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啄食着手心里的莲花酥，带来些微的酥痒。帝释天摩挲着鸟儿的翼羽，颜色白得有些晃眼。他抬手向外一送，白鸟便拍打着翅膀飞向更高的天际。


也许是滥用了幻境之术，翻来覆去的，帝释天开始频繁梦到血。


有时梦到幼年与母亲一道被鬼族掳走，有时梦到战场厮杀时战友的血溅落在脸上，更多的，梦到自己将匕首送进阿修罗身体。


红，触目惊心的红，烧得眼睛生痛。





01
没人知道，悲天悯人的天人之王帝释天第一次杀人是在幼年。


那时他偷偷去看望母亲，却与母亲一同被鬼族掳走。他领着母亲跌跌撞撞躲进一处山洞，贵族妇人正不住地颤抖哭泣，妆发在奔走中变得狼狈不堪。


年幼的帝释天故作镇定，安慰着哭泣的母亲，“母亲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却毫无底气，彼时帝释天的灵神体依旧弱得一无是处，再努力训练也只能开出无用的莲花，根本无力招架鬼族的进攻。


妇人放下了遮面的双手，冲帝释天露出一双哭红的眼，“你保护我？你如何保护我？”


“我已经按神的旨意诞下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


“我的不幸…从孕育你开始！”


妇人的哭泣愈发凄厉，帝释天站在原地，除了一句嗫嚅的“母亲”，再说不出别的话。



又一次，不用靠心灵共感，帝释天就能听到生育他的人对他直白、不加掩饰的厌恶。


多好笑，天人的圣子，不在爱和希望中降生，却在至亲之人的畏惧和诅咒中长大。

哭泣的妇人仓皇地回头看一眼山洞洞口，只见一只恶鬼手执武器，已然发现二人行踪。


“放过我母亲！”帝释天快步上前想要护住母亲，却被恶鬼轻而易举一棒撇在了一边。


他痛得呕出一口血，血腥味充斥了口鼻，想挣扎着坐起，却被五脏六腑的疼痛逼得再次趴倒在地上。放射状的疼痛，伴随无力的绝望蔓延全身，张口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恶鬼操起石棍，朝帝释天的母亲逼近。
“年轻女人的心脏——”


面容姣好的妇人一边无意识摇头一边连连后退，很快被逼进了山洞的角落。她无助地环抱双臂，在恶鬼伸出锋利的爪时绝望闭上双眼。


但刺穿胸膛的疼痛并未降临，她试探性地睁开眼，却看见恶鬼的手正在恶鬼自己的胸口挖搅着，扯住一颗硕大的心脏。连尖叫都没有，妇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恶鬼表情惊惧地倒下，远处的帝释天喘息着，眼底一片血红。


他依旧趴倒在地上，朝前伸着手臂。透明的丝线从他指尖延伸至鬼族身体，开出无数金莲，一路蔓延至瞪大的瞳孔。


直到恶鬼再无动静，帝释天才卸了力。他的嘴角再度溢出血丝，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渗出。


金莲不受控制地在恶鬼尸体上怒放，帝释天终于能发出声音，止住了带血的干咳，他朝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母亲说道。
“母亲，我们回家吧。”



绕过鬼族尸体时帝释天一眼也没有多看，白皙脚掌踩过血泊却未沾上一滴血，只有一朵血色莲花悄然无息地绽放在他的背后。



帝释天有些懵懂，却也有些快意。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处刑，自己竟还有这种能力，兵不血刃，操纵对方挖出自己的心脏，处刑者踩过白骨和血肉，本体依旧纯洁无垢。





02
帝释天时常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干净温暖的手掌心。


十天众倒台、十善业道颁布至今，因帝释天而死的天人不计其数，但是他的手却从没有沾过任何人的血，除了阿修罗的。



行军数年，帝释天厌恶流血和伤口。然而近来探梦多次，他发觉自己对血及伤口的畏惧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欣赏。


