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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空散】有关「对沙虫用沙虫炮」的理论推演及实战应用研究

作者 : creamysoda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 , 流浪者 , 散兵

标签 魈空 , 散空

状态 已完结

1083 40 2023-5-22 23:42
导读
*原作背景,3.6活动任务「风沙轰鸣」中途发生的故事
*cp是魈空&散空,请务必注意避雷

咖啡豆的醇香萦绕在客厅的每个角落,宛如笼罩室内的缕缕水烟。府邸主厅的装潢以棕色和米黄为基调,家具多使用精致典雅的业果木打造,缀以产自阿如村的壁炉与地毯,平添几分复古基调,若非是土生土长的须弥人,都要以为自己半只脚已迈入了市中心最为装修考究的普斯帕咖啡馆。


流浪者独自站在厨房前,手下繁复的冲泡用具、杯盏与器皿一式排开。咖啡豆早早就被磨成了极细的粉末,他以银盘中滚烫的细沙悉心加热长柄铜壶,沸腾的金色泡沫不断上升,几次眼见就欲冲破杯缘,可在人偶少年精准的控制下皆是徒劳无功。派蒙自储物柜的方向飘来,将环抱着的三盏瓷杯放在桌上。


“准备了这么久,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喝呀?”


小精灵似是等不及了,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流浪者并未回应,只是专注于手上的每一次动作,最后才将壶中咖啡缓缓斟入瓷杯中。如此精心冲泡的咖啡喝来有一种圆润的馥郁香味,以及恰到好处的苦涩,酸味只是轻轻在舌尖一现,随即便融入了香醇的尾韵中,形成难以付之于言语的绝妙平衡。人偶的知觉使他精准地感知到了每一丝神经末端上的快意,想必即便是那高天之上的神明,也要为这一杯满载匠心的咖啡而发出享受的叹喟吧。


“苦——太苦了!早知道你不爱吃甜,但这也太过了!”


派蒙的抱怨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时刻,对此流浪者自然是并不意外,只是细心将手头的工作完成,出口的言语中却不免含了点讽刺。


“毕竟唯有孩童才只懂得享受甜腻腻的须弥饮料。对你来说,大人的苦味还是太早了些。”


“派蒙才不是小孩子!”派蒙气鼓鼓地一叉腰,“你再这样,我可要和旅行者告状了。”


“哦?那我拭目以待。”


流浪者随口与她斗嘴,另一只手不忘端起桌上摆放的另一杯咖啡:这次并非讲究的须弥瓷杯,而是在表面绘着璃月式清心花纹的日常用杯。


“你这家伙,果然还是很不讨人喜欢……”派蒙咕哝着,“果然还是得给你起个难听的绰号!”


他们一路穿过厨房的瓶瓶罐罐,径直回到主厅中。宽敞的阅读桌边,空与魈正并肩坐在阅读灯旁,桌上摆放着一张摊开的地图,上头依稀还有着涂涂画画的痕迹。见他走来,空仰头朝他露出微笑。


“谢谢。”


似乎是为了方便书写,空将头发悉数挽起,灯光为他俊秀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轮廓,一缕金色发丝正轻轻垂落在颊畔。一瞬间,流浪者竟然产生了某种冲动,想要为他将那缕碎发拢到耳后。为了抑制这涌上身体的欲望,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伸手碰的一声将咖啡放到了桌上,果不其然地引来了身旁人略显不满的一瞥。


“明天的委托?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认真,提前就开始研究第二天的行程。”


“这次是特殊委托,”空正色道,“最开始遇上的那位委托人行色匆匆,说是沙漠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对啊对啊!”派蒙飞到地图上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有个教令院的学者在沙漠里遇袭了,害得他的同伴好是担心。他们说是要拜托我们研究什么「杀虫炮」的实战应用效果,你们可能没见过,那片地带黄沙肆虐,寸草不生……”


空笑了笑,并未对这夸张的叙述发表感想,魈则仔细浏览着须弥全域的地图,提问道:“详细地点在哪里?”


“大致的方位……我看看,应该在这里,”空指向千壑沙地的地图一角,他先前探索的足迹还未延伸到该处,沙地附近的补给点都尚未标出,“阿如村的守卫之前交代过,这一带的风蚀沙虫最近似乎格外凶暴,最近还会潜藏在沙暴里袭击过往的行商。”


“沙虫……”


魈还在咀嚼这个略带陌生的名词,流浪者则只是略一挑眉,便继续专心致志地品尝手中的咖啡。


“总而言之,维纳亚克与施芮娅已经组装好了仪器,只需要明天收集好对应的运行数据和样本,论文的实证部分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只是普通的助人为乐的话,就不用叫上我了吧。”流浪者凉凉说道,似乎意有所指,“你的帮手还不够多吗?”


“是吗?”空故意忽略了他带刺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卷起地图的另一角,“那就可惜了,这可是生论派和妙论派的优秀代表学生共同提出的毕业课题,还涉及了「对沙虫用杀虫炮」的实地运用……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感兴趣呢。”


听到这话,流浪者的动作明显一顿,魈则是平静说道:“我曾于帝君麾下与多种元素生物交战过,对此并不陌生。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沙漠。”


“好啊,那大概中午12点?”空一边说着,有意在方才提到的区域画上标记,“等到了约定地点,我就呼唤你的名字。”


魈略一颔首,算是同意了。流浪者垂下头来,杯中摇晃着的深色液体正隐约映出他头顶的天花板:古铜色吊灯缀着青绿色的泪滴型吊饰,古朴中不失一丝亮眼的点缀,是在大巴扎的集市上也难寻得的手工款式。他手中的瓷杯底部,咖啡渣如星象般沉浮不定,变幻莫测,沉淀成仍不可知的图案。


“我就免了,明天还有因论派的开题报告要提交。”


“咦?”


