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场病毒爆发的非常快，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几乎蔓延到了全国各个角落。
官方紧急开始着手开启建设地下集中营，竭尽全力将幸存者集中到那里进行庇护。至少，那群怪物们，只会在地面上游荡，还没有进化到会思考会主动对地下进行突袭的地步。
丹恒当然也收到了这条讯息，但由于刃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并不打算跟随指示，前往集中营。
时长两个月的颠沛流离，加之经历过数次怪物袭击，丹恒不会再像初次那样惊慌胆怯。人在绝境之中，为了生存，可以凭靠意志力克服一切恐惧和困难。
刃还是那样的木讷呆板，安安静静的，无论怎么和他说话，或是一声声叫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某种程度上说，倒是符合了他对刃的印象——过去，他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除了丹恒，他几乎跟其他人都很少打交道。
两个人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寡言，所以在逃亡过程中，丹恒并没有因此感到郁闷和孤独。只是，出于习惯，无论他们停靠到哪里，要去哪里，不管刃是否真的能听见，丹恒还会下意识的叫他，两个人一起走。
食物匮乏，迫不得已，他们只好又找了一所附近被病毒侵占的小城。距离集中营消息发出一个月，不知幸存者是不是早就离开了这里，前去寻找庇护所，那城里几乎已经见不到除丹恒以外的活人。
那群怪物随处可见，他们或是像刃一样，站在原地，或是眼神木讷漫无目的向前直走，还有的一些已经残了的，下半身完全没有了，只得匍匐在地缓慢挪动。
丹恒几乎不敢发出声音——这两个月的逃亡经验告诉他，这群怪物在白天的视力似乎不是特别好，倒是对声音和气味极其的敏感。他曾经目睹，在道路上，一只无辜的麻雀从一个僵直原地的怪物头顶掠过，那怪物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迅速回头，朝着鸟飞去的方向嘶吼狂奔。
何止是鸟飞行振翅的声响会惊扰他们，一点点风吹草动，或是新鲜的血腥味，都会惹得他们不安分。
他们的车停在了城外，丹恒独自带着空包袱，前去摸寻，刃听着他的声音，就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不知不觉下雨了。前进时丹恒没有带伞，只得把外套兜帽扣上，稍微遮挡一点雨。而刃就没得遮了，他渐渐停止了脚步，有些僵硬的抬头，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红瞳茫然的扫视一圈，似乎迷失了方向。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拍打在断裂的水泥路面上，落在两边破败不堪的建筑物上，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说也奇怪，道路周围原本徘徊的怪物，也纷纷僵立在原地。丹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从他们面前路过。
在走到前方的十字路口时，他想停下脚步歇歇，思考往哪里走时，回头却发现，身后的刃没有跟上来，而是仍旧和其他怪物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恐怕是这雨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和气息，所以刃没有立刻跟上来吧。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又折返，悄悄的走到了刃的面前，抬手抚上了他湿漉漉的脸。
“刃？”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浇的彻底湿透了。尽管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感受不到别的什么，丹恒还是下意识的心中一紧。
不能再在街上走了，不光是刃被淋成这样，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挡不住这越来越猛烈的雨势，虽然现在确实是前进的最佳时机。
应当是感觉到了丹恒的存在，刃低下了头，无神的双眼在眼皮里缓慢滚动着，看到丹恒额头上那一绺湿漉漉的黑发和脸上不断滚落的雨珠，忽然走上前，动作笨拙的将他紧紧的揽进怀中。
“你……”
丹恒感受得到，刃把下颌抵在了他的头顶，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雨。他被迫窝在他的怀里，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只可惜，他没有再如愿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柔软的胸膛下是一片死寂。
一时间，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变成了那人的低语，周遭一阵温暖，再没有一滴雨能浇在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急匆匆的就往图书馆跑，外面雨这么大，怎么连伞都不带？”

“……”

