咬下一层仿真皮,虽然很快散兵就将这条黄金大狗打得仓皇逃窜,滚回了老家,但暴露在空气中的仿真机械血管与人体肌肉的填充物仍然非常碍眼。散兵将受伤的手臂用长袖遮掩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至冬的实验室,在博士回来前就躺在实验台上委实不客气地睡着了。百年来他对这一套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了。

    现在,人偶看着自己的新手臂,从骨骼线条到十指关节都完美仿照了人类的构造。这是四百年前的稻妻绝无可能拥有的技术,在这恶心的实验室里却是手到擒来。

    多托雷还在记录实验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在寂静中他忽然开口,几乎把发呆的人偶吓一跳,“你刚刚做什么梦了?”

    “你做实验做糊涂了,我可没有做梦的功能。”散兵没好气地回答。

    “哦,是吗,”多托雷的语气里甚至没有疑问,“可是刚刚苏醒前,你处于快速眼动期,那是做梦的表现。”

    散兵懒得在这种地方反驳他,只道:“那就是我忘了。”

    或许是感到无趣,多托雷终于不再点破散兵的谎言。人偶是个脆弱又矛盾的小东西,又倔又疯,有时候做起事来比起自己这样货真价实的疯子来还要更疯一筹,但有时又幼稚得像个小孩,会在意些让多托雷感到可笑的小事。

    更何况,他早就把人偶的梦境研究透了。

    是的,多托雷未曾经过人偶同意就研究过他的做梦功能。他直至今日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过问对方的必要,人偶是仰赖他才得以解开封印获得力量的弱小之物,如果不是他在潜伏踏鞴砂时发现人偶身为神之造物存在的价值,这家伙此刻可能还居住在被御影炉心辐射污染的地域,继续伪装自己小心翼翼地和人类一起生活。多托雷自诩为他的第二创造者,昔日人偶突出的球形关节在他手下真正蜕化成少年模样的骨骼肌肉。他不带感情地在实验台上修改人偶的身体和数据,偶然发现那双玻璃眼珠会在眼皮下快速睃巡,正经历着梦魇的骚扰。多托雷忽然想起故乡神明的权能:梦境。

    为什么布耶尔——司掌着智慧的全能的神明——她所持有的权能会是人的“梦境”呢?多托雷不止一次有过这种疑惑,那些虚无缥缈的、缺乏逻辑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够成为智慧之神的荣光?被智慧的故乡驱逐的学者突然产生了一个反叛的念头,他也要研究一下生灵的梦境,打开他们的头骨,窥视那些高度活跃的大脑,探究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与恐惧,获取他所需的智慧。

    所以他看见了。



004.



     人偶的梦境没什么出息。一切就和多托雷化名为“埃舍尔”第一次来到踏鞴砂,在无意中撞见他时一样。

    在人偶的梦里,踏鞴砂晴空万里,阳光下是劳作的村民以及他们呈现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人偶也站在阳光里,头上却顶着遮阳的斗笠,轻盈的薄纱在帽檐边自然垂下,是城里贵族的款式。他不爱这样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装束,但如果不是这顶遮阳的斗笠,他更加无法解释自己如何形成了苍白的肤色。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人偶抱紧食盒,穿过人群往丹羽办公的方向去了。

    丹羽久秀正在御影炉心会见赤目家的,今日后者从港口边带回了一个异国工匠,自称为“埃舍尔”。这个枫丹工匠长得与踏鞴砂的居民们都不一样,亚麻灰的头发配上金灿灿的双眼,还留着奇怪风格的胡子,会说一口流利的稻妻话,但偶尔会暴露些异国口音。人偶捧着食盒一进屋子,就发现了他。

    埃舍尔随意地冲他笑笑,起初并没有将这个闯入的少年放在心上。虽然少年有着惊人的美貌,但实际上由博士假扮的“埃舍尔”对美色等物并不重视,即便他正在扮演的是个歌颂浪漫、好色成性的枫丹人。