此话一出,桌上几人都抬起头来望向他,派蒙更是大为惊奇,“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你这家伙还会去乖乖上学?快告诉派蒙,你的开题方向是什么?”


“我的课题就是……”


流浪者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顺手将瓷杯倒扣在茶碟上。


“咖啡碎渣与古代占星学的历史渊源、传承及变迁。”



次日,千壑沙地。


如火焰般燃烧的沙砾漫天飞舞,被阳光一照,反射出金屑似的光芒。沙海的恢宏壮丽固然令城市的住民们心驰神往,但唯有冒险家们知道这是一种危机四伏的美:与其说眼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致,还不如说它是亘古的化石。


“呼……呼……”


量是体力优秀的空,自阿如村一路出发,再长途跋涉到集合地点也不免气喘吁吁。可面前的情景却无疑令人瞠目结舌:维纳亚克与施芮娅自然是早早抵达,可他们的身边竟还站着一名头戴莲花斗笠的少年,与身旁的学者相比,他显得格外神色自若,气定神闲。总之,与昨晚那个兴致缺缺的流浪者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流浪者?你怎么……”


“旅行者!你来得刚好。”还没等空发声,维纳亚克就情绪高涨地说明起来,“这位因论派小哥是你的熟人对吧?与教令院那些迂腐的导师完全不同,他可对我们的实验提出了诸多建设性的意见!我就知道,当时委托你们绝对没有看走眼。”


“你啊……”施芮娅摇头叹气,对面前人的天马行空早就司空见惯了,“难不成已经忘了当年吃了多少苦头?又想要这个,又想验证那个,我看你真是油盐不进。”


“失败乃成功之母!若没有实践出真知的精神,多少理论都……”


“喂,你这家伙怎么偷偷跑来了?”乘二人斗嘴的功夫,派蒙偷偷飞到流浪者的斗笠旁,“我记得你昨晚明明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呢。”


“只是看不下去菜鸟们在这儿白忙活,帮把手罢了。”


还是一如既往嚣张的态度,放眼整座教令院,也只有他敢这么出言不逊了。真不知道他在学校怎么能跟学生们正常相处……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和正常人有来往?空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你的开题报告呢?”


“自然是已经写完了。不过我根据理论进行了初步应用演练,昨晚的咖啡渣呈新月形,也就代表……今日的委托结果不甚乐观,诸事不宜。”


“不会吧!”派蒙赶紧躲到空背后,“怎么被你说的怪吓人的呀……”


“呵呵……”面对小精灵的反应,流浪者只是似笑非笑,“话虽如此,你该不会把虚假之天得出的预言结果当真了吧?”


这家伙,绝对还惦记着在璃月那时被莫娜摆了一道的事。虽然昨晚空就看出流浪者对这项委托并非完全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他还会来个虚晃一枪,先发制人。倘若自己深究下去,这事恐怕没面前人说的那么简单……罢了,空摇了摇头,将那些多余的思考抛之脑后,现在还是以委托为重。他与两位学者简单交接一番,待到维纳亚克与施芮娅离开后,空便站到开阔沙地中央,扬声呼喊:


”魈——你听得见吗?我在这里——“


青光乍现,刹那间,一道黑色青烟缭绕的身影便立在了他们面前。魈轻捷落到地面,抱臂而站,声音仍是淡淡的,仿佛不含任何情绪。


“不必如此大声。即便身处璃月,须臾间我便能抵达此处。”


“抱歉抱歉,”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欲再加解释,流浪者大声咳嗽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昨晚才刚见过面,没必要再寒暄了吧?时间短暂,早点开始吧。”


“啊?哦……”


空只觉得流浪者今日与往常不同,倒也没太放在心上。依照先前两名学者留下的指示,他迅速在沙地上布置起了「对沙虫用杀虫炮」的装置,据维纳亚克所说,只需要重点保护好充能设备,等待能量蓄满后,看准杀虫漏出破绽的瞬间点火,就算大功告成了。


"哦?这就是阿弥利多和刹诃伐罗学院的合作实践课题……以凡人的标准来说,还算不错吧。"


正是午时,沙漠里的烈日晒得人皮肤都火辣辣的疼,走在沙地上的流浪者却宛如闲庭散步,似乎对面前的机械很感兴趣,时不时还上手捣鼓两下。魈则是抱臂立于高耸岩石上,神色略带警惕地环顾四周。


“派蒙怎么觉得,请这两人来帮忙是个错误的选择呢……”


初步搭建完毕后,小精灵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空则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明明在家时相安无事,怎么每次一出门就是一副剑弩拔张的气势?难道这就是风元素使用者之间两两必然水火不容的实证?他拂去肩上沙尘,向不远处开外的二人打了声招呼:


“那个……差不多可以开始了。魈,流浪者,你们准备好了吗?”