垂在身旁两侧的手渐渐攥紧成拳，不知是因为刃无意识抱得太用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闭上眼睛，只感到身体一阵绵软无力，难受得无法呼吸。
眼下的情况，不是两个人可以这样在外面随便搂搂抱抱的时候。丹恒咬了咬牙，手臂缓和一些力气，用力推开了刃。
对方并没有抗拒，而是顺着他的动作乖乖的配合了。丹恒转过头，眼睛里似乎进了什么东西，糊得眼前的画面看不真切，应当是雨水吧。他轻声无奈叹息，抬指揩去了眼角的水珠，随后低垂着头，主动牵起了刃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穿过雨幕，继续往前走。
他们的运气很好，穿过十字马路，街角处便是一家小型超市。玻璃窗和门完全损坏了，里面的灯也不能用了。索性他带了手电筒，翻找必需品并不是很困难，唯一需要戒备的是，无时无刻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扑出来的怪物。
货架上的物品大多都散落在地上，以及墙上，柜台上随处可见的血迹……可以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动乱。
他尽量不踩到地上的东西，不发出大的声响，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手则是翻找着架子上完好的食品，不断往准备的包袱里扔。
绕到最后一排货架，地砖上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若是粗心一点，他险些一脚踩上去。
那人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丹恒不确定他是否是变异还存活的怪物，还是真的一具早已死亡的尸体，不敢贸然靠近，只得捏紧手电筒一点点后退。
在他转身欲要离开这，去排查另一侧的货架时，那人果不其然抽搐了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嘶吼两声就要往丹恒身上扑。
丹恒反应快，察觉到背后的杀意，及时扭身躲开了。那怪物也是笨拙，扑了个空，一脚踩到地上的易拉罐，面朝地砖重重摔了下去。
刃听到了这边的巨大动静，连忙赶了过来，瞧见这一场景，额头上绷起几根筋，还未等那怪物从地上爬起来，就先抡拳揍了上去。
一拳，两拳，三拳，刃一手揪着那怪物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不停的往他脸上锤，锤得那怪面部早已血肉模糊。
随后，在丹恒的目光下，他将那怪物的头活生生拧了下来，丢到了一边，黑血四溅，再一次弄脏了刃的脸和衣服。
干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来，看到丹恒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缓慢的走上前，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动作僵硬的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这样笨笨的举措，似乎是在无声的告诉他：
“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找你麻烦。”
丹恒又是一愣，随后垂下了眼帘，任由刃无意识的摸了很久直到自动放手，丝毫不介意黑血会弄脏自己的头发。
这家小超市里的东西大多数都还是完好无损的，丹恒装满了大包袱，靠着这些又能再维持一段时间。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也不能再停留了。靠着在超市里摸索时捡来的伞，两个人出了城，又回到了车子附近。
饥饿和寒冷同时席卷上来。在小小的车里脱掉淋湿的衣物，换上其他备用的。丹恒一边嚼着没吃完的饼干，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旁边坐在棚子下面的刃，心里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他们毫无要到的目的地，靠着这辆车，东奔西跑，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毫无终点的旅行……
把逃亡看成旅行，真是又乐观又不切实际的看法。
在生存的过程中，丹恒还有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时刻关注着官方消息，希望能有一天，看到可以将怪物变回人类的药物研发成功。他由衷的希望，刃还能变回人类。
想到这里，他举起左手，腕上那条精美的手链从宽大袖子中露出，那只被红绳串起的精雕细琢的青色小龙，正微微发光……

