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我们总算达成共识了。”戴因摊开双手再次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容，露出一整排牙那种。然后就打了个招呼，一个一直侍候在贵族们身边，挨着门站着的矮人——从衣饰上就能看出是个仆从，上前朝着奥斯卡鞠了个躬。
    真就早就候在这里了？？？
    奥斯卡有种被套路的错觉，不过反正自己都点头，想这么多没有意义。
    就在奥斯卡身后跟着那矮人，两人准备离开国王书房的时候，一个矮人侍从突然进来，在他们的国王耳边说了两句，随即戴因叫住了奥斯卡：“等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就在刚才，有个人来到了孤山，说他在找一个叫奥斯卡的人。”
    “啊？”奥斯卡愣住了，他回想了一下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要找他，“谁啊？”
    “他说他也是不死人。”

    在走进房间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奥斯卡以为自己会看见那个疑似天选不死人的家伙。
    然而并不是。房间里的这个不死人看起来又高又瘦，大概比奥斯卡高了半个头，身形上来看就像个精灵。虽然只穿了一身布衣，但是在遮得严实这方面和奥斯卡是不相上下。
    首先入眼的是一件充满了异域风格的斗篷，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下摆破破烂烂的，连上面的刺绣都起毛了，看起来灰扑扑的。不死人戴着兜帽，帽檐低垂着遮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则掩盖在面巾下面。
    他原本垂着头站在那里，被几个矮人战士拿着武器戒备地看守着，直到在奥斯卡几人进来的时候才抬起来看向他们。不知为何，奥斯卡感觉到这个不死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你之前才跟我说目前只有你有这个诅咒，现在就又冒出一个来。”戴因转头冲着奥斯卡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啊，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我这么一个不死人。”奥斯卡摊手，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好在戴因也没太在意，只是耸耸肩便转头看向那个不死人，声音已经变得严厉起来：“看这身衣服，你是从东方来的？”
    那个不死人先是冲着矮人王行了一礼——熟悉的动作让奥斯卡甚至产生了点想流泪的冲动——之后才点点头。
    “不说话？”
    不死人先是指着自己的脖子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戴因转头看向奥斯卡，奥斯卡点点头：“有这种可能，如果受诅咒的时间过长，有时候会忘记怎么说话。”
    “那好吧，”戴因抱着胳臂把头扭回来，“那我问你，东方还有你这样的人吗？”
    摇头。
    “把你的帽子摘下来。”戴因命令道。
    不死人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先看了看奥斯卡一眼之后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那是和奥斯卡有几分相似的脸，干瘪发黑的皮肤，杂草般灰白干枯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在面巾下面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浑浊的浅色眼睛。
    矮人们骚动起来，他们似乎想要交头接耳，但是又忍住了，最后在甲片摩擦声中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看起来也不太像伊斯特林人……”奥斯卡听见戴因咕哝了一句。这位矮人王的承受能力显然在陵墓里得到了巨大的锻炼，他甚至还端详了一会儿才让不死人把兜帽重新戴上。
    “我认为他可能是我的同乡。”奥斯卡插嘴道，“他刚才行的礼是我的国家的礼仪。”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戴因回想了一下，姑且算是相信了奥斯卡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不死人试图比划了一下，但是谁也没懂他想说什么。最后矮人王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侍从送上一张纸和一支笔。
    不死人左手拿起笔慢慢地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我叫泽维尔】