“定当全力以赴。”


“呵,你们别给我添乱就行。”


二人声音落下,伴随着一声齿轮啮合的轻响,式样古典的妙论派充能装置开始运作。机体通体生出隐约的金光,仿佛从地脉中汲取着能源。几人凝神静听,原本风平浪静的沙漠此刻显得暗流涌动,远处沙地中空洞无主的风声更像是某种预警——空察觉到,地面上的黄沙正在微微颤动。


“来了!”


就在魈发声警告的下一秒,空向右边一个闪身,原本所站的沙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完全塌陷,堆积的沙砾被卷入吞噬,一条苍绿色的尖锐尾巴瞬间来势汹汹地自风暴间穿刺而出,险险擦过他的披风边缘。就如先前学者们的开题报告中所写,游弋于地下的沙虫速度极快,此刻暴露于地面上的只是它们庞大身躯的一角,可仅仅是这一瞥,也足以窥见其粗糙无机的皮肤,层层重叠的绿色鳞片此刻正因进入战斗状态而悉数耸起。


眼见第一次攻击尚未命中,沙虫发出暴怒的咆哮声:空曾见过诸多因环境而变异,乃至完全失去原有习性的狂暴生物,可此刻耳中所接收到的绝非正常生物所能发出的噪声——时而是强烈哀鸣,时而却是低沉的轰鸣,万般生物的扭曲声响前仆后继地挤入耳膜,几乎使他头昏脑胀。


“这就是……风蚀沙虫!”


一道锐利的风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魈率先行动,他的速度快如闪电,几近以风轮碾压之势挑开聚集在充能装置旁的魔物,防止它们妨碍机械的正常运转。沙虫的攻击则步步紧逼,空曾在教令院的文献中读到过,曾经在时间尚未开始之际,它们也曾统辖过绿草如茵的树林,而如今黄沙的主宰选择退居至沙海深处,它们也不得不潜入地下,重新习得生存的法则。而如今,进化的实证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为刺穿岩石而存在的无数尖锐刺角规则地排列在躯干两侧,为快速穿行而龟裂的皮肤而显得杂乱无章,伴随着每一次攻击,鳞片之间都会裂开无规则的缝隙,从中喷薄出如雨的风元素飞弹,全速追踪着外来的入侵者。


“好……我也来!”


空招出惯用的长剑,自岩石上一跃而下,与魈一同快速剿灭装置旁群聚的魔物。两名快速跃动的目标似乎进一步激怒了沙虫,它拉开距离,在不远处的沙海中再度现身张开尾翼,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空间,如花蕊般的鞘翼中央蓦地射出蓄力已久的炙热激光,空始料不及,只得用剑锋护住面门。


“呃……!”


沙虫所操纵的风元素力量超乎他的想象,惊人的高温使得剑锋上瞬间闪出一串连续的蓝色火花,空紧咬牙关,猛烈灼烧的光亮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清脆铃音,方才一直袖手旁观的流浪者终于出手了。两道风刃自高空交叉射出,灵巧地打断了沙虫的攻势。流浪者顺势带着空腾浮至空中,右手一晃,凭空招出金刚铃杵,脸色阴晴不定。


“不想活了?面对如此体型的敌人也不考虑使用其他武器……真是无知者无畏。”


“哇啊……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直在偷懒……”


同样飘到空中的派蒙小声咕哝,空百忙之中抬手甩去脸上尘土,不忘反击道:“你可别忘了,当时究竟是谁在净琉璃工坊被这把剑打趴下的。”


流浪者嗤笑一声,却罕见地没有回击。两人降落在充能装置几步外的位置,魈正解决完第二波来袭的魔物,同样正眺望着远方沙丘中蠕动的沙虫。沙海的霸主此刻陷入了狂躁,毫无章法地扭动着身躯,仿佛要挣脱什么无形的枷锁,注视着面前场景,空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违和感。


是哪里不对劲……?他绞尽脑汁回想先前所见过类似体型的怪物,遗迹巨蛇、黄金王兽……可无论他如何思考,脑中思绪却仿佛被泥沼所阻碍,不得其法。


“此处地脉中流动的元素能量有异,”魈甩去枪缨上沾染的黑血,叮嘱道,


“做好准备,速战速决。”


“对敌就交给我们。”流浪者回过头来,难得认真的表情令空一愣,随即那眉眼间似乎又染上戏谑,“否则凭你的速度……到天黑我们都别想回去了。”


“……我明白了,”空深吸一口气,“一旦它出现破绽,我就立即启动装置。”


一股猛烈的旋风再度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伴随轰隆隆的巨响,沙虫的庞大躯壳再度钻入地下,脚底的大地正在不断颤动;头顶沉沉黑云聚集,几乎要遮蔽所有太阳的威光,昭示着一场恶战难以避免。魈无言地调转枪尖,臂上金鹏纹路隐约散发着微光。


“好了,”流浪者腾浮至空中,低声念道,“就让我看看……昔日统治沙漠的亲王有何能耐吧!”


下一刻,魈与流浪者同时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出招,空气中的风元素几乎全数被二人所用,沙虫以密集的风弹回击,漫天飞舞的青绿光辉几乎要将盘踞空中的黑云都照亮,即便能闪过其中一招,也很难想象提瓦特仍有生物能活过二人联手时那迅猛的元素力。而面对如此攻势,空突然察觉到了先前盘踞于心的违和感。


“元素攻击……没有起效?”