……

……

刃非常擅长绘画，这是丹恒后来才发现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家伙上课也不再明目张胆的睡觉了，也开始好好坐着听课了。不过说听课，似乎还有点牵强。
一节课四十分钟，刃是有将近三十分钟盯着他看的。
旁边那双惹人注目的红眼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一边听着台上老师讲课一边还要做到完全忽视，丹恒觉得真的很困难。
每当他忍不住，怀着疑惑的心情回头看看刃要干什么，对方却是先一步把头转回去，一手支着头，看向老师，装出一副非常认真听课的样子，丹恒一阵无语，只好又回头继续听课。
结果没过一会，那强烈的目光再一次朝他脸上投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丹恒，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终于实在是忍不了了。丹恒低头撕下一张便利贴，咬了咬牙，在上面写下一句话，折好后在桌下塞到了那人的书桌洞里。
对方当然察觉到了他这小动作，也是偷偷拆了这张小纸条，在看到上面的话后，轻轻挑起了一边眉。随后，在丹恒偷偷的余光注视下，刃操起笔，在上面刷刷刷写了些什么，然后按照同样的方式，塞到了丹恒桌子里。
平生第一次上课明目张胆写小纸条，丹恒心里一边怕老师发现，一边是对这种同桌无语至极。但是又想看看这家伙找了什么理由，便把纸条拆开了。
青色的荧光笔字迹写道：
“你能不能好好听课。。。”
红色的荧光笔字迹写道：
“你不也没好好听课？还有功夫偷偷给我写小纸条。”
刃挑眉看着丹恒的反应，对方读完后把小纸条紧紧捏手心团成一团，丢到了地上，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识趣的也没有再继续盯着他看，便无聊的翻出草稿纸，拿着铅笔，自顾自的在上面涂涂画画，就是不听课。
原本以为这家伙终于良心发现，不在上课开小差了的丹恒，他在扭头偷看刃这么认真在做什么的时候，瞥到了他草稿纸上的图画，又气愤的把脸转了回去。
……还以为他好好听课了呢。能好好听课好像才是怪事。
于是，在下课去上厕所回来后，他的桌子上便多出了一副画。
刃早就没了影子，不知道是去哪了。那幅画上的人丹恒眼熟的不能再眼熟了，那分明画的就是他自己……
画上的人是侧着脸的，目光炯炯有神，正在认真的盯着面前看，手中还握着笔，不断在记录着什么。
画的还真像。这是刃画的？
虽然丹恒很讨厌他上课这等等违规的行为，却还是不得不从心底由衷的赞叹他的画技。
他将这副画悄悄的，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夹进了自己笔记的第一页。
上课铃声响起前一分钟，刃回来了。
刚回来就看见他那好同桌继续窝在桌前整理笔记，在班级里的丹恒，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学习。
真是没趣。成天只知道学习和看书。
于是，在班主任选新的班干部时，私下里谈话时，丹恒毫不犹豫的把刃推到了文艺委员这个位置。
然后，整整三年的黑板报任务和学校举办的乱七八糟的绘画主题展示，都变成了由刃负责。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推荐的，毕竟整个班级，刃只跟丹恒走的亲近，最了解他的人也只有丹恒。
“这活你给我找的？”
“嗯。你画画那么好看，适合做这个位置。”
两个人在周六下午一起来到学校，负责板报的设计。
哦不，准确来说，主设计还是刃，出于对丹恒这份心的答谢，刃找到班主任要求一个写字好看的帮手，就把丹恒也拉过来一起了。
刃坐在桌子上，一手把玩着彩笔，转头看了眼在前台打水洗板擦的丹恒，随后把目光转向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大黑板，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曾经画过的丹恒速写。
莫非上课偷画丹恒被他看见了？什么时候看见的？
“如果今天画不完，趁着明天周日，还可以再来一趟学校，必须在这周日之前完成板报。”
丹恒端着水过来了，刃也不再闲着，跳下桌子，盯着黑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有想法了吗？实在不行，可以找找参考。”
“哼。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听闻丹恒的话，刃皱了皱眉，连带脸色也阴了不少。丹恒被他这变脸弄的莫名其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着板擦，站在他身侧，跟他一起看向黑板。
“文案准备好了吗？”
思索片刻，刃挽起衣袖搬来一把椅子，踩在上面，对着黑板的最顶端摸索着起了几笔，头也不回的对着身下人问道。
“嗯。填字部分的内容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幸好椅子还算结实，丹恒看着刃站上面，大幅度的转动身子挥手起笔，还有点担心他会摔下来。眼下他没有什么能做的，他不会画画，只能帮刃递工具。
刃没有再回他，开始专心的打草稿。这次的板报主题是“传统文化”，看了半天刃的抽象草稿，丹恒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能帮什么忙，实在是无聊，又不好和刃聊天打扰他画画，就从包里取出了笔记，坐在一旁，低头翻看。
教室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丹恒的翻书声和黑板上“沙沙”的笔触声。这期间，丹恒还是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刃身上，随时准备为他递工具。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许久，窗外的天色也逐渐染上了金红色。当他再一次抬头，瞥向刃时，黄昏的最后一缕金光正巧照在了黑板上，连带刃的半张俊美侧颜也染上了暖色。
黑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块一块有轮廓的色块，基本能辨别出他都画了什么东西。丹恒合上笔记，瞧着教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叹息一声，悄悄的把灯打开了。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你画了很久了。”
在来之前，丹恒提前在包里装了两瓶果汁和一点点小零食，此刻也终于是起了作用。刃从椅子上下来了，白色的衬衫上，脸上，头发上难免沾了一些五彩斑斓的颜料。
丹恒将纸和果汁递给他，两个人一起坐在桌子上，一齐打量刃未完成的作品。
“快要天黑了。要不明天再来吧？”
“嗯。今天是完不成了。”
刃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大口。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原本寂静的氛围也被打破了。
“你之前学过画画？”
“嗯。学过一点点。”
他们简单的把教室收拾了一通，外面的天色也已经黑了下去，一起准备离开校园，各回各家了。
周六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学校，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见到其他的学生，空荡荡的操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并肩走。
在往校园门走的路上，倒是不远处花坛的两个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是一个同校的男生和女生，正围着一个大花坛，背对着他们亲昵的抱在一起。丹恒只是向那边扫了一眼，就拉着刃加快脚步走了。
丹恒猜想，他们两个应当是校内住宿生，而通常这种情况，身为风纪委员，他应该抓拍证据进行举报的，学校明令禁止早恋。
不过这类事情，丹恒其实都不太想插手，他觉得撞破别人在亲吻，在拥抱，多少有点尴尬，他看过类似的科普书了解过，他们这个年龄出现这样的心思和情感是正常的。
刃似乎是瞧出了他的想法，还在一旁调侃一般的问他：
“看样子你没谈过恋爱？”
“……嗯。你谈过？”
不知道刃为什么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丹恒扭头看了眼刃，垂下了眼帘。虽然他并不介意跟同性聊聊这样的话题，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便如实回答了。
“我也没有谈过。我对女生不感兴趣。”
他一边无所谓的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封情书——很显然的，又是哪个女生趁他不注意，往他兜里塞的。若不是刚刚随手一摸，他都不知道又遇到了这种事情。
“又是谁送来的？”
两个人在此停下了脚步。在丹恒的注视下，刃将那封贴了一堆粉红色可爱小贴纸的情书拆开，匆匆看了两秒，便连带信封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样直接丢掉处理，是不是不太好？”
没想到刃遇到这样的事处理方式这么的……冷漠和直接，丹恒愣了一下，随后轻声询问他。
“哪有什么不妥的。我又不喜欢她。”
刃无所谓的冷哼道，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丹恒，瞥向他的目光却沾了些许温和。
“我也遇到过这种事情……应当写个回信拒绝对方，这样更好一些吧。”
丹恒低着头小声解释着，被刃这么不明所以的盯着，眼神别扭的瞥向了别处。
毕竟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的回信陷入无限期的等待。
“那样太麻烦。不过，倒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他轻笑了一声，丹恒的小动作尽收他眼底。两个人走出校门，到了十字路口，就要分别了。
“路上注意安全。我走了。”
“嗯。明天见。”