不知是第多少次，他在梦里寻找阿修罗的体温。
不知是第多少次，他在自己编织的梦境回溯中拥抱他的英雄。
善见城下，他们相拥宛如此生挚爱，然后他却用匕首穿透了阿修罗的身体。



流了好多的血，红得刺眼，但他再不拒绝那些温暖的血液从阿修罗的伤口里淌出来。


这是没有来由的饥饿，要用阿修罗身体里涌出的带着暖意的红色喂饱。


阿修罗仍旧保持着保护他的姿势，匕首拔出后，喷溅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帝释天的衣带，他能感觉到阿修罗带血的手指垂落下来，在自己背部裸露的皮肤上划过一道痕迹，勾勒一朵有毒的情花。


强大的战神倒在了他的怀里，败于软肋，败于心魔，总之是败于他。他亲手设计了阿修罗的败局，接下来，他要他的英雄一直赢下去。


代价是什么呢？
帝释天神经质地笑起来，抓起阿修罗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一遍一遍的把对方掌心里的血涂抹在自己脸上。


他的眼睛很干，一滴眼泪都没有。


好漂亮的红。


红色，阿修罗的颜色，把理智和情感都燃烧殆尽的红色。





03
月色惨白，森森然洒落一地，宛若世界赠予人间一个冰冷的吻。帝释天褪尽衣物，攥了条碎布走进池水中。


帝释天踏进池水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红融入池水，催生出无数血莲，最后的红化成一片衣角——谁也没注意到天人之王何时从罪人的身上裁了一片衣角，红色布料点缀了黑的滚边，被血渍洇出的深色血花似乎洗不净，留下明显的痕迹。



此刻那片衣角被帝释天叼在嘴里，上下牙齿紧紧咬合，温热的口腔迅速将那片红色的布料濡湿。他闭着眼，张开双腿，腿侧的眼受到水温刺激，敏感地一抖，腿间立刻作出了反应。


指尖从胸口开始逗留，挑逗过周身，最后探进秘密所在之地。


碎布沉默地接纳了唇齿间压抑的喘息和情欲，太激烈的情潮让帝释天的脑子一片空白，泪水把睫毛糊在一起，他迟迟不能回神。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凉凉地响起来。
“帝释天，你够疯病的。”



“那又如何。”帝释天睁开眼，捞了水里的碎布，懒洋洋地回应。



说话的人和他有着一张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出现在每个有倒影的地方。



帝释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红色碎布，水池里的莲花愈发茂盛，红得惊心。帝释天背后的莲花却紧紧闭合，一朵也没开出来。



“你背叛了他，还要厚颜无耻地肖想他？”



帝释天勾了嘴角，一朵金色莲花枝蓦地出现，击中了桌面的琉璃镜。他垂下眼睛，体液已在微红的池水中隐匿不见，再无痕迹。



破碎的琉璃镜被花枝卷起，送到帝释天的手边。帝释天伸出手去抚摸那面四分五裂的镜子，碎片仍旧嵌在镜框里，却从碎裂的中心开始洇出一朵血花。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满是细小的碎片和狰狞的血痕，帝释天对镜子里的人露出笑意。


“他恨我。”
“也爱我。”



镜子里无瑕的脸被割裂得狰狞可怖。


“不择手段、虚与委蛇、暴虐无道的你？”
“对，不择手段、虚与委蛇、暴虐无道的我。”



放下镜子，帝释天去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有金色莲花枝自动攀附上他受伤的手，花叶拂过的地方，伤口便开始愈合。


帝释天淡淡笑了一下，攥紧了手掌，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破裂流血。浴池里的血莲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味，生出无数枝桠缠上帝释天的四肢。生了倒刺的莲花枝形状酷似阿修罗的灵神体，无所顾忌地在帝释天身上划下道道痕迹。


探梦三千次  


莲生未有时


春酿何所似  


怀袖君不知



他想他也许病了，玉酿不会是药，阿修罗才是他的药，但是他的药被他亲手封在深渊里。重逢时分，大概已病入膏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