有好几次,他明明已经眼见锐利的枪尖挑穿了外壳,或是风刃劈中了关节处的要害,沙虫的动作却只是颤动,皮肤表面并未出现任何裂痕,滑行于沙地下的速度也并未受到阻碍,反而像是汲取着外来的元素,吸收为己所用。非但如此,它的动作……似乎还在呼唤着什么,求救?还是说……


“新蕾破土!”


为了验证猜想,空在场地中央凝聚出草灯莲,花苞般的翠绿召唤物依照他的意志,快速抽取着四周为数不多的草元素,向场上的所有敌方生物进行打击。然而他却注意到,除去攻击沙虫本体外,草灯莲更多的攻击瞄准的却是看似空旷的沙地中的位置。难道说……就在空分神思索之际,与此同时,流浪者凭借快速的飞行绕至沙虫身后,扬手就要朝它的躯干上方挥击——


下一刻,沙虫突然全身自流沙钻出,其盘旋上升的动作之快,仿佛它原本就是翱翔于天空的蛇形生物。魈与流浪者显然吃了一惊,快速后撤以闪躲这一招,就在二人不察之际,半空中不知何时已快速凝结出五六枚凝结元素力的风弹,漩涡状的青色与金色流转,密密麻麻排列于天空中。


“魈!流浪者!”


空下意识的呼喊使得魈的身形一僵,而就在晃神之时,一声仿佛能撼动上下风蚀地的呼啸响起——


“哇啊啊啊!”


霎那间,天地变色,狂风伴随着雷电骤现,几乎刮得人睁不开眼,摧枯拉朽的暴力使得派蒙的叫喊都快要被淹没在流沙之下,“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风弹如雨降落,大地正在破碎。空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地表下有什么在蠕动,难以计数的沙虫正在沙丘之下快速聚集,黄沙此刻化作了干燥的海洋,如惊涛骇浪般此起彼伏地涌动。五只……十只……不对,还有更多!这和维纳亚克与施芮娅事先给出的情报的不一样……方才草灯莲所打击到的对象,便是这些潜藏于大地下的埋伏吗?!


“空!”


伴随着不知是谁的呼喊,空脚下一空,这一次他未能成功躲开沙虫的突袭,那尖锐的尾巴将他直接甩出了几十米远,身下黄沙所筑成的地面全数支离破碎,形成的漩涡正源源不断地卷入周遭空地上的所有黄沙,使得他的肢体犹如一叶深陷涡流的小舟。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惊慌失措的派蒙,余光却瞄到同样正被流沙所吞噬入地的机械仪器。他一咬牙,直接以剑为支点,朝装置游去——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旅人、人偶与夜叉的身影迅速被海啸般奔涌的元素力所攫取,瞬间便被沙漠的风暴所吞噬得无影无踪。



数小时后。


一场恶战过后,沙漠重归寂静。夜晚的天空广袤而静谧,千壑沙地入夜后的声响不多,唯有晚风徐徐,柔和月光亲吻旅人们的脸颊。若此刻他们并非被困于此,想必是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确保沙虫已经在方才的袭击后完全退去后,魈提着璞玉长枪回到营地,一眼就看见了空正坐在篝火边,折腾着手中几枚几近完全破损的零件。


“你醒了。”


魈的声音中含着微不可察的关切,空见他回来,有些愧疚地垂着头,诚恳地朝他道歉。


“抱歉,魈,这次任务……是我的判断失误。沙海中的生物会根据声音和大地的震动追踪猎物,也就是说……对风元素的抗性很高。”


先前他的观察是正确的,沙虫本就是统治沙漠的一方领主,能如镇灵般自如地控制风暴也不以为奇。只是他未能想到这次遇上的敌人不光攻击性高昂,更是召来了同伴,这才导致了方才那场危机。


“不必自责,”魈轻轻握住空的手,“并非你的错。仪器的情况如何?”


几人的目光转向方才被卷入沙海中的「对沙虫用沙虫炮」。器械表面已经破损不堪,其中的核心曝露在外,一半都因方才的骚乱而溢满了黄沙,一眼看去,已是难以再度使用的状态。飘在空中的派蒙也显得颇为沮丧,显然也没想到这次委托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已至此……那也只能把破损的仪器带回阿如村,看看施芮娅和维纳亚克怎么处理了。”


“不行!”


空抬高音量,一反常态的坚决令派蒙有些诧异,就连站在帐篷前警戒的流浪者都转过头来。


“这是维纳亚克和施芮娅当年的毕业设计项目,哪怕已经离开教令院多年,这也算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心愿。”


他拂去仪器表面的沙尘,仪表盘内部,两名学生并排铭刻的姓氏依稀可见。


“毕业多年后却因这次委托聚在一起,于他们而言……争论并非目的,共度的时间才是最贵重的宝物吧。”


空的声音越说越轻,直到微不可闻的尾音落于消散的夜风中。


“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必须替他们完成当年的心愿不可。”


听完这来龙去脉,魈沉默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双手交叉。


“人类的行为,就非得要如此怪异吗。”


“呵呵……同感。”


流浪者难得没有反驳,而是勾起嘴角。被这两人这么看着,空不自觉地感到后背发毛。


“你们啊,别在这种事情上这么一致行吗……”


“罢了,把仪器给我。”


流浪者接过几近报废的器械,细致地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得出初步结论:


“点火装置姑且还能用,自动修正机关是彻底报废了,呵……不过,本来也没指望应用机关术的学徒们派上什么用场。”


“流浪者,你你你……该不会打算自己上手修吧?”见他熟练地拆卸机械核心的动作,派蒙惊异不已,“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本来就是机械人偶,但再怎么说……”


“任何机械的原理都是一脉相承的,”流浪者平静说道,“抽调地脉中的能量,注入核心……造神实验如此,所谓的「对沙虫用杀虫炮」自然也是同理。如今核心能源报废,唯有另取他源驱动,别无他法。”


听到造神实验几个字时,空的神情微微一紧,轮回往复的花神诞祭记忆再度涌上心头。明明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当事人,流浪者却似乎对提起此事毫无芥蒂。对于他……对于「散兵」而言,当时的那场「实验」究竟又代表着什么?


“如此说来,你已经有所眉目了?”魈淡淡说道。


“我自有办法维系机关。一旦明日沙虫再度出现,你们只需要专心对敌就好。”流浪者轻描淡写道,“只不过……”


下一刻,清风掠过空的身畔,人偶少年兀自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笑得略带嚣张:“我今天可是翘了开题报告来参与你的委托,事关重大,多收点报酬应该不过分吧?”


“报……报酬?”被那双漂亮的堇色眼眸凝视着,方才还在满心思忖散兵过去的空一时间有些心虚,说出口的话也磕磕绊绊,“纳西妲那边,我自然会替你打掩护。”


“什么?”流浪者皱起眉,“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求人的态度?就算我愿意为你打白工,那边的护法夜叉可没这么好打发。据我所知,他可也是将自己的职责搁置在一旁,自愿前来须弥替你完成委托。”


怎么就又扯上了魈……空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篝火边的仙人,魈并未直接与他对视,只是微微侧着脸,睫羽微颤。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那侧影竟是被勾勒出了几丝寂寥之情。


“呃……那明晚回家我下厨,如何?”


见流浪者抬起眉头,空赶紧加上后半句,”还请两位夜间赏光,移步至我的壶中雅座,小吉祥草王的左膀右臂,还有战无不胜的降魔大圣——”


“好了!”魈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下赶紧开口,阻止话题继续脱轨,“本就是职责所在,不必多礼。至于委托……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办到。”


“呵,这还差不多。”流浪者心满意足,在空看来,这像极了高傲的猫咪收起爪子时的神情。这两人,该不会从一开始就串通好的吧……不对不对,流浪者那素来爱捉弄人的性子也就罢了,魈又怎么会参与其中?一定是错觉,错觉。


“既然是这样,那就来制定作战方案吧,”深吸一口气后,空再度打起精神,在地图上画出沙虫大致的活动地点,“现在已知的情报是……这片沙地中的元素能量庞杂紊乱,使得大约十条左右的沙虫族群聚集于此,明天若是再度开启机关,它们一定会再度现身。如果由流浪者来负责镇守装置的话,我和魈就一人负责驱散魔物,一人负责诱敌。”


“这么说来,今天所遭遇的魔物和之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派蒙略有些担忧地思考着,“感觉它们非常狂躁,受到攻击也不会立即逃跑,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魈沉吟半晌,将目光再度投向空所绘制的图像:


“那就由我来负责突袭诱敌。一如漩涡之魔神那般,集群生物也有其规律的行动特性。若是能抓住它们共同行动的瞬间……届时我就会释放力量,施展「靖妖傩舞」之仪。”


“但唯一的问题是……”空垂头望向地图,“敌暗我明,此处地形于沙虫而言天生有利,我们尚不知道它们会以何种形式,在何处出现。若非事先勘测,必然会变成消耗战。”


“哇啊,听起来就好麻烦……”派蒙抱着皇冠,显然有些丧气,“这种时候,要是有莫娜在就好了。要是有占星术士在阵的话,多少能为我们指明方向吧?”


再度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流浪者冷哼一声,显得有些不耐。


“真以为占星术士那花里胡俏的魔术表演能左右战局?幼稚。”


他起身走往帐篷前,抬起帽檐望向夜空。人偶的双眼倒映出如画天幕,即便知道那交相辉映的星光不过是有如枫丹的幻灯片似的投影,那柔和的光辉却是货真价实的。


“人类……总是想象力过剩又不自量力,以为虚假的天空能给出真相与答案。殊不知……”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了,未说出口的话语逐渐被燃烧篝火所吞没,陷于流沙之中。



次日,几人再度来到先前勘测的任务地点。不知是否是错觉,空觉得气候比昨日都更要炎热,由于昨日的那场意外,事先准备的粮食与水壶都即将告罄,这次若非一次成功,他就必须要返回阿如村补充补给了。


按照约定,他们再度于沙地上布置好「对沙虫用杀虫炮」,由于充能装置完全破损,空只能放出少量草元素力,选择最原始的方式——守株待兔。为了为空节约出有限的体力与资源,魈与流浪者明智地保持着沉默,伴随着漫长不见尽头的等待,一成不变的风景也显得使人难耐起来。


空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在这灼热的牢笼中,时间仿佛静止不前,干燥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仍在不断攀升,腰际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阳光晒得隐隐作痛,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流下。在迷蒙之中,大气中的尘埃逐渐肉眼可见,他似乎在半空中见到了赤王陵气势恢宏的阿如倒影,金色莲花与雨季河水交错,交织出如梦似幻的绿洲蜃景,恍如灵魂所能见到的最为忧愁、最为深沉的梦境。而此时此刻,那份美丽显得格外可望而不可及——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向那幻觉伸出了手。


“……喂!空!听见了没有?!”