4.

刃发狂了。
在一次转移阵地，寻找城市的途中，刃没有跟着丹恒转移，而是闯入了难民集中营，袭击了其他无辜的幸存者。
“停下!刃!跟着我!”
刃全然不顾向他这边跑来的丹恒，继续厮杀着那些无辜的人。被他咬过的人大多都感染成了新的怪物，整个地上难民集中营因为他的到来而乱作一团。
那个完全被感染侵蚀的刃，浑身是血，发狂一般的撕咬不知从哪个人身上卸下来的残肢。丹恒穿过受惊的人群，用尽全力向他奔去，在他马上又要伤害其他无辜路人时，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箍住他的腰，不让他咬到其他的人。被阻拦，刃似乎非常生气，张口狠狠咬上了丹恒的脖子，连同他的后背都被那双乱扯的黑爪子给抓得鲜血淋漓。
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人们纷纷不理解他这样的傻子做法，却趁着有人拖住怪物的空档，纷纷逃离这里。
刃还没有松口。丹恒疼的嘶嘶抽气，连带抱着刃腰的手都在颤抖。
他知道他也要感染了，刃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和控制力，自他变成怪物开始，他就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刃了。
丹恒是无法让他停下来的。
“快停下来……停下来好不好……”
很快，镇压暴乱的武装队伍到达了现场，只听“砰砰”两声响，丹恒只觉得脑袋凉凉的，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遍全身，眼前除了刃发狂的脸，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清了。
扭打在一起的一人一怪，全都当场毙命，停止了挣扎。