    多托雷只以为能够随意出入地方长官住所的美丽男孩无疑是在座某位的侍童,看得出他与丹羽久秀举止亲密,甚至与那位长正大人的副官也交情匪浅。绀色头发的少年被他俩大力邀请留下用餐,最终抱着手、睁着双水汪汪的无辜眼睛,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一个软弱的、无能的、优柔寡断的孩子。多托雷跟随众人朝那孩子礼貌地笑笑,却在内心下了这样的定义。



   这个软弱无能的孩子第一次让多托雷正眼相看是在一周后的夜晚。

    在赤目家的坚持下,丹羽久秀敲定了与他的合作。“埃舍尔”会利用枫丹的先进技术改造御影炉心,让踏鞴砂的锻造业更上一层。喜讯公布不久,另一则喜讯跟着传来:踏鞴砂的目付——御舆长正大人终于锻出了一把好刀。目付大人因着特殊的家世出身总是不苟言笑,唯独喜好锻刀已久,毕生宏愿就是能够锻造出一把最上大业物,踏鞴砂的刀匠们时常聚在长正府上一起研究锻刀技艺,最终集百家之长锻出此刀,成色竟已是十分接近最上大业物的级别。御舆长正欣喜之余,当即派来副官向丹羽久秀报喜。

    “正好,近日来踏鞴砂的喜事可是不少!”丹羽亦是兴致高昂,与桂木说道,“告诉你家大人,锻出了好刀可不能自己藏着掖着不让人看,明晚御影炉心要组织一场庆宴,一方面是为了欢迎我们与远道而来的枫丹匠人埃舍尔先生的合作,另一方面也是庆祝你家大人锻出绝世名刀,叫他一定过来捧场,对了,他可有为刀命名?”

    “长正大人自然是想好了,”名为桂木的年轻副官笑着答道,“就叫‘大踏鞴长正’。长正大人说,都是因为踏鞴砂人和业兴,他才得以卸下许多负担,造出这么一把好刀。咱们官邸附近的居民也说要为大人庆祝,准备了表演与舞蹈,丹羽大人可准许他们明晚一起到御影炉心来?”

    丹羽向来是与民同乐的长官,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说起来,多托雷实在讨厌人多又热闹的场合,但“埃舍尔”却该是个喜爱宴会的浪子。说到底,这是人偶的梦境,因此他的行事作风被迫都是“埃舍尔”的逻辑。多托雷伪装在枫丹人灰发金眼的皮囊之下,百无聊赖地试着回忆,他第一次对名为“倾奇者”的人偶留下印象的时刻是否就是在当晚。

    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思绪。造兵司佑手捧名刀出场,同一时刻簇拥在御舆长正周围的官员与刀匠们都站起来欢呼鼓掌。在欢乐的氛围烘托下,丹羽久秀也站起来向桌子那头的御舆长正敬酒祝贺,而他们的手下早喝了许久了。

    “长正大人可有想好如何试刀吗?”

    “大抵是去牢里抓一位死囚来试吧,”另一人大着舌头道,“若是能将成年男子一击腰斩,就说明已达到最上大业物的水准啦。”

    “可不是我们吹牛哇,丹羽大人,”长正座下的一位老刀匠已经三杯酒下肚,脸涨得通红,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指着被置于绸缎之上,在月光下闪着温润光泽的宝刀,得意地大笑道:“这把大踏鞴长正——嘿,待会儿您仔细瞧瞧,绝对的传世名刀啊!咱们踏鞴砂锻刀人的骄傲都在这把刀里啦!”