    在裁缝的帮助下卸下盔甲的奥斯卡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在心里思考着那个不死人的事。原本他以为在打马努斯的时候遇见一个穿着里卡尔的盔甲、疑似传奇英雄的不死人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但事实上证明，命运这个婊子在想要给你个惊喜——惊吓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挑时间的。
    奥斯卡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应付着裁缝的各种问题。那个矮人是真的话痨，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到最后还是奥斯卡找了个话题塞住他的嘴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等处理完自己衣服的事之后奥斯卡又和裁缝一起到医馆去给玛戈特弄衣服，只是没想到听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等矮人裁缝走远之后，奥斯卡站在走廊上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耳朵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他插着腰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看望公主。
    莱拉丝的心态比奥斯卡线的要好，该说不愧是小孩子吗？但是就算是小孩子，小公主的心态也显得稍微有点……缺心眼?
    奥斯卡坐在椅子上，绞尽脑汁想给好奇的公主编出一个适合孩子听的故事。
    等故事说完之后，公主瞪着眼睛，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她不停地问东问西，把奥斯卡逼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很快矮人侍女的出现就救了他一命。
    等奥斯卡从公主那里出来之后本来还想去找那个叫泽维尔不死人，但是刚走两步又停下了。说来奇怪，刚看见泽维尔的时候奥斯卡还差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觉得自己有好多事情想问，但是过了这么一会儿之后他又不知道为何有点不想去了。大概是今天他被震惊了太多次了吧，以至于整个人都有点麻木了。满腹的问题堵在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点什么。
    奥斯卡挠挠头，转而走向矮人王陵——他需要和什么人谈谈。
    汤姆·庞巴迪尔的家周围即使在冬天也依旧一副葱葱郁郁、草木茂盛的模样。奥斯卡上前敲了敲门，没想到对方此时不在家。在看了对方留下的条子之后，奥斯卡坐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也不怕冷，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森林和皑皑白雪，怔怔地发着呆，直到被一个快活的嗓音拉回来：
    “瞧瞧是谁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少爷！”

    事实证明和别人谈一谈还是有好处的。汤姆是一个很好的谈话人，他耐心地听着奥斯卡说的话，时不时做出一些恰当好处的回应。
    “我并不是讨厌那个不死人，”奥斯卡解释道，“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他顿了一下，猛地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他那头蓬松的棕发揉得更乱了，“我只是……突然有点担心。”
    “你担心从他口中知道一些答案。”汤姆了然地说道，“一些不幸的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的奥斯卡就像个被扎破了的猪膀胱一样浑身一松，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有些自暴自弃地抹了一把脸：“没错。”
    “唔，”山姆吧嗒吧嗒抽着自己的烟斗，“那么我认为你还是需要和他谈谈。”他朝着奥斯卡眨眨眼睛，“往好处想，万一不只是坏消息呢？”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在汤姆的帮助下奥斯卡很快就理顺了思路，并且得到了一个没什么用处却异常能安抚人心的魔法金杯。
    回来的时候奥斯卡心情好了很多。他决定趁热打铁，这就去和那个不死人聊聊。
    在得到奥斯卡的保证（姑且）之后，泽维尔被安置在了皇宫的另一个房间里。当奥斯卡一路问着找到地方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裁缝霍尔姆。
    “你这是怎么了？”奥斯卡走过去。
    “啊，先生。”霍尔姆看了他一眼，朝他行了个礼，“我是来给那个……泽维尔先生量尺寸的，你知道，总不能让他一直穿着那身伊斯特林的衣服。”
    “所以？”
    “但是他不让我量尺寸！”矮人大声抱怨道，下一秒又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听说他很吓人……”
    好吧。奥斯卡摸摸下巴，不死人的模样确实挺吓人的，毕竟本来就是活着的尸体，而且之前戴因让他摘兜帽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别的矮人在场，估计是他们说出去的。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自己可能可以帮上忙：“要不然你告诉我怎么量尺寸，我去帮你量？”
    矮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害怕？”
    “能有什么好怕的。”
   