……

……

“快停下……刃……”
噩梦缠身，丹恒很快便从梦中惊醒。
眼角间的泪痕还未干涸，额间，后背均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想也没有多想，迅速打开车门，往外面走。
天刚蒙蒙亮，刃一直在他附近呆着，就在不远处的树墩下坐着。听见了丹恒的动静，有些木讷的抬起头，朝着丹恒的方向看了过去。
丹恒跑到了他身边，见到他还好好的，刃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从来都没有发狂伤害别人，也没有被武装队伍一枪打死，这才安心的松了口气，眼眶也忍不住再次红了。
他低垂着头，挨着刃旁边抱着膝盖坐下，抿唇闭上了双眼。热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滑落，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晚做关于刃的噩梦。他总是会梦见刃第一次变成怪物的那一天，梦见刃忽然发狂攻击了别人，他也曾梦见刃被武装队一枪打死，倒在他的面前……
这些噩梦背后的原因很简单，他害怕再次失去他，无论刃现在是不是还活着的，他都不想再经历失去了。
哪怕一直这样下去，找不到把他变回人的办法，也等不到官方研制出药物的消息……就这样一直和他一起流浪，一起在这乱世徘徊，他也能够如愿了。
过去他们之间的遗憾他不能弥补，也再也无法弥补了，想说给他的话，就算现在与这种状态的刃说，他也再也不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了吧。
内心深处积累的悲伤和遗憾实在是太多太多，他忙碌着生存，忙碌着奔逃，当下乱世不允许他为刃难过，不允许他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忧伤——即便官方广播有明确讲过，一旦感染病毒那么感染者几乎是可以视为已死亡……他还是自我感动自我安慰，相信刃没死，相信刃还有机会能够变回正常人。
他抓紧自己的膝盖，努力调节失控的情绪，他必须把这些脆弱的情感彻底封存在心里，他必须坚强。丹恒从来都爱躲在暗处无声哭泣悲伤，不漏呜咽声，不愿让他人察觉，却还是被一旁的刃发现了。
刃扭头看着他，看着他瑟缩着颤抖着的肩膀，看着他用力攥拳的手，目光无神，呆愣了片刻，缓慢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坐下，伸出双手将他轻轻的揽进怀里。
“…你……你还活着……对吧……”
感受到了有人轻轻抱住了他，丹恒不用想，也知道是刃。
明明这一切都像是以前那样美好……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相拥，但是此刻心中唯留的只有苦涩，而不再是学生时期懵懂的羞怯和温暖。
就算彼此相拥，他还是听不到他的心跳，他也感受不到他应该有的呼吸。
“如果你还能说话……可以现在就回答我吗？”
“哪怕一句也好……”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仍旧呆板的深情，早已是泪流满面。
刃愣了一会儿，抽出一只手来，动作僵硬的托起他被泪痕浸湿的脸颊，用大拇指的指腹一点点的轻蹭他的眼睑，这样的动作反复持续了好几次。
他在试图给他擦去眼泪。
丹恒再次闭上了眼睛，那柔和的力度和熟悉的手势跟他记忆里的简直一模一样……泪水只会越擦越多，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你真的……”
这一次，他再难以克制住强烈的情感，主动的再一次扑进他的怀里。
“我其实也喜欢你……我一直都想着，和你重逢后亲口告诉你的……”
可是他再也不能听到了。
当他情绪涌动，说出藏在心底的一切时，已经彻底晚了。