一双格外冰冷的手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不,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皮肤已经被晒得发烫,所以才显得对方的体温格外低才对。空恍惚回神,流浪者的脸凑的很近,焦急的神情几乎令他晃了神。


“流、……”


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那般疼痛,流浪者啧了一声,将所剩无几的水壶塞到他嘴边,空下意识地张嘴,清凉的液体触感使他多少寻回了一些理智,不行,这是唯一的水源……


“别犯傻。”像是能读懂他的内心似的,流浪者的手又紧了紧,“这里只有你一人这么脆弱。”


“没时间再浪费了,”魈沉声说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坚持不住的。”


“不,我还能……!”空挣扎了一下,试图推开流浪者扶着他的双手,“这次,一定要完成委托……”


“你的脑子也热傻了?”流浪者提高音量,显然是恨铁不成钢,“你要是在这里倒下了,还有什么委托成果可言?”


“……”


面对二人的争执,魈无言地闭上眼,以手触地,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大气中的其他声音上。夜叉极强的感知能力使他此时能敏锐地捕捉到每一粒沙尘卷过时的响动,每一枚历经磨砺的岩石,每一缕风所抵达的目的地。沙虫是沙漠中统领风元素的霸主,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寻其根源,便是……


“……那里。”


夜叉蓦地睁开双眼,眸中金芒由元素力充盈而闪动锐利的光辉。他能感知得到,远在几十公里之外,遮天蔽日的黑云正在聚集。肉眼未见之处,暴风夹带着遮天蔽日的黄沙,电闪雷鸣之际,转瞬间就将那粗糙沙砾全数卷起,完全吞噬了日光。他试图引导风中空先前释放出的草元素,指引它们朝着正确的方向探去。果真,蛰伏于地下的沙虫似乎察觉到了这熟悉的气息,空气中的元素力开始变得狂躁起来。


“西方向,五只,东方向,六只……要来了,留意脚下!”


滚滚轰鸣伴随着大地的战栗而来,空立即招出长剑,严阵以待。伴随一声嘶鸣,先前见到的那十余只沙虫尽数在远处沙海中轮流现身,为首的朝他们发出席卷沙尘的怒吼,势要将这胆敢再度闯入领地的渺小人类彻底吞噬。


在沙虫现身的瞬间,魈腾身挪移,在空反应过来之前,他早已立于周遭高耸的沙石顶端,沙虫突进的速度在他的比较下简直慢如蜗牛。见猎物现身,沙虫纷纷朝着他所站立的沙石发动穿刺攻击,然而岩石破碎之际,夜叉的身影已经不再,而是如风般在岩间穿梭,只留下青黑的残影。


乘着沙虫的注意力完全被魈吸引之际,空与流浪者快速经由四叶印赶往装置处。果不其然,即便机械已经破损,其中流溢出的元素力却仍然吸引着周遭的魔物接近。没等到空出手,流浪者便已经乘风而起,攻势遽然而至:


“碍事的东西!”


青绿风涡顿时将敌人卷入其中,空借此机会,一举将魔物剿灭。流浪者顺势将双手插入机械内部,全身神纹绽放出妖异光芒,连带紫堇双眼一并迸发出强烈的湛蓝辉光。


“流浪者,你……”


尽管知道对方多半要采用以外部能量为机械充能的方式,但亲眼看见他将自己作为能源核心的模样仍然让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少年双眼紧闭,面庞被那不断流失的光辉照得明暗闪烁,一瞬间,被吊缚在正机之神驾驶舱中的散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他心中动摇的瞬间,飞旋的风元素掠过头顶,他突然感到环境中的元素力暴涨,扭曲的紊乱力量几乎使得空气愈加闷热难耐,将他的神智搅成一片混沌,这种感觉,上一次也……!空立即向周遭闪躲,然而沙虫瞄准的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人。


“当心!”


派蒙惊声叫喊,数只落单的沙虫再度钻入了地底,搅乱地脉的流向,将黄沙之地生生化作了惊涛骇浪的漩涡之眼。位于正中央的流浪者毫无抵抗,首当其冲地陷入其中,地面几近塌陷,露出下方无底深坑的黑暗沟壑。当风暴散去,只见流浪者半身陷在沙堆中,仍用一手紧紧护住机械,另一手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似乎被这顽强的猎物彻底激怒,沙虫再度腾浮至空中,释放出那漩涡状的青色风弹,而这一次,它们瞄准的是正位于射程范围内的活靶子。


“绝影!”


空急中生智,迅速释放出雷元素,果然,与风元素能够产生反应的元素快速击破了风弹,可下一秒,沙虫便释放出了如雨的激光弹幕,这下流浪者躲闪不及,一时被击中胸前的神之眼。


“流浪者!”


被击中要害,人偶少年却没有痛呼,只是一手捂着胸口,收紧的瞳孔中闪出狠戾。


“呃……区区元素造物……!”