    “自然,希望此刀以后久传于世,向世人传颂我们踏鞴砂刀匠的名字,”丹羽真诚地说。

    多托雷对甚么宝刀名刀皆无兴趣,但他扮演着开发冶炼、钻研技术的枫丹工匠,不得不跟着丹羽上前凑凑热闹,以示尊重。“埃舍尔”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宴会的中央。“大踏鞴长正”被造兵司佑大人小心地横放在刀架上,刀架上还铺着一层价值不菲的紫色纱缎。在多托雷的印象中,这种质感与花纹的绫罗绸缎一般只出现在稻妻城的贵族女性身上,很少在踏鞴砂这样日夜升起炉火锻刀的小地方现身。

    还不待他凑得再近一些仔细观察,一只带着袖套的手忽然从另一侧伸出,直接握住了宝刀,接着一个翻手,刀鞘挑起刀架上淡紫色的纱巾,纱巾在莹白月光中飘飘荡荡,最终轻轻盖在来人的头顶。只见那人又一个果断的出鞘,刀光反射着月光,好似将月亮也劈成了两半。

    多托雷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看清了来人,是在御影炉心见过的那位漂亮少年。多托雷的第一反应是:踏鞴砂果然是个尊卑不分的小地方,他们对待侍童都这么纵容。

    “倾奇者,”丹羽的惊呼从身后传来,“这是谁教你的?”

    被称为“倾奇者”的少年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腼腆羞涩,再也没有方才出手拿刀时的狠厉与果决,他抱歉地看了眼“埃舍尔”:“不好意思,先生,刚刚差些伤到你。”随后又转过脸,向着丹羽说:“丹羽大人,桂木大人与剧团的人们教会我舞剑,今日我们正好准备了一支表演,庆贺大踏鞴长正的诞生。”

    丹羽久秀又惊又喜,连声称好。等候多时的居民们便立刻拉开宴会中心遮了许久的帷幕,一个简易的梦见木舞台出现在中心。桂木和剧团的演员们立在那里,不少脸上画着夸张狰狞的人面,只待少年开场。

    绀色头发的少年固定了一下紫色头纱,再次朝“埃舍尔”抱歉地点点头,多托雷意识到自己挡了他的道,便退回自己的座位等待好戏开幕。

    少年身穿雪白的狩衣,双手持刀,朦胧的月光洒在身上,舞夕之颜那短暂的惊艳随着刀光的舞动也摇晃起来。桂木看准时机出剑,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年人顺势挪步,在舞台上轻盈地旋转,这是他模仿人类练过无数次的舞蹈,在月光下,在寂静无人的后院中,在充斥海浪声的港口边。人偶本就不似凡人,跳起舞来宽大的袖口和裤管各自朝两边飞去,像只欲飞的蝴蝶。

    多托雷猛然瞥见人偶藏在袖口的肘部,明显不符合人类结构的球形关节在刀光剑影中一闪而过,再去看时,桂木高大的身影已然遮住了人偶。原来那舞夕颜并非倏忽即逝的美貌,而是不移不变的永恒模样。

    “埃舍尔”侧过头,询问丹羽久秀:“丹羽大人,这在台上剑舞的少年,看来并非人类,而是位人偶呀。”

    褐发的长官面色复杂,想必是纠结于枫丹人并不熟悉非人族类,怕贸然开口吓坏了他的枫丹客人,但他终于还是如实回答了:“正是,倾奇者是一名神奇的人偶,但他为人十分温柔善良,因此即便并非人类,他也仍是我们中的一员。”

    多托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退回自己的座位,抬起酒樽喝酒,以掩饰自己不住的冷笑。



005.



