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也似的离开图书室。
　　
　　这不理智，他抱着那叠高过自己视线的资料。他一定还要回到这里查阅其他文件，而他明明没有浪费在来来回回这种琐碎事情上的时间。
　　
　　他的理智刚好够他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不仅是身心上的疲惫，也是需要处理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能力的极限，对，快要不能思考了。但是必须完成的事情没有变，做得到与做不到都没有区别，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位置给名为停下的选项，即使颅腔里的内容物炸成一团浆糊，只要他还活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商谈、调查、善后，对创——
　　
　　纸张散落了一地。
　　
　　只在刚刚意识到自己撞上他人的一瞬间心里有些懊恼，而再看着地上已经乱成一团的资料，又要费上不少时间整理。他只是漠不关心地想。
　　
　　愤怒像潮水退去一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你还好吗？”责备他人也没有意义。听起来不像是他在说的话从他嘴里自然地说了出来。“抱歉，我有些分神、”
　　
　　“——德幸……”
　　
　　啊。
　　
　　对创——微笑。
　　
　　断开的思考像短路的电流一样刺痒地接上。宇津木抬起头，对上初鸟的视线，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狼狈，以至于让初鸟也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心神色。即使他已经回以微笑，那也没有让初鸟的眉头舒展开。尽管创总是很温柔，他不赞同，却并不反对。
　　
　　……我为什么会让创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应当，应当在他面前更加发自内心地流露喜悦才是。
　　
　　因为——这没有丝毫的虚假——创，光是你能存在于我的世界中这件事情，就已经让我感到无上的幸福与满足，其他的事情怎么样都好，这是真的。
　　
　　而如果他做不到那显然是他而绝不是创的错……
　　
　　“德幸，我认为……”
　　
　　初鸟来到他面前，终归是习惯地也向他露出微笑，那让宇津木稍稍放松了些。
　　
　　“我认为你需要休息。”初鸟认认真真地说。
　　
　　接下来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他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不止一次的“没有关系”，而创拉着他的手，抱着和他一起从地上收拾起的资料中的一半，一点也没被说服地带他穿过大半个至高天研究所，温和却不容质疑地和他争辩。
　　
　　拉着宇津木坐在……属于他的床上。
　　
　　创的房间很普通，既没有偏好也没有特别之处，唯一能昭示主人身份的只有书架上的宗教书藉和图鉴，还摆着一杯可可的那张桌子此刻被杂乱的资料占领了，柔软的窗帘在晚风里微微飘荡着。
　　
　　来到这里有些过于……亲昵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脸红了，脸上莫名地发烫，“创、”他推诿地说，“我回去之后会好好休息的，让你担心了，但……”
　　
　　“但是德幸的房间里没有床吧。”初鸟没有半点责备地对他微笑。
　　
　　他真的脸红了，这次是因为谎言太过显而易见。
　　
　　初鸟安抚地引着他靠在床上，他除了顺从别无他选，“德幸，你不知道你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创一边说，一边俯身脱去他的鞋袜——那实在太不应该了，他刚想出声阻止，“我真担心你会忽然昏倒。”初鸟接着说，于是宇津木咽下了喉咙里的声音。
　　
　　当然也不会提及自己已经有过几次类似的经历。
　　
　　他僵硬地任初鸟脱去他的衣服，不知是羞愧还是冒渎的罪恶感让他忍不住开口唤对方的名字，“创——”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只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忧虑。”他的星星许下祝福，为他拉好被角。
　　
　　他只好闭上眼睛，很快眩晕地坠入黑暗的睡眠，坠入一片旋转的混沌。
　　
　　睡去的感觉和昏迷也没有多大区别，被白昼的光驱赶到角落里的困乏叫嚣起来，好像怎么也无法满足一样。
　　
　　偏偏他又无法安然地沉浸于睡眠，这样那样的事情都想分走一分注意。你怎么能在这种事情浪费时间！不知是谁的声音大声尖叫。于是眼前闪过的片段也变得荒诞起来，他还记得资料，贤者之石，唯一重要的那个人对他轻声低语……
　　
　　他一时没有理解自己在哪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时候——窗外的天光是昏红的颜色，而创坐在桌边，台灯的光柔和地描着他的轮廓。
　　
　　无论是哪里，光是创在眼前这件事就让他很快安静下来。
　　
　　“德幸，醒了？”
　　
　　“……您没睡吗？”
　　
　　“啊，没有关系，我并不觉得疲惫。我忘记问你是不是介意和他人共眠。”初鸟合上手头的书，看向刚醒来还有些混乱的宇津木，“时间还很早，德幸。”
　　
　　“……现在是，什么时候？”
　　
　　“早上四点，你睡了六个小时。”创来到他身边，轻声问，“做噩梦了吗？”
　　
　　不，他没有这样的记忆。但创这么问一定有原因，一想到他在梦里可能会说出的话，他窘迫地询问：“我说了什么……打扰你了吗？”
　　
　　“你睡得不太安稳。”创只是说，“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谢谢你，创。”他压下一团乱麻的情绪，“……我该起来了。”
　　
　　“时间还早。”初鸟不赞同地指出。
　　
　　“……早上和六鹿安排了见面。”他于是喏喏地说。
　　
　　“现在？”
　　
　　“……八点。”
　　
　　“你可以睡到那个时候。”创安抚地顺着他的头发。
　　
　　但那之前他需要看完手头的资料，回来之后还需要安排晴己的实验，还有……他当然不可能对创说这些。“我休息够了。”他没什么底气。
　　
　　初鸟只是看着他。
　　
　　“……创，我没有时间。”他求饶一般地示弱。
　　
　　那不知道为什么让初鸟看起来有些悲伤。但也只是一瞬间。像是早就预想到现在的回答，初鸟说，“好吧，”
　　他的星星站起身来，“那么，如果我为你分去一半，你能重新拥有休息和睡眠的时间吗？”
　　
　　他没有明白。
　　“什么？”甚至下意识出声反问。
　　
　　“你看，我每天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初鸟耐心地为他说明。“我也可以做些什么，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德幸愿意教我的话，我也能学会吧。”
　　
　　他明白了，不，刚才就明白了，只是大脑没有试图去理解。
　　
　　“……但是，”
　　
　　“但是？”
　　
　　“您不适合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借口。
　　
　　“因为会使他们失去对神的敬畏？”
　　
　　被先一步抢走了借口，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德幸，你每天都在我的身边，你不再倾慕我了吗？”创拉住他的手问。
　　
　　“……不是这样的。”他不知所措，“……但这不一样。”
　　
　　初鸟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解释“不一样”的地方，但他还没有预想过这个问题的回答，所以吞吞吐吐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瞥向书桌上的资料，初鸟接着说，“不是还有需要调查的事情吗？这些也不像是很快能看完的量。”带着点笑意，初鸟亲了亲他的额头——亲吻额头，是祝福，他模糊地想——“好好休息，德幸，六鹿那边我会过去，至少今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