强烈的疼痛窜过身周,但这点痛楚于他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他将其他性能悉数收束,身体内部核心完全切换至充能模式。纯粹的风元素力迅速自他的躯干末端流出,如涌泉般注入机关内部。这些还不够,再一会,还需要一会……即便焦灼,流浪者仍然没有在面上显露分毫情绪。空见他面色苍白,忍不住又心疼又焦急:“等着!我这就过去……”


“别过来!”见半空中的身形欲动,流浪者立即喝道,“之前已经中过这招一次了,还没长教训吗?”


空被迫停在原地,汗水从额前滚落,可恶……!然而面前庞然的敌人已不会再给他思考的时间,那巨尾下一次攻击蓄势待发,即将扑面而来。


“派……派蒙和你一起!”


出乎二人意料,空身边的小精灵自星空纹样中浮现,直奔沙丘下方俯冲而去,飞向流浪者的身边,紧紧攥住他的青蓝袈裟。人偶的瞳孔因惊讶而收缩了一下,派蒙此时声音都似乎带上了哭腔:


“派蒙会拉着你的,绝对不会松手!所以……所以……!”


无需再多言,流浪者闭了闭眼,全身能量再一次向机关内部传导。飓风时而卷起黄沙,连带着他与派蒙对身躯一同向下沉坠,但紧抓着他袈裟的手却不曾放开。巨量消耗之下,他的意识几近沉入黑暗,神智却十分清明:


这就是……与同伴并肩战斗的感觉吗?空,这就是你当初站在琉璃坛之前,心中的所思所想吗?


流浪者的心念一动,手中机械忽得发出一声齿轮啮合的轻响,他下意识低头望去——金色能量条涨到了最高指示线,「对沙虫用杀虫炮」的充能已然完成。


“空……!”


“去吧,魈!”


无需更多的指示,无需更多的话语。伴随着空的呼喊,紫电闪动,场上所有残存的元素能量如期传导至魈体内,顿时狂风大作,以他们为中心的龙卷风平地而起,方才遍布沙漠上空的黑云骤然散开,幽绿面具正在风暴中央闪烁光辉。


“——靖妖傩舞!”


久待的魈腾空而起,如闪电般释放出护法夜叉最为强大的一招。将枪技精进到极致的元素战技正如他本人,绝不拖泥带水,每一次都精准击中敌人核心。无数枪杆虚影伴随他的动作自地面拔起,地脉灼烫的温度瞬间就将地表烧成了焦炭。大气中的元素力已然几近枯竭,沙虫被他逼的四散而逃,那其中为首的欲再吸收新的能量,然而那尾鞘中却再也不见灼热激光,只余下扭曲肉块——就是现在!


“一击解决它!”


空自半空中一跃而下,支撑起流浪者的臂膀,派蒙则一手拉住他的披风,三人齐心协力,一同扣下了点火装置的扳机。一瞬间,世界为此沉寂,万籁屏息凝神。伴随着如雷轰鸣,沙虫毫无疑问地,正面完全接下了这一击。


“命、命中了……?”


几秒钟之后,派蒙惊魂未定地说道。灰头土脸的空从「对沙虫用杀虫炮」后钻了出来,几乎难以置信——可茫茫天地间,哪还有那沙虫的影子?庞然的元素生物在那一炮之下灰飞烟灭,只有黄沙上被拖出的条条沙壑证明着方才所经历的那番恶战。


意识到战斗告终,魈自高处跃下,转瞬出现在几人身旁;筋疲力尽的流浪者则是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还没完全接受胜利的事实。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加以评论,两人就一把被欣喜若狂的空抱住了脖子。


“成功了!流浪者,魈!我们做到了!”


日光再度升起来了。被那几近令人头晕目眩的太阳照射着,流浪者恍惚觉得潮气从胃部直窜天灵盖,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短路了——哦,用人类的说法来说,大约是中暑才对。就和刚才的空一样,他的感官即将超载:疲惫,灼热,汗水,沙土,一切都混杂在一起,还有空身上的气味,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什么时候,派蒙也凑了过来,哎,别靠过来,热死了……流浪者自然是这么小声抱怨了,同样浑身沙土的魈默默转开目光,可就像是心领神会似的,两人都没有说要停下。



两日后。


身穿制服的流浪者规规矩矩地坐在教令院的讲堂中,那份开题报告自然是没有按时提交——托它的福,自己没少挨导师的教训。谁能想到他活了两辈子,还要对教令院的一介凡人乖乖低头,承诺明天一定补齐作业,不再游手好闲呢?他倒不是怕扣那两点学分,只是实在不想听小吉祥草王的唠叨……对,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没错。


说服了自己,他的思绪开始从面前的讲义上开始游离。空在沙漠中的委托应该算是顺利完成了,今晚就是那顿约定好的晚餐……他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支着头望着窗外,圣树上的一对团雀正熟稔地抖动羽毛,在阳光下争相啁啾鸣叫,炫耀着光彩绚丽的羽毛。


“接下来为我们带来演讲……阿弥利多与刹诃伐罗的荣誉毕业生……”


虽说约好了是空下厨,自己偶尔也表示点什么吧。就当是表示一下,即便身为寄人篱下的囚犯,自己也尚有自知之明。下课后等路过料理兴趣小组的时候,就准备点派蒙上次说爱吃的……


“请容许我们为……献上热烈掌声!”


他忽地从白日梦中惊醒,只见讲堂前排的所有人都回头望着他,有些微笑,有些鼓掌,甚至有人振臂一呼,仿佛千古伟业在此一举。怎么回事?