     万里无云的踏鞴砂,月光倾泻而下,反射在炉心之顶,照得周围一切如同白昼。人偶站在人群中舞蹈,剧团的人围着他向四周摊开,桂木与他在舞台上走步,做着早已钦定、练习过无数次的周旋。而人偶手握着集结了踏鞴砂全部刀匠心血的宝刀,莫大的荣耀与使命映在他身,桂木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欣喜,在你来我往的刀剑相撞中,他望向人偶的眼神还是那么慈爱温柔,人偶有片刻的恍惚,分不清这是幻梦还是现实,万般欢喜都熔在了炉火中,所有的苦恼好似在一瞬便烟消云散,他的执念亦随着舞蹈消解。

    周围的演员们注视着台上的他,在这注视中他蓦地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人偶的脚步惊奇地顿住,但无人发现他的异常,桂木始终笑望着他,等待他重新开始舞蹈。不远处,枫丹的匠人也朝他看过来,人偶并不讨厌那人的存在,因他也是位奇装异服的异类,却好端端坐在那里,使他终于不是人群中独一份奇怪的存在。

    人偶忽然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也都朝着他笑,不带任何恶意。他不好意思地重新舞动起来。闭上眼,听见丹羽久秀与御舆长正交换着祝福,丹羽忽然开口夸奖人偶的舞蹈,总是不苟言笑的长正竟也跟着附和了两句。还在旋转中的人偶心头又是一阵欣喜的跳动,他在狂喜中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心跳,手上也激起了一层薄汗,又过了一会儿,人偶意识到自己正在出汗的事实,手无意识地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切实感觉到了心跳与人类身体散发出的温度。在一阵激动的战栗中,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关节,在黑色袖套上摸索,指节之间原本细小的关节痕迹已经完全淡化下去,人类少年的筋骨取而代之,如此陌生,又是那样美满。

    人类的骨头、心跳与温度……人偶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短短一支舞中获得了一切渴求之物。他立刻抬起眼,想要向面前的男人倾诉这一重大发现——

    桂木的身体只剩下一半了,横陈在地上,他的眼睛半阖着,空洞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人偶再次低头,看见鲜血从大踏鞴长正上蜿蜒而下。



   散兵猛地惊醒。



006.



     “你终于醒过来了。”纳西妲说。

     散兵僵硬地扭转脖子,环视四周,入眼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绿色。他的大脑从长久而混沌的梦魇中缓慢苏醒,一秒,两秒,三秒……最终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

    “这里是净善宫?”他干涩地开口。

    白发的小小神明点了点头,“你睡了很久很久,我一直在想办法唤醒你。”

    散兵躺在净善宫中心的莲花台上,说起来真是奇怪,他在成神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被纳西妲这样幼小的神明与大名鼎鼎的旅行者联手打败,却在那之后火速获得了神明的待遇,他有点想问小吉祥草王,我躺在你家呼呼大睡多久了?但他忍住了,只是自嘲地笑笑。

    小吉祥草王的目光总是那么镇静,望向他的眼里没有仇恨,也不带旁的情绪。“我检查了阿扎尔他们对你的改造资料,发现一旦将你链接在机甲中,再度剥离你与机甲的联系将会造成你极度虚弱、无法自主行动的境地,所以我很担心你会醒不过来。”

    “真奇怪,为什么我的对手要担心我是不是死掉了呢?”散兵对净善宫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对此纳西妲并未作出直接解释,而是接着说道:“你没有温度,也没有呼吸,我无法从表面判断你的状态,所以我窥视了你的梦境,如果冒犯到了你,那我很抱歉。”

    散兵终于对她的话起了反应,他的眼神凝固了一秒,然后从台子上弹了起来。纳西妲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步,只见她抬抬手,绿色的光芒立刻化作半透明的罩子笼在莲花台的周围,散兵再次被困在中心。

    他咬着牙,面色狠戾、一字一句地问:“难道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等你冷静下来,就会知道的,”纳西妲回答,她孩童般的外表使这句话显得甚至有点无辜,见散兵仍然情绪激动,她沉思片刻,突然又抛出一句:“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散兵不耐:“说。”

    “我没法直接在梦中唤醒别人,只能想办法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纳西妲说,“如果直接在梦里告诉对方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会让对方对现实的感觉也错乱割裂,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我只能尽量在梦里添加不合常理的细节,但这几天无论我怎么做,你都醒不过来。”

    散兵沉默不语。

    “后来,我就换了方式,”纳西妲缓缓说道,“我顺着你的愿望,将它们在梦中一一实现,你的舞蹈表演非常成功,桂木与你的配合精彩至极,所有围观的人们:丹羽久秀、枫丹匠人,甚至连从不喜形于色的御舆长正也赞赏你,你的人偶关节忽然全部淡化下去,获得了人类的温度与心跳……”

    “够了,”散兵忽地打断她,“我说够了!”