    在被霍尔姆简单教了一下怎么量尺寸之后，奥斯卡拿着尺子推门而入。
    泽维尔依旧穿着他那件东方风格的斗篷，手边还放着几张纸和一支笔。“来吧，”奥斯卡舞着手里的尺子，突然有种想把皮尺当鞭子挥两下的冲动，“别让别人太为难。”
    不死人戴着兜帽的脑袋动了动，像是看了看奥斯卡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尺子，最后摇了摇头。
    “怎么，怕吓到我？”奥斯卡走过去，“我也是不死人，所以我自己那张丑脸早就看习惯了，你吓不到我的。”
    泽维尔顿了一下，伸手在纸上唰唰写了几句话，奥斯卡伸头一看，那字说不上丑，但也不怎么好看：“你是……怎么……变回来的？”奥斯卡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泽维尔：“你不知道人性？”
    泽维尔摇摇头。
    “好吧，那你知道些什么？”
    泽维尔想了想，提笔写到：【火堆】
    “那叫篝火。”奥斯卡纠正道，他简直忍不住要叹气了，“以前没有人教过你吗？”
    【我第一次复活之后就到这里了】
    “好吧，”奥斯卡真的叹气了，“那你呆了多久了？”
    【四、五年】
    这就有些出乎奥斯卡的意料了，他一直以为中土的各种异象是因为他的到来造成，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不过这就和当初精灵们给的时间对上了。
    奥斯卡本来还想再问详细一点，但是眼角余光瞥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霍尔姆，便话音一转：“我们还是先把正事做了吧，霍尔姆已经等得够久了。”
    泽维尔看了看门口，直到奥斯卡走过去把门关好之后才开始脱衣服。
    尺寸明显不太合适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罩在不死人又瘦又干的身体上，虽然旧但还算整洁，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奥斯卡发现他不光是脸，连脖子和手这样有可能露出来的地方也都缠满了绷带不露出一点皮肤。但是一想到泽维尔没有他那样能包裹全身的重甲，奥斯卡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与此同时，奥斯卡也祝注意到了一些细节：穿着厚斗篷的时候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是泽维尔的站姿很漂亮，挺拔优雅的姿态暗示着他或许曾经有过很好的家教。
    不知怎么的，奥斯卡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但是很快他就把脑子里的这个念头驱散了。想什么呢，奥斯卡在心里嘲笑自己：梅耶斯那种人，要他变成不死人的几率恐怕比让戴因去索林棺前跳脱衣舞的几率都低。
    奥斯卡一边量尺寸一边给泽维尔说一些不死人该知道的东西，这个家伙也算是倒霉，刚变成不死人就稀里糊涂掉到了中土，摸爬滚打这么久也就知道个“火堆”。
    量好之后奥斯卡把写着尺寸的纸交给霍尔姆，又扭头朝里面问了一句：“你有什么特别的关于衣服的要求吗？”
    重新穿好衣服的泽维尔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斗篷。
    奥斯卡了然地回头，告诉裁缝需要一件结实耐用的大斗篷，最好能遮住脸的，未了他想了想，又加了句记得把衣服做出余量。
    万一哪天用了人性结果把衣服撑坏可就不好了。
    等霍尔姆离开之后，奥斯卡也差不多该走了——他得回去试试衣服。霍尔姆走之前告诉他衣服已经送到房间了，尺寸可能不能完全契合奥斯卡的身材，但是对于今晚的庆功宴来说是足够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朝着泽维尔摆摆手当做告别，并说下次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聊聊之后就离开了。

    厚实的木门在一声碰撞声中关上了。泽维尔站在房间里看着嵌着黑铁条的大门，听到奥斯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奥斯卡会来，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过他的到来也确实帮了个大忙，要不然泽维尔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不让人看见自己真实模样的情况下把尺寸给量了。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间这副模样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是再明白不过的，当时他按要求摘下兜帽之后那些矮人的反应泽维尔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实在不想再给自己增加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了。
    泽维尔把披风重新裹回身上，又戴上了兜帽，肩膀上熟悉的重量和视野被挡住一部分带来的黑暗让他感觉到了安心。不死人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伸出右手拿过笔在纸上涂画起来，这些纸都是矮人们拿来给“不能说话”的他方便交流用的，等泽维尔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奥斯卡的头像，寥寥几笔线条简单却生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画的是谁。
    泽维尔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画像，突然牵动着僵硬的肌肉扯出一个微笑。他伸手把画着画的那部分纸撕下来，起身走到壁炉边，抬手扔进熊熊燃烧的炉火中。
    不管怎么样，能够再见到熟悉的人都是让人感到欣慰的。泽维尔看着那张纸在火中卷曲发黑，最后变成灰白的碎屑被热气轻飘飘地扬起又落下。
    原本他的记忆已经在漫长的孤独和重复的死亡中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今天奥斯卡的出现又让它们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回想着奥斯卡那头桀骜不驯四处乱翘的头发、下巴上修剪得当的山羊胡，身上穿着的陈旧的白衬衣、黑长裤和灰扑扑的土黄色长靴，觉得这个人根本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粗糙。虽然奥斯卡说过自己是用了人性，在这之前也是和泽维尔一样像一具能动的尸体，但是泽维尔还是很开心能再次看见他的脸。
    不过似乎脾气好像变好了？
    泽维尔暗自琢磨着，转头看向窗外。入冬之后天色一天比一天暗得快，现在太阳早已没入群山之中，只剩下天边一点橙红的晚霞点缀在群山深灰的剪影后面。窗外的花园里铺着一层毛茸茸的厚雪，在黯淡余晖的照耀下闪着点金光，看着很漂亮。
    泽维尔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出去走走，虽然他早就不需要呼吸了，但是一点新鲜的空气还是很舒服的。