“这位因论派的热心同学在最后关头为我们的实验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数据,”讲台上,维纳亚克——是叫这个名字吧?——那位刹诃伐罗的学者正声情并茂地演讲着。流浪者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相当有说服力,至少教室里已经有好几个人热泪盈眶,被他描述中的壮举感动得不行,“何等的学术钻研精神!可谓人文社科之光!”


学术钻研精神与人文社科的关联是在……?没等到流浪者吐槽,他身旁的施芮娅就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可他的沉默似乎被误认为是过度谦虚,前仆后继的问题接踵而来。


“听说你与那赫赫有名的旅行者并肩作战,以一敌十,好不威风!”


“哈?”


“对对!在最后关头,如从天而降的英雄般拯救了整场实验……这可是刹诃伐罗以往任何的一次课题都从未有过的精彩画面!”


“等……”流浪者想说那并非是自己的功劳,可面前人是等不到他的辩解了,干脆捧起他的手,热切劝道:“同学!下次务必参与我们的论题研讨小组!我们的研究主题是……”


“哎!”维纳亚克终于想起要为他解围,“安静点,后辈们!来来,让我们把发言的机会让给因论派的这位小哥,请他为年轻的学者们指点迷津:在一场成功的课题研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面对那一双双热切的、充斥莫名善意的双眼,流浪者终究还是被迫站了起来。按照惯例,他该表示这一切其实都是那过分热心的旅行者的功劳,再不济,也轮不到自己这活了五百年的插班生来多嘴,指点一群脑内幻想过剩的学生们。但不知怎么,刻薄或是冷漠的话语此刻全数失了灵,他胸前的神之眼正在鼓动着,为那近在咫尺的答案而感到共鸣:


“最重要的事,那是——”



等到流浪者终于有气无力地回到尘歌壶中时,夜幕早已低垂,唯有点点夜灯为他照亮路途。他感到口干舌燥,浑身酸痛,那群教令院的学生也实在是太热情了……他曾经能在深渊鏖战三天三夜不合眼,此刻却觉得全身关节都像散了架,四肢百骸都沉重不堪。


阿圆见到熟悉的身影,冲他打了声招呼便缩到了壶内。魈倚在府邸门边,望着流浪者迈着沉重的步伐拾阶而上,倒还算耐心地等候着。屋内暖意融融的灯光并未完全笼罩夜叉的身廓,流浪者只看到那双金瞳锐利扫他一眼:


“听空说,你成了教令院炙手可热的名人了。”


“还用得着你说?”流浪者没好气地表示,“反正全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吧。”


轻微的笑意划过夜叉的嘴角,几乎转瞬即逝,但在人偶眼中看来却显得太过碍眼了。


“进来吧。”


魈侧身让开通道,厨房的声音渐渐融入了他的听觉,切菜的声音,派蒙迫不及待的“可以开饭了吗?”的问话,不需亲眼确认,他也知道这片洞天的主人此时有多么忙碌。饭已经煮熟,案板上一定正井然有序码着薄荷、卷心菜和墩墩桃,蜜酿后烤熟的鸡肉散发诱人的香味,考虑到了某位不嗜甜的食客,菜谱中的甜甜花被特别替换成了甜度更低、口感清爽的金鱼草。作为收尾的自然是杏仁豆腐——流浪者从没在这令人甜掉牙的点心里找到任何事物的乐趣,但日复一日摆上餐桌的都是同一道菜,量是他也学会了乖乖闭嘴。道道风格迥异的异国料理在旅行者的餐桌上,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他将斗笠挂在墙上,自然而然地坐在餐桌边。熟悉的香味萦绕在室内的每个角落,犹如一处永远为他敞开的港湾。可就是突然间,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淹没了他,如同涨潮时的海浪,数度淹没他心中高筑的防波堤,令人深感不安的悲伤拉扯着他的胸膛。一个刺痛的想法袭来:他真的值得这一切吗?他怎敢再拥有这样悠然自得的时光,眼前所有难道不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泡影?为了将那占据心头的鬼魅驱散,他惶然四顾,贪婪吸嗅,竭力想将每一处细节都深深铭刻在记忆中。


“怎么了,流浪者?”


他从沉思中醒转,转头望去,派蒙正捧着刀叉,魈抱臂端倪着餐后甜品,空则是端着烤盘,探身呼唤他的名字: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来了。”


缠绕着他的鬼魅消失了。流浪者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他的答案,他内心的平静,他最重要的事物,他的同伴……他的爱。


这便是他们共度每一日的方式:战斗,料理,学习,融入人群,扶持彼此;即便旧日阴霾如影随形,他们仍选择如此前行,只为守护这一隅净土。


然而流年易逝,或许未来某一日,他将丧失眼前这一切,随后在疯狂中迫切找寻,满心爱上而又亲手毁灭,直至意识到眼前光景从未理所当然降临过,这不过是与倒转的咖啡杯、黄沙中的海市蜃楼、虚幻的星宿宫阙那般同样可触不可及的美梦。可无论发生什么,唯有一点无法改变:他将永远活在此刻,在每一次咖啡煮沸时蒸腾的雾气中,在恋人汗水津津的怀抱里,在每一盏为他悄然亮起的夜灯间……至高平静,寰宇万物,此刻尽在此时此刻,当下一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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