    “美梦向来很难唤醒一个沉睡的人,任谁都愿意沉溺在虚假的幸福中。可是为什么一旦满足了你的所有心愿,你却会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呢?”



007.



     散兵疲惫地回答:“因为那太虚假了。”



     人偶的美梦里都有什么呢?

    桂木领着他去了田中太太的铺头。善良的中年女人拥着他测量尺寸,在他们临走前忽然追了出去,递给少年一卷价值不菲的头纱。“上次我给剧团的演员们改衣服,发现你总是盯着女主角的头纱看,”田中太太笑着摸摸他的头,“白色的纱布都用完了,这是我给城里小姐裁衣后偶然多出的一卷紫色的,你就拿着罢。”

    他戴着淡紫色的头纱来到歌舞伎团。演员们呼啦啦都围上来,把他拥在中间笑嘻嘻地打趣他,人偶的脸颊在长久的调笑中居然透出淡淡的绯红颜色,原是一个演员将自己的腮红扑在了人偶瓷白的皮肤上。我们的人偶想当主角,剧团中有人清了清嗓子,说那可不仅仅是长得好看便能当的,你能跳舞吗?

    桂木说,我可以教他剑舞。

    于是人偶在月下练习剑舞。

    丹羽惊喜地鼓掌,长正笑着说,不妨在宴会上拿着大踏鞴长正剑舞,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庆祝。

    意识有片刻的抽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永无可能实现的虚假之梦中。一切都已迟了,梦中的飞鸟坠亡于三段往事,其二便是这段。他们都是数百年前的人物,丹羽抛下他独自离开,长正用亲手锻出的宝刀将桂木一斩为二,人偶顶着炉心不详的污秽与烧灼关闭了失控的能量中枢。枫丹的匠人前来回收装置,他冷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偶,只留下一个怜悯的轻拍。

    关于踏鞴砂的一切都在那晚结束了。他不可能再去那样依赖人类了,可人偶总忍不住去想:如果他的命运女神是一位更加仁厚的神明,并不急着将刚刚来到世上、羽翼未丰的雏鸟与他的朋友们分开,那么他最终会成为人吗?如果可以,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008.

    夜色静悄悄,纳西妲也看见了人偶的舞蹈。

    此前应有无数个月夜酷似今朝的这般澄澈,人偶在月下练习人类的舞蹈,无意识地轻哼着百年前曾在踏鞴砂流行的曲调。他一边舞蹈一边练习着呼吸,空洞的胸腔模仿人类鼓起又凹陷的动态,假装自己是位稳步如飞、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舞者。他一边旋转,一边胡思乱想着——听闻人类的呼吸皆有温度,是否和桂木慈爱地摸着他的头时一样温暖?还是和歌舞伎演员们围着他,把他当娃娃一般打扮起来那样美满?亦或是与丹羽在炉火边教他锻刀时那般灼热?

    想起熊熊燃烧的炉火,人偶的舞步忽然变得狂乱。踏鞴砂洁白的月光沾染上不祥的紫色,失控的炉心取代月亮悬挂在人们头顶,灼烧的炉心内他融毁了十指,人偶望向自己曾经裸露在外的指间关节,被灼烧得焦黑模糊,再也分不清是人的手掌,还是人偶的手掌,在剧痛中他竟然感到难言的幸福,以至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愿望如今都已得到满足。

    忐忑的舞蹈停止了,一滴眼泪划过瓷白的脸颊,纯白的人偶就此消失不见。



     仄仄天将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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