……

……

……

对于一个书呆子来说，图书馆简直就是他的天堂。
刃一直都很想吐槽这一点，不，应该说是，他必须忍无可忍要吐槽这一点——丹恒有时候，简直就是把图书馆当家了，连外面下雨了，都能因为急着出门去图书馆而忘记带伞。
这天是周末，两个人是在大街上偶遇的。
雨忽然下的很大，丹恒急着去还书，只得扣上大衣的兜帽，紧紧护着装着书籍的小青龙样式的包，急匆匆的就往图书馆的方向跑，没注意到前面站着个人，猝不及防就撞上去了。
头狠狠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待他反应过来时，抬头一看，正是刃的脸。
两个人之间的姿势有些太过暧昧，太过亲密。不过都是男生，丹恒倒是没有太多奇怪的感觉。但是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一时半会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半晌，丹恒才率先闷声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刃一手拿着伞，另一手紧紧把他拥进怀中，面色极其不悦，皱着眉头低声问他：
“急匆匆的就往图书馆跑，外面雨这么大，怎么连伞都不带？”
“……”
丹恒动了动身子，试图从刃的怀里挣脱出来，却是被刃识破了意图，搂的更紧了。
这个呆子，身上都淋得这样湿了，难道非要完全淋成落汤鸡，生一场大病，才会记起下次雨天出门要记得带伞？
丹恒沉默了一会，垂下了眼帘，然后如实的回答：
“……我忘了。”
“罢了，我送你过去吧。”
刃紧紧的牵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不得不贴的很近，共同挤在一个小小的单人伞下。刃的手心很暖和，很快就把他被雨浇的冰凉的手捂热了。
伞更是偏向他打的多一些的，丹恒注意到，刃的另一边肩膀和头发都已经挂满了雨珠。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谁都不说话了。刃还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不知道他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这么不高兴，丹恒偷偷用余光观察了他许久，也没有观察个所以然来。
互相沉默了半晌，还是丹恒率先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
“那个……你不要紧吗。”
“我？”
刃低头瞥了他一眼，立刻便明白了丹恒话里的意思。他无所谓的冷哼一声，继续低沉的说道：
“我不会有事。”
他说完这句话，脸色明显柔和了不少，气氛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冷冰冰的了。
两个人很快便走到了图书馆，不过刃似乎并没有把他送到目的地就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是跟随丹恒，陪他还完书，和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了。
刃从兜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丹恒，示意让他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和脸上的雨珠，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替换了丹恒身上已经湿了一片的外衣。随后，就这么托腮看着他。
“谢谢。”
丹恒打了两杯热咖啡，一杯推给了刃，一杯自己留着喝。刃没有再说话，而是接过咖啡闷闷喝了一口，便继续托腮盯着丹恒。
丹恒抬头不明所以的瞥了一眼刃，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又低头翻着刚找来的书，继续看。
“听说下一次考试。要按照班级排名分座。你还想和我做同桌吗。”
刃主动打破了沉默。
丹恒放下书，抬头以同样的眼神盯着刃，思考了一会儿，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想。”
“哦？为什么？”
听到有些意外的回答，刃挑了挑眉。
“你上课不好好听课。就算我想和你同桌，你这种学习态度，考试成绩也没办法和我同步。我们是坐不到一起的。”
丹恒垂下头，继续看书。
“你怎么笃定我的成绩就没办法跟你同步？”
……这还用问吗。我可从来没有看过上课天天睡觉画画，还能考到全班第一第二的。
丹恒现在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级的稳定第一。
“不过坐在第一排不太舒服，要不这样，你故意错一些题，掉到第二排，我也稍微错一些，这样既能坐在一起又能坐在后排。怎么样？”
“我不要。”
刃开玩笑一般的给他出馊主意，被丹恒直接拒绝了。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的生日。你知道这个要做什么。”
丹恒头也不抬的询问，把这个问题毫不留情的抛给了刃。
刃扭头看向窗外，陷入沉默，也没有再接下这个问题。
瞧他沉默了许久不说话，丹恒偷偷用余光观察他。他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但是也能猜出一点点，大概是在思考怎么短时间内补上功课，考试成绩能和他比肩的问题吧。
虽然他没有直接告诉过他：你是我最有意思的一个同桌。也是班里唯一一个愿意和我相处和我做朋友的人。
我当然愿意继续跟你做同桌。如果你能认